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莉
(山西师范大学 历史与旅游文化学院,山西 临汾 041000)
索罗亚斯德教(琐罗亚斯德教)起源于波斯,是人类文明史上最古老的一个宗教,六世纪传入我国后称为祆教。该教在阿契美尼德王朝时期成为国教,传播至波斯帝国的广大地区;至亚历山大征服波斯推行希腊化政策后,该教发展受到严重影响;至萨珊王朝时期,经过体系化、规范化的发展该教再次成为国教,发展后的索罗亚斯德教不是对阿契美尼德时期有关该教习俗的简单重复而是发展成为严格意义上的宗教。本文拟从发展原因、发展表现和发展影响三方面分析索罗亚斯德教在萨珊王朝的具体发展。
公元224年阿尔德希尔打败安息王朝的最后一个国王阿尔德旺建立萨珊王朝,但刚建立的王朝还受到许多力量的威胁。在国内统治者需要应对阿什康尼家族残余势力和遗留的帕提亚诸侯统治的地方王朝的挑衅,阿尔德希尔用了两年时间打败这些力量并在泰西封举行了正式的加冕典礼。对外新的王朝需要应对来自西部罗马帝国、东北部贵霜帝国、东部大月氏的骚扰和北部属国亚美尼亚的反叛。因此新建立的王国不得不将大量的土地分封给各地贵族,以寻求他们在各方面对王国的支持,于是“地方封建贵族的势力不断壮大”[1]而王室经济则逐渐减少,为了避免出现安息王朝地方势力强大的局面,统治者需要建立集中统一的中央体制来发展国家。
普通民众也渴望建立这样的体制,因为相较于亚历山大的独裁政治及其继承人分散的特征他们更怀念阿契美尼德王朝的集中统一体制。这种体制的建立一方面需要国家统一,这一点阿尔德希尔举行加冕典礼后得到保障,另一方面需要有自己的主体信仰来团结人民,而经历帕提亚诸侯制统治的波斯留给新王朝的是“宗教差异和政治权力分散”[2]的局面,在王朝境内长期有索罗亚斯德教、摩尼教、基督教和犹太教等各种宗教长期存在。因此萨珊王朝需要振兴索罗亚斯德教使其成为主体宗教,以意识形态的一致性来使各地人民在索罗亚斯德教的旗帜下团结起来巩固自己的政权。
索罗亚斯德教在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支持下成为波斯帝国主要的信仰,但经过马其顿王朝、塞琉古王朝和安息王朝的希腊化统治后,索罗亚斯德教的影响力下降,古波斯地区呈现希腊神信仰与索罗亚斯德教信仰融合并存的形势。在马其顿王朝统治波斯时期推行希腊化,亚历山大屠杀诸多索罗亚斯德教的祭司麻葛,麻葛的大量消失形成无人主持祭祀仪式和传播宗教的局面,因此马其顿时期索罗亚斯德教信仰在波斯迅速衰落。到塞琉古王朝统治波斯时期虽然实行宗教宽容政策,但王朝本身为希腊化国家,统治者多信仰希腊的多神教,故而形成大城市希腊化,农村保持固有信仰的局面。
安息王朝建立后加快希腊化进程,他们不仅学习希腊的科学、行政管理体制,而且在建筑和雕刻艺术上也模仿希腊的样式,在文化上既崇拜希腊神又信仰索罗亚斯德教,在神像刻画、神庙建筑样式等方面融合民族特色,如密特拉神像就既具有传统索罗亚斯德教因素也具有安息王朝的特征,在当时的密特拉神庙中,壁画中的密特拉呈手持弓箭骑在马上追逐群兽的形象,而传统索罗亚斯德教中密特拉并无此形象,这种绘画可能是安息贵族骑马狩猎的习惯在艺术中的体现。因此萨珊波斯人重新掌管帝国后他们要追求信仰的纯洁性而大力发展索罗亚斯德教。
