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英国“友谊会”医疗救助体系探析*

2018-02-20 06:41郭家宏许若潇
学术研究 2018年12期

郭家宏 许若潇

英国是一个具有悠久自助和互助传统的国家。友谊会是最主要的互助组织之一,而友谊会的医疗救助体系是友谊会中所有的救助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所谓医疗救助指“其成员在自愿捐资的基础上按规定向协会缴纳一定数量的会费后,即可在遇到疾病时向协会提出救助申请,协会和其他会员有义务向他提供必要的经济援助”。①丁建定、杨凤娟:《英国社会保障制度的发展》,北京:中国劳动社会保障出版社,2004年,第9页。友谊会的医疗救助体系产生于17世纪末18世纪初, 19世纪是其发展的黄金时期。“这一体系不仅关乎成员的生命健康,而且它对整个英国后来的医疗体系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②P.H.J.H. Gosden, The Friendly Societies in England 1815-1875, The University of Manchester at the University Press,1961, p.138.国内学术界对友谊会的医疗救助体系还没有专门研究,本文试图对友谊会的医疗救助体系的起源、发展及影响等进行探讨。

一、友谊会医疗救助体系的起源与发展

一般认为,友谊会医疗救助的观念起源于17世纪,最晚也可以追溯到17世纪末18世纪初。③Eric Hopkins, Working-class Self-help in Nineteenth-century England, The 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 Press, 1995, p.111.医疗救助是早期友谊会创建的目的之一。1771年,普莱斯博士(Dr. Price)曾这样谈到:“当低层平民因为年老、意外和疾病而丧失生存能力时,他们便成为重点救济的对象。这就促使有益的组织体系在他们之中形成,从而保证他们能够依靠每周筹集的一点微薄资金达到相互救助的目的。”④Archibald Hewat,On Friendly Society: Being a Paper Read before the Insurance and Actuarial Society of Glasgow,London press,1886, p.6.实际上,医疗救助是成立友谊会的原因之一。一个创建于18世纪后期的友谊会这样写道:“基于天赋智慧与无尽善良及促进人类发展原则,尤其是为了减轻疾病的困扰和年老的压力,为自己的同胞兄弟提供舒适感并缓解他们的不安……于是,居于格拉斯哥的人们,基于上述目标于1771年3月29日联合在了一起。”①Archibald Hewat,On Friendly Society: Being a Paper Read before the Insurance and Actuarial Society of Glasgow,London press, 1886, pp.4-5.由此可以看出,早期友谊会的创建者出于对现世苦难的救济和生命脆弱的忧虑而形成了友谊会医疗救助。

18世纪中期,随着工业革命的发展,友谊会也开始迅速发展。19世纪30年代后,友谊会开始迅猛发展,到1871年,英国友谊会的会员已经超过200万。②Bernard Harris, The Origins of the British Welfare State, Social Welfare in England and Wales, 1800-1945, 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4,p.80.作为具有经济和社会救助职能的互助组织,医疗救助是其最重要的职能之一。

随着工业革命的发展,英国城市化进程大大加快。1801—1851年,英国居住在城镇的人口增长了两倍多。而城市原来的住房远远不能满足新增人口的需要,新建的住房也无法满足人口增长的需要。因而19世纪大部分时间,英国工人的住房状况十分恶劣。正如学者彼得·马尔帕斯所言:“世界上头号工业国却有着世界上最糟糕的贫民窟。”③Peter Malpass and Alan Murie, Housing Policy and Practice, Hampshire: Macmillan Education Ltd, 1987, p.28.贫民窟里多数家庭没有供水和排污系统,一个中产者的新的盥洗室常常会将污水排到工人的供水处。厕所是共用的,院子里的垃圾常常堆积成山,恶臭难闻。霍乱、伤寒等水源性疾病就是饮用被细菌和病毒污染的水传播开来的。恶劣的卫生条件造成传染病流行。19世纪是各种恶性传染病在英国各大城市流行的时期。贫穷、营养不足、住房过分拥挤、工作环境通风不良和空气污染都是传染病爆发重要的原因。恶劣的工作生活环境,严重影响了工人的身体健康。城市的穷人往往个子矮小、瘦骨伶仃、面色枯黄。④Carl Chinn, Poverty amidst Prosperity, the Urban Poor in the England, 1834-1917, Manchester: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95, p.112.而时常发生的工伤事故,更使工人的健康状况雪上加霜。

