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界面阅读的技术和身体政治

2018-02-19 23:37
学习与探索 2018年8期
关键词:界面设计感性界面

刘 亚 斌

(浙江外国语学院中国语言文化学院,杭州310023)

对作为人机交互(Human-Computer Interaction)中介的界面阅读(Interface Reading)有悲观主义和乐观主义两种相反的态度。前者在对比纸媒阅读的基础上认为由鼠标、键盘、屏幕(图形和符号等)和CPU等部件构成的计算机难免出错,产生人机交互时的烦躁和焦虑,从而严重破坏阅读的流畅性和有效性,而且界面阅读充斥着感性欲望的宣泄和碎片化浏览,更重要的是计算机联结起来的系统性控制以及人对其的依附性关系,使社会成为“更加异化的世界”;后者则认为科技的发展推动着人类改变并创造世界,同时将自己的潜能发挥出来,现实社会将走向更加方便快捷、自由舒适的“未来美好世界的图景”[1]。唯物理论强调回到社会现实来做批判性分析,詹姆逊提出永远历史化的方法论,以防出现时空错位所带来的误读。纸媒介已臻成熟的现实与数字发展的短暂历史并非对等。早期印刷媒介时代,各种问题及其批判质疑之声亦是层出不穷的。显然,数字时代已是逐渐产生巨大影响的社会事实,我们应该超越未来美好和将来异化的悖论式分析,在分析其技术和人性关系的基础上思考它所带来的变化,而这种变化集中在身体、感性及其政治意义上,即具有某种审美政治的问题。

一、人性化的界面设计及其身体意义

纸本阅读的实质是人与语言符号的交流,其特点体现出单向性,即人对其施加阅读行为。将语言符号作为重要对象是纸媒时代的特点,它与人类理性能力的发展相互促进,共同营构出理性主义的划时代语境。20世纪初哲学思潮的语言学转向后,人类理性受制于语言符号系统,伊瑟尔(Wolfgang Iser)提出召唤结构理论来强调其自身具有的主导性,发出各种信息、摆出招手的姿势、留有余地甚至放空自我来等待人类主体的进入,完成与语言符号的交互性增值阅读,打破阅读主体居高临下的视觉专制体系,但接受美学依然没有过多地将书本技术性的设计考虑在内。

界面作为人机交互基础上的产物,充分考虑到中介本身的重要性,设计不同的界面会有不同的信息交流。总体上说,界面由命令性的字符型磁盘操作系统,到视窗、图标和菜单等组成的图形视觉系统结合鼠标、键盘等输入设备的手动操作系统,再到多样化、个体化设计的图形按钮的触摸屏系统,其运作变得越来越方便易用。学界对于界面技术的迅猛发展有不同的观点,其中不乏权力和话语理论的透视与分析。建立一种标准化的、适用办公场所的神秘编码系统和用户容易掌握运用的视觉词汇系统,实际上是巨型电脑公司所推广的具有殖民色彩的文化体系,它被输送到全球各地,其工作模式转变为符号信息输入、网络引擎搜索、数字化处理事务、文件归档和知识管理规范等诸如此类的“白领”劳动,这种文化具有强烈但又极为隐蔽的意识形态性和官僚主义。毫无疑问,某种文化能够在不同文化体系竞争中脱颖而出,必然有其合理性。美国学者保罗·莱文森指出了媒介技术发展趋势愈加人性化的演变趋势,并用“人性化趋势”(anthropo-tropic)和“补偿性媒介”(remedial medium)理论来加以阐明[2],后者是前者的补充,指人在媒介选择上的理性化表现,要求媒介发展在符合人性的基础上不断地对其功能缺陷进行补救。如果说符码操作系统造就圈子神秘化且亦步亦趋的职员,而图形界面暗含办公文化系统的霸权性和殖民性的话,那么通过身体接触、甚至各种手势与语言等来与计算机交互的个性化设计则显示出自由、挑衅和肆无忌惮的文化品格。某种程度上说,媒介发展史是人类身体器官不断解放出来,并加以融合的历史。从诉诸视觉的纸媒、听觉的广播、视听结合的影视到各种感官参与的互联网和虚拟世界的过程,界面设计越来越契合人性的需求和感性体验。

