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书苑
(合肥市一六八中学高三(25)班 安徽 合肥 230000)
自爷爷过世,已足有一年没有回去了。
黄昏时分,我最后一次站在了家乡的田垄上。
是夏,轻柔的风抚平所有将满未满的愁绪。晚霞将我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将我身后的小路散的好远好远。
大概就是近几天了吧,这里将不复存在,或许要种上别人家的果树,又或许,此刻我脚下的这片土地,会被覆满砖瓦,永藏于黑暗。
站在这条窄窄的小路上,目力所及的一切,是几栋参差不齐的破房子,一览无余的几块田野,还有叫的叽叽喳喳的几只鸡。
最早,我的祖先们将土垒起来纵横在田野上,形成了这样一条条的路,便于穿梭同行其中。此后的一代又一代,都是这样的传承。不知此刻我立于此的这条,流着多少人的汗,又有着多少的历史?
曾经生机勃勃的地方如今是杂草丛生。我记着的,在我还年幼的时候,我见过那大片大片的比我还高的绿油油或是金灿灿的植物。它们成熟的季节,姐姐和我在小路上捉迷藏,玩闹。
我面朝着风吹来的方向,空气中有着沉甸甸的泥土的芬芳。
不远处是我家的一栋小楼,已经搬出去好几年了,洪荒而过,只剩下一年一年变小的葫芦塘。也许就这几年,房子便要塌了,碎成一堆砖瓦水泥,化为一捧土,然后被吹散在风里,终夷为平地。也许我从此便不会与这地方有什么交集,又或许,它会被添上新坟。过个几十上百年,我和我的父辈们都将守在这块土地上,面朝黄土,背向蓝天。
那田垄上疯狂生长着的豇豆,其实就是野豆角,不用人照料也能兀自长得旺盛。它还在生长的的时候便是枯黄的、苍老的样子,便像极了我眼前的一切,我的村庄。全家人都喜欢豇豆稀饭,每到那样的夏天,爷爷会站在这条路上,挎着篮子,弯着腰,拾着它。
豇豆曾清晰地出现在田垄上,在爷爷的篮子里,在家人的碗里,在我的笑声中,以及如今,渺远的梦里。
历史总是不停地被遗忘,被拾起,又被埋入尘土里。可流水岁月中,总有那么些坚硬和柔软会伴着回忆,在我的一生之中永恒。
爷爷过世前的那个夏天,有几场雨,瓦隙间的枯草又繁茂起来。路面泥泞了半日便又干了,太阳毒辣辣的。我第一次闲下来,陪爷爷和姐姐摘豇豆。未曾料到,那样枯黄和丑陋的外表下,豆子也是水灵灵的——好像很多东西都是这样的。蹲在田垄上,手轻轻一够,再微微拉扯一下,一条豆荚就会出现在我的手上,然后我的篮中。当时的我曾一个踉跄,就从极窄的田垄边滑落一只脚,爷爷慌然将我拉住,叮嘱我,路窄,让我小心走。姐姐却在一旁暗暗笑我平衡力差,我气不过,上前推了一把她,虽力气不大,但她仍从边缘摔落到田地里,屁股朝下。在我还在指着她发疯一般的笑的时候,她却眼疾手快爬了起来,拍了拍灰,顺手把我扯了下来。然后我们姊妹俩就一边笑着一边在田野里打滚,也不管会不会弄脏衣服。当时和现在,我走的是同一条路,如今却已人非。不长的时间,田荒了,老屋的墙面上生了长长的裂纹,长在田垄上的野豆子也已无人问津,唯不变的——是这一条路仍然看不见尽头,它连着不同的人家的田地,连着远处神秘的树林,连着童年不切实际的梦,连着我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愁。
年初时见了姐姐一面,然后便各自忙于学业,先是期盼早春,然后是暮春,再然后便只剩下日渐涨潮的思恋和了了无期的再会。无知的我便只知当你还小小的我们总爱跑的田野,如今大概也种上各色的作物,再容不得疯玩,就算再一同回去,那孩提时的童心早已被岁月将锋利的棱角磨平。门口的莲塘或许还在,却再无耐心看一个小姑娘洗完一桶的衣服,或认认真真地吓唬路边一群大白鹅。
故乡留给我许多,也让我失去许多。
我终于不再害怕那条小路边废弃的骨灰盒,不用捂着眼睛跑过那段路,我终于不再痴迷于尝小店里新到的零食是个什么味儿。我终于习惯无论走到哪儿都不会见到那个在我记忆里永驻的那个人。可是一闭上眼,他却像还是安静的呆在某个角落,凝视我。
人们总说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曾不懂,可一年又一年过去,旧时光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温柔越来越少,惆怅越来越多。
我们会成长到某一天开始怀念曾经熟悉的人和事和那些老地方。
患得患失的情绪将伴随我们终生,我们无从选择。
这大概就是我们成长的代价。
故乡还是那么纯粹,蓝的天,清的水,路边儿晒着黄澄澄的玉米粒。蒲公英和狗尾巴草开在田野里。还是有三三两两的孩子在田野里玩耍,不小心掉进水稻田里,溅得满身是泥。载我骑三轮车的爷爷变成了爸爸,我仍会站起来,在风将发丝吹得七零八落,尖叫着好舒服啊!但也会怀念曾经那个驾驶座上叼着烟儿戴着草帽的老头儿。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是被遗落在历史的长河里的,我们再也回不去的那些好时光都幻化为梦境,流过的泪也只有湿的枕知道。
故乡的早晨和黄昏是两幅美丽的日历,灵动的大地一遍又一遍洗刷我们的内心,归于平静。
曾经的曾经,我们旧事重提,在不远的未来,心底的这座乌托邦仍供我们自己瞻仰、凭吊、流连。
任白马踏花过,
我仍在这里,
陪着你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