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译介学理论看中国网络文学的海外输出——以“盘龙”的海外走红为例

林　玲

(三峡大学 外国语学院， 湖北 宜昌　443002)

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增强，中国文化走出去成为中国的国家战略，而中国文学外译是中国文化走出去的重要途径之一。党的十八大指出，要推动中华文化走出国门，增强中国文化软实力[1]。习近平主席在2013年12月讲话中指出，“提高国家软实力，提高国际话语权”。2012年中国作家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还有姜戎的《狼图腾》、刘慈欣的《三体》海外热销，都是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的可喜成就。但是就整体来说，中国文学在海外的影响力与欧美等文化输出强国相比还是有不少差距的[2]。在这样的背景下，2015年伊始，中国网络文学却意外走红海外，多个海外网站连载翻译，吸引了数以百万计的读者关注跟帖，成为文化热象。其中仅以最有影响力的wuxiaworld(武侠世界)为例，wuxiaworld是目前中国网络小说翻译和传播的主要阵地之一。其自2014年12月22号建站至今，仅仅三年时间，已经发展成为全球Alexa排名954的大型网站，每日独立到访者接近百万，日均页面浏览可达1500万。其网站主要读者来自全球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三分之一读者来自美国，其他用户来自菲律宾、印度尼西亚、泰国、俄罗斯等近百个国家[3]。在这三年间，网络文学竟然获得如此大的传播和影响力，不能不让人深思。

探讨中国网络文学海外走红，《盘龙》是一部值得关注的作品。2008年5月21日，《盘龙》开始连载，2009年6月12日完结，共21本，853章，332.76万字，故事讲述的是一位拥有“盘龙戒指“的少年林雷的奇幻旅程。《盘龙》作为第一部完整翻译出来的中国网络小说，在wuxiaworld(武侠世界)上连载翻译并全本完结，人气极高。根据wuxiaworld的统计，总评论达到八万条，其中长评(三行以上评论)有九千多条，仅完结章就收获了高达632条评论。不少海外读者表示，《盘龙》是他们第一次触电中国网络奇幻连载小说。

从译介理论角度来看，文学翻译的本质还是传播，其中译就是翻译，而介则是传播[4]。翻译仅仅是传播的起点，传播到目标受众才是终点。要成功达到中国网络文学的海外传播目标，可以从译介内容、译介主体、译介途径、译介受众、译介效果五大方面，探讨中国网络文学海外传播成功的要素。

一、译介内容

译介内容指的就是译本，也就是选择什么文本作为传播对象。中国文学海外传播，遇到的一个难题就是中国元素的水土不服，可是没有中国元素，也就谈不上中国文化传播。了解目标读者的需求，可以更好地帮助我们选择译介对象。总体来说，首先是作品的意识形态不宜和目标读者所处的意识形态相差过大，还需要考虑作品内容理解上是否有文化、历史背景知识要求。除了意识形态，还需要考虑作品的文学特征、题材、主题、象征是否会因为文化背景差异造成理解困难。

《盘龙》是一部让西方读者能够看得懂的中国网络小说，小说内容是英语读者熟悉的主题，叙事模式有个成熟的套路，节奏与情节易为西方读者把控,人物形象设定在传统西方超级英雄的基础上加了对普通人类命运的关怀，尽管略有差异，但和主流意识形态并无显著冲突。《盘龙》以西方世界为背景，地名、任务命名、人物命名基本都遵循欧美的习惯，比如小说背景是欧洲的玉兰大陆，小说主人公名字是林雷，他的妻子是迪莉亚，译者直接翻译成英语读者熟悉的Linley、Delia；小说的主题则是“剑与魔法”，这些都是浸润魔法文化多年的英语读者非常熟悉的内容，而且“剑与魔法”这个主题很有喜感，受“魔兽世界”熏陶的海外读者非常适应这种打怪升级的模式；从叙事模式来看，《盘龙》用的是中国网络玄幻小说叙事模式，是典型的类型文学，又被人称为“套路文”。这个模式就是根据人的基本欲望模式、思维模式和阅读模式提炼出来的一整套写作规则和故事节奏[5]。比如，到了某一个点，男女主角相遇；到了某一个点，男女主角产生矛盾；再到了某一点，坏人出场。如同好莱坞的商业片套路，英雄出场，拯救世界，碰到反派，经过斗争，世界得救。另外，主人翁林雷是一个因为盘龙戒指而拥有了超级能力的英雄，这样的英雄形象设计也非常符合西方世界对于英雄人物的认同，就好比漫威系列电影中的蝙蝠侠、蜘蛛侠、美国队长这类主角形象设定。但林雷的角色设定又略微和传统西方英雄形象设定有差距。《盘龙》中的林雷不像西方英雄形象设定，强调他们超人能力的同时拥有对普通人类命运的关怀和慈悲，林雷是一个斗天、斗地、斗人、命运我做主的形象。这让习惯了慈悲的英雄形象的西方读者觉得很新奇，但又不觉得不能接受。

