统而难治:民国前期的乡城县政(1912-1937)

2018-03-31 18:27王海兵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18年5期
关键词:民众

王海兵

近代以来,乡城成为康南藏区治乱的关键性因素,“康南能否治理入轨,亦视乡城之安定为何如耳”[1]。民国前期,“康南除雅、理、巴三县较为驯善外,其余各县犷捍异常,所委县长多不能到任,勉强到县者,大皆备尝凌辱,盖无驻军戍守,不能解决纠纷,人民毫无政府观念,拒粮抗差、杀官逐府,劫军夺械,无所不为。纵有到任县长,一概不纳粮税,生活告急,不逐自走”[2]。康南政治的乱象尤以乡城最为显著。“康者,为川之后轮,三乡为康之祸根”。[4]陈步三事变后,乡城“县官被杀者二,被辱者数”[1]。近年来,随着康藏史研究的逐渐深入,康区县政引起了学界的关注,但对具体县份的研究尚未开展。[注]目前学界有关康区县政的研究成果主要有:陈沛杉的《清末川边县政新论》,《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1期;陈沛杉的《民国康区县制研究》,《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5期;王春英的《民国时期的县级行政权力与地方社会控制——以1928-1949年川康地区县政整改为例》,四川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4年。本文拟从民国前期乡城县政的施行、乡城政教势力对县政的影响、乡城县政存在的主要问题等方面进行初步论述,以加深理解乡城县政的特殊性及其在康南藏区治理中的重要意义。

一、县政权力体系对乡城地区的施政

(一)民国前期乡城县政的困顿

改土归流前,乡城地方政务归理塘正副宣抚司管理。宣抚司委派协敖1名,在乡城加拉村设办公处,专司地粮收支、差徭分配、纠纷调解等事项。协敖之下,设麦色2名,由加拉村周边民众按年推举,秉承协敖之命,办理乡城事务。宣抚司还派结巴1名驻桑披寺,专管民众向桑披寺缴纳差粮。乡城纳粮、支差等办法颇具特点:秋收后,“三乡头人集桑披寺掷骰,以决各村纳粮次第,支差先后亦以掷骰定之,以免争执。其内部分配,廿户为一组,担任乌拉五天。如有事故,支差数大,则以四十户任之。如有大军,六十户、八十户共支一轮,以均劳逸,以免误差。日常事件由头人决议,重大事件则由十户推举老民一为代表,集桑披寺会议,遇有难于解决之问题,讨论结果另置一器于暗空,由列席代表分投鞋带及木枝,次晨检视各代表所投鞋带、木枝数目之多寡,以为表决,如再有纷争则再复议,集思广益,法良意美。此土职时代之地方自治也”。[3]改土归流后,协敖、麦色、结巴等均被裁撤,乡城改为定乡县,全县分设上乡城(学竹)、中乡城(刀学、墨学)、下乡城(青学、然洞松),称为“三乡五路”,共辖77个村寨。县级以下的基层政权由保正(民国以后改路为区,保正相应改为区长)、头人或村长管理。

