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骏勃
(北京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875)
陈垣(1880—1971),字援庵,我国著名的历史学家、教育家和爱国者。作为历史学家,他的学术成果主要集中在宗教史、元史和历史文献学等领域。在民国时期的史学界,相比陈寅恪、胡适、傅斯年等学者,援庵先生属于较为传统的一派,治学路径最接近乾嘉考证之学。对于经学,援庵先生并无著作,亦鲜有论述。但经学和传统史学尤其是乾嘉学风关系密切,从援庵先生的一些著作与资料中也可得见他对经学的看法及所受到的影响。2009年出版的《陈垣全集》中涉及经学内容的有《日知录校注》、《鲒埼亭集批注》和《困学碎金批注》等。《日知录》及《鲒埼亭集》原有经学的部分,故批注亦涉及之。《困学碎金》是援庵先生从《困学记闻》中辑录精语八十条,其中三十条加以批注,也有涉及经学的部分。又《日知录》、《鲒埼亭集》和《廿二史札记》是援庵先生开设的“史源学实习”课程的教材。这门课程是援庵先生结合自己的研究经验而创设的,20世纪三四十年代曾在北平师范大学、辅仁大学和北京大学讲授该课程。其中1947年9月至1948年6月在辅仁大学讲授时即以《日知录》为教材,同年10月至1949年6月在辅仁大学仍以《日知录》为教材讲授,唯课程名称改作“清代史学考证法”。当时就读于辅仁的李瑚先生记录了这两学年课程的课堂笔记,并一直保存下来,2013年由援庵先生的文孙陈智超先生整理,配以相关资料,以《史源学实习与清代史学考证法》为名出版。这份《笔记》记录了援庵先生在课堂上对《日知录》相关条目的讲解评论,其中即包括《日知录》卷一论《周易》的部分。综合这些文献及援庵先生生平行实资料,可一窥援庵先生的经学态度。
1947年9月至1948年6月援庵先生在辅仁大学讲授“史源学实习”课程,教材是《日知录》卷八至卷十九。授课所用的《日知录》为通行的三十二卷本①,其本前七卷为上篇,讲经术;卷八至卷十七为中篇,讲治道;卷十八以下为下篇,讲博闻。《笔记》在这学期开篇时记录了援庵先生自言从第八卷讲起的原因是“上篇关于经术(原注:上古史),不敢讲。经史不分。我于经书疏忽,以待高明。自第八卷讲起。”[1]10因此这学期课程即从卷八第一条“州县赋税”讲起,直到卷十九完,内容包括政事、世风、制度、艺文等,可见重心在史学方面。然而1948年10月至1949年6月,这门课仍以《日知录》为教材,名称却改作“清代史学考证法”,并且没有接着上学年的次序从第二十卷开始讲,而是回头从卷一讲起。讲完卷一后空了约3个月,复从第二十卷开始讲,至学期末讲至第二十三卷。
在1948年10月新学年开始时,来上这门课程的学生可能大都是已经听过上学年课程的,例如《笔记》的作者李瑚先生。面对这些老学生们,援庵先生在课堂上解释了本学年改从《日知录》卷一开始讲起的原因。《笔记》记载援庵先生说:
《日知录》卷一至卷七讲经义。《汉书·艺文志》本刘歆《七略》,无史,只有《春秋》,史甚后,《汉书》并未独立。等于哲学早有,但无系统之学;经济依然,只有经济之事而无经济之学,因此经即是史。章实斋“六经皆史”之言并不新鲜,实则经之所载皆史也。上古史不从经入手者,尚何求乎?称之为经者,经常不变,尊之也。故虽讲经,实亦讲史。[1]103
这段话虽不长,却透露出多层含义:一是点明经与史的关系,二是顺带评论了当时很受学界关注的章学诚,三是强调经在当代对史学研究的重要性,四是顺着其重要性而回溯了称其为经的原因,最后落脚点仍回到课堂内容,说明本年课程虽是讲经,实际同上年一样也是讲史。
在经史关系的问题上,援庵先生以目录学为切入,从发展历程的角度指出在早期史是附于经部的,后来才渐至独立。因此经与史是同源的,“经即是史”,所以本学年“虽讲经,实亦讲史”②,这是援庵先生对该学年转从经义讲起的解释说明,也是援庵先生对于经史关系看法的体现。顺着这个观点,援庵先生对章学诚的“六经皆史”说作了评论,认为此说“并不新鲜”。