在萨珊家族与安息王朝的斗争中,他们发挥自己与索罗亚斯德教的关系,以此一方面为战争披上宗教的外衣,另一方面取得群众的支持。萨珊家族居住在法尔斯地区,该地建在塔赫特贾姆希德和阿娜希塔神庙(该神庙是阿契美尼德王朝国王阿尔达希尔二世的遗产)的废墟上,这里的人们对亚历山大入侵前的社会有深厚的感情;并且当地索罗亚斯德教的祭司由阿尔德希尔的祖父萨珊担任。这些因素在夺权的过程中使萨珊家族将王权与神权结合,为之后的政教合一奠定基础。
在国家建设初期阿尔德希尔称自己的王权来自神赐,得到王位是受到天神阿胡拉·马兹达的庇佑,在拉贾布岩画的国王加冕礼上阿尔德希尔从阿胡拉·马兹达手中接过象征统治权利的环形物以此来表明他的王位是受到天神的馈赠。此外将王国实际的政治中心由泰西封转移至法尔斯的埃斯塔赫尔(该地旁边即为波斯帝国都城波斯波利斯的废墟),这样便于将自己与亚历山大入侵以前的古代王国联系起来,以此表明自己是古代王权的合理继承人。
在地方统治上,阿尔德希尔除派一名省督之外,还会再派一名祭司去主持宗教仪式,这样从法尔斯地区不断向各省派出祭司使该地成为传播索罗亚斯德教的中心。阿尔德希尔“将地方火祆铲平,并没收了所有的捐献,将这些火带回到原有的举火地方去”[3],只留下阿尔德希尔之火,将火种的分配权收归国王。这些措施的实行形成了王朝初期“宗教和王位是两兄弟,王位保护宗教,缺少了其中之一,基础就毁坏”[4]的政治与宗教的新关系。
在萨珊王朝之前,祭司主要负责宗教文化事务,在萨珊前期,祭司的权利扩大,他们可以参与政治活动,担任文官职能,对行政事情发表自己的看法,有权势的祭司甚至能左右朝政,到王朝后期祭司的权利有所收缩。在索罗亚斯德教建立之初,祭司的职责一方面是主持各种宗教仪式,如为信徒举行成年礼、婚礼或丧礼,还主持家庭的祭神仪式和部落的节日庆典;另一方面,祭司要根据社会环境的不断变化,担负祭司-学者的身份,来不断充实早期的口传《阿维斯陀经》内容。
萨珊时期祭司政治权利的增强也经历了其发展过程。以权势较大的祭司卡达尔为例,他是沙普尔时代的祭司之主,但在行政方面只担任狱监或宫廷禁卫之类地位较低的官员,到沙普尔之子奥尔马兹达时期其权利扩大并逐渐掌握了政务,至奥尔马兹达之子巴赫拉姆时期卡达尔的势力再次扩大,不仅可以影响国王在外交上的处理态度还能出现在国王会见宾客的场合,至巴赫拉姆二世时期卡达尔的权利发展到顶峰,国王屈从于他的权势,到纳尔西称王后其权势衰落。在卡达尔的运作下索罗亚斯德教迅速发展,当时教权变为偏执且残酷的迫害异教的工具,佛教徒、基督教徒、摩尼教徒都遭到排挤,这些宗教的偶像均被推倒,取而代之的是索罗亚斯德教的火庙。
祭司权利的扩大与王朝初期发展索罗亚斯德教的政策有关,政府要扶植宗教发展需要宗教内部的配合,因此祭司权利相应的得到发展。
萨珊时期索罗亚斯德教宗教仪式的发展主要体现在拜火仪式的发展。根据公元前5世纪希罗多德的记载索罗亚斯德教在创教之初是不实行偶像崇拜的;到公元前5世纪末4世纪初出现偶像崇拜,在大流士二世统治时期,经王室的保护至少存在两座祭祀阿娜希塔神的神庙;之后从亚历山大征服开始经过几个世纪希腊化的影响,索罗亚斯德教徒崇拜圣像明显增加。
圣像崇拜引起一些正统教徒的不满,他们营建一些不设人造偶像的庙宇并发展出圣火仪式来反对偶像崇拜。在帕提亚统治末期,萨珊家族作为伊斯塔克尔阿那希特神庙的保护者就将神像从圣祠移出并代之以圣火;到萨珊王朝阿尔德希尔时期通过法律规定,明确反对把圣像作为礼拜对象。
因此萨珊时期通过国王、祭司与贵族对火庙和火坛的积极建造,火坛出现了祭司拜火坛、国王拜火坛和农夫拜火坛等多种形式,它们的名称分别为阿扎尔兰巴格、阿扎尔古什纳斯帕和阿扎尔伯尔金·梅赫尔,这些火坛均经过豪华典雅的装饰并在里面放有大量财物,是萨珊时期的主要祈拜场所。