清朝覆灭后,乡城局势变得相当混乱。1914年发生陈步三事件,大量枪支散落民间,促进了乡城土头势力的崛起。土头“以利器在手”,“啸类呼朋,日事劫掠”。[5]“纵横西康南北及滇属之中甸、丽江,宁属之木里等地,凡脚迹所到之处无不被其蹂躏,闻乡城娃之名,谁不乍舌”。[1]乡城县政亦逐渐陷入困顿。1916 年,殷承瓛率滇军华峰柯一团至打箭炉任川边镇守使,边军之彭日升、刘赞廷分据昌都、巴塘两地,陈遐龄旅驻扎雅州。1917年,罗松丁真乘川、滇军纷争,率扎西聪本、沙牙登巴、彭错大吉等,以及稻坝、贡噶岭、莫拉、濯桑等地民众3000余骑,四处劫掠。殷承瓛“无意西图”,对于乡城土头势力“只事羁縻”。[5]当时乡城地方势力因围攻康北的大金寺失败,退而群集甄科。乡城土头派谋士甲工喜绕赴理塘,与理塘县令蒋凤祺及理塘寺会商招抚事宜。甲工喜绕提出如下意见:(1)乡城粮税太重;(2)桑披寺被毁后喇嘛无处归宿;(3)军队驻扎寺庙中,导致男女杂处;(4)乡城不能驻扎过多士兵。川边镇守使随后复派白玉县知事古锡钧、义敦县知事杨煋,会同理塘寺堪布擦打呼图克图、传号土基、总保陈国本、宣教师格桑俄色等,以及毛丫土司、崇西土司、曲登土司等,与罗松丁真的代表甲工喜绕等,在距离理塘城约120里之毛丫噶布可地方,支帐集议27天,官府与乡城土头议定协议21条,由到场之理塘、白玉、义敦三县知事呈奉川边镇守使府。1917年8月,川边镇守使殷承瓛批准了《噶布可条约》。[5]《噶布可条约》签订后,“乡、稻即未驻兵,即将半粮”,乡城县府所办之事严格遵循条约规定,但乡城土头势力“终不憧悟,于条件之一切义务概不履行,甚至请不设县宰、粮在理化上纳,荒谬绝伦,目无法纪”。[5]1924年,原川边预备团书记袁甫臣就任乡城县知事,赴任不久,乡城周边的巴塘、中咱、茨乌、得荣等地的军队相继被当地势力缴械。乡城土头沙牙登巴于是率木纽全村42户及县府(驻加拉村[注]清末乡城改土归流后,即于桑披寺左侧,借喇嘛私人房舍以作县署,有楼三层,纯为康式县署。后来,乡城民众因不乐意县署驻于寺中,乃逼迫县令移出桑披寺,将下乡城加拉村之协敖土寨略加修葺,以作乡城县署。据集白:《噶布可条约之解剖》,载《戍声周报》第51期,1937年10月25日。)附近居民10余户,共80余人,携枪数十支,“蒙首涂面,开劫县署,缚袁令,悬而笞之,几至气绝,署内员司赤手难抗,咸相隐避,县署为之洗劫一空”,袁甫臣“未数日而溘然长逝”。中乡城土头彭措大吉“素亲汉,迎养惠贞(袁甫臣的藏族妻子——引者)母子及县署员司、夫役于冷龙湾年余,匪稍靖,始遣送回理”。[6]随后,黄恺任乡城县知事,乡城民众纵火焚毁县署,其继任者陈尊泉借住桑披寺内,而“石砾日投,滋扰不堪”,陈尊泉携印回康定后,乡城再次失治。[5]1927年,乡城县知事颜虎成在加拉县署恢复县治。1930年,下乡城民众抗粮,烧毁县署,颜虎成被乡民打死。1932年,余松琳旅长派齐得胜前往乡城复治,被乡民阻于巴塘的中咱村,后留住冷龙湾彭措大吉家。1934年,乡城地方势力抢劫中甸,云南省方面请国民政府明令川、滇会剿。在此情形下,“乡民乃请委县令,并具结不误差粮,请理化县令同喇嘛寺代为担保”[5]。同年,伍进修县长“由理寺之乡城孔村派代表送乡,又由乡民派马队七十余并赉重礼到稻坝欢迎,县令到县后,并无一兵,人民即上粮”[5],并在中乡城土头冷龙登巴、彭错大吉父子的支持下,在桑披寺左侧建造县署。1936年,红军由云南进入乡城,在红军离开乡城数日后,乡民乘乱将县署放火焚毁。伍进修复任后,遂由民众租赁奶奶仲的二间民房作为县署。1937年,曾言枢宣抚康南,乡民重修加拉县署。但因加拉并不适中,曾氏饬令乡民仍建县署于桑披寺左侧。[5]