经学与史学的关系是晚清以降备受学者关注的一个话题,这背后隐含着民初时期复杂的学术图景,既包括“折中于六经”的传统观念,也有面对西方科学(分科之学)风潮下“道术为天下裂”的忧虑,以及经由留学生引介而来的兰克学派所提倡的史学职业化的思想,等等。但更多、更直接的关注则来自章学诚被“重新发现”以后,其“六经皆史”说所引发的讨论。1920年内藤湖南发表章学诚年谱,随后胡适受其刺激,为章重作年谱,并大力推扬章学诚及其学术。自此以降,章学诚即成为国内外学界热点,尤其是“六经皆史”说引发了数量庞大、角度多元的解读与讨论,至今依然未衰。援庵先生与胡适虽然私交甚佳,在学术上也多有讨论,但对于胡适大力推扬的章学诚却评价颇低。据牟润孙回忆:“五四以后,梁任公、胡适都大捧章实斋,我曾问过先师‘章实斋学问如何?’先生笑着说‘乡曲之士’!我当初不明白为什么说他是乡下人? 后来看到章氏著《史籍考》,自称仿效朱彝尊著的《经义考》,却不知朱氏之书是仿自僧祐的《出三藏记集》。所见不广,岂不是乡下人?先师时常说‘读书少的人,好发议论’。我读了钱锺书的《谈艺录》,才知道六经皆史之说除袁枚持论与章氏相类似之外,认为经即是史的,早于章实斋者,有七个人之多。在钱锺书所举之外,我更找到明人何良俊《四友斋丛说》,其中也有‘史之与经,上古原无所分’的话。先师说读书少的人好发议论,其意或指章实斋。”[2]89援庵先生称章为“乡曲之士”,认为章是“读书少的人好发议论”,他何以如此轻视章学诚?原因在于二人治学路数大相径庭。援庵先生精于文献目录之学,故治史时能对材料“竭泽而渔”。即以《元西域人华化考》为例,许冠三指出,“全书七万余字,共用材料二百二十种,以金石录和诗文集为主体,所引元、明人诗文集约百种,在一般史家常用的正史、方志、杂记、随笔外,连画旨、画谱、书法、进士录等,亦搜罗无遗。如此的繁富而多样,仅有晚年的陈寅恪和顾颉刚差堪匹敌。”[3]可见援庵先生读书之广博。牟润孙回忆称:“先师治学谨严而不好发议论,治学教人均笃守规矩,著述则必自有义例而成系统。称之为民国以来史学开山大师,当不为过誉。”[2]90可见援庵先生在读书多之外,另一特点即不好发议论。而章学诚恰恰相反,余嘉锡曾说章的著作“征文考献,辄多谬误”[4]579,称他是“读书未博”[4]578,而其标榜的“六经皆史”说也被人找出了前人类似的说法③,这正是“读书未博”而导致的失误(这一点章本人未必认同,因为他认为自己的说法与前人内涵不同)。章自称“高明有余,沉潜不足,故于训诂考质,多所忽略,而神解精识,乃能窥及前人所未到处”[5],虽然将高明与沉潜并列,实则对沉潜考据颇为轻视,而主张义理。而“前人所未到处”正是他发挥自己独到议论的地方。他之所以受到胡适等人的推扬,正是因为他这些“高明”议论按民国时期的一些史学新观念来看,很有思辨的色彩,有史学理论上的价值。这体现了“新史学”革命以来重理论、重方法的民国史学新趋势。当然,民国时的史学界,通史派、方法派、史观派、史料派轮番登场,谁也未能一统,史学工作固然不能止于考证,但求真考证毕竟是其根基,因此援庵先生以其考证成果的精深缜密自立于民国史学界,无论风云变幻,总能受到新旧各派的尊崇(当然援庵先生并非止于考证者),这种取向和章学诚这样的议论之士是大不相同的。因此援庵先生自己是读书多而不好发议论,以此映照,则他看章学诚当然是个读书少而好发议论的典型代表,宜乎其受到援庵先生的轻视④。
