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范互识,史论互证,学科互通:译诗研究新思路
——读张旭的《视界的融合:朱湘译诗新探》(修订版)

2018-03-07 00:54苏玉鑫
外语与翻译 2018年2期
关键词:译诗著者诗学

苏玉鑫

作为狭义文学范畴中一种特殊类别,诗歌以其凝练的语言、鲜明的意象、奇特的想象和充沛的情感表达着丰富而深刻的内涵。同时,作为一种语言艺术,诗歌传达着诗人的情感和思想,这种情感和思想在异语读者间的交流与传播就需要借助翻译来实现。那么,诗歌是否可译?若可译,该如何译?有没有一套原则或规范可参照?张旭的《视界的融合:朱湘译诗新探》(修订版)(下称《视界的融合》)本着“重写文学史”的精神,从历史维度和中西维度,借助现代译学理论,史论结合,对诗人兼翻译家朱湘的译诗活动进行了详细考察。全书内容可归纳为四大部分:第一部分(绪论),介绍研究的目的和内容、研究的方法与意义以及研究的反思和启示;第二部分(第二章)从宏观上梳理主体文化体系中文学规范与西诗汉译理念的嬗变过程;第三部分(第三、四、五、六章)从微观上详细分析朱湘译诗活动;第四部分(结语)回顾该课题的研究历程,并列举当今译坛两位诗歌翻译家江枫、黄杲炘的译诗实践和主张,总结中国翻译诗歌的演进规律。该著从规范互识、史论互证和学科互通等角度,为翻译文学在民族文学发展中的地位和贡献进行客观定位的同时,也为新时期的译诗研究提供“视界融合”的新思路。

1.规范互识

简单地说,规范指的是在某个领域内业已形成的一种框架、规律或共性,如中西诗学规范、翻译规范等,同时规范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一种约束,它区别“此”与“彼”的特点和界限;互识是“对不同文化间文学的认识、理解和欣赏”(尹建民2011:144),即不同文化、文学间要实现交流、共生、发展不能画地为牢,必须“突破原有的思维模式,来接受新鲜事物。只有认识了他人,才能更好地认识自己”(同上)。若从人类文化的起源来说,各种艺术、学科之间都有一种“同源共生性”,渗透着文化通约性,而这可看作是“互识”的前提,这就为中西诗学、艺术交流与研究、翻译研究等“跨越性”研究提供了可能。

《视界的融合》首先在宏观语境中,对中西诗学规范进行了纵向梳理和横向对比:中国文化体系中有《诗经》四言诗、春秋战国时期的骚体、汉代赋体、隋唐五言、七言律诗和绝句等形式规范,而西方诗学有分行、分节、音步、格律、韵脚以及英雄双行体、十四行诗等类似于中国诗学形式规范方面的传统,这可看作是形式规范的一种“互识”,为翻译文学在翻译实践中发挥“协调”作用提供了条件。翻译文学在中西诗学发展中的“协调”作用是借助语言实现的,“在源语和目标语之间进行内在和外在的比较,在语际交流中去寻找语言间相似或相异的机制”(Nida 1994:1),即借助语言这一桥梁,通过借鉴吸收异质文学的特点和优势以达到丰富和完善主体诗学体系的目的。

此外,20世纪以来译论纷呈,从Even-Zohar到Lefevere,Gentzler再到Toury,Hermans,各种译论之间发生着冲突、吸收、转向或转化,催生着不同的翻译规范,这些翻译规范又在具体的历史语境和译者身上实践着一种动态的互识。

总之,中西诗学之间、各家翻译理论之间、翻译文学与源语文化传统、翻译文学与译入语文学体系之间各种规范的互识,无疑是著者开展该研究的基础和前提。这也为著者采取以历史为经,以中西为纬的研究思路提供了客观依据。