在萨珊王朝后期,成功编集阿维斯陀文经典。在萨珊王朝之前阿维斯陀经都是口口相传,何时形成文字无法确定,到萨珊时代“阿维斯陀语已经被认为是一种死语言”[5]。但萨珊王朝要发展索罗亚斯德教需要有早期阿维斯陀文经典的支持,因此萨珊诸王都注重对早期经典的搜集,阿尔德希尔要求大祭司将各种散失的文本带回朝廷保存,到阿尔德希尔之子沙普尔时期则收集散落在各地的非宗教性阿维斯陀文资料,到科巴德之子库鲁斯时期编成《阿维斯陀》。
《阿维斯陀》共21部,分为三大部分,每一部分由七卷构成,第一部分是《伽泰》及与此有关的各种经典,由阿维斯陀文写成,是“书中最古老的部分”[6];第二部分是学术研究讨论集;第三部分是为祭司教育所收的论文、法律文书和其他篇章。因为阿维斯陀语无法被破译,因此萨珊时期为了把收集到的阿维斯陀经记录下来,就以巴列维文为基础用46个字母的组合来记录第二和第三部分。新编成的《阿维斯陀》主要供各大索罗亚斯德教祭司学习,对一般家庭的小祭司不做要求,他们可还依照口传的经文进行祈祷。
在此时期还编成诸多巴列维文经典,现在仅有一些残本保存在印度帕尔西人手中。在巴列维文经典中,引用大量阿维斯陀经文,这样就使一些阿维斯陀经文保留下来,如在教义问答书Afri-iShash Gahambar中共58个问题,其中除5个问题的回答不是阿维斯陀经文,其余均摘录阿维斯陀经文来答复,在书中共摘录124个短引文,虽然现在只有18段能在现存的阿维斯陀经文中找到,但它对阿维斯陀经文的保存仍有重要意义;此外,阿维斯陀语-巴列维文字典中收录1000个阿维斯陀字和2250个巴列维文字,其中巴列维文用来对阿维斯陀字进行解释,是当时祭司学习阿维斯陀经的一本工具书。
索罗亚斯德教自创教以来就有七大节日,分别为诺鲁孜节、仲春节、仲夏节、收谷节、返家节、仲冬节和万灵节,这些节日在初期每年只有一天。在萨珊王朝初期根据埃及历法进行历法改革,一年由之前的360天增加为365天,这5天是在之前的360天之后直接增加的,因此对于其他六大节日没有影响,对于最后一个万灵节节日的天数则产生影响。
万灵节本在每年的最后一天晚上举行,该节日为祭祀灵魂而设,那天晚上人们要打扫庭院,背诵经文,因为所有的灵魂都会回到从前的住所,当晚信徒需要迎接祖先亡灵的回归并摆好祭品和衣物来表达对祖先的崇拜,待第二天(即新年)早晨这些亡灵会离开,此时信徒们需要在房顶上点起火并高唱颂歌,之后人们欢度新年。但历法的改革在旧历十二月斯潘达玛月与次年一月法尔瓦定月之间多增加了五天,这样万灵节也要多加五天变为六天,这样的节日变动受到正统派信徒的反对,因此许多信徒依然在斯潘达玛月的最后一晚筹办万灵节,同时新的历法又强制实行,因此出现了两个万灵节日期。到阿尔德希尔之孙霍密兹德斯时期确定将斯潘达玛月的最后一晚至新增的第五日晚之间的连续六天定为万灵节。
由于历法改革中没有强调闰年的存在,因此按王朝初期规定的每年365天的规则运行发展到王朝中期出现秋分与新年相差天数较大的情况,因此统治者再次进行历法改革,将新年定在亚达月,并且每隔120年有一个闰月,将万灵节定在亚达月的前一个月亚班月的最后五天,此后经过修改的万灵节日期沿用了许多年。虽然万灵节日期的沿长与索罗亚斯德教的历法改革相关,但也是因为萨珊时期大力发展索罗亚斯德教,该教称为国教相应的才会有该教宗教节日的发展,因此宗教节日的变化是索罗亚斯德教发展的具体表现。
