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报 上海 200070)
随着新媒体的兴起,历来以“喉舌”角色出现的传统媒体受到了不少挑战,近年来,随着传统媒体“两微一端”的建设,传统意义上的读者已演变为粉丝。在对争议性事件的报道中,传统媒体既要抵御娱乐化、商业化,又要兼顾受众的感情,同时还面临同城竞争的突围。
部分商业自媒体拼命争夺粉丝,博取公众眼球,传统媒体地位日益式微。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在新闻采写时保持中立态度,秉持新闻专业主义的原则成为本文探讨的关键。
从2018年4月起,自闭症社会实践基地“孤独咖啡馆”在网上迅速蹿红,成为上海乃至全国媒体的宠儿,备受公众关注。馆内咖啡师和服务人员都是患有自闭症的“星星的孩子”,所有“顾客”都是经过培训的志愿者,创始人试图通过该项目让自闭症孩子更快地融入社会。
该咖啡馆原址位于静安公园,由一个集团免费提供场地,后该集团因有新项目需收回场地且要求工作人员三天内搬迁。5月8日,咖啡馆被迫关门。场地事件发生后,咖啡馆创始人指责场地方不近人情,场地方则表示自有苦衷。几经波折,咖啡馆觅到了新址。其间,上海多家媒体对该事件进行了持续跟踪报道。
在这里,我们将以该事件为例,探讨传统媒体在面临类似争议性报道时如何保持客观公正。
新闻的客观公正是建立在边界基础上的相对客观公正。
新闻的要素由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等要件构成,这些均属于客观因素。特定的人在特定的时空中发生的事件,经过媒体工作者的记录,就产生了新闻。但无论是主体——创作新闻的媒体工作者,还是客体——人类活动的本身,由于无法穷竭新闻事件中的所有细节,正如福尔摩斯也无法还原犯罪现场的每个尘埃一样。所以绝对的新闻客观公正是不存在的。因此,本文论述的新闻的客观公正是相对的客观公正。
那么,相对的客观公正的边界在什么地方?笔者认为一是当下社会各阶层的价值取向的最大公约数;二是自古以来的公序良俗。离开了这两点的新闻客观公正,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以下阐述新闻客观公正是建立在以上边界基础上的相对新闻客观公正。
1997年发布的《中国新闻工作者职业道德准则》修改版的第四条“维护新闻的真实性”中,要求“采写和发表新闻要客观公正”。不得从个人或小团体利益出发,利用自己掌握的舆论工具发泄私愤,或作不公正的报道。①
“客观性”一词在哲学上与“主观性”一词相对,指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是没有掺杂个人主观倾向的事物的本来面目。而在新闻报道中,常接触到各种类型的新闻倾向,这又指向价值论问题。二者看似互相矛盾,使得新闻从业人员在实际的新闻报道中产生追求新闻客观性却无法摆脱新闻价值倾向的困惑。[1]
在争议性事件中,稍有不慎,媒体较容易失去报道中立性。因为现实采编过程中媒体的报道存在局限性,媒体工作者、媒体平台不能把握报道的尺度,失去客观公正的天平。本文将从记者立场、信源选择等不同维度来具体探讨报道中立性的新闻实践策略。
记者不是生活在真空中。记者自身的经历、判断等都会直接或间接影响新闻的客观公正。以“孤独咖啡馆”事件为例,该事件触动了公众内心的柔软,不管是传统媒体还是新媒体对咖啡馆均抱着同情的态度。如《新民晚报》、《青年报》、《澎湃新闻》、《上观新闻》等上海主流媒体均还原了咖啡馆背后的故事,挖掘自闭症孩子在实践基地获得成长的“暖新闻”,引来了空前的关注度。这样的正能量传播是符合主流媒体价值观的。
但与此同时,在“人人都是传声筒”的时代,绝大部分自媒体则出现了一边倒的态势。如某自媒体于5月9日刊登的《你今天被公益了吗?“孤独咖啡馆”揪心关停的原因》一文中强烈谴责了场地方不近人情。
文章发出后,粉丝中有不同的声音。比如网友“小c快跑”说,“那家企业的确做了善事。文中指摘对方口头说帮忙,却没有实际行动,似乎并不完全符合事实。媒体应该公正而客观,虽然小编热心公益事业的心意大家都感受到了,但作为媒体人的冷静客观显然没有。这样此文就沦落成一家之言,有失公允,恐有胁迫之嫌哦。”
