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人论世”这一文学阅读过程中的重要方法,在当今的中学语文课堂中,仍然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这一观点,最早由孟子提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后人对此观点,亦深以为然,鲁迅先生也曾说过:“不过我总以为倘要论文,最好是顾及全篇,并且顾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处的社会状态,这才较为确凿。”鲁迅先生的话,本质含义和孟子是一致的。他们都强调在阅读过程中,了解作品的作者情况,时代背景,创作缘由等,对研读文本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今天的中学语文课堂,介绍作者作品,讲述时代背景,几乎也是每堂课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但很多教师,将这个环节的设计处理得草率且缺乏意义。例如,作者简介出现在一堂课开始的时候,例行公事,让学生读一读作者生平,一带而过;或是在课堂结尾时,教师讲述时代背景,由此把中心主旨带出来……“知人论世”这样本来很好的阅读方法,但在语文课堂中却越发变得不伦不类,成为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到底如何在中学语文课堂中,巧妙地运用这一方法,笔者结合自身经历,简要谈谈自己的看法。
“知人论世”用现在的话解释,便是阅读时,要主动了解相关的背景知识,从而能够更好地掌握本文的内涵,同时也能更好地了解作者的思想。当读者自行阅读一位作者的文章时,出于求知的兴趣,固然可以自行查阅相关资料,从而很好地实践 “知人论世”。但在课堂之上,短短的40分钟,学生手中所有的只是一篇文章。如何介绍背景,往往决定权在教师的手中。在笔者看来,与其用开篇介绍作者,结尾讲述背景这种拼贴式、附加式的讲述手法。不如试着引领学生去文章中找寻一下所谓的 “时代背景”。因为小说也好、散文也罢,多多少少本就反映着当时的世风人情,社会风貌。所以,锻炼培养学生从没有背景之处,读出背景,就是让学生习得了一种很好的语文能力。
比如,笔者在上《范进中举》这篇课文时,便尝试带领学生去探寻社会环境。很多教师在上这篇课文时,教学重点主要是探究范进和胡屠户两个主要人物的前后变化。笔者在此基础上,又设计了一个变化——邻居们的变化。
师:文章中,邻居们什么时候出场的?
生:范进中举之后,帮助范进母子,张罗事宜。
师:文章中,范进中举之前,有没有写到邻居?
生:没有,没有正面提及。
师:从一些细节中能否探知出,范进中举前,他们和邻居相处得如何?
生:范进少不得拜拜乡邻,说明范进是主动去登门拜访乡邻的,人们不重视他,中了秀才大家也没放心上;家里已经饿了两三天了,母亲饿的两眼都看不见了,此刻的邻居们并没有拿着好酒好肉前来照应帮忙。
师:第4段,具体描写了一位邻居与范进之间的交谈,请两位同学读一读。范进为什么不相信这位邻居的话?
生:很有可能中举前,邻居们混过他,玩弄过他,所以他并不相信邻居们,称呼邻居为“高邻”,关系很疏远,平时交往不多。
师:只有到了中举之后,他们才殷勤热切地前来帮忙。可见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并不仅仅是胡屠户是势利小人,周围的邻居们皆是如此,令人唏嘘不已。
由此,笔者和学生们通过对邻居们着墨不多的描写,分析出了当时的社会本就是趋炎附势,世态炎凉,不仅仅是胡屠户、范进如此。
而在另一篇小说《变色龙》的教学中,笔者依然通过对周围群众的探究,向文本中寻求背景。在分析完奥楚蔑洛夫这只变色龙后,本该是出示一下当时沙皇统治下的黑暗环境,鹰犬横行,百姓们麻木自私的背景,但笔者仔细研读文本发现,整篇文章除了大段的奥楚蔑洛夫的独白,另外有两个小人物的台词,分别在文章的11、12小节:
“长官,他本来是开玩笑,把烟卷戳到狗的脸上去;狗呢——可不肯做傻瓜,就咬了他一口……他是个荒唐的人,长官!”
