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四篇“《老子》注”研究
——兼及《管子》四篇的老学思想

2018-02-28 07:10陆建华
管子学刊 2018年1期
关键词:内业名利管子

陆建华

(安徽大学 哲学系,安徽 合肥 230039)

《管子》四篇指《白心》《内业》《心术上》《心术下》(以下凡引《管子》只注篇名)诸篇,是稷下道家的代表作,其对老子思想多有发挥。因此,虽不可说《管子》四篇是对《老子》的注解、阐释之作,《管子》四篇中甚至也没有直接引用《老子》中任何一章的文字。但是,毋庸置疑,《管子》四篇中却有注解《老子》的文字。只不过这注解《老子》的文字,本不是为了专门注解《老子》,而是为了表达《管子》四篇作者自己的思想,所以,“掩藏”得很深,历来不为《管子》四篇的研究者所发现、所重视。仔细研读《管子》四篇中注解《老子》的文字,可以发现其对《老子》文字的解读、对老子思想的理解,以及其与老子思想之间的血脉联系。

《管子》四篇注解《老子》,没有引用《老子》原文,同时,又因为《管子》四篇客观上不是为注解《老子》而作;所以,《管子》四篇没有完整地注解《老子》中任何一章的全部内容,《管子》四篇有时将《老子》中几章相近的内容合为一体而注解,有时又在不同的地方注解《老子》的同一内容。查阅《管子》四篇可知,《管子》四篇注解《老子》涉及《老子》一章、二章、四章、五章、六章、九章、十章、十四章、二十六章、三十五章、三十七章、三十九章、四十三章、五十一章、七十七章、七十九章,共16章的内容。

现依今本《老子》文本的顺序,将《管子》四篇注解《老子》的具体情形分述如下:

《老子》一章云:“道可道,非常道。”谓道有两种:一种是可以言说的经验世界中的“非常道”;一种是不可以言说的形上世界的“常道”。“常道”与“非常道”的差别在语言的层面上就是是否可以言说,而老子所谓的“道”则是其所创造的“常道”。正因为老子之道不可以言说,《老子·三十五章》才云:“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谓即使言说道也说不清楚。《管子》四篇解之曰:“道也者,口之所不能言也。”[1]97认为老子之道是不可以言说的,可谓甚合老子之意。

《老子·二章》云:“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谓圣人得道,因道之无为而以“无为”处事、以“不言”教化;《老子·四十三章》因之美化圣人的“不言”与“无为”曰“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谓“不言”和“无为”远甚于各种有为,乃最理想的教化和处事方法。《管子》四篇洞悉圣人之“不言”“无为”来自于道之无为,是对道之属性的深刻把握和精准效法,因此,解之曰:“必知不言【之言】、无为之事,然后知道之纪。”(《心术上》)把圣人之“不言”“无为”同道联系起来,认为道之无为乃道之纲纪,欲知道之无为,应从认知圣人之“不言”“无为”始。即是说,先认知圣人之“不言”“无为”,才能真正体悟道及道之无为。此处,老子圣人得道而后无为的致思路径,被《管子》四篇解读为无为而后知道的认知路径。

《老子·四章》云:“道冲,而用之或不盈。”《老子·六章》云:“(道)绵绵若存,用之不勤。”谓道因冲虚而似无实存,道因无限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滋养着其所生养的万物。《管子》四篇解之曰:“道者,一人用之,不闻有余;天下行之,不闻不足。此谓道矣。”(《白心》)忽略道之“冲”和“绵绵若存”,着力于解读道之“用之或不盈”“用之不勤”,认为老子之道具有无限性,老子之道具有滋养万物的无限能力,并将其视为道之为道的根本性质。这是合乎老子思想的。