(二)乡城县政的主要内容

第一,粮税的征收。乡城地区原有人口900户,理塘宣抚司可直接管600户,桑披寺管300户,每年由300户民众向桑披寺纳银粮,该项银粮由理塘宣抚司派员常驻寺内,经管收支,专作寺庙礼佛供众之需。改土归流后,桑披寺300家地户均归国有,一律入官。[5]直至1917年,桑披寺仅由民间供给,收入甚少。《噶布可条约》签订后,乡城县知事等规定,乡民夏、秋两季每纳官粮1斗,即由粮户缴纳给桑披寺赡粮2批,此项赡给粮至完纳官粮后,即由寺主直接向各村头人索取,每年约有100石,其中大部分存储起来以作重建寺庙之用。[5]康区“各县喇嘛寺直辖之佃,土职时代不但毫无担负,各地土司于秋收时对于寺有僧众有一定或不一定之供给,形同内地常熟,此康藏通例也。康省改流,寺产归公者有之,按完额纳粮者有之,各寺慑于赵边使威力,无敢谁何,然而力谋恢复原有权益,或解除新定负担,则无或忌之,此康省各寺内心之共通点也。桑披寺于噶布可条约订后,大减官入地粮,新增寺之岁入,与龙绒寺之欲以己粮摊之各村,固异趣同工,事无足怪。喇嘛寺为一县政治中心,关系甚大,所有各寺粮税应如何办理,以减少政治障碍,此急务也”。[7]改流后,乡城十三村粮额计共2300余石(火竹在外),分大麦、青稞、荍子、粟米、小麦数种,每年藏历五月纳粮者为上季,以大麦、小麦居多;秋季纳粮为下季,青稞、荍子、粟米均有。[5]乡城民众认为,其在土职时代每户年纳糌20批(30批为1斗)、青稞30批,其次者则年纳25批、20批或15批。《噶布可条约》签订后,乡城人便只纳半粮,“不但水地年纳额粮之半,即旱地及火竹方面,亦沿例竟纳半粮,甚至稻城全县起而效尤,毫无根据,亦纳半粮”。绒坝岔和约签订后,“定乡一县有时或官无,粮更何有”[5]。

第二,差徭问题。百姓供应汤打役、柴草等差徭,仍照赵尔丰所订章程办理,只支长官、书记等各员,“支用之员自给赏需脚价,士兵、杂役及所配夷妇不得支用”。[5]乡城民众支差系按户分摊,不分贫富一律平均分派,并无等级差异,充任村保者亦需按例支差。此项分配差徭办法,在土职时代即系如此,从未变更,与巴塘、得荣、稻坝、莫拉石、濯桑、墨漥、穹霞等地办法相同,“较之康北及毛丫、崇西各地以人民耕牧土地面积比例分担大异其趣,为一种不合理之分配”。在土职时代,“乡民只支应理化钦差出入大差,并不常有,每户出藏洋二枚,交乡城孔村在理化代办,即可了事”。乡城改流后,“县有驻军,政府日日有差”,民众担负加重。因此,在改良交通、废除乌拉之前,对于康南地区不分贫富、按户均摊之分配乌拉办法,如不加以改善,“则贫民生计决为差徭所累,而逃亡日增”。[5]

第三,成立民团。康区虽“无大集团之组织,而一村一地数十百家或数百千家之内部组织则非常严密,大小头人各有职责,事经众议,形同法定,其主要目的即在自卫,设一旦有警,即裹粮相从,挨户征调,无敢落后,如有伤亡,免差之外有集资相恤者,有共养遗族者,惟平时既无训练又无营垒,概不支饷,不另筹集,即使与匪迫近,长期巡逻,仍按户轮派,所任皆同,不费而事齐,其精神有足多者。如果事出非常,抵抗侦缉为时过久,此项费用率由当地喇嘛寺或土司以寺款或公款开支,事后仍由众集。故在康省而言,保安设常练、筹的款,民皆讶为新异,以其已有其不费不扰之组织而恶闻其他也”[5]。《噶布可条约》要求乡城民众成立民团,队长、什长由众公举,并报知事考查委任,节制调遣。[5]