“胡说,独眼鬼!你什么也看不见,为什么胡说?他老人家是明白人,看得出来谁胡说,谁像当着上帝的面一样凭良心说话;要是我说了谎,就让调解法官审问我好了。他的法律上说得明白。现在大家都平等啦。不瞒您说,我弟弟就在当宪兵。”
笔者顺势提问:通过全文中仅有的群众的对话,你能看出当时的群众是一群怎样的人?学生通过对话的分析,指出了独眼鬼实际上也是见风使舵,看到奥楚蔑洛夫批评了赫留金,立马就参与到批判的行列。而赫留金说的话,更为谄媚,称奥楚蔑洛夫为老人家,且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学生认为,他是希望警长看在自己当宪兵的兄弟的面上,更倾向于自己。可见当时的群众表明上鼓吹法律公平,实际上骨子里崇尚权势,深信强权。
通过文章中,本身具有的环境描写、世风人情的刻画,可以从侧面来了解作者所处的时代背景。当然,这两者间,不可以简单地划上等号,有些文章的环境背景与真实的社会背景也不一定有着必然的关联。但诸如杜甫、吴敬梓、鲁迅、契诃夫、欧·亨利等直面现实的作家,他们的文本中本身就蕴藏着当时社会真切的背景。
一个作家的个人履历,创作经历是一个较为丰富的内容。一篇文章的时代背景,从不同的角度,也可以涉及到方方面面。在一节课中,教师需要精选出和本节课密切相关的内容,从而给予学生帮助,更好地完成文本的阅读。笔者也听过一些公开课,对于一些教师出示的背景知识,也有自己的看法。例如,一位教师在上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时,在探讨至“闲人”中有着怎样复杂的情感时,先后出示了两则背景材料:
材料一:
元丰二年(1079),苏轼因“乌台诗案”获罪入狱,坐了103天的牢,期间险些被杀,随后被流放到湖北黄州,任团练副使,职位低微,他和家人就在城外的东坡开荒种地。
材料二:
21岁时,少年得志,初入仕途;
40岁时,为徐州太守,治理水患,力挽狂澜;43岁时,为湖州太守,向朝廷如实报告灾情;44岁时,再贬为黄州团练副使;
62岁时,被贬儋州,他在这里办学堂,倡学风,以致许多人不远千里,追至儋州,从苏轼学。
学生的回答也是可以预见的,材料一一出现,学生的回答齐刷刷地是:怀才不遇的遗憾、对朝廷的不满,孤单寂寞等;而材料二一出现,学生回答的风向也随之一转:虽然坎坷、依然豪放、乐观豁达、悠闲自适等。这样的研讨,看似把“闲人”背后的含义挖掘得很深很透,但这些仅仅是学生通过背景材料得出的,真的是依据文本,从字里行间读出来的吗?也许未学这篇文章,当教师出示这两则材料时,学生依然会有这样的回答。所以,在笔者看来,过度的使用背景知识,对学生会形成一种干扰,精致巧妙地剪裁运用,才会使你的课更加地自然流畅。
黄厚江老师所上的《背影》,可谓是很好的尝试。黄老师在这堂课的中段位置亮出了背景知识:
1915年,包办婚姻,儿子生气——1916年儿子考上北大,擅自改名,父亲生气——1917年父亲失业,家庭困顿,父子别离(背影)——儿子1920年到南方工作——1921年儿子由杭州到扬州工作,父亲代领工资,儿子辞职离去——1922年儿子回家,父亲不让进门——1922年儿子回家,父子无言,儿子再次离开——1924年作者写小说暴露家庭矛盾——1925年,父亲给儿子写信(大去之期不远),儿子在泪水中写“背影”——1928年,父亲读到《背影》,父子冷战结束——1945年父亲去世。