援庵先生虽然批评章学诚,但认同“六经皆史”的说法。据《笔记》记载,援庵先生在1947年9月开课时就曾说“经史不分”,并且在经术后自注“上古史”,这与次年开课时所说“经即是史”涵义相同,和“上古史不从经入手者,尚何求乎”也相呼应,显示了援庵先生对于经史关系的一贯看法。至于何以上年即因“于经书疏忽,以待高明”而不讲,本年即改弦易辙而亲自上阵了,当从经学的重要性方面作理解。所谓“上古史不从经入手者,尚何求乎?”不仅说明了经史的关系,更点出经学对当前古史研究的重要作用。经学不仅对史学研究极为重要,对其他研究领域也是如此,“讲史学、讲文学,未读经,岂可成乎?”[1]103不仅对专业研究者极为重要,对研究生培养也是如此,“经学若根本未翻过,何能称为二年、三年级研究生?”[1]103这是援庵先生对经学在当前学术研究中的重要性的看法,也是他对于培养学生的理想与要求。因此他将《日知录》经术部分也作为教材讲授。但“虽讲经,实亦讲史”,落脚点仍在史学研究与方法,而与一般读经大有不同。他对经学的重视是为了史学研究,即以史学的角度将经的内容看作研究的材料。这种以史观经的态度是他认同“六经皆史”并认为此说“并不新鲜”的重要原因——虽然这未必与章学诚的原意相符。
从《日知录校注》、《鲒埼亭集批注》和《困学碎金批注》等批注中涉及经学的内容来看,援庵先生批注所重多在引文的出处与起止,着眼在史源之探查,并以观前人考证之法。而《笔记》中记载的援庵先生讲授《日知录》易学部分的言论则更具特色,援庵先生说:
古人藉当时的凡俗,不管其是否有益或有害,是好是坏,而用之于正途。譬如定十二月二十五日以不正当之娱乐日作为正当之娱乐日。借迷信之事用于有用之途。自王弼、朱熹讲理而不讲数,《程子易传》皆讲人事。孔子云“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以为修身改过之用。[1]110
这段话可以认为是援庵先生对《周易》的整体看法。可以看出,援庵先生承认《周易》起初的卜筮功能,但认为至少自孔子以来,就已经将原本的迷信之事导之于有用之途,即借以修身改过。对于历代易学的象数、义理两大派,援庵先生也是倾向于义理人事的,认为这才符合修身改过之教。在一些具体的易学问题上,援庵先生也作如是解,如《豫》卦“成有渝无咎”条,在找出《左传·昭公十二年》、《尚书·多方》等引文出处后,援庵先生评论道:“虽然甚荒唐之人,规规矩矩亦可改好。现象虽然如此,盼望他有变动。”[1]113按顾炎武在此条下说:“圣人虑人之有过不能改之于初,且将遂其非而不反也,教之以‘成有渝无咎’,虽其渐染之深,放肆之久,而惕然自省,犹可以不至于败亡。”[6]17-18援庵先生顺着顾炎武的意思,认为爻辞是劝人改过而能得无咎之意,正本于“修身改过”之教。
“借迷信之事用于有用之途”,这有用之途不仅包括个人修身方面,还有关于社会实际的致用方面。从《笔记》的易学部分可以看出,援庵先生讲经重视联系社会实际。如论卦变时援庵先生说:“卦变犹之今日美杜威之失败,其用处可以警醒一人或安慰一人。逢好事而警醒,逢不好事而能得自慰。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1]111后半句仍是安患待时、修德免祸的意思,而前半句则联系了授课当时的国际时事。1948年11月美国大选,当时舆论普遍认为共和党候选人托马斯·杜威将获得胜利(蒋介石大力支持杜威,在北平还有人组织支持杜威的游行闹剧,因而此事颇受北平知识界关注),不料杜威最终意外败北,民主党的杜鲁门成功连任。这正如《易》学之有卦变,常在看似确定处起不测。又如《师》卦“师出以律”条,援庵先生以政府做比喻,称“只以好人为内阁总理不成,须有能力者”[1]112。这个能力,可能指行政能力,更可能指军事实力。1922年胡适、王宠惠等人提倡由知识分子中的“好人”组成“好人政府”的主张,随后王宠惠组阁,汤尔和、罗文干等出任部长,俨然是个“好人政府”了,然而昙花一现,不到3个月即被迫倒台,究其原因还是不得不听命于曹锟、吴佩孚等军阀的意愿。又如《履》卦“武人为于大君”条,援庵先生说“不是军人为大总统”[1]112,笑谈中透露出对民国时期军阀势力的不满。《泰》卦“自邑告命”条,言“先自政府做好,然后天下皆能望风而治”[1]112,大约是对理想政府的愿望了。