尽管在18世纪时,英国就开始兴建了许多医院,但医院仍不是疾病医疗的主要场所,一直到1800年,英国医院住院病人总共才有3000名。⑤Brian Abel-Smith, The Hospital 1800-1948,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64,p.1.医院交叉感染现象非常严重。富人生病往往会请医生上门进行诊治,但是医疗费用昂贵,一般人根本请不起。因此19世纪工人疾病医治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为避免生病无钱医治或者因病致贫,工人们急需寻求一种在合理成本的前提下,能为自身提供有效医疗救助的方式。虽然说在英国济贫法(Poor Law)救助体制下,穷人生病可以得到济贫法当局的救助,但是收入尚可的工人是得不到救助的。而有的工人生病后,如果没有医疗救助,他很可能因为治病而沦为贫民,最后不得不进入济贫院。在这种情况下,工人秉承自助与互助这一传统,通过友谊会这一互助组织,来实现自己的医疗救助。济贫法当局也明确规定:济贫委员会认为“以管理这个阶级的经验,委员会建议资助者们应该提供借贷以帮助他们获得医疗救助,并加强对会员的监管,通过分期支付保险金的方式为会员的康复提供支持。友谊会有义务促使这个阶级的会员们在痊愈后能够继续工作。这样,这个阶级的人就可以找到有效的方法,在遇到疾病时利用平时的积蓄,避免因为医师们普遍的偏见和高昂的医疗费用损害了个人充足的、自由的救助权利,也避免损害各个俱乐部和友谊会的利益。”⑥Poor Law Commission: Off i cial Circular No.3 of the Poor Law Commissioners, 4 April, 1840, p.31.“工厂的工作带有更高的疾病和受伤风险,工人们要冒着新工业城镇的肮脏的卫生条件工作,众所周知,城镇的死亡率要大大高于乡村,这一点为他们加入友谊会寻求医疗救助提供了令人信服的原因”。⑦P. H. J. H. GOSDEN, Self-help Voluntary Associations in the 19th Century, B. T. Batsford Ltd, London Press, 1973, pp.32-33.友谊会医疗救助体系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工人们的生命健康,因此也越来越受到工人们的欢迎。

维多利亚时代,英国各地的友谊会普遍开始为会员们提供医疗救助服务,友谊会内部成立医疗室,友谊会会许诺向受该友谊会雇佣的医生提供薪水,对一些因病陷入困境的会员提供一些医疗救助。其方法一般是友谊会同若干医生签订合约,向医生支付固定费用,由这些医生对本会的会员提供医疗服务。多数友谊会还设立有疗养院。不过,此时友谊会为会员提供医疗服务属于友谊会内部自发行为,并没有上升到国家立法层面。在大多数城市,友谊会建立了医疗服务机构,包括病房、外科和药房,雇有全职的医生和药剂师。①David G. Green, Working-Class Patients and the Medical Establishment: Self- help in Britain from the Mid-nineteenth Century to 1948, Gower Publishing Company Limited, 1985, pp.1-2.1858年《友谊会法》(the Friendly Society Law)把医疗服务列为友谊会必须提供的福利,所有友谊会必须雇佣正式的医生和外科从业人员为会员服务。法案要求:“1859年1月1日起,任何友谊会或其他类型的社团不能随意委派非专业人士为内科医师、外科医师以及其他各类医务员。任何没有在法案管理下进行登记的医疗服务人员不得为任何提供疾病、伤残和养老等互助救助的机构服务。”②P. H. J. H. Gosden, The Friendly Societies in England, 1815-1875, p.145.在法律的强制要求下,所有友谊会登记委员会管理下的保险机构开始为会员提供医疗服务。到19世纪末期,大多数工人加入了友谊会的医疗救助项目。据估计,截止1900年,友谊会的会员已经占成年男性的50%,男性工人的67%。超过1/3的成年男性,45%的男性工人通过友谊会接受医疗救助。③James C. Riley, Sick, Not Dead: The Healthy of British Workingmen during the Mortality Decline, Baltimore and Lond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p.50.工人常常要求执业医师为自己提供医疗服务,由此发展起了与执业医师签约服务。19世纪末期之前,大多数注册的友谊会会员每周缴纳0.5到1便士的费用来获取合约医疗服务。19世纪中期,大约有20%—30%的友谊会会员享受到签约医疗服务,到19世纪末,享受到这种签约医疗服务的会员已经达到2/3到3/4。④James C. Riley, Sick, Not Dead: The Healthy of British Workingmen during the Mortality Decline, p.49.

