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坤明,罗永刚,杨 航
(重庆理工大学 管理学院, 重庆 400054)
中国政府以其所拥有的权力、资源为基础,引领或主导着中国社会经济的发展方向。中国乡村社区因其自身能力、资金、技术等方面的不足,发展乡村旅游需要政府给予扶持,而政府为了减少扶持期间出现的各种问题或保证扶持效果,往往主导着乡村景区开发进程。在以乡村景区开发特定的社会场景中,社区居民在社会关系系统中不能回避自身身份的多重性、变化性,其社会关系存在着自身的微观运行机制。在政府主导型景区开发中,各利益相关者在乡村社区展开博弈,将社区居民的“社会关系”作为一个特征性指标进行研究具有重要意义。
马克斯·韦伯提出宏观权力论,认为任何组织都必须以某种形式的权力作为基础,没有某种形式的权力,任何组织都不能达到自己的目标[1-2]。1965年 Back提出权力行使的目的是在交换中获得利益和报酬,由于各利益相关者所控制的资源极不对称,所以权力关系可能非常不平等[3]。1980年Foucault提出微观权力论,认为权力关系是一种相互交错的复杂网络,权力与利益密不可分[4]。
中国社会对各级政府及乡村社区实行等级治理制度。政治及行政力量赋予各级政府和乡村干部不同等级的权力,不同等级权力之间存在着制度化压力。乡村社区干部因政治和行政力量的影响,对外形成了行政权力关系和对内形成社区权力关系。
中国乡(镇)所辖行政村实行群众性自治制度,选取产生村民委员会,在村党支部领导下依法开展自治活动。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规定,村委会成员要办理村民自治范围内的事务并协助上级政府进行工作,行使一定的社会事务的管理权[5]。行政村由一套领导班子(党支部、村委会)管理,其下属的不同自然村则设置平行的不同行政小组(村民小组),每组一个组长。自然村受行政村党支部和村委会的管理和领导。行政村作为基层组织,历史上经历过多次撤并重组。由于人口、土地、宗族力量、经济水平、社会关系网络资源等方面的非均衡性,各村民小组的影响力存在差异,占据优势的村民小组往往能出村干部。因村干部在信息占有、资源分配、利益获取上具有优势,村干部往往成为社区权力关系的核心。由于村支书和村长领导职位的双轨制,村干部及居民都会受到社区权力和国家行政等级权力的交叠影响,所以村党支部和村委会相对于上级党委政府、社区居民相对于村党支部和村委会,均处于制度化权利压力之下。许多居民认为村委会更多地承担着乡镇政府基层机构的角色,社区干部不能代表居民利益。
在政府主导型景区开发中,政府通过政治关系运用行政权力主导着景区开发活动及其利益分配,政府利用权力直接或间接控制景区的管理机构设置、资金投入、资产补偿、规划团队及施工团队选拔等方面。所以在旅游开发中受权力关系的影响可能导致乡村社区居民丧失景区控制权,导致规划者丧失自主权。
2000年,吴人韦提出21世纪的旅游规划是对旅游资源优化配置和对旅游系统合理发展的结构性筹划过程[6]。作为旅游景区发展的一种指导方案,景区规划能够引导乡村转变为景区,其中的施工方案能够指导施工团队开展景区建设。规划团队为了让规划方案能够顺利通过政府审核从而获取规划费用,施工团队为了顺利验收工程、结算工程款,都会不断征求政府意见。政府通过与规划团队和施工团队形成经济关系,直接影响着景区的开发模式和建设进程。施工团队在景区建设过程中选择从当地社区雇佣劳动力,但并不是所有社区居民都能够得到雇佣,与施工团队形成经济关系的居民获得了景区建设的收益。
在乡村旅游景区开发过程中,由于旅游资源审美价值的差异化以及核心景点规划、旅游设施布局、旅游产品开发的非均衡性重构了社区的生产、分配秩序,利益分配的差别可能强化或打破社区干部社会关系的核心地位。
一是重庆市巴南区一品镇燕云村云燕花语景区项目,这是政府打造的精准扶贫工程。该项目涉及的燕云村于1997年5月与高山村合并,2001年原庆口村的1、2社并入,仍沿用此名。并村后原来的25个社,调整为9个居民小组,项目周边含五保户32户、低保户35户、建卡贫困户22户和边缘贫困户80户。
二是重庆市武隆县赵家乡白院子、香房村、盐店3个社区景区环境整治开发项目。该项目涉及的赵家乡辖20个村民小组,总户数1498户,总人口5321人;场镇人口92户,231人;全乡建卡贫困户324户,1133人,其中绝对贫困户53户,183人。
本文主要采取定性分析和定量分析相结合的方法,运用旅游学、社会学等相关学科知识,对当地居民与其他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利益关系进行系统分析,研究利益关系对居民收益的影响。为保证研究资料的准确性、真实性与科学性,本次研究采用实地访谈调查法。笔者自2015年11月开始全程参与,获得了大量一手和二手资料。其中,一手资料一部分来自深度访谈,访谈对象为决策者(政府及其管理部门)、规划团队、施工团队、社区居民及社区干部;另一部分为笔者收集整理的数据资料。二手资料则包括政府文件、研究报告、统计数据、各种图表、网络资料,以及规划团队形成的分析资料、规划方案和施工团队的施工方案、人力管理、财务等资料。