《老子·五章》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老子·七十九章》云:“天道无亲。”谓天地“不仁”“无亲”,对万物无所偏爱,没有私心,圣人“不仁”,对待百姓亦无所偏爱,没有私心。《管子》四篇解之曰:“圣人若天然,无私覆也;若地然,无私载也。”(《心术下》)“天不为一物枉其时,圣人亦不为一人枉其法。”(《白心》)认为老子的意思是,天地对于万物没有偏爱和私心。例如,不会为任何一物乱其时令,圣人效法天地的无偏无私,对待百姓也应没有偏爱和私心。例如,不会为任何一人乱其法度。值得注意的是,老子的“天地不仁”和“圣人不仁”从文字层面上孤立地看,是并列的,看似没有内在联系,《管子》四篇领悟老子思想中天、地、人三者的关系,因老子所言“人法地,地法天”(《老子·二十五章》)。谓人以天地为效法对象,认定老子的天地是圣人的取法对象,老子的“圣人不仁”取法于“天地不仁”,这是十分准确的。

《老子·九章》云:“持而盈之,不如其已。……功成身退,天之道。”谓持守盈满,不如适时而止;功成身退,符合天道。《管子》四篇解之曰:“持而满之,乃其殆也。……名进而身退,天之道也。”(《白心》)认为老子主张“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是因为持守盈满必有危险;老子的“功成身退,天之道”,说的是功业完成、名声达到极致时,及时退隐,这才符合天道。

《老子·十章》云:“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谓形神应合一而不相互分离,积聚精气应达到婴儿般柔弱状态。这是人生修炼的理想境界。《管子》四篇未作深入解读,而是浓缩、概括上述文字曰:“能专乎?能一乎。”(《心术下》)抓住了老子人生练养的路径“一”和“专”。

《老子·十四章》论道曰:“视之不见”“听之不闻。”《老子·三十五章》论道曰:“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谓道超越感知,不可以见闻。《管子》四篇解之曰:“不见其形,不闻其声”“目之所不能视也,耳之所不能听也。”(《内业》)“视则不见,听则不闻。”(《白心》)不仅与老子上述文字的文意相同,与老子上述文字的文字表达也很相近。

《老子·二十六章》云:“静为躁君,……躁则失君。”①陈鼓应先生认为《管子》四篇中的“静则得之,躁则失之”(《内业》),与《老子·二十六章》所云“静为躁君”“躁则失君”“在文字上若合符节”(见陈鼓应:《管子四篇诠释——稷下道家代表作解析》,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30页)。可是,在文意上二者差异很大。《老子·二十六章》的“静为躁君”“躁则失君”,言动静关系;《管子》四篇的“静则得之,躁则失之”,言人之动静与道的关系,意思是静定则得道,躁动则失道。谓静定是躁动的主宰,躁动就会失去静定。《管子》四篇解之曰:“静则能制动矣”“动则失位,静乃自得。”(《心术上》)认为老子的动静观所要表达的是,躁动则失去静定,静定则主宰躁动,从而得以自得自如。甚合老子之意。

《老子·三十七章》云:“道常无为而无不为。”谓道具有无为的属性,任凭万物自由发展。但是,万物的发展总是合乎道的规定,给人以道“无不为”的感觉。《管子》四篇对道之“无不为”不甚在意,而解“道常无为”曰:“无为之谓道”“无为之道,因也。因也者,无益无损也”“因也者,舍己而以物为法者也”“因者,因其能者,言所用也。”②陈鼓应先生认为“此当作‘因者,言因其能而用者也’。今本次序有误,‘而’讹为‘所’。”见陈鼓应:《管子四篇诠释——稷下道家代表作解析》,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164—165页。(《心术上》)以道之无为属性界定道,又以“因”解读道之无为,然后,解读“因”为对万物无所损益、不加干涉,去除私见私心,以万物之自然为法,顺应万物的特性。这里,《管子》四篇将老子道之于万物的无为不为,理解为对万物的因顺,是一种明显的创造和发挥。