综上,友谊会医疗救助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它的出现是在国家社会保障制度还不健全的历史条件下,欧洲先民们对古老互助组织的一种继承和新的探索。到了18、19世纪,随着工业革命的发展,各大传染病的流行,工人疾病防治问题成为一件很棘手的事情。为避免生病无钱医治或者因病致贫,工人们急需寻求一种在合理成本的前提下,能为自身提供有效医疗救助的方式。友谊会医疗救助体系应运而生,较好地满足了工人阶级在医疗方面的社会需求。

二、友谊会医疗救助体系的管理及运行机制

友谊会医疗救助体系主要通过两种形式来运行。

第一种方式是与医生签订医疗合同模式,这也是当时济贫法机构采用的方法之一。在这种模式下,每个友谊会或其分支机构雇佣一位或多位医疗官(Medical Of fi cer),友谊会同医疗官签订医疗合同,由医疗官对友谊会会员的医疗服务包干。友谊会的会员生病后,由医疗官上门对病人进行诊断、发放药物等。医疗官的职责有三条:一是检查每位成员的健康状况;二是对生病的成员进行检查,以决定是否给与其医疗补助;三是给前来就诊的会员进行治疗,提供药品。⑤David G. Green, Working-Class Patients and the Medical Establishment: Self- help in Britain from the Mid-nineteenth Century to 1948, p.3.

友谊会中的医疗官是通过友谊会全体成员大会投票来选聘的,“友谊会的所有成员先聚集在固定的集会处,进而对提名的医疗官候选人进行投票推选”。⑥P.H.J.H. GOSDEN, The Friendly Societies in England 1815-1875, p.146.通过这种选聘的方式,可以使友谊会成员推选出大家认可的医疗官,同时降低总的医疗费用。但是这种选聘方式存在一定弊端:前来竞聘的医疗官们经常用“降低医疗费用”的承诺来换取选民的支持。而医疗费用过低,必然会影响医生的服务质量。有一位医疗官曾这样评价这种选举体系:“推选,几乎都是存在争议的。如果新的候选医生愿意仅向每位成员收取2先令费用,而原有的医生仍然收取2先令6便士时——毫无疑问新的医生便会当选。在这样一种卑微的薪水体制下,成员便无法享受到充足细心的医疗照顾,成员抱怨也会随之而生。”⑦Henry Wyldborr Rumsey, Essays in State Medicine, London: John Churchill, 1856, pp.158-159.同时,长期过低的酬劳必然会引起医疗官们与友谊会之间的冲突,引来一些想要争取高酬劳医生们的不满。

在这种传统医疗官体制下,医生们工作量大,所获得的报酬却比较少。“很多成员并不向医疗官支付费用”,“事实上,友谊会雇佣医疗官的合同医疗体系仅仅能吸引到那些医术较差的执业医师以及那些迫切想要在地方上出人头地的年轻医生们”。①P. H. J. H. GOSDEN, The Friendly Societies in England 1815-1875, p.144, p.148.长期的低报酬迫使友谊会的签约医疗官们发起了一系列争取增加医生酬劳的运动。他们要求提高诊疗报酬,进而引发医疗官和友谊会的冲突。有时,医生们会联合起来抵制这类医疗合同体系。1839年,利兹秘密共济会(the Leeds Oddfelows)就与他们的医疗官之间发生了冲突。医疗官们认为,每年每位成员缴纳的2先令6便士费用太低了。②David G. Green, Working-Class Patients and the Medical Establishment: Self- help in Britain from the Mid-nineteenth Century to 1948,p.15.对于医疗官们的抗争,有的友谊会做了妥协,适当提高医疗官的待遇。而有的友谊会拒绝让步,并雇佣了新医生,而原有的医疗官则联合起来排斥新来的医生。如1844年7月,奥尔德伯里医生们通过排斥新来者进行还击。他们声明:“我们保证,无论是在专业领域还是社交领域,都不会与新来者交往,也保证绝不承认他们的医疗水平”。③British Medical Journal, 11 July, 1868, p.32.总体来讲,医生们基本上是通过与友谊会和平协商的方式来争取公平待遇,以维护自身的权益。