第四,调解社会纠纷、民刑案件等。《噶布可条约》规定:(1)乡城各村遇有细微事件,先由本村明理乡老调解,保正、村长、通事人等不准从中播弄。如难以理断,则呈知事讯断。(2)“各村百姓如有暗杀、不法及勾结、窝留匪人等事,查有确据,报请知事讯明,按律惩办,房屋、财产充公”,没收之土地由知事另招人承佃。(3)制定命价赔偿章程,“每命价银着六百两,仍报请县署立案件了息,如不照价赔偿,即禀知事按律惩办”[5]。

二、县政运行过程中的乡城政教势力

(一)新兴土头势力与乡城县政的关系

土司、寺庙、喇嘛是传统藏族地区维持社会秩序的重要力量。清末改流后,乡城基层权力逐渐被新兴土头势力掌握。1912-1924年,乡城土头势力由罗松丁真统率。当时“康人以其凌逼无已时,服饰竞拟乡装,门闻乡语则举室寂然,毒焰熏天,不可一世。理化宣抚司之古曹热约家女娇而多金,家拉波,赘罗松以图庇护”[8]。《噶布可条约》签订后,官府委任甲工喜绕为总保,总保月薪8两,散保月薪6两,由乡城县署发给,村长月薪由本村民众酌给,另由公家再给杂粮3斗。甲公喜绕“为中乡人,通藏文,能策划,善说,为乡谋士,辄以之对汉,实则甲工奉委后,并无力维持地方”[5]。民国初年,西康当局委任罗松丁真为调查员,以示羁縻。乡城知事“胡、杨各任,乡无一兵而能设署催科,无为干扰者,罗松力也”[8]。1920年,夏珊任乡城知事。夏珊曾在滇边为官多年,赵尔丰“以夏干练,由阿墩子粮员奏调来康”。当时乡城已无驻军,县府权力“日形不振,治安、粮赋均难措注”。夏珊“乃厚结罗松丁真,委以土兵营长,月支藏币三百,土兵月饷十元”,“各村刁健,则畀以所收地粮少许”,并时备酒食,以犒乡酋。[9]“罗松对之亦有相当补益”。[5]“故终夏之任而乡夷翕服,宾布远越前任,境内亦晏然,其苦心因应,有足多者”。夏珊离任后,1921年冬,杨得锡奉调来乡城,“杨到任数月,以疾死任所”。总之,1918年以后,“乡令得善去者,首推夏”[9]。夏珊之后的继任者“效颦者多,动假以夷制夷之名,而行打伙求财之实。其卒也,只为夷用,不能用夷,既损威信,尤须戒备,以其所接近之夷,仇家已多,而无形间,堂堂官府已下身份参加各地私斗”[5]。事实上,“国家名器本不可轻易假人,在新附之异族,官府所恃以为惩奖者,名器所关尤大。康南甫经改流,事变迭生,官府威信扫地,人民黑白难分,统由一般新兴土劣把持操纵,党同伐异,日夜无休,炉方以鞭长莫及,以名位动之,辄委以名义,以冀羁縻,暂图苟安,用心良苦,未可厚非。土劣卒得此,只以另召党徒,苛派弱小,官方所赋予之任务不顾也,故各土劣咸以骗得一头衔为了事”。[5]1924年,罗松丁真为沙牙登巴所杀。[8]罗松死后,乡城土头内部即划分为两大派,“普通以上乡、下乡代表之。究其实,上乡之冷龙彭措大吉、下乡之扎西宜马、巴昭巴登、稻之甲骨倾珍、理之彭措堂开为一派;下乡之降错宜马、戈阿巴登、定波之沙牙登巴为一派。上下乡互有勾结、互相仇雠,不得以上乡、下乡概言之也。两派勾心斗角、日夜无休,不顾官府威信,不管地方治安,遇事即争,积不相能”。因此,“宰是邦者,几竭其一生心血以斡旋此类匪盗间,以致庶政之稍展终成幻想,障碍不除,新机罔树也”[4]。