部分传统媒体的记者和新媒体小编在采写时没有做到中立报道,原因是多方面的。前者可能产生了与职业习性相关的思维,因为对类似事件产生了路径依赖,构建了一套刻板的新闻采编范式,无意识中忽略了既有的新闻事实;后者则可能出于商业的诉求,充分利用公众对“弱者”同情的心理,博取高阅读量。可见,在与同城媒体(新旧)的竞争中,新闻的客观公正被排序在了“快速”、“独家”等准则后,甚至被故意隐藏。
在对该事件的报道中,极个别传统媒体和部分新媒体有意无意忽略了场地方的“声音”,极力煽情弱势一方的困境,导致最终呈现的报道不能做到中立性。
在争议性报道中容易出现两种信源选择有失偏颇导致的中立性失衡。一种是当事方利用新闻媒体来实现自己的诉求,媒体只采纳了当事方的一面之词,在报道时事件的另一争议当事方有缺失,不给争议方以平等发言的机会,导致新闻客观公正的丧失;一种是当事方的陈述出现明显的强弱对比,从某种意义上影响了新闻的客观公正。
大部分上海传统媒体在报道时尽可能联系咖啡馆创始人和场地方,还原双方的态度,给予充分的话语权。如5月9日刊登的文章中,《澎湃新闻》、《青年报》、《新闻晨报》等传统媒体均采访到了场地方,对方吐露自己的苦衷,保持报道的相关客观公正。当然,也有个别传统媒体直接略过了对事件中的所谓“反方”求证的环节。
反观新媒体,绝大部分自媒体小编没有采访第三方场地方,而是直接用了咖啡馆创始人的说法,通篇都是单方面的一面之词。
以“孤独咖啡馆”事件为例,由于咖啡馆创始人有着强大的社会资源、较好的社会信誉、名人光环等,部分媒体在采编时只采纳其中一方的观点而忽略或淡化另一方观点,导致中立性不够的情况发生。这其中有多重因素影响,有的是因为媒体需要持续跟踪报道,亟需从其中一方那里获得后续的信源,不愿意切断主要信源;有的是因为名人光环加持,加上咖啡馆项目本身的公益性,被帮助对象的弱势特性,出现了“合理性偏见”。如上海某知名传统媒体的新媒体在报道时就规避了对场地方为何不继续提供场地的回应,导致留言的粉丝疑窦丛生,“场地方有什么苦衷呢?”“租房没有合同吗?”“单方面决定一个月就收回场地是什么合约啊?”因为只单方面反馈了一方当事人的诉求,记者获得了认可,于是在接下来的持续报道中均对一方当事人持续跟进,获得了第一手独家资料。
可见,新闻所呈现出的偏见并不完全是媒体有意为之,而是在长期采编过程中形成的一种思维定势,形成了一种对权威话语权的依赖路径。新闻具有把社会现实合理化的倾向,摆脱这种固有的思维,是新闻回归客观公正的第一步。
在“孤独咖啡馆”事件中,还出现了一段插曲,即当得知咖啡馆面临没场地的窘境后,《青年报》记者通过自身人脉为咖啡馆物色合适的场地,又以老娘舅的角色请来了律师,于5月9日晚牵线咖啡馆几位主要负责人和场地方相关负责人一起协商此事,但因为双方不能就关键性事宜达成一致,不欢而散。在咖啡馆方面人士愤而离席后,该记者又多番尝试和场地方沟通,希望能延缓咖啡馆搬家的时间,希望说服对方尽可能每周多腾出点时间给自闭症孩子。因为坚持报道的中立性,该媒体不仅刊登了咖啡馆的诉求,也报道了场地方的无奈,还邀请业内人士深度剖析这件事背后双方需吸取的教训,最后被咖啡馆方面指责报道不实,《青年报》在后续的追踪报道中也无法获得来自咖啡馆方面的信源。
对于媒体人介入争议性事件,学界有两种不同的看法。一种观点认为,这是记者对自身职责定位的模糊不清,造成了越位越权现象。如有时候媒体过犹不及,往往不知不觉就变成了维权或调解部门。[2]在做争议性报道时,记者容易发生移情。
还有一种观点是要求记者在社会活动中,不仅能以报道见短长,还能本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参与到纷纭的社会事件中去,缓和、协调乃至解决矛盾。这种不以最终报道为手段的参与,对解决矛盾,促进社会安定团结所起的作用,以及赢得群众对记者的信任和尊重却更具普遍性和经常性。[3]
那么,记者是否要和新闻事件保持距离?坚守新闻报道的边界呢?本文的观点是,记者应与事件保持一定的距离,用第三只眼观察事件,尽量避免越位成为调解人,越俎代庖来做调解机构做的事。媒体的功能是唤起更多人觉醒,大家对事件有更深层次的觉悟,而不是“万金油”。当然,记者是否要介入事件也有明确的界限,即发生人命关天的事时,此时社会人的角色优先高于职业人。这样才能尽可能保持报道的中立性。