《老子·三十九章》云:“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谓君王得到“一”也即得到道、遵从道,即可成为天下之主。《管子》四篇解之曰:“执一不失,能君万物。君子使物,不为物使,得一之理。”(《内业》)“执一之君子,执一而不失,能君万物。①陈鼓应先生认为“执一之君子,执一而不失,能君万物”中的“‘执一之’三字疑衍,似本作‘君子执一 而不失,能君万物’”。见陈鼓应:《管子四篇诠释——稷下道家代表作解析》,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174页。……圣人裁物,不为物使。”(《心术下》)认为老子此处所言侯王,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侯王,乃得道的君王,属道家的理想人格圣人和君子。因此,老子所谓“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就是说,君子、圣人得到“一”、持守道就可以主宰万物,不被任何他物所役使。此处,《管子》四篇将道家的理想君王、理想人格解读为圣人,是合理的;解读为君子,则是受儒家影响所致②老子的理想人格是圣人和士。对作为理想人格的士,老子有集中而具体的刻画:“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老子·十五章》)孔子的理想人格则是圣人和君子。。

《老子·四十四章》云:“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通过比较名与身、身与货对于生命的价值,用反问的方式说明身重于名、利,身乃生命的根本,警示人们不要因为名、利而伤身。《管子》四篇解之曰:“卧名利者写生危。……名满于天下,不若其已也。”(《白心》)认为老子所言是指追逐名利就是置生命于危险的境界,提醒人们不要过于看重名利而忽视生命本身。

《老子·五十一章》云:“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谓道是万物本原、万物的保护者,不仅生万物,而且养万物,使万物生长发育、成熟结果。《管子》四篇解之曰:“凡道,无根无茎,无叶无荣,万物以生,万物以成,命之曰道。”(《内业》)“虚无无形谓之道,化育万物谓之德。”(《心术上》)认为老子上述是说,道是万物的根源、万物的成就者,所谓道“畜”“长”“育”“亭”“毒”“养”“覆”万物。简言之,即是道“化育万物”“成”万物。这种概括简洁、准确。至于《管子》四篇将道描绘为虚而无形的存在,也是合乎老子原意的,《老子》中不乏道虚而无形的表述。例如,《老子·四章》云:“道冲。”《老子·六章》云:“(道)绵绵若存。”《老子·二十一章》云:“(道)惟恍惟惚。”《老子·四十一章》云:“道隐。”都是言道的隐幽虚无。

《老子·七十七章》云:“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谓天道犹如拉开的弓一样,高了就压低之,低了就抬高之,过满了就减少之,不够满就补足之。天道本质上就是减损有余以补充不足。《管子》四篇解之曰:“日极则仄,月满则亏。极之徒仄,满之徒亏”,乃“天地之纪。”(《白心》)谓老子的天道来源于对天象的观察、对日月星辰运行规律的总结。所谓“天之道,其犹张弓欤”,是以拉开的弓类比人们所仰望的天空。所谓“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是在谈“日极则仄,月满则亏”,也即在谈太阳运行是从低处往高处运行,运行至最高处,则会逐渐向下运行,月亮变化表现为月缺时逐渐走向圆,月圆时逐渐走向缺。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的概括,是说天道乃是“极之徒仄,满之徒亏”,即是说,天道本质上就是高至极限则倾斜,满至极限则亏缺,因此,有余必损、不足必补。《管子》四篇的这种解释深得老子真意。

从以上《管子》四篇注解《老子》的文字的内容,可以看出,《管子》四篇主要注解了《老子》中“道经”部分也即前三十七章的内容,而对《老子》中“德经”的部分也即后四十四章的内容不够重视;《管子》四篇注解《老子》共涉及十六章的内容,“道经”部分占十一章,分别是一章、二章、四章、五章、六章、九章、十章、十四章、二十六章、三十五章、三十七章,“德经”部分仅占五章,分别是三十九章、四十三章、五十一章、七十七章、七十九章;《管子》四篇对《老子》中关于道的思想注解最多,而对《老子》中关于圣人、人生修持等思想注解不多,对《老子》的其他思想则未予注解。因此,《管子》四篇对老子思想的继承和发挥也主要是围绕道而进行的。

《管子》四篇通过注解《老子》、发挥老子思想,建构其自己的思想体系,其对《老子》文本、老子思想的独特解读,则构成了其独特的老学思想。立足于《管子》四篇注解《老子》的文字,结合其对老子思想的解读,我们发现《管子》四篇的老学思想以道的阐释为核心,以圣人观以及人生修持的阐释为次要内容。相比于《管子》四篇自己的思想体系来说,《管子》四篇的老学思想不够丰富。