第二种医疗救助方式是建立医疗机构。友谊会的医疗官待遇低,服务也就难免不到位。友谊会会员的妻子和孩子常常被忽视。为解决这一问题,19世纪六七十年代,英国各地的友谊会纷纷建立了医疗机构,雇佣全职医生来为会员服务。第一所医疗机构建于1870年的普雷斯顿(Preston),该地区的医生要求把医疗费用上涨50%,即每人最少3先令,对于居住在自治市(镇)以外的友谊会成员的出诊,要增加额外的差旅费。为了应对医生的要求,1869年12月,普雷斯顿友谊会内部进行了磋商,最终于1870年1月成立了普勒斯顿友谊会公共药房(Preston Friendly Society of Public Pharmacy)。④British Medical Journal, 23 October, 1869, p.449.1870年,伍斯特友谊会医疗协会(the Worcester Associated Friendly Societies’Medical Association)成立。1874年,曼彻斯特联合友谊会的医疗机构也在纽波特(Newport)建立。

经过努力,到1877年,友谊会的医疗机构或医疗救助协会已经在英格兰各地建立。“如普雷斯顿、新港、德比、伍斯特、诺丁汉、布拉德福德,和其他一些地方”。⑤British Medical Journal, 25 October, 1877, pp.241-243.有的医疗机构雇佣一到两位专职药剂师。医疗官的薪酬也大幅度提高,有的每年可以获得200英镑的报酬,包括了其租金、工资以及一些其他的花费。⑥David G. Green, Working-Class Patients and the Medical Establishment: Self- help in Britain from the Mid-nineteenth Century to 1948, pp.23-24.很多医疗机构中的医生对其生存状况感到满意。从1888年布拉德福德友谊会医疗协会(Bradford Medical Association of Friendly Society)的一份报告中可以看出,该机构的医生对其所在的医疗协会是比较支持的:“对盛行在医疗协会成员之间的满意度进行调查,这使我感到愉快。麦克·海耶斯先生在病人生病期间,履行了他专业救助的职责。他得体的处理、永不疲倦的精力、优秀的专业能力,以及持久的投身到成员身体救助当中的热情,所有这些为他赢得了整个友谊会成员的感激和尊重。”⑦Joan Lane, A Social History of Medicine:Healthy, Healing and Disease in England, 1750-1950, p.103.通过组织这种独立的医疗救助体系,许多医生摆脱了传统医疗官救助体系下终身担任助手的命运,而且这些医疗机构的建立为出身卑微的医生提供了唯一的上升机会。在以前的医疗官体系下,出身卑微的医生只能作为在职医生的助手,并且工资很低。因此,这类医生尤其支持医疗机构的建立,“医疗机构提供给他们走向独立的机会”。⑧David G. Green, Working-Class Patients and the Medical Establishment: Self- help in Britain from the Mid-nineteenth Century to 1948, p.23.为了维护友谊会医疗机构的共同利益,1879年“友谊会医疗联盟”(Friendly Soceties Medical Alliance,简称FSMA)建立。1882年,友谊会医疗联盟成立了一个医疗代理处(交换劳动力的场所)。医生们可以在此留下他们的名字和条件以便医疗机构有需要时在此雇佣医生。1898年,已注册的友谊会医疗机构已经达到40所,雇佣了75名医疗官,服务的会员达21.3万人。至少20所医疗机构拥有自己的土地、药房、医生住房。年均摊费用不一,但一般情况下是成年男性付3先令、妻子付4—5先令、孩子收费1先令。①David G. Green, Working-Class Patients and the Medical Establishment: Self- help in Britain from the Mid-nineteenth Century to 1948, p.26.此外,还有一些未注册的医疗机构。