技术在人性的基础上获得迅猛增进,这不仅体现在界面设计的操作系统上,还在其自身内容和形式的编排上符合人体身心的要求。为了使界面获得更多的用户青睐,采用各种方式让信息突显出来,但又不让其对身体感官产生负面作用。任何使用户混乱不安和焦虑厌烦的设计都会被排斥,或将其遮蔽起来。界面的易用性和广泛接受总是与用户满意的体验联系起来。就其视觉效果来说,界面设计需要考虑运用色彩面积的突出、线条粗细的选择、留白停顿的使用、字体大小和间隔与有序的分类、区块的划分等,要避免信息复杂繁冗和无序化,减轻用户心理疲劳,减少其压迫感,削弱次要信息等。总之,让身体感觉舒适自然,从而提高阅读效率。研究发现,在电脑界面阅读时中文字号14pt(两倍行距)比字号10pt(单倍行距)所花费的时间更少。而在手机等界面阅读时,其中字号为8pt、标准字距的效果最佳,其次是字号8pt、两倍字距,最差的是12pt、标准字距的编排。在小屏幕上使用快速连续视觉呈现模式(Rapid Serial Visual Presention,即 RSVP)展现中文时,字形、字号对阅读理解影响不大,而显示速度和方法对其影响明显,任何额外的不必要交互都有可能影响阅读效果[3]。因此,要消除多余的外部认知负担,让用户更自然更直观地专心快速地浏览。

界面设计的人性化趋势让身体器官更舒适更有效地起作用,同时还需要让人类心理活动参与进去,直觉理论在这种情况下被运用起来,建构出一种称为“与计算机的直觉交互”(Interaction with Computer by Intuition)的设计范式。直觉是“直接而瞬间的、未经意识思维和判断而发生的一种正在领会或知道的方式”[4],强调与对象之间理解契合的迅速,这种建立在直觉、无意识基础上的人机交互自然舒适。艾伦·凯(Alan Kay)认识到要设计出直觉型界面就必须熟知人体知觉动力学,在此基础上他创造出“动态书”的理念[5],引领计算机的后续发展。动态书强调界面图像和观念等的动态性,使其与书籍区别开来;同时读者可在界面上选择、编辑甚至自创,使其不同于影视接受的被动性。沿着这样的思路,界面设计必须符合人体的心理模式和知觉运动等。换句话说,计算机要学得像人那样,人机交互的前景实质上是人际关系。那么如何达到这点呢?它依据一种直觉理论。这种理论认为,直觉指基于历史经验积累的无意识反应,是个体或人类经验造成的结果。当前的界面设计试图引入一种描述性的手势与计算机互动交流,从而在虚拟现实中试图避开两者各自为阵的劣势,达到直觉意义上的人机交互[6],完成建模和设计等各种工作。按照这种直觉理论,界面设计只需将人类以往经验的规则和范式植入进去即可,但人类的身体语言却是受各种无意识的牵引的,其个性化风格、微观生态性和灵活多样的情境化,显然会与计算机所要求的普遍性规范与模式产生冲突,从而使直觉交互难以进行。

更重要的是,在既有经验基础上的界面设计导致陈陈相因外,还为一种霸权主义提供了温床。在库比特(Sean Cubit)看来,人类办公室工作的经验和环境主宰界面设计,而顽固不化的二进制主宰传统计算程序的编排,习惯成自然而不再去改变,从此渗透到“个人技巧的直觉层面”,人使用机器就如同“控制括约肌一样灵便自如”[7]16。计算机、数字技术和界面可能成为一种完美实现专制异化的通道。因此,界面设计不能建立在既有规范和心理模式的基础上,而是应该将其感性政治显现出来,即将人类潜在的、无以名状的情感确证和在场化,并参与到社会生活中,创造出新经验,而非对既有经验的切合。界面是一个有待打造和实现的平台,具有不断地生成性。人机互动的物质性基础只是起点,两者间差异和相似平衡中的遭遇才能将人类自己的感性潜能和创造呈现出来。否则,基于已有人性和直觉基础上的界面设计不过是投其所好而已,这种愉悦更多是与既有秩序契合所产生的结果。相反,正是人性和直觉的潜隐性、多样性和神秘性,才值得我们去付出努力,并以此为基础建构未来的社会图景。

二、数字、虚拟时代的政治价值

大约从结绳记事开始,数字化编码就成为人类理解和治理客观外在对象世界的重要技术手段。符号系统不仅可以用来描述图像世界,还可用以分类和管理。如早期穿孔卡不仅用于记录数据,还可编程供机器阅读,为图书资料制作索引和规范数据,后来正式被运用于计算机领域。今日的数字化时代,文献数据库建设已成为当下社会和人文领域的新项目,显示出巨大的实用价值。典籍文本的数字化不仅使纸本获得保存和再现,还将既有的知识信息集中起来并互相联结,各种物质性化的文物资源可以获得直接、真实的数字媒介镜像,甚至通过虚拟现实技术对图像符号产生现实化的感知,并借助于3D打印“还原”成现实物体,再造新的物质对象。数字化信息、数字化数据库到数字技术的虚拟现实,已然成为人类社会生活的基础,构成对传统人文主义的挑战和反抗[8]。