我们知道,“老子提升道,赋予道本原地位,从而建立了中国哲学史上第一个完备的本原论体系”[2]290。道,可以说是老子思想的核心,老子论述道的文字最多,也最为全面丰富。在老子看来,道是宇宙万物的本原与主宰,不仅生成了天地以及天地间的芸芸众生,而且还养育、保护万物,使万物在“生”之后得以健康的成长、发展。所以,老子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四十二章》)“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老子·五十一章》)基于道的本原性以及道之于万物的至上性,老子刻意勾画道与万物之间的不可逾越的界限,神化道为超越感知的、无形的永恒存在;并且,赋予其超越名言的属性。所以,老子以“视之不见”“听之不闻”(《老子·十四章》)。“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老子·三十五章》)声明道的超感知性;以“惟恍惟惚”(《老子·二十一章》),“绵绵若存,用之不勤”(《老子·六章》)。表达道的虚无隐幽和永恒无限,以及道生养万物的无限能力;以“道可道,非常道”(《老子·一章》)。道“无名”(《老子·四十一章》)。说明道的不可言说和命名。由于道生成、养育万物,具有主宰万物的意味,给人们的感觉是无所不为,老子特别提醒人们,道在生成、养育万物的过程中并不违背万物固有的自然本性,在此意义上,道对于万物是无为的。所以,老子云:“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予道以“无为”与“无不为”双重属性,侧重于强调道之“无为”属性。

对于老子关于道的上述思想,《管子》四篇有精确的把握。《管子》四篇曰:“凡道,无根无茎,无叶无荣,万物以生,万物以成,命之曰道。”(《内业》)“虚无无形谓之道,化育万物谓之德。”(《心术上》)即是解读老子之道的本原性、主宰性,以及道的虚无无形;并且,《管子》四篇还进一步认为老子之道之所以称作道就是因为道具有本原性、主宰性,能够产生和养育万物。即是说,本原性以及因之而有的主宰性是道之为道的本质特征。这可谓抓住了老子之道的精髓。还有,《管子》四篇还分析了老子之道虚无无形的原因。那就是,道不似万物那样有根有茎、有叶有荣,通过“根”“茎”“叶”“荣”构成其形象,而是“无根无茎,无叶无荣”的无形、无象的存在。《管子》四篇曰:“不见其形,不闻其声。”“目之所不能视也,耳之所不能听也。”(《内业》)“视则不见,听则不闻。”(《白心》)即是解读老子之道的超感知性,视老子之道为不可视听见闻的超越性存在;而且,其解读性文字与《老子》的文字十分相似。《管子》四篇曰:“道者,一人用之,不闻有余;天下行之,不闻不足。此谓道矣。”(《白心》)即是解读老子之道的永恒性、无限性,谓相对于道之所生的万物来说,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无穷无尽。《管子》四篇曰:“道也者,口之所不能言也。”(《内业》)即是解读老子之道的不可言说的属性,相比于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老子·一章》)的表述,更直接、明晰。进而,《管子》四篇还解释了老子之道不可言说的缘由:“道也者,动不见其形,施不见其德,万物皆以得,然莫知其极。故曰‘可安而不可说’也。”(《心术上》)此是说,道至大无边,无始无终,本无形状之可言,即便人们拘泥于“物”之有形,认为道也应该有其“形”。那么,道之形状即便在运动之时、道之德性即便在发用之时,也不可见;更何况道在安静之时,更不可见;道不可见,无法知其极限与边界,因此,不可言说。《管子》四篇曰:“无为之谓道。”“无为之道,因也。因也者,无益无损也。”“因也者,舍己而以物为法者也。”“道贵因。因者,因其能者,言所用也。”①陈鼓应先生认为“此当作‘因者,言因其能而用者也’。今本次序有误,‘而’讹为‘所’。”见陈鼓应:《管子四篇诠释——稷下道家代表作解析》,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164—165页。(同上)即是解读老子之道的无为属性,认定无为系老子之道的属性,道之无为与其说是对万物“不为”,不如说是对万物“因”而不为。所谓“因”,涵括对万物无所损益、改变,不加以干扰、破坏;破除私心陈见,顺应万物之本性;因顺万物的特长、能力,发挥其应有的作用。老子之道的无为,被解读为道之于万物的“因”,可谓既深刻把握了老子之道的无为真谛,又有显著的创新发明。