各种友谊会组织由于组织机构、管理方式存在较大差异,提供的医疗服务也有较大不同。1875年,大多数医疗机构开始将医学诊断和医学护理作为生病会员的普通服务。带分支机构的友谊会组织由于各个地区有分部,它们需要为远距离的会员提供服务就需要比较复杂的医疗护理系统。曼彻斯特兄弟会规定所有的分支机构需向会员提供药品和医学检查。②David G. Green, Working-Class Patients and the Medical Establishment: Self- help in Britain from the Mid-nineteenth Century to 1948, p.27.所有医学检查和药品的支出来源于各地分会管理的会费基金。各地分会可以为其他地区没有医师服务的分会员提供医疗服务。③David G. Green, Working-Class Patients and the Medical Establishment: Self- help in Britain from the Mid-nineteenth Century to 1948, p.28.一些地方的友谊会甚至配备简单的医疗服务,允许会员接受一般的医疗照顾。而有的全国性的友谊会机构,如橡树之心友谊会(Oak Tree Heart of Friendly Society)等需要面对更加复杂的会员环境和医疗服务条件。

19世纪末期,友谊会成员们在医疗问题上更加理性,不再一味地追求廉价的医疗服务,而是开始追求最佳品质的医疗服务,这一点从友谊会内部医疗官推举上可以看出。友谊会内部进行医疗官推举时不再片面选择报价最低的候选人,如1895年11月朴茨茅斯友谊会(Portsmouth Friendly Society)在集会处举行了一场医疗官的选举,正当职的医疗官洛德拒绝接受新的任命条款,他尤其反对3—15岁之间2先令6便士的青少年收费标准,他对此的要求是每年4先令。三位外来的竞选者反对他的要求,其中一位提出2先令6便士的收费标准,另一位是2先令,还有一位只要求1先令6便士。但是洛德在过去的服务中受到成员爱戴,因此他最后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以较高的收费标准再次当选。④British Medical Journal, 23 November, 1895, p.1319.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朴茨茅斯等地友谊会的医生推选任命上。由此可见,友谊会的会员们已经意识到廉价的医疗费用会带来医疗品质的下降,因此他们所追求的是一种能力范围内的最佳品质的医疗服务。

友谊会医疗救助的资金主要来源于成员所缴纳的各种会费,会员平时按时缴纳会费,当会员遇到失业、生病、丧葬等困境时,就可以向友谊会申请救助。尽管各个友谊会的会费缴纳数目各异,但是它直接关系到各类救助金的发放情况。“大多数友谊会要求成员每月缴纳10便士作为会费基金”。⑤Martin Gorsky, Mutual Aid and Civil Society: Friendly Societies in Nineteenth Century Bristol, Urban History, 25, 3(1998).然而,也有一些友谊会要求更多,如“在切斯特郡(Chester County),成员每个月要缴纳1先令;在兰开夏郡(Lancashire),则要求成员每月缴纳1先令2便士作为会费基金;在阿克勒肖,仅仅要求成员缴纳4便士”。⑥Joan Lane, A Social History of Medicine:Healthy, Healing and Disease in England, 1750-1950, p.70.总体而言,友谊会提供的福利越多,会员需缴纳的会费就越高。

由于大多数友谊会对入会人员的收入并无限制,很多富人为了获取医疗优惠待遇也加入了友谊会,因此也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社会上其他普通医生的收入。“1845年,《柳叶刀》杂志的一位通讯记者抱怨:几乎每位普通医生都会受到医疗合同直接或间接的影响。在约克郡的皮克灵市,商人、旅馆老板、农民都能担负起普通医疗费用,但是却都加入了友谊会以便享受优惠待遇”。⑦David G. Green, Working-Class Patients and the Medical Establishment, Gower Publishing Company Limited, 1985,p.17.这便导致社会上普通医生也开展运动要求友谊会对入会者施加收入限制。“伯明翰委员会起草了一份呼吁工人限制入会人员收入的保证书,截止到1868年2月,已经有168位医生签署”。⑧British Medical Journal, 14 March, 1868, p.253.伯明翰医生发起的运动不久便得到了全国各地医生的效仿:“1868年5月,南安普顿的医生联合起来要求提高报酬。”①British Medical Journal, 6 June, 1868, p.564.