(二)乡城寺庙、喇嘛势力对县政的影响

民国时期,乡城民众对当地寺庙的态度与康区其他地方有着很大的区别。“康属各县,盖可谓神权支配一切,而定乡一隅则异于是,如遇大喇嘛照例必则顶礼者,乡人则漠视之。境内最大之桑披寺,时有断炊之虞,其堪布以不堪欺侮,甚至逾垣逸去。究致此之由,盖由于交通较便,屡经战事,从现实生活中知神不足恃也。神权如此,又素无土头,汉人统治始终未能建立,距离自治程度尚远,故习而为匪,在关外语及乡城娃,大有谈虎色变之势”[10]。据集白称,“现任之桑披寺堪布纳瓜古学行持亦佳,除对于经典负责外,其出入寺中,各扎巴(小喇嘛)对之视如路人,并不起敬,堪布下乡,亦须腰藏手铳,以备不虞”[5]。而且,乡城“民间的细巨纠纷都由本村首人开会解决,并未请求过喇嘛寺,不似官法如炉的理化喇嘛寺俨然行使政府职权”[11]。近代以来,乡城寺庙戒律废弛,对社会稳定和官府行政造成严重影响。一位当年曾亲历乡城的人士称,“桑披寺喇嘛大多肆行放慢,既不礼佛,又不诵经,日事嬉游……集党行劫、无端滋事者占十分之七八,而确有德行专事修行者仅十分之二三,寺僧之不受份实无有逾于此者”。[12]1937年,李培芳跟随康南宣抚部南巡至乡城时,所见乡城喇嘛“既不学习藏文,又不研究经典,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青年喇嘛是毫不畏惧官府的,情性是桀骜不驯的”,“喇嘛赌钱输至无有办法时,则邀集同类多人至邻封肆行抢劫,俗人方面则有无赖流氓与之伙同行劫”。总之,乡城“喇嘛的行为与理、稻等县的喇嘛比较,大有天渊的分别”。[11]以至于民国前期乡城地区“违抗差粮、戕害官吏”之事件,“喇嘛所促成实多”。[12]乡城寺庙僧众种种乱象的成因,主要是由于乡城“党派复杂、枪枝过多,人心之坏由来已久,积习甚深,法律尚且不畏,善言何能生效”,况且乡城寺庙的活佛和堪布等对此也难以统驭,“假如认真干涉和禁止,本身不免有杀身之祸,只好装聋作哑,息事宁人,各行其事罢”。[11]

三、民国前期乡城县政存在的主要问题

(一)乡城粮税相对过高

乡城气候温和,硕曲河贯穿全境,灌溉较为便利,务农者约占全县人口90%,是康定、理塘等地粮食的重要供应地。[13]“乡城在未改流时,对理化正副宣抚司年纳青稞斗半,糌斗半,其次则仅稞、糌各一斗或不及一斗,而赵使改流所定粮赋,中路热日仲巴十三户村民,每户年平均担负大小麦、荍粮在三石上,东龚每户在三石七以上,南路波知村二十三户,每户年担负在三石九以上,蕊窝三大村百户,每户年平均纳大小麦、荍粟在二石五以上,入波村三十三户在二石三以上,格杂雍雍二十二户在一石以上。其粮额较轻者……亦在八斗以下、四斗以上。综计定乡六十三村,一千六百二十户,共纳粮二千七百八十五石余石。乡之妇孺老弱咸谓甸民岁纳不及乡民之半……同为汉属,待遇悬殊,人民年收须以总额四之三纳粮,而日食无之也”。[14]而且,“下乡各村垦及峭壁,又乡人形态几类汉籍,狡黠豪滑更过康人,大麦价贱,占粮额多数,如果粮额与地积相当,乡人又何必嗷嗷不已也,此为治乡之根本问题”。[14]总之,粮税过重是造成民国时期乡城劫掠活动频繁的重要原因,乡城民众“抢劫成风,亦有逼而为之之不得已情形”[15]。