在“孤独咖啡馆”争议性报道中,上海有部分主流媒体秉持还原真相,保持相对客观公正的做法,与此同时也收获了高流量。如《澎湃新闻》于5月9日刊登的 《不要钱只要陪聊的“孤独咖啡馆”刷屏,想去却找不到了》一文,阅读量达到21591,《新闻晨报》公众号5月9日刊登的《看完泪目!魔都自闭症患者料理的咖啡馆开张仅半个月就闭馆了》一文,阅读量高达29482。
可见,做到报道的中立性和获得高流量并非两难命题,相反,有正方和反方观点的争议性报道更易获得读者(粉丝)的持续关注,因为这些媒体披露了双方的说法和立场,所以读者(粉丝)的评论也相对客观中立。在《新闻晨报》的报道留言中,既有谴责企业不能从一而终的,如网友“betty”评价说,“这个单位做法实在寒心,上午才谈得好好下午就让人搬走,起码让人找个新地方约定时间再走,这是人品问题,而作为企业更应该承担多一点社会责任。”也有人认为咖啡馆对之前提供场地的企业太过苛责。如网友“石梦寒”反驳说,“不建议对企业进行道徳绑架。企业要盈利才能生存,没有义务长期免费提供场地。建议政府、慈善机构、有能力的企业、爱心人士等共同协商争取找到合适的场地!”
在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可以说,谁获得了粉丝就获得了流量。在该事件中,咖啡馆创始人是社会知名人士,再加上“孤独咖啡馆”的项目设计非常创新,之前就获得了社会各界的高度关注。各大传统媒体、商业个人公众号等纷纷报道。
但在争议性报道中,作为媒体人应警惕当事方对新闻媒体的过度诉求,与之保持适当距离。以观察者的身份去记录整件事的经过,不干涉和引导当事人的言行。
在该事件中,站在咖啡馆这边的粉丝的数量和力量不容忽视,当事方和粉丝是强关联,粉丝作为受众又不同于普通受众,完全被感情所左右。当事方代位了粉丝自己的思考,导致粉丝传播新闻的时候,具有极大的盲从性,很容易出现群体极化现象。
有趣的是,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原本看似“强势”的场地方,反倒成了“舆论”的弱者。媒体在两者关系出现反转的时候,如何艺术地保持中立性报道非常考验记者和其所在媒体的素养。
眼下,上海不少传统媒体进行了“两微一端”建设,当原来的读者转化为粉丝,则不免要考量阅读量这一衡量指标。一些缺乏约束的自媒体则索性完全跟着粉丝的节奏走,为博眼球可以无视客观公正底线,带来的负面作用和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
一边是同城媒体的竞争压力,一边是自媒体的咄咄逼人,传统媒体的新媒体报道如何在夹缝中求生存,保持自己的定力是一个重要的议题。一方面,媒体对于粉丝的言行要保持客观,对于他们的非理智言行要有一定的清醒认识,越是纠结粉丝的反馈越会让媒体深陷事件中无法自拔。此外,对于普通受众而言,因为新媒体有一个开放式的传播过程,会导致反馈很弱甚至没有反馈。媒体人应相信普通受众的理解力和民众的普世道德诉求。
笔者认为,保持记者的客观公正,记者应秉持“一是社会各阶层的价值取向的最大公约数,二是维护公序良俗”的基本出发点。
2017年,微信官方首次确认公众号数量超过2000万。在2000万自媒体各抒己见的情况下,传统媒体俨然已从媒体赛事的“主场”搬到了“客场”。
本文论述的是传统媒体在面对新媒体、同行、受众、社会因素等复杂的局面下,如何尽可能做到客观公正,对保持报道中立性的新闻实践策略进行研究。
实践证明,客观公正和流量点击率不是两难命题,客观公正的报道反而还能赢得更多读者(粉丝)的认可,由于口碑建立的公信力,使得传播更具持续性,避免过度娱乐化和商业化。在面对有极大话语权的当事人时,媒体记者不要被世俗的是非观、人情所束缚,而是透过现象看本质,就事论事,直击问题的关键所在,保持中立的报道立场。再则,考虑到记者并非工业线上标准化的螺丝钉,因此业内要加强对媒体记者开展客观报道的具体操作规则培训,形成具有约束性的新闻规范,倡导具有道德自觉的新闻伦理。
注释:
①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中国新闻工作者职业道德准则[M];本《准则》于1991年1月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第四届理事会第一次全体会议通过,此后分别于1994年、1997年和2009年11月对该准则进行了三次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