看起来也是洋洋洒洒,大量的信息。但黄老师,对这些信息进行了巧妙地处理,他首先提了这样一个问题:我们看看父子之间的关系很复杂,哪些信息和本文有密切联系?学生经过一番思考,仔细核对课文,得出了:1917年父亲失业,家庭困顿,父子别离;1925年,父亲给儿子写信(大去之期不远),儿子在泪水中写“背影”;1928年,父亲读到《背影》,父子冷战结束。以上三条和本文关系密切。黄老师在此基础上,概括小结:父子之间有很深的矛盾,有距离。于是下面进入到文本去找寻父子间情感变化的内容。黄老师在出示大量的背景知识时,始终紧扣住文本。让学生阅读背景知识时,不忘记书本,并且引导学生自己理清文章的时间线索,可谓有的放矢。最后,从背景中得出信息,很自然地过渡到下面的环节。如此紧扣文本运用背景知识,毫无疑问是有助于文本学习的。
在文本的解读过程中,时代背景、作者简介都只是一种辅助的手段。钱理群和孙绍振便指出:“文本的核心是语言,解读文本应该考虑的问题是‘怎样直面文本、直面语言’。”很多教师乐于向学生介绍背景知识,希望通过“知人论世”这条所谓的终南捷径,来达到教学的目的。孰知学生们研读文本的能力并没有得到根本的锻炼。《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11年版)》指出:“语文课程是一门学习语言文字运用的综合性、实践性课程。”所以,教师要着意培养学生的语文综合素养和能力,背景的获得不能取代学生与文本的直接对话!宗璞的《紫藤萝瀑布》也是一篇经典的课文,很多教师在上这篇文章时,不可避免地要涉及到相关的背景材料。笔者统计相关的背景资料,主要都是选取宗璞的其他一些文章,例如:《弦上的梦》、《花朝节的纪念》、《哭小弟》等。教师们都会择取其中表现宗璞及其家人所遭受的种种不幸,从而进一步得出宗璞面对困难,乐观坚强、热爱生活的种种品质。但笔者发现,同样的几则材料,教师的不同处理,学生的训练效果也大不相同。很多教师在第7段讲到 “它带走了这些时一直压在我心上的关于生死的疑惑,关于疾病的痛苦”时,便将背景展示给学生,从而忽略了后面8、9、10三小节对紫藤萝花的描写。背景知识的过早出现,使得学生失去了深入钻研文本的机会。有一位教师在上本课时,不急于介绍背景。她引领学生充分地品味紫藤萝这一意象。从课文前半部分的茂盛、生机勃勃、密集、充满活力……至后半段,进一步抓住 “盘虬卧龙”、“花舱”、“生命的酒酿”、“张满了帆” 等关键词,引导学生思考,得出了紫藤萝生命力饱满、充满着希望、新生、进取精神等特点。此时,再由花及人,不失时机地出示背景。学生在这一过程中,咀嚼文字、亲近语言,得到了很好的直面文本的机会。这样的安排,看似是前后顺序的微小调动,但却是遵循了语文课的根本规律。“看似平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一堂好的语文课,每一个环节都是需要教师精心打磨,反复思量的,只有谨记语文课直面语言的根本目的,才不会致使背景知识喧宾夺主。
“知人论世”是一种良好的阅读方式,但这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语文课上,应以文本为核心,以学生的语言训练为目的。出入文本,善寻善思,紧扣文本,量才而用。只有巧妙地运用“知人论世”的方法,背景知识才会更好地服务于阅读本身。
[1]黄厚江:《黄厚江讲语文》,语文出版社2008年。
[2]孙绍振:《孙绍振如是解读作品》,福建教育出版社2015年。
[3]张正耀:《有多少“时代背景”需要介绍》,《中学语文教学》2015年第5期。
[4]陈亚亚:《在文本教学中介绍“写作背景”并不过时》,《基础教育研究》2013年第3期。
[5]王唐平:《阅读教学中的“知人论世法”研究综述》,《语文知识》2015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