“后古登堡作家们不再写作,他们加工思想”[9]41,知识借助媒介形成的“大爆炸”是数据库时代的生动写照。抽象化和数字主义去除了纸媒及其符号系统和现存文物的质地因素,通过界面所进行的数据研究和网络交流,让用户在无法穷尽的语言符号中自由嬉戏,从而忽略了社会政治的真实维度,甚至将两者相互混淆,以虚拟代入现实。数字化时代的批判者们坚持认为全球信息化阻碍了知识生产的创造性,理性的懒惰和无力导致思想天才的退隐。但是,我们亦应该看到数字化时代将重构知识信息的生产、定义、分类和规范,让不同知识相互交叉碰撞,激发人类新的感性和理性潜能,并对社会现实的秩序产生巨大的影响。

另外,当所有知识都储存在某处可以随时调用,人类无法发现新的领域和知识。就像刘慈欣短篇科幻小说《诗云》写的那样,所有能写出的中国古典诗歌都被储存在某个星球上,诗人再无用武之地;或者像斯皮尔伯格于2001年拍摄的影片《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中的全知博士(Mr.Know)那样具有4万多终端提供24小时的知识服务,那么人类还能做什么呢?计算机是模仿人类心智的人工产物,其在理性、计算、秩序化和体系性等方面甚至超越人类的能力范围,但却难以复制人类的生物学编码、语境性和身体要素。自古希腊以来因其易变难确、与真理相隔而被贬低与排斥的感性,却成为人工智能最难模仿的对象,是人之为人的优势所在。因此,感性政治和身体美学在当下社会突显而出。作为人类理性高度发展产物的图像、数据和网络化被当作一种当代社会结构化、普遍性的原则和力量的体现,唯有感性成为例外的存在,成为打破这种规范化秩序、实现社会解放和个体自由的新途径。

再者,计算机自身及其界面的发展史也在不断地昭示着对人类自由和解放的促进。在约翰·诺依曼(John Neumann)体系的制约下,计算机显得笨重庞大,操作者只能去适应机器,当然主要问题还在于与人类思维相距甚远,此时的界面是遵从命令型的符码系统;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迅猛发展,“图灵测试”(The Turing test)渐趋成功和完美,人机交互越来越顺畅、高效和舒适。在一般的人机关系程序中,用户可以与机器进行交流,但缺乏灵活性,仅限于语言以及简单的身体操作;但在网络化世界中,人机双方逐渐切合起来,甚至计算机还能对用户做出某种反应,共同参与到简单化的、虚拟性的游戏活动中;而在网络聊天系统、电子邮件和网络小说创作中,作者与读者可以交互转化,体现双方交流的平等性,界面设计亦转变为图形模式和呈现网络化倾向。早在1994年,有两位学者在其著作《虚拟现实技术》里就提出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的“3I”特性,即交互性(Interaction)、沉浸性(Immersion)和想象性(Imagination)[10],实现一种更自然、更丰富、更真实的数字媒介语境。用户可以实时与虚拟世界中的各种物体进行互动操作,不再局限于鼠标、键盘、操纵杆等机器部件的操作活动,还可穿戴各种数据手套、新型传感器、无线思维头盔、电子服装和感应帽子等进行持续地回馈。在虚拟现实的沉浸性特性中,用户不再局限于以某种感性为主的各自为阵的阅读活动,如纸本时代的视觉和音乐欣赏的听觉,而是能将这些感觉力结合起来,使用三维立体手段,身临其境地与各种物体打交道,这些技术手段的使用打开了人类的感性世界,同时其交互性又会产生整体性的新效应,即“全部身心感官参与的身体临场感”[11],而界面逐渐失去其中介功能,成为模拟性的社会化世界。2014年Gartner Symposium/ITxpo会议在佛罗里达州奥兰多举行,美国高德纳咨询公司(Gartner)创建数字人文主义宣言,包括“以人为中心”(Put People at the Center)、“拥抱不可预测性”(Embrace Unpredictability)和“保护个人空间”(Protect Personal Space)及其具体原则[12],虚拟现实一方面是现实社会的电子数字的完全复写,另一方面又成为想象世界的通途,个体能够自己决定,真正做到“心想事成”,甚至去拥抱那些难以接受的感受和想象,带来全然不同的新感性未来。