与《盘龙》对比，中国武侠小说名家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的海外传播就不是那么顺利。《盘龙》的译者RWX曾经提到过，他早年曾经出于兴趣翻译过一本古龙的《天涯明月刀》，但是挂在网站，却读者寥寥，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小说中的中国文化色彩过浓，比如什么奇经八脉、轻功，读者读得很辛苦，最后就不了了之了[3]。其他的网络都市小说也很难吸引海外读者，因为欧美社会富裕多年，社会结构稳定，读者对于高富帅、白富美这样的主题并没有什么共鸣。另外穿越小说又因为历史背景知识要求极高，不被海外读者接纳。

二、译介受众

译介受众指的是读者，在这里要考虑目标读者的接受度，也就是目标读者的需求和喜好。翻译的好，仅仅达成传播的第一步，如果读者不接受，这个传播也是不成功的。就翻译作品而言，目标读者可以分为一般大众读者、精通双语的汉学家等专业人士[6]。就网络文学传播对象而言，目标读者主要是一般大众，他们人数多，影响大。对于普通海外读者而言，他们在意的是阅读体验。读者阅读希望获得信息，信息单一，会让读者感到疲劳；信息过于异域，阅读中理解的信息沟太多，会造成阅读理解困难。也就是说，信息过于单一熟悉，或者过于新奇，以至难以理解，都很难让读者有好的阅读体验。

中国的玄幻小说起源于武侠小说，但不限于武侠，还集中了灵异、魔幻、奇幻等其他要素，因此中国的玄幻小说首先吸引了一批中国武侠文化爱好者。另外，中国玄幻类网络小说带给海外读者一种游戏体验，提升了海外读者的阅读体验质量。《盘龙》的译者RWX就说：在美国最早阅读中国网络小说的通常是两类人，一类是武侠小说和中国文化的爱好者，一类是日本轻小说的爱好者[3]。中国网络小说很快征服这两类读者，圈出第一批粉丝。后来，随着中国网络小说的流行，更多其他普通西方读者开始出于好奇通过wuxiaworld这样的网站接触中国网络小说，就此迷上了中国网络小说。可以说《盘龙》为代表的玄幻类网络小说，让西方读者觉得既熟悉，又有些新意。另外，《盘龙》这部小说全部情节都围绕着主角林雷的成长、情感经历展开，小说完全以主角为中心，让读者产生“代入感”，似乎自己就成了故事中的主角，随着他一起成长，尽管是阅读，却给了读者游戏体验。林雷从零基础开始修炼魔法，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一枚盘龙戒指，在经过盘龙戒指中残存的圣域魔导师德林·柯沃特灵魂指引下，不断击败对手，获取宝物，战斗能力升级，最终成为掌握天地法则的掌控者。很明显，林雷这位主角的经历和游戏中打怪升级这种模式并无本质差异，而这种糅合了游戏体验的叙事很受西方读者的欢迎。这些西方读者都是普通人，也经受职场或者生活中的各种压力，但他们在小说中找到了这样一个世界，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实现人生理想，这样的幻想在小说阅读中实现了，这样的阅读愉悦感是非常具有黏性的。