自规划者勘探景区开始,笔者就面向社区开展访谈和资料收集。考虑到社区居民在姓氏、性别、年龄、受教育水平、职业、经济收入、居住区位等方面的差异,笔者将居民分为社区干部、普通居民、社区精英三类。
主要调研内容:(1)乡村居民社会关系;(2)各利益相关者在乡村景区开发中的社会关系影响与作为;(3)社区居民参与旅游的意愿、方式、收益数额;(4)在乡村景区开发中各利益相关者对社区居民收益分配的影响等。
我们运用访谈分析法获取了乡村居民信息,并根据社会地位、文化背景、经济实力、社会关系、价值观念等因素,将社区居民划分为村干部、村民精英、普通村民三类。
广义而言,村干部不仅包括村两委干部(村党支部委员会、村民委员会),而且包括其它在村级组织开展工作的人员,主要分为三类:一是村民小组长、妇联主任、治保主任、人口主任、民兵连长、团支部书记、村办经济组织负责人等等;二是上级选派机关干部到村任职人员,例如驻村干部等;三是选聘的大学生村干部。
村干部拥有较高的文化程度和政治觉悟,经济风险承受能力较强。如燕云村村长积极带头改造房屋院落,添置农家乐设备,眼光开阔,经济条件较好,除了父母在村里居住,家人已经搬到镇上居住,村干部对于建设景区的态度也非常积极。但是也有另一类型的村干部,如一位村民小组长,虽然积极服从景区规划种植产油作物,热心于参与景区建设的义务劳动,但是小团体主义较强,总想寻求利用村民小组长的优势和权力轻松获取较高的经济利益。
经上级政府的同意及任命,村干部的主要成员成为景区管理者。村干部不仅拥有一定的经济实力,还拥有一定的社会关系。相较于其他居民,行政权力对村干部的作用效果更明显,上级政策也能够更好地施行。如上级政府想要推进先富带后富策略,很可能会让村干部带头开办农家乐,虽然带有一定的任务性质,但因村干部经济风险承受能力较强,集中资源容易使村干部获得成功,更好地起带头示范作用,积极引导村民参与景区建设,引领村民脱贫致富。村干部社会关系及收益分配统计详见表1。
村民精英是指在乡村社区中那些具有特殊才能,以及在某一方面或某一活动领域具有杰出能力的社区成员,他们往往是在声望、经验和财富等方面占有较大优势的个体或群体。
在社区村民精英中有前任村干部和在外发展较好的村民等,他们拥有丰富的经验、一定的文化和经济风险承受能力。如一位前任村干部与上级政府有一定联系,加上房屋区位、商业眼光较好,是首位与景区规划团队和施工团队接触的普通村民,其家庭年收入主要来自务农和子女外出务工,种植水稻收入为1 200元/亩·年,但他对种植油菜等产油作物能否获得1 200元/亩·年的销售收入存在疑虑。也有村民精英主动联系规划团队,寻求对自家农家乐进行景观规划的建议,由于这种额外规划建议在景区规划费用一定的情况下不会额外收取费用,村民精英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获取额外收益。
村民精英们愿意主动与其他利益相关者寻求合作,他们有自己的见解,乐意分享自己的意见。他们更愿意通过自身的努力获得更多的经济利益,在旅游扶贫开发大背景下,乡村村民精英以获得最大经济利益为出发点,紧紧抓住扶贫旅游开发给个人和乡村发展带来的机遇,积极参与扶贫开发。村民精英社会关系及收益分配统计详见表2。
表1 村干部社会关系及收益分配统计表
数据来源:实地调研
乡村中的普通村民占大多数,受自身条件限制,贫困又难以致富,如一位村民早年当兵,身体很好,热情朴实,吃苦耐劳,与上级政府无直接联系,房屋属于危房。规划团队曾专门对其房屋进行考察,当该村民被问及是否愿意拆除重建然后经营农家乐时,他的回答是不愿意。也有从事景区服务业的村民,他们家庭生活条件较好,拥有一定的经济实力或者外出打工经历,眼界开阔,积极参与改造房屋院落,添置农家乐设备,乐观积极进取,努力赚钱。
务工的普通村民大多给施工团队或者承包景区工程的村民精英做小工。他们热情朴实,吃苦耐劳,由于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或者与外界社会没有过多接触,只愿意在景区建设中做一些基础性的工作,只愿意低层次地参与扶贫旅游开发,追求自在安逸的生活方式,不愿意付出努力和花费精力获得更多的经济利益,也不愿意经营景区服务业,而是更希望得到政府救助,对为游客提供服务增加收入持观望态度。
从事旅游服务业的普通村民,拥有一定的经商意识,在旅游开发及后续发展中获得较高的经济收益,但是该类村民虽有经商意识却无管理才能,经营服务能力较差。个别村民因存在片面获取经济利益的心理,与其他利益相关者关系一般。当然,也有一部分从事旅游服务业的村民受自身品性、心理等因素的影响,与其他利益相关者关系较好,往往决策者更愿意为其介绍客户,规划者也乐意在其农家乐经营场所周边设计更多的景观,这部分村民获得的经济利益更多。普通居民社会关系及收益分配统计详见表3。