(二)当地驻军问题

民国前期,驻军是康南县政推行的重要保障。康南“各县武力未达到之地,县官既不能到治,即有到治者,政务亦不能推行,百事皆无从着手”。[16]乡城驻军一般租用民房作为营盘,而租金则由乡城民众均摊,“譬如部队长驻中乡民宅,每间月租廿藏洋,即由支差之民供凑,代军按月付租”。[5]“此项办法惟三乡有之,其用意在使人民担负务求均平,不使附城民居长为军住,纯属义务,以示公允。故官权不振之际,少数部队一经到乡,匪特不能镇慑,而入境之后,住居即生问题”。[4]乡城民众“深知地方一经驻军,平日柴草供应、汤打役派遣、日常公差、来去乌拉均由人民负担”。[5]事实上,“军吏如果体恤民间,柴草不滥支、汤打役不滥派、不折价、经商不支乌拉、兵舍不扩大,人民当直接拜受其赐。如遇不良军吏毫不恤民,偶有逃兵发见,拐逃械弹,动辄波及民间,倾人家产,其有平时军律不严,以房主或邻宅为可扰之东,不断滋扰,甚或外出者多聚饮赌,时与僧俗发生争执。凡此种种,一面增加人民担负,一面使地方时感不安,故关外人民最恶驻军,三乡尤甚,非无因也”[5]。因此,民国前期当地驻军时常被乡城民众缴械或驱逐。

(三)军政腐败问题

刘文辉认为,“西康是个边省,谈政务即无异边务,谈军事摆明的就是边防。所谓‘边务’,所谓‘边防’,在形式上,军政系统各别,分之为二,然而,在实际上,不特军事与政治的领袖,同属一人,而且军事与政治的作用,也同出一点”。[17]政、军之关系,实际上是“政赖军以治,军倚政而成”[17]。民国前期,康区军政腐败常为人诟病。贺觉非认为,“西康自清末改土归流以来,渐具行省规模,乃迄今二十余年,无论政治经济文化,皆未有进步,甚且不及初改流之时,果何故哉?余来康地四阅月矣,间常考之,于是深觉西康县行政人员之不能辞其咎,进之,则为此辈县行政人员之上者,吾人亦不能无微疵,盖历来西康之县行政人员可以一语书之,曰:‘滥竽充数’,或为不学无术之军人,专以包庇匪徒坐地分赃为能事,或为怯懦无能之老朽,以能上粮支差为已足,或为卑鄙贪劣之纨绔,以麻雀鸦片为工作,真能兴利除弊,负责任,守纪律者,殆如凤毛麟角,不获多睹。”[18]军政腐败亦是民国前期乡城县政困顿的重要原因。1937年,随康南宣抚部南巡乡城的刘登礼营长“足践实地,详查过去被逐杀之官吏、被缴械之军队,皆因贪赃枉法、杀辱恣意、纪律不严、奸淫烟赌,狂所欲为……乌得而不为其所乘。每念及此,无任痛心”。[19]

总之,自清末改土归流以来,乡城地区经历“数度军事惨祸,政治修明、民各安业,乡人未一受享”[20]。在民国前期康南地区混乱的局势下,乡城县府和驻军的职能主要在于征收粮税、摊派差徭等,不仅无法维持社会秩序的稳定,反而增加了当地居民的负担。因此,“噶巫、手枪、马匹为乡民所酷好,官府与军队乃乡民之所厌恶”。[20]外出劫掠成了乡城民众的重要谋生途径。乡城县政的施行受制于当地土头、寺庙、喇嘛等地方势力,面临诸多困难。集白认为,“政府之于人民,在能示以生存之道,此道亦即政府建立之基”。[14]民国时期,土地是乡城民众的主要生计来源,而土头、寺庙、喇嘛等掌握了乡城的大部分土地。因此,只有通过土地革命,废除封建剥削制度和寺庙特权,实行政教分离,发展生产,提高民众生活水平,健全基层组织,让人民当家作主,才能从根本上解决乡城县政的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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