《姤》卦言“对社会之乱不可有悲观之心”[1]115,按《姤》以初阴而承五阳,是“盛治之极而乱萌焉”,但一治一乱,《姤》而必《复》,是以虽乱而“不可有悲观之心”。《晋》卦“罔孚裕无咎”条,言“‘罔孚’,未信,‘裕’,等待。未信则要等待,国事家事均如是”[1]115,对社会既不悲观,则需耐心等待。《渐》卦“鸿渐于陆”条,顾炎武云:“古之高士,不臣天子,不友诸侯,而未尝不践其土、食其毛也。”[6]33援庵先生在这条下先引了沦陷时候伪教育总署督办黎士衡曾说“不仕日本,则离北平”的言论,然后义正言辞地驳斥黎说:“恢复之望,一日未绝,所食者吾之毛,所践者吾之土,亦何愧乎!”[1]117-118援庵先生发挥顾氏之言,表达了抗战时期虽身处北平但坚定不移的爱国精神。
援庵先生是著名的爱国者,抗战时期身处北平,不仅坚持气节,更“提倡有意义之史学”[7],用著述以体现爱国思想,被誉为沦陷区的爱国堡垒。关于援庵先生的爱国思想与史学著述,已有许多学者的研究。除了著作,援庵先生还在许多场合借用经学表达爱国之情。1937年他为辅仁大学毕业同学录题词,写的是《论语·季氏》中“益者三友,损者三友”一段[8]425,尚属于普通勉励,爱国之情还不突出,后来题词的感情色彩就更明显了。1940年6月他为辅仁大学毕业生年刊题词,写的是:“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今诸君毕业将行,谨书此以为赠。”[9]335-336“子张问行”一段出自《论语·卫灵公》。次年6月他给年刊题的词是:“品行第一: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身体第二:父母惟其疾之忧。学问第三:不患无位,患所以立。近来同学颇知向学,是佳现象,但每轻重倒置,故以此告之。”[9]336,“第一”、“第二”、“第三”之后的自注分别出自《论语》的《雍也》、《为政》、《里仁》。1942年5月他在《辅仁生活》发表欢迎词,写的是《诗经·郑风·风雨》的全篇[8]474。同年他为辅仁毕业生同学录题词,写的是:“《孝经》曰:‘士有诤友则身不离于令名,父有诤子则身不陷于不义。’交友之道在得切磋之义,毋徒事佚游宴乐,是之谓辅仁。”[8]478这些题词大都是勉励学生,重在告诫毕业生要立身守正,不要“轻重倒置”,不要失节事敌。1942年4月,在辅仁大学返校节的运动会上,援庵先生在校长讲话中借用《礼记·射义》的记载,讲了一个孔子开运动会的故事,说孔子的运动会,“贲军之将、亡国之大夫与为人后者不入”[9]336,以此来告诫青年人和讽刺那些失节事敌的人⑤。
除了表达爱国之情,援庵先生还灵活借用经文以表情说事。1941年9月他为《辅仁生活》题词:“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对新同学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对旧同学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对教授说。”[8]436借用《论语》表达了教育观念。1943年致方豪的信中,有“药不瞑眩,厥疾弗瘳”[7]之语,出自《尚书·说命》。1948年5月,在《辅仁生活》发表返校节题词,写的是《诗经·小雅·伐木》的首章[8]532。1955年11月致柴德赓信,有“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8]676之句,用《诗经·郑风·子衿》。这些均可见他对经书之熟悉与运用之灵活。援庵先生早年是秀才功名,因此对四书五经十分熟悉。他在学术研究中虽不以经学为研究对象,但在日常生活中每每用到经书的内容,尤其是其中能体现爱国精神的部分,可以说经书有价值的内容已经内化为一种执拗的低音,虽不凸显,但隐伏于立身行事之中,于己为则,于人为范。