表2 村民精英社会关系及收益分配统计表
数据来源:实地调研
表3 普通居民社会关系及收益分配统计表
数据来源:实地调研
根据弹性理论,当两个变量间存在函数关系时,自变量的变化必然引起因变量的变化。居民所获收益价值由各项收益价值决定,反过来各项收益价值占比可反应该项收益对总收益的影响程度。经对比研究发现:
第一,在政府主导型景区开发中,政治关系对社区居民收益的影响占比较大,居民收益受政治关系的影响显著。
村干部因其特殊的政治地位和身份,政治关系复杂,其利用率较高,所获收益受政治关系影响明显。普通居民处于社区行政组织权力的边缘,其上行政治关系简单,且有效利用率不足,但是因受到政策保护,或者受普惠式、下行政治关系影响,在政治关系收益方面容易得到保证,且所受影响显著。燕云村和盐店社区为新开发景区,相较开发较早的白院子及香房村政治关系所获收益尤为明显。
第二,人际关系对利益获取的影响较小,且收益影响受个体差别的影响较大。
村干部相较于普通村民在人际关系方面所获价值占比较大,也从侧面说明普通居民自身能力不足及自身人际关系处理不当,在与其他社区居民博弈中容易丧失信息及额外收益,导致普通居民在利益分享上处于劣势。
第三,经济关系对不同类别居民收益方式的分割以及收益持续性的影响不同。
村干部、精英居民、普通居民在旅游开发前经济收入方式和水平并无明显差异,但由于景区施工、经营景区服务业等所建立的经济关系对居民收益方式的分割以及收益持续性的影响,村干部、精英居民、普通居民旅游利益获取方式出现明显分化,主要表现为:村干部凭借信息获取、资金实力、经营能力、风险承受能力等优势经营景区服务业,为游客提供餐饮服务,能够持续获取收益;精英居民凭借经验、技术、人际关系等优势,承包部分景区施工工程,在景区施工期间能够获取高额收益,但是在施工期结束后收益持续性不强;普通居民受自身能力不足、处理各类关系不利的影响,施工期间通过做小工获取景区开发收益,但是因为没有资金、技术,无法也不愿经营景区服务业,获取持续性收益能力差。
第一,在政府主导型景区开发中,政治关系对社区居民利益获取的影响较大,政府主导着景区开发活动及其利益分配,直接或间接影响景区管理人员的任命、资金投入方向、规划团队及施工团队选拔等方面。
第二,在景区开发过程中,由于旅游资源审美价值的差异化,以及核心景点规划、旅游设施布局、旅游产品开发的非均衡性,必然重构社区的生产、分配秩序,所以社区居民、规划者及施工者之间的人际关系与经济关系重要性愈加凸显。
第三,在景区建设期间,社区居民之间的经济关系主要为合作关系,在各自接待能够不足的情况下,竞争关系表现不明显。
第四,乡村旅游开发作为一种经济利益获取渠道,受社会关系系统规制。各利益相关者在乡村社区展开博弈,引致社区生产空间和旅游利益分配非均衡发展。
第一,政府主导型往往造成社区居民旅游经营权、参与权缺失,进而激化政府与社区居民之间的矛盾。为此,旅游景区建设需充分尊重社区居民的各种权力,将社区居民视为景区发展的主体之一,建立社区居民参与旅游的政策机制,才能真正促使景区与乡村社区和谐发展。
第二,景区规划可能加剧社区权力和旅游利益空间分布的非均衡格局。在旅游规划开发之初,社区居民应积极参与规划,与规划团队建立友好关系并积极提供协助,与政府和社区管理者建立合理的管理组织及机制,以组织架构调节和引导乡村社区内部建立较均衡的旅游参与和利益分配机制,构建和谐乡村社区。
第三,在景区建设中,多种经济关系对居民收益方式以及收益持续性造成影响,社区居民应重视加强与其他各利益相关者的经济联系,以合作促发展,共建美好家园。
[1] 马克斯·韦伯.经济与社会:上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2] WEBER M.Economy and society:an outline of interpretive sociology[M].Californi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78.
[3] BACK K W.Exchange and power in social life (Book)[J].Social Forces,1965.
[4] FOUCAULT M,GORDON C.Power/knowledge:Selected interviews and other writings 1972—1977[M].New York:Pantheon Books,1980.
[5] 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J].乡镇论坛,2010(34):6-9.
[6] 吴人韦.旅游规划的作用[J].桂林旅游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0(1):70-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