三、译介主体

译介主体指的是作品的翻译人，也就是译者。就现状而言，译者一般分为三类，一种是中国本土译者，一种是海外华人译者，最后是海外汉学家译者[6]。译者是仅次于作品的一个环节，翻译决定了作品的可读性，决定了作品海外传播的最终成功。

中国网络小说的翻译现在主要还是海外华人或者中国文化爱好者。翻译具有很大的随意性，随着中国网络文学的海外走红，翻译团队的培养和翻译质量渐渐成为制约中国网络文学进一步海外传播的瓶颈。《盘龙》的译者是RWX，即赖静平，三岁跟随父母移民美国，在英语环境中长大。但是96版《神雕侠侣》电视剧触发了他的中文学习热情。后来在一位越南华侨的引领下，开始接触网络小说。没有想到，翻译《盘龙》意外让他一炮而红，后来他还因此创建了wuxiaworld这个网站。可以看出来，网络小说的译者主要还是一些民间喜欢这类文学的爱好者们，他们大都为海外华人译者，也有那些学过几年中文的武侠爱好者，年龄主要在二十到三十五岁之间。翻译《盘龙》起家的RWX认为wuxiaworld现在其实更像一个翻译平台。据RWX说，在wuxiaworld平台上的翻译基本都是有经验的翻译，或者自己本身已经有了50章以上的更新量。但是就翻译质量而言，RWX坦言，平台上二三十个翻译项目，质量检查主要还是靠他本人不定时抽查进行。很明显，对于这样的翻译团队而言，他们的难点往往出现在中文阅读理解这个方面，英语反而不成为问题。这也是RWX谈到过的，能够找到既有较高中文修养，同时又是英语母语的人，除了汉学家这个特殊群体外，并不容易找到。另外要提到的是，武侠world网站上的网文翻译更新都是免费的，读者根据个人意愿，基于鼓励翻译更新，给译者捐助。由此可见，似乎网络文学的翻译质量很大程度上依靠民间爱好者和志愿者的努力，并没有任何官方背景，完全依靠民间力量发展，初期没有什么问题，到了规模较大的时候，译者团队的培养、翻译质量的保证就会制约进一步的发展。

四、译介途径

译介途径指的是翻译作品的传播途径或者媒介[6]。一般来说，中国作者作品的海外发行都会找出版社，比如莫言获得诺贝尔奖后，很多海外出版社就主动表示要在海外出版发行其作品。但是网络小说不一样，网络小说从一开始就是在网上更新，读者觉得好再继续更新。可见，网络小说一开始就绕开了传统出版发行这一渠道，但是小说如果反响热烈，后面要出实体书的时候，还是会联系出版社。依靠网络传播作品，虽然在时效性上胜出了传统的出版发行，但是，网络翻译依靠读者打赏，却无助于稳定的翻译团队建设。另外，最终网络文学作品的海外传播还是会碰到版权这个问题。《盘龙》翻译的海外传播就没有走出版社纸质出版这一道路。《盘龙》的译者RWX最开始是在一家叫做SPCNET的论坛上更新《盘龙》的翻译章节，后来点击量超过十多万的时候，RWX才建立了wuxiaworld专门推广译本。尽管《盘龙》是免费网站更新，但是wuxiaworld网站上有专门的捐助链接，如果读者喜欢，还可以通过捐助来促使译者不断更新。这个翻译-捐助-分享体系，就是翻译更新带来捐助，捐助带来更多的翻译更新，捐助的读者通过口口相传，又带来更多的读者，新的读者又带来更多捐助，如此这般，随着翻译作品的持续更新，翻译作品的影响力也慢慢扩散出去，同时，翻译带来的打赏或者捐助也渐渐形成规模。可以看出来，这样一种“翻译-捐助-分享”体系，比起传统出版社发行方式更讲究时效性。但是，依靠打赏或者捐助来产生经济效益，并不利于稳定的译者团队建设。在发展初期，译者仅仅是出于兴趣来志愿翻译，这个收入的不稳定问题并不明显，但是发展到了一定规模，读者对于作品的需求越来越大的时候，稳定的翻译团队就非常重要。另外，网络传播方式也有天然的短板，那就是版权的问题。RWX本人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如今，wuxiaworld开始和国内网络小说平台签约合作，比如最近和阅文集团旗下的起点中文网合作，签署了十年的翻译和电子出版合作协议，一起为网络文学的海外推广合作布局。