除了直接的论说及立身行事之外,援庵先生的一些史学研究中其实也透露出对经学的态度。如在代表作《元西域人华化考》绪论中援庵先生称:“至于华化之意义,则以后天所获,华人所独者为断。故忠义、孝友、政治、事功之属,或出于先天所赋,或本为人类所同,均不得谓之华化。”[10]214本此界定,他在书中列举了6个华化的题目,分别是《儒学篇》《佛老篇》《文学篇》《美术篇》《礼俗篇》《女学篇》。其中“儒学为中国特有产物,言华化者应首言儒学”[10]221。《儒学篇》中所述的华化西域人,如廉希宪之被目为“廉孟子”,不忽木之向世祖陈《四书》[10]223-225,虽非经学名家,要皆宪章于六艺,可见经学在元代仍是儒学最重要的部分。援庵先生这部书作于1923年,自称是“著于中国被人最看不起之时,又值有主张全盘西化之日,故其言如此”[11]1。彼时尚未抗战,故直接从文化的角度着眼,通过表彰华化之西域人,目的正是要“唤醒国人,振兴中华文化”[11]3。可见经学不仅事实上是古代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振兴中国文化方面也有一定的用途。但援庵先生深知太史公所谓“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史记·太史公自序》),因此他只从史的角度进行研究,将元代华化情况一一见之于具体史实,以彰显文化之盛,而不愿做空泛的文化史论述⑥。到后来抗战时期所作的爱国史学,仍是以考证为本,其中借古喻今处,亦见之于考史,如此则历历具在,令读者自然领会。可以说,援庵先生对经学鲜有论述,背后也有着“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的意思,对于有用之经义,均体现于具体史实。这种以史观经、见经于史的态度,与他读书多而不好发议论的治学路径是相呼应的,这种治学路径对于当下无论研究经学或史学都是值得提倡的优秀学术传统。
注释:
① 援庵先生指出《日知录》“亭林生前自刻八卷本,……内容与今本不同。”讲课时因今本通行易得,故用今本,而“他日有好事者引之,则须用原本卷数”。见《史源学实习与清代史学考证法》,第103—105页。
② 这里也可看出援庵先生讲本学年课程名称改回“清代史学考证法”的原因。援庵先生素来重视文章题目,对课程名称也不例外,必求名实相符。上年讲治道部分,所用《日知录》材料皆史料,对此史料来源的考察即称“史源学实习”,而本学年所讲为经术(前半学期),1937年所讲为博闻,所用《日知录》材料大多并非史料,虽然方法上也是对其文献来源的考察,然称“史源学实习”似不恰当,因此称为“清代史学考证法”,即学习清人的考证方法,“因其所考证者而考证之”,可以“纠正其论据之偶误,增加本人读书之经验”。可见二者方法一致,因对象不同而名称略有不同。因而,援庵先生创设的“史源学”实有广狭二义。狭义的“史源学”即对史料来源的考察,而广义的“史源学”则可扩充至对一切文献记载的来源的考察。
③ 参考前文牟润孙的论述及钱钟书的《谈艺录》,后来学者更有许多扩充。
④ 有学者认为陈垣以“乡曲之士”评价章学诚,“实有讥刺力捧章、郑的胡、顾之意”。其中郑指郑樵,顾指顾颉刚。见桑兵:《晚清民国的国学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48页。
⑤ 援庵先生在抗战期间多次引用经书内容鼓励学生,一个原因是因为敌伪提倡读经,故引经说较为安全。
⑥ 援庵先生1933年6月24日致蔡尚思信中称:“抑有言者,什么思想史、文化史等,颇空泛而弘廓,不成一专门学问。为足下自身计,欲成一专门学者,似尚须缩短战线,专精一二类或一二朝代,方足动国际而垂久远。不然,虽日书万言,可以得名,可以噉饭,终成为讲义的教科书的,三五年间即归消灭,无当于名山之业也。”见《陈垣来往书信集(增订本)》,第38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