为规范医疗救助的行为,降低医疗费用,友谊会采取了以下几个措施。第一,对成员的入会职业、年龄和身体状况进行限制。友谊会拒绝接纳在特定领域工作或是从事危险职业的人们。“禁止从事有害贸易或危险行业的人入会。玉石工、磨工、玻璃镀银工、镀金工、绘画者、水管工、铅工、消防员、裁缝、泥水匠、砖匠、劳工、法警或者执行官、小偷或是危险类的技工均被禁止入会”。②Eric Hopkins: Working-class Self-help in Nineteenth-century England, London: The University College of London Press,1995, p.18.还规定“成员的年龄最低限制是10岁(伊甸园友谊会[Eden Friendly Society]中20或21岁更为普遍),最高的限制是35岁(伊甸园友谊会是46岁),申请者必须品德端正、身体健康”。③Eric Hopkins: Working-class Self-help in Nineteenth-century England, p.18.第二,友谊会规定成员有责任为了自身的健康而注意自身行为规范。对于进行过度消遣的、携带易感染性疾病的或是由于自身不规律的生活习惯或是因为臭名昭著的行为而导致生病者,一律无权享有友谊会津贴救助。成员在进入友谊会时便携有感染性的病毒或是在入会之后被感染了,也无资格接受救助津贴。在赫里福郡(Herefordshire),如果想要确定一位即将入会的成员是否患有感染性疾病,友谊会需派内科医生去检查他的身体并支付给医生相关的检查费用;有一所友谊会规定:在进行入会成员资格的审核过程中,人们必须回答有关自身年龄、贸易、身体是否健康或是带有残疾、是否已婚以及他的妻子是否健康等问题。④Joan Lane: A Social History of Medicine:Healthy, Healing and Disease in England, 1750-1950,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 2001, p.72.

19世纪是英国友谊会医疗救助大发展的高峰期。与之前相比,友谊会医疗救助地理上分布更广、数量更多、规模更大,其内部的运行机制也更加完善。这种体制使当时的许多人享受到一定的医疗照顾。可以说,19世纪见证了英国友谊会医疗救助体系的巨大发展和医药科学领域的巨大进步。

三、友谊会医疗救助的成就与存在的问题

友谊会医疗救助对19世纪英国社会的经济、政治、道德和社会价值各方面都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取得了巨大成就。

首先,友谊会的医疗救助减轻了政府济贫的负担,改善了工人阶级的经济状况。友谊会的医疗救助,为其会员提供了医疗保障,避免了友谊会会员因病致贫。友谊会会员人数与该地区贫困率有着密切联系:“一般来说,友谊会会员人数的增加可以有效降低该地区的贫困率。友谊会活动越活跃地区,贫民人数也就相应越少。”⑤Eric Hopkins, Working-class Self-help in Nineteenth-century Engl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 Press,1995, p.14.另外,根据1874年英国的官方报告,“友谊会可使济贫法制度每年节省救济费约200万英镑”,⑥刘燕生:《社会保障的起源、发展与道路选择》,第57页。很大程度上减轻了政府的济贫负担。友谊会也改善了工人阶级自身的经济状况,“友谊会使很多卑微弱小的生命获得生机,在社会保障方面做了脚踏实地的工作,为自己减轻了分娩、疾病、年老和丧失工作能力的担心,也为他们的子女节省了一笔像样的生活开支”。⑦克拉潘:《现代英国经济史》上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74年,第374页。

其次,友谊会的医疗救助体系有助于维护工人阶级的个人尊严,塑造良好的道德。友谊会在发放疾病津贴时非常重视对成员的品行塑造和道德教化。很多友谊会的章程中有明确规定:“成员有责任为了自身的健康而注意自身行为规范,对于进行过度消遣的、携带易感染性疾病的或是由于自身不规律的生活习惯或是因为臭名昭著的行为而导致生病者,将会失去获得津贴的资格。”⑧P. H. G. H. Gosden, Self-help: Voluntary Association in the 19th Century, London: Batsford Press, 1973, p.20.当友谊会中出现其他不正当行为时,比如“酗酒,与他人妻子私奔、盗窃等”,包括一些患有性病成员,也要受到相应的处罚,并被取消疾病津贴。此举的目的在于督促成员们过一种符合当时主流社会价值所倡导和希望的家庭生活。友谊会的目的在于:“鼓励工人们逐渐学会节俭、深谋远虑和为将来做打算。”①J. M. Baernreither, English Associations of Working Men, London: Swan Sonnenschein, 1889, p.20.友谊会的医疗救助注重维护成员的个人尊严和培养其美好德行,这在济贫法救助体系下是没有的。