从更广泛的角度而言,西方文化史从其伊始就不断地拒绝感性,想方设法禁止其冲破而出,即便感性在近代社会得到某种程度的释放,但亦被理性捕捉并有效地加以控制。康德美学认为感性和经验是没有必要具体讨论的,即便审美超越欲望的快适,但也只是通向实践理性或伦理的桥梁,在不那么重要的艺术活动中,最终要得到的是人之为人的道德律。当代社会治理技术在大众身体领域的深入开展,以及兴起民粹主义与身体政治,依然有其哲学上统一有序化的理性和新变自由化的感性之间的矛盾体现。数字技术、互联网总是与巨型公司、资本秩序勾肩搭背,共同宰制全球化生产和精神图景。符号图像、文本游戏等虽以个性化面目出现,选择甚至创造自我的喜好和风格,商业应用亦呈现个性化推送和定制,网络个性化表达司空见惯,但是这些都建立在大数据的基础上,是计算机统计、分析和不断筛选,并依据个体量身定制的结果。总之,关于个体的一切都能以数据和图表精确地呈现出来,使个体无法隐遁而成为漏网之鱼。计算机快速处理的理性能力与大数据时代网络的渗透力会逐渐形成专制暴政和技术治理相结合的政治社会。就感性来说,互联网和数字技术同样是有效政治化的平台和手段,与其遭遇而不断生成的创造性界面阅读,民主、平等和自由蕴藏其中,民众不仅获得一种自我阅读和书写的权利,而且凭借其广泛性集合对现实政治产生某种影响,在社会实践中对各种权力秩序进行挑战和反抗,重构既有的知识体系,让感性摆脱理性秩序的控制而呈现出来,产生异质性联结而形成新主体化的身体政治图景。

三、界面阅读的乌托邦性

界面阅读沿着神秘的符码系统、图形模式、网络化倾向,并最终走向新的社会化世界,即符号编码、几何图形向社会影像界面的转变,逐渐摆脱了作为用户与机器之间无生命的中介性功能,而成为具有自足性的存在体,如仿生工程可通过电子途径直接与人类的生物神经网络连接起来而隐去界面,消除人机之间的截然分离,从而实现人机合一的具有文化与技术合流的现实化世界。有种观点认为,界面指的是“人与计算机的接口,即人机界面。它是信息空间和现实空间的汇聚之处,是人机交互发生的位置所在,也是泛文本的重要类型”[13]。界面的泛文本性显示其阅读的重要性,当然它并不同于文本阅读。界面阅读至少有三个特点:其一,突显操作性。界面包括各种图像、超文本链接和音响视频等,用户需要按照程序进行交互行为,体现出其物质性实践关系。其二,身体感官的整体性。界面通过各种技术手段,联结身体感官,使其发生全方位的联系,在交互中产生视觉、听觉和触觉等感性整体性。其三,交互双方共同激发,营造虚构世界。随着人工智能对面部表情的有效识别、人类身心效应的整体感知与快速把握,人机互动将会更加快捷舒适和高效灵活,从而让新感性呈现出来。

但是,界面不能仅仅理解为由计算机提供的固定不变的对象性存在,其物质性是充满活力和动态的,等待人类去操作、交互与创造,共同营造新世界。因此,将界面定义为“泛文本类型”存在某种不足,文本以语言符号为主,虽然泛文本涵盖图像和音响等,但依然存在着文本化倾向,容易将界面阅读还原为对象性实存的文本阅读。再者,网络化社会和数字技术的运用使界面的泛文本化被当成现实本身,民众的沉迷使其身体和精神的语义内涵被掏空,只剩下数据和图像组成的完全文本化的、可不断重新写录的自我,这是其仅存的物质基础,这种非物质化现象与资本生产的全球化结构相连,使人误以为与现实社会的联系及其反抗的有效性,其实不过是不负责任的、被深层宰制的、自恋式的、与世界隔离而无法实现伦理转化的激情表演。

实际上,界面阅读具有动态性、交互性和创造性,计算机有自己对人的各种表情、语言、姿势和行为的知觉、反应和理解,甚至拥有自己的心理模式和反应特点需要用户去感悟和体会;界面设计者运用专家系统、神经网络和人工生命等技术手段进行组合开发计算机艺术家和评论家,用以创造图像及其程序,并对其进行评价;同时,界面亦可设置电子或机器代理人来帮助用户完成任务;其中的关键还包括界面的创造性可将社会背景化,将现实空间和具体物体纳入进去,邀请用户参与其作品和环境相结合的互动装置,从而消除物质世界和信息世界的界限,实现抽象对象和具体对象的无缝对接,让用户感知、并沉浸现实和虚拟的双重世界中。界面阅读的非文本化和物质性体现使其既有物质性又有精神性,联系于现实世界又有其虚构的乌托邦性。就此而言,界面应该宽泛地理解为包括人在内的不同异质性物体接触所形成的交汇面及其效应,正如海姆所言是“两种或多种信息源面对面交汇之处”[9]78,它理应成为科学研究的重要对象,包括不同物体接触面的科学领域的研究和跨学科知识的结合部研究,即研究各种不同事物及其信息发生关系的空间效应。