圣人和士是老子的理想人格[3],《管子》四篇对老子之士忽略而不论,只关注老子之“圣人”。在老子的心中,圣人是得道者、是道的化身,具有道的某些属性或者说品质。所以,老子因道之无为而云圣人无为曰:“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老子·二章》)“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老子·五十七章》)将道之“无为”属性给予圣人,并认为同道无为而万物自然遵从道一样,圣人无为而民众自然服从圣人,其结果即是民众端正、富足、朴质,天下大治。由此可以看出,作为理想人格的圣人本质上乃理想的统治者、理想的君王。所以,老子又曰:“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老子·三十九章》)强调“以道莅天下”(《老子·六十章》)。认为圣人治理天下应采用道治,即是说,道乃治理天下的理想之道。由于“人法地,地法天”(《老子·二十五章》),人应以天地为效法对象。所以,老子还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老子·五章》)“天道无亲。”(《老子·七十九章》)认为圣人“不仁”,对其统治下的百姓无所偏爱。

对老子以上关于圣人的论述,《管子》四篇有确当的理解。《管子》四篇曰:“圣人之治也,静身以待之,物至而名自治之。……名正法备,则圣人无事。”(《白心》)“君子不怵乎好,不迫乎恶,恬愉无为,去知与故。其应也,非所设也;其动也,非所取也。……有道之君子,其处也,若无知;其应物也,若偶之,静因之道也。”(《心术上》)即是解读老子圣人之无为。认为老子的圣人也即君子,圣人无为是指不被外物所左右,不主观妄动,不用智巧,虚静无知,恬淡无为,因顺万物;以刑名法度为准则,管理万物,应对变化。这里,可以看出,老子的圣人无为侧重于解读“无为”为好静、无事、无欲,侧重于“无为”的政治效果;《管子》四篇的圣人无为侧重于解读“无为”为虚静、因顺,侧重于无为的政治手段,也即以刑名法度为准则,治理万物。以刑名法度作为无为的工具、手段,无疑是以法家思想解读老子的无为。这里,可以看出《管子》四篇的黄老学的特质。《管子》四篇曰:“执一不失,能君万物。君子使物,不为物使,得一之理。”(《内业》)“执一之君子,执一而不失,能君万物。①陈鼓应先生认为“执一之君子,执一而不失,能君万物”中的“‘执一之’三字疑衍,似本作‘君子执一 而不失,能君万物’”。见陈鼓应:《管子四篇诠释——稷下道家代表作解析》,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174页。”(《心术下》)即是解读老子圣人的以道治天下,认为圣人唯有以道治理天下,才能君临天下、役使万物;如果放弃道治,则会丧失天下,反被他人役使。《管子》四篇曰:“圣人若天然,无私覆也;若地然,无私载也。”(同上)“天不为一物枉其时,圣人亦不为一人枉其法。”(《白心》)即是解读老子的圣人“不仁”,认为老子的圣人“不仁”就是无私,老子的圣人效法天地,因天地的无私而具有无私的品质,这种无私集中体现在圣人的不枉法偏私。这里,《管子》四篇以“无私”解读老子的“不仁”是准确的。但是,又以“法”为标准解读“无私”,并不恰合老子之本意,这是以法家思想解读老子的“不仁”。这里,同样可以看出《管子》四篇的黄老学的特质。