2.史论互证

史学界提出“三重证据法”,即在王国维“二重证据法”的基础上增加了民俗文化考察一项,形成文献资料、出土资料与民族学、人类学等资料相互印证的研究方法(饶宗颐1993:21),可最大程度地接近历史原貌,最大程度地避免“过度诠释”或“欠额诠释”,从而确保所得结论的可靠性和客观性。著者对朱湘译诗活动的考察就借鉴了此方法。著者遵循“钩沉史料→得出结论→与译诗、创作实践相互印证”的研究思路,通过对朱湘译诗文本“点”的考察,纵向梳理出朱湘译诗特点演进的“线”(即从“使用形式相对自由的白话,到刻意选用凝练、整饬的现代汉语译诗”路径),又横向与其同时代译家译诗比照,勾画出那个时代中国英诗汉译活动的“面”。

对诗人兼翻译家朱湘的译诗活动进行全面细致地考察是以掌握大量历史文献资料为前提的。著作列出的“参考文献”多达306种,其中主要中文文献33种(专著14种,论文19种),其他中文文献172种,外文文献101种(专著77种,论文24种)。在33种主要中文文献中,以朱湘为作者的文献有32种(其中专著13种,论文19种)。正如著者在该著初版“后记”中提到的“文献考订工作就做了近五年”(张旭2008:335)。其中甘苦,只有著者自知。

在对朱湘译诗成构特色与源语梳理时,著者列出7项证据,有力地回应了之前研究者对朱湘译诗源语所谓“朱湘能够通过十余种语言直接翻译外国诗歌”(张旭 2017:72)的不严谨的“定论”及以讹传讹的现象,客观地还原朱湘译诗源语情况的原貌。同时,著者又借助统计数据从朱湘译诗集《番石榴集》中经由英文转译的诗歌、入集的英语诗歌以及其他未入集、待考定译诗方面,对其译诗细目进行了梳理和分类,印证了朱湘译诗主要是通过参照各国原诗的英文译本而转译的结论。

这里仅举一例来说明著者“钩沉史料→得出结论→与译诗、创作实践相互印证”的研究思路:首先,著者通过钩沉史料发现,1924年朱湘(1924:4)在《小说月刊》上发表了一首译自英国诗人罗伯特·白朗宁(Robert Browning)题为“Home-thoughts,from abroad”的诗《异域相思》,译诗中将原诗第11行中的“pear-tree”译成了“夭桃”。朱湘对这一意象的奇特处理引发了当时译界一场持续一个多月的争论。1925年2月25日,王宗藩在《晨报》副刊《文学旬刊》第62期发表一封与王剑三(王统照)谈译诗的通信,其间提及并批评朱湘对“pear-tree”译成了“夭桃”的误译,而后朱湘发文反击,并强调其在汉语读者的接受性与音韵效果上的用心。著者由此得出结论:王宗藩等依据的是“原作中心论”,即侧重原文一端,强调译文须与原文对等;而朱湘采取的是译入语文本取向的途径,即照顾译入语读者对译文的接受性,而且强调译诗的音乐性特点。而后著者又将此结论与朱湘接下来对王宗藩译自美国诗人乔治·华盛顿·多恩(George Washington Doane)的诗“Life sculpture”(《生命的雕像》载《文学旬刊》第62期)的改译相印证,列出朱湘改动25处,其中改换12处,增9处,删4处,而且这些更改之处又极大地照顾了译诗的音乐性特点,这反过来证明了之前朱湘译诗当时主要参照主体诗学规范的结论。

此外,为了还原译诗活动的历史语境,著者将朱湘译诗与同时代其他译家译诗进行了横向比照,如在分析朱湘译诗词汇层创格时对比分析了胡适、邓均吾对同一首诗的翻译情况;在梳理朱湘对“以顿代步”译诗理念的认识时,对比分析了徐志摩的译本;在分析有关朱湘译诗字数实验时,对比分析了郭沫若、胡适的译本;还有在分析朱湘译诗形式创格不足之处时,对比分析了柳无忌的译本等等。这种横向的比照便于读者对当时语境中的英诗汉译活动从“面”上进行理解和把握。