五、译介效果

译介效果指的是翻译作品是否达到了文化传播效果，读者是否愿意接受中国的文学作品，是否会在作品的影响下有态度和感情的变化[6]。就目前来说，接触过网络文学的英语读者都给出了正面的反馈，继续阅读新章节的愿望也很强烈。不仅如此，如今还有些欧美读者，不满足于仅仅追更，甚至拿起笔，开始模仿中国网络文学的模式自己创作类似的玄幻小说，从最初的中国网络文学的读者变成了创作者。这样的传播效果是惊人的，也就是说海外读者从最初的爱好者变成了身体力行的推广者，这可以说是海外文化传播效果的终极体现了。

丹麦姑娘Tina Lynge是中式网文最高产的外国作者之一。现在Gravity Tales网站上创作并更新“Blue Phoenix”(《蓝凤凰》)和“Overthrowing Fate”(《颠覆宿命》)两部作品，Tina Lynge就表示，正是读了《盘龙》，才激发了她的创作欲望。她读网文越多，越渴望在自己的故事中传播中国古代神话和文化。在Gravity Tales网站上有一个原创作品板块，在这个板块中，发布了包括Tina在内的多位作者的原创小说，比如“How To Avoid Death On A Daily Basis”(《如何避免随时会挂掉》)，“The Divine Elements”(《神圣元素》)，“The Beginning After The End”(《绝处重生》)。Gravity Tales的创始人GGP表示说，“这些小说都模仿了中国网络小说的创作和发布方式，部分作品内容上有着很深的中国网络小说影子”。一些读者变成了写出带有中国元素的网络小说作者，还有一些读者则从追中国网络文学更新开始，慢慢迷上了中国文化，在wuxiaworld讨论区，还专门有中文学习讨论区，有些读者要了解小说中读到的“气”、“道”、“丹田”等词汇背后的文化含义，还有的读者甚至因为着急网络小说更新不及时，直接动了来中国学习中文的念头。

六、总结

中国网络小说，以《盘龙》为代表，在wuxiaworld，Gravity Tales这样的海外中国网络小说翻译网站的推广传播下，日渐成为海外读者不可缺少的精神食粮。中国网络小说不仅有了自己稳定的读者群体，读者本身又成为了中国文化海外传播的助力，加上近年来海外网络小说网站和国内网络小说阅读网站深度合作，很明显，一个以中国网络小说为基础的生态体系已经慢慢建立起来了。这一切的实现，既根植于中国文化本身的魅力，也需要更多的类似RWX(赖静平)这样的海外译者的付出。我们期待中国网络小说能够如日本动漫一样，占据海外文化消费市场的一席之地，从而带动更多的中国文化海外传播和出口。

参考文献：

[1]宋耀武．论海外华文文学与中国现当代文学史[J]．才智，2013(5)：228．

[2]郭竞．也谈中国文学翻译出版“走出去”——以中国网络文学欧美热为例[J]．出版广角，2017(2)．

[3]吉云飞．征服北美，走向世界：老外为什么爱看中国网络小说[J]．文艺理论与批评，2016(6)．

[4]鲍晓英．中国文学“走出去”译介模式研究——以莫言英译作品美国译介为例[D]．上海：上海外国语大学，2014．

[5]董子铭，刘肖．对外传播中国文化的新途径——我国网络文学海外输出现状与思考[J]．编辑之友，2017(8)．

[6]林玲．中国文学走出去战略的译介模式研究——以《三体》，《兄弟》等英译作品海外出版发行为例[J]．出版广角，201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