老子认为人生修持包括“长生久视”(《老子·五十九章》)和得道,也即包括身体存面的生命长存、远离祸患以及精神存面的与道同体。关于身体存面的生命长存、远离祸患,老子认为要认识到生命重于名利,因为名利虽是生命存在、延续之所需,毕竟是以生命的存在为前提,乃身外之物,不可以因追逐名利而伤及生命自身。所以,老子反问道:“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老子·四十四章》)以警醒人们重视身体、看淡名利,懂得“知足”“知止”(《老子·四十四章》)。从而“见素抱朴,少私寡欲”(《老子·十九章》),单纯素朴而减低私欲;老子认为还要为他人着想,将自己置之度外,更不与他人争利。如此,才能够在生存竞争中保全自己,不被伤害。所以,老子云:“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老子·七章》)关于得道、与道同体,老子认为要拥有道、持守道,做到形神合一、精神与道合一,从而犹如婴儿、赤子般天真纯洁、无知无欲。所以,老子云:“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老子·五十五章》)“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老子·十章》)人生修持进入得道状态,即成为圣人。由此可知,老子的人生修持,是与其圣人观相联系的,人生修持的最高目标,就是成就圣人境界。

《管子》四篇对于老子的人生修持理论的理解较为简略。《管子》四篇认为老子的人生修持主要包括“命乃长久”(《白心》)和得道。关于“命乃长久”,《管子》四篇认为老子的意思是,必须“不逢天菑,不遇人害”(《内业》),才可免除外在祸害。不遇人祸,就是要重视身体,看轻名利,不为名利伤害生命。所以,《管子》四篇曰:“卧名利者写生危。……名满于天下,不若其已也。”(《白心》)指出名利之于生命既有正面价值,也有负面效应,人们只注意名利的正面价值而忽视名利的负面效应,此是生命的悲剧,这是警示生命对名利的追求要适可而止。不逢天灾,就是要顺应天意,符合天道。所以,《管子》四篇曰:“持而满之,乃其殆也。……名进而身退,天之道也。”(同上)指出名利带来的好处越多,其所携带的诸多危险就越大。因此,功业圆满、名声极致,看似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之时,要及时退隐,这才合乎天道。基于“不逢天菑,不遇人害”(《内业》),都是针对名利而阐释的。《管子》四篇进而讨论道:“功成者隳,名成者亏”“孰能弃名与功,而还与众人?孰能弃功与名,而还反无成。”(《白心》)提示人们过度追逐功名、名利将招致毁败和伤害;放弃、超越功名、名利才是生命的理想境界。关于得道,《管子》四篇几乎没有给予解读,只是以“能专乎?能一乎”(《心术下》),概括老子的“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老子·十章》),强调人生修持必须“专”“一”,此是进入得道境界的必由之路。

这样,在《管子》四篇看来,老子之学包括道论、圣人论以及人生修持理论等。在《管子》四篇的视界中,老子之道乃无限的存在,是万物之源,其自身虚而无形,超越感知,不可言说,其对于万物之“无为”,即是“因”顺万物;老子的圣人也是君子,圣人无为指的是虚静无知、顺应万物,圣人“不仁”即是无私;老子的人生修持就是追求生命长存和得道。

由上可知,《管子》四篇没有直接引用《老子》,然后予以注解,而是在阐述自己的思想时对《老子》的某些章节加以解释。《管子》四篇的“《老子》注”不是独立的存在,而是分散于《管子》四篇;并且,主要是对《老子》“道经”的部分内容的注解。不过,《管子》四篇乃稷下道家的代表作,其思想体系是秉依老子思想而成,其对《老子》当有精确的理解和深刻的把握。因此,《管子》四篇不仅注解了《老子》中关于道、圣人、人生修持等重要思想,而且有准确的解读。当然,由于《管子》四篇并非专门的注解《老子》的著作,只是为建构自己的哲学体系而解读和发挥老子思想、注解《老子》文本,其注解《老子》就不可避免的具有主观性,而正是这种主观性构成了其注解《老子》的特色,也是其注解《老子》新意之所在。从《管子》四篇注解《老子》的文字,并结合《管子》四篇对老子思想的阐发来看,《管子》四篇认为老子思想包括道、圣人、人生修持等方面。这些,大体不谬。《管子》四篇把老子道之无为解读为“道贵因”(《心术上》),以“因”释“无为”,是最显明的创建。

[1]陈鼓应.管子四篇诠释——稷下道家代表作解析[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2]孙以楷,等.道家与中国哲学(先秦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3]陆建华.圣人与士:老子的理想人格[J].孔孟月刊,2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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