友谊会医疗救助体系也存在一些弊端。

首先,传统的医疗官体系本身存在诸多弊端。友谊会雇佣的医疗官有的是兼职的,他们的收入低,医疗服务质量难以提高。成员们很多时候都对医生的医疗服务感到不满。而友谊会成立的调查委员会在处理成员患者的医疗诉求时,总是会偏向于医生,这更是加剧了友谊会医生与患者之间的矛盾。在大多数患者抱怨案例中,由于疏忽而被控告的医生可以继续服务。或许是因为成员被医生的回应所说服,或许是因为他们想息事宁人。但主要原因在于两方面:从经济层面来讲,友谊会和医疗官之前已签署了一个长期雇佣合同,如果贸然解雇医生,友谊会将会面临付出更多医疗成本的风险;从社会层面来讲,医生拥有优越的社会地位,一般情况下,人们会对医生表现出服从和尊敬。越来越多的这类案例加剧了友谊会成员与医生的矛盾,一些友谊会会议记录表明:“医生与成员们之间关系并不好,成员们对获得的低质量的医疗照顾非常敏感,他们认为医疗官的一些行为让他们成为了下等人。”②James C. Riley, The Healthy of British Workingmen: Sick, not Dead during the Mortality Decline, p.115.

其次,友谊会医疗救助机构的医生对自身处境也有所抱怨,医患矛盾时有发生。患者数量过多,对于一些医疗官们来说,超负荷的工作量已经变成一种难以忍受的负担。“在这类医疗机构中,医疗官们要接诊的病人约2500位。随后,《柳叶刀》杂志指出:一些机构的医疗官们抱怨他们大约要接诊的病人为4000位。他们提出这种规模的病人数量已经变成一种难以忍受的工作负担”。③Lancet, 7 December, 1889, p.1209.医疗机构中也存在一些成员对自身的境况感到不满。一位对医疗机构感到不满的医生对自身境况的描述:“他一周7天总是处在待命状态,只有在圣诞节和幸运星期五的时候,他才可以在无意外发生的情况下休息;除了出诊之外,他每天要在诊疗室里看诊100位病人,有时会更多。”④Lancet, 7 December, 1889, p.1209.一些由工人们管理的机构过于精打细算、省吃俭用,付给医疗官很低的薪水,到最后这些领导者们会发现:“在各行各业,包括在医药行业,廉价便意味着低劣的质量”。⑤Lancer, 8 April, 1884, p.87.友谊会中有些患病成员表现得非常急躁且不信任自己的医疗官,使得医疗官们逐渐对友谊会感到灰心失望。友谊会中也存在很多表里不一的患者,有些患者会同时偷偷接受两位医生的医疗照顾,并对两位医生医术做出比较,这令医生感到非常反感和不公平。

综上所述, 19世纪是英国友谊会医疗救助发展的黄金时期。友谊会的医疗救助体系经历了一个从传统医疗官救助体系到友谊会医疗机构或者说是医疗协会救助体系的继承与发展过程。友谊会医疗救助体系使当时许多工人享受到一定的医疗照顾,避免屈服在《济贫法》体制之下或因病致贫,对19世纪英国社会的经济、政治、道德和社会价值各方面都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但是这种体系存在很大的缺陷:成员们很多时候都对医生的医疗服务感到不满:医生们无法提供一些病人所需的昂贵药物、将病人的家眷排除在医疗救助体系之外,尤其忽视了对妇女和儿童的医疗救助。同时友谊会医生们的处境也令人寒心,他们不得不在微薄的薪水体系下承担着超负荷的工作压力。到了19世纪中后期,随着生产力发展,人们生活水平提高,友谊会成员开始要求更高的疾病津贴和更长时间的养老津贴。这笔支出逐渐成为友谊会的一笔沉重负担。1911年《国家保险法案》出台后,友谊会开始迅速衰落。因此,友谊会医疗救济措施只是英国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与英国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水平相适应。随着国家开始介入医疗保险领域,友谊会医疗救助体系也就完成了其历史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