3.学科互通

学科实际上是知识集中化、专门化的结果。然而,20世纪后半叶以来,科学、文化的全面发展促使各“专门”学科之间逐渐出现一种不断整合、融合的新趋势,各学科之间在理论建构、视角拓展、方法挪用等多层面进行着借鉴和探讨,显示出学科间的互通性特点。其实,这种学科间的互通性指的就是各学科之间打破各自的学科界限,实践一种“跨界”思路、一种“跨越性”思维。就翻译活动本身而言,“翻译涉及文字—文本—文学—文化等不同层面,也是跨语言、跨国度、跨文化、跨时空的产物”(单德兴 2007:237),即现代学术研究的“跨越性”特点要求研究者在方法论选择上要有跨越性视野,善于打通学科间内在肌理和外在范畴,实现学科间互通、互用,这样在论述时才尽可能做到互释、互证,左右逢源,得出的结论才更具客观性和说服力。

《视界的融合》正是融合了众多学科知识对朱湘译诗活动进行的新探索,充分体现学科互通在此类研究中的必要性和趋势。著者贯通了文学(诗学)、史学、哲学、文艺美学、翻译学、民俗学、音乐学、建筑学、社会学、阐释学、现象学、文献学以及版本学等领域,充分体现了“视界的融合”。在考察朱湘译诗活动时,对文学(诗学)、史学、翻译学、现象学、阐释学等的互通运用自不必多说。在对朱湘译诗若干史料钩沉,特别是对其译诗源语文本考察时就综合运用文献学、版本学、社会学、现象学、阐释学等知识;第五章对朱湘译诗“建筑美”实验的考察融合了诗学、建筑学、美学、哲学(“天圆地方”观、儒家的“道中庸”思想、《周易》中的“尚中正”思想、《易经》中的阴阳观等)知识;第六章对朱湘译诗“音乐美”实验的考察又融合了诗学、音乐学(音律学)、民俗学(中国南北方曲艺、说唱传统等)、中国古典哲学(儒家“中”、“平”、“和”、“适”音乐观,《礼记·中庸》中的“致中和”观念)等知识。

4.结语

著作的学术意义有目共睹,然白璧微瑕处有二:一是在逻辑结构上,将第一章“绪论”中第三节“朱湘译诗研究的方法与意义”与第二节“朱湘译诗研究的反思与启示”的先后次序对调似乎更合逻辑;二是书题“朱湘译诗新探”,著作主要探讨了朱湘的西诗汉译,而对其汉诗英译的探讨稍显薄弱(仅第三章第一节中“三、朱湘汉诗英译活动之一斑”偶尔提及,不过千字),这或许诚如著者所言“由于各种原因,有关朱湘汉诗英译的原件大都无从稽查,只能从现存有限的史料来重构这部分历史”(张旭2017:67)。当然,笔者这般吹毛求疵似乎也的确有些“苛刻”,是为商榷。

总体而言,本书给其他研究者提供了多方面的借鉴。就研究思路而言,著者借用经验科学对研究目标的设定思路,描述我们身处世界的特定现象,然后厘定普遍的原则来解释和预测这些现象。从论述框架来说,史论结合形成了纵横交错、经纬交织的史论互证网状模式,实现对研究对象的多角度定位,确保研究结论的全面和客观。从学科范畴来看,著者涉猎了诗学、史学、哲学、美学、建筑学、音乐学、现象学、解释学等学科领域,形成了一种学科互通的跨学科研究范式。从语言的推进模式来说,著者运用既讲粘连,也讲连贯的分析性语言,确保了语言推进的逻辑性,有助于读者对所论问题的理解和接受。

综上所述,张旭的学术专著《视界的融合》为新时期的译诗研究提供了一种新的研究思路,即规范互识,史论互证,学科互通的“视界融合”范式,这将为今后的文学(比较文学)、诗学研究、跨学科研究、翻译研究,特别是译诗研究(西诗汉译、汉诗外译)提供研究思路和研究方法上的启发和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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