王朝初期大力发展索罗亚斯德教对巩固国内政局有重要帮助,将索罗亚斯德教继古波斯后再次确立为国教利于团结大多数群众而形成相对稳定的国内环境,稳定的国内环境让统治者心无旁骛的对外征战,领土的扩大促使索罗亚斯德教传播到更远的地区,宗教影响力加强。当萨珊打败白匈奴取得对中亚地区的统治权后,索罗亚斯德教在此迅速传播并成为中亚伊斯兰入侵之前的主要宗教。
索罗亚斯德教传播到中亚后对中亚的神祗雕像、壁画艺术、活动器物、墓葬仪式等都产生影响,其中墓葬仪式传播到中亚后得到发展。根据索罗亚斯德教经典《阿维斯陀》记载,葬礼称为“梵蒂达德”,遗体经过家中三天三夜不间断的祈祷后在第四天将搬移到墓园“寂静之塔”去,将遗体放置于石砌的石头之上曝晒以此保证尸首不和土地接触而遵循保证大地清净的教义。该葬俗在阿契美尼德王朝统治中亚时期传播并在萨珊王朝统治之前一直使用,出土于撒马尔罕古城附近的公元前4世纪的陶窑旧址弃置着狗骨和人骨,公元1世纪花刺子模地区齐尔匹克遗址也出土了“寂静之塔”。
但在波斯曝尸葬俗在希腊化时期受到挑战,到萨珊时期《阿维斯陀》从法律上规定了执行天葬,曝晒之后的尸骨存放地在萨珊称为达克玛,在中亚称为纳骨瓮。纳骨瓮长在50-60厘米之间,相当于人体全身骨骼中最长的大腿骨的长度,多采用焙烘过的黏土制成,“常见形状是长方体或者椭圆体,加上半圆形的瓮盖”[7]。虽然纳骨瓮来源于波斯,但在中亚得到充分发展,从外形来看,中亚纳骨瓮由最初的大型陶罐发展为塔式纳骨瓮,到7世纪塔式纳骨瓮被外侧画有蔓草图案的胸式纳骨瓮取代,这种纳骨瓮较之前的进步之处在于上面配有盖子,用绳子将盖子与瓮身上的两个孔连接,而之前的纳骨瓮都在顶上开孔,上面插上华盖。纳骨瓮上还有一些洞眼,“代表着人们认为可令死者在复活之日,骨殖领受到上天的光明。”[8]这一葬俗在中亚前伊斯兰时代一直使用,至今出土于中亚的纳骨翁也多于伊朗本土,从这些遗存中依然可以看到传统索罗亚斯德教的葬俗。
萨珊时期即5世纪开始中亚粟特地区在丝绸之路上的商业发展进入黄金期,粟特商人大量来华对索罗亚斯德教在魏晋南北朝的传播有重要作用,经粟特人传播,索罗亚斯德教先传入新疆地区,之后经宁夏、甘肃传播到内地统治阶层,形成北齐上层统治者“后主末年,祭非其鬼,至于躬自鼓舞,以事胡天”[9]的影响。
在长期的商贸交往中,少部分粟特人留在中原担任一些与管理胡人有关的职位,他们一生在华,死后也葬在中华大地上,从他们的墓葬中可以看到索罗亚斯德教信仰的诸多细节,也能发现来华索罗亚斯德教与中原文化交流的成果。这些墓葬包括北魏的司马金龙石榻,北朝后期的沁阳石榻,北齐的安阳石榻、Miho石榻、益都傅家石刻,北周的康业石榻、安伽石榻和史君石享堂,根据索罗亚斯德教葬俗,教徒实行天葬,但这些墓葬中出土了石葬具,在中原“采用石棺、石椁、石享堂,是贵族身份的象征”[10],在华的粟特官员们多采用这种葬俗,他们把遗体放在石榻上既能避免与土壤直接接触符合索罗亚斯德教不污染大地的规定,也体现了来华索罗亚斯德教与中国文化的交流。同时这些石屏、石椁上刻满了圣火坛、人鸟祭司等索罗亚斯德教的内容,是在华索罗亚斯德教徒生活场景的重要载体。
萨珊时期索罗亚斯德教在王室的支持下教义得到完善,宗教著作得以修订,宗教节日有所发展,确立了拜火的仪式,与萨珊王权结合在王朝建立之初确定了萨珊家族对古波斯的合法继承性,这种结合也使萨珊逐渐发展为政教合一的国家,随着索罗亚斯德教的发展,祭司逐渐可以参政,但这也为王朝中期大祭司掌控朝政埋下隐患。同时发展后的索罗亚斯德教成为前伊斯兰时代西亚、中亚地区的主要宗教,并且与其传播地区的文化进行交流,成为世界宗教史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