库比特曾批评互联网时代的书写和文学创作呈现出煽情性的、断片式的、娱乐化、不负责任的、自恋癖的女性书写特征,网络普遍化以及作者和读者界限的模糊,让“高贵的书写文化蒙羞,因为它暴露了书写的最低条件”[7]56,书写符号从神坛上跌落下来,卷入到世俗化和民粹化的滚滚大潮中。文档处理软件可使网络创作和电脑书写中文本界面不断地生成、改写和重新出发,最后定稿亦没有必要且难以实现,文本被“还原到其最纯粹的成形状态,还原到它还没有符号意义前的那个一触即发瞬间的中间媒介状态,延伸到难以想象的未来,延伸到它即将获得意义的那一刻——即箭在弦上但尚未飞出的瞬间”[7]55。界面文本的“空”意义状态充斥着对既有一切规范和法则的拒绝,无任何东西需要去遵守,并走向无法预料的未来,历史虚无主义和无政府主义死灰复燃。但法国哲学家朗西埃(Jacques Rancière)却对此称赞有加,互联网与写作的本质是相似的,都不仅仅是将知识或文字传播出去,而是一种自由自在的书写和传播,这并非“不利于研究工作和人类的智性”[14],而恰恰是成就了智性的平等。如果文字书写被既有秩序所限制,被特定阶层或阶级所专有,那么解放政治也就无从说起。对朗西埃来说,解放政治的假定就在于智性平等(equally intelligence)[15],从平等出发去检视才能发现秩序运作及其权力性,才能使底层社会去摆脱沉重的历史和社会赋予的角色、职能和意义,从而有信心有能力去重塑自己的感知结构,让此前被压抑、被遮蔽的风景呈现出来。

朗西埃在假设平等观念的基础上重新出发,除却其批判性意义与新时代继续左翼思想的抵抗外,也肩负着构建寄寓于未来新人性或新人类基础上的共同体的使命,“乌托邦并不是一个哪儿都不存在的场所,而是在话语空间与地域空间之间进行搭接的能力,是对于一个知觉空间的认同:这是人们带着共同体的主题行走时所发现的空间”[16]。其理论建构至少体现出四大特点:其一,以往的乌托邦的构建是让人类活动服从于时间的进程,建立在历史进步论的基础上,而朗西埃则将空间作为立足点,强调异质空间之间的联结所打开的新世界的自我成长。其二,英国空想社会主义的乌托邦是通过人类的理性设计和稳步有效地实施达到的,激进左派的乌托邦则直接便捷地诉诸感知,是其重新配置的过程及其结果。审美感性是民众所拥有的最具普遍性的能力,这使得朗西埃意义上的平等政治成为可能。其三,源自于一种理性设计的目标规划,乌托邦的未来性是清晰可视的。但这种对未来世界的明确描述并非西方当代左翼思潮的关注和希望所在,无共同体的图景自然亦就没有所谓的正确的、科学的道路,一切取决于在将不可见和不可听的异质性主题呈现出来后自发地生成和创造,其乌托邦具有试验性特征[17]。其四,朗西埃的乌托邦观念既不同于理想化世界,又不同于社会现实的认同或共识空间,是为出于共同体的主题而进行新联结时所发现的世界,强调是行为或实践所开创出来的新空间。

于此,界面阅读表现出了其未来的共同体属性。首先,界面主要是两种异质性元素,即以人机交互为基础的空间场所,处于社会现实与理想世界的中间,既不放弃其虚拟物质性和现实对象,又在其基础上开创新的感性虚构世界;其次,空化归零的界面阅读不再背负历史秩序和文化传统的包袱前进,而是以平等感性重新出发,强调身体器官的整体性融入效应;最后,界面阅读并非遵守线性时间的方法,而是多线索和多渠道以及各种不同形态的元素集合起来,界面并不将用户引向某种固定的目的地,而是不知道地方在哪里,一切皆有可能,所要做的就是不断地阅读实践,使用不同的联结让未知的、遮蔽的风景变得可感、可见和可听。因此,在朗西埃的意义上界面阅读的实质就是实现乌托邦。

界面阅读理论在对技术革新所带来的悲观主义和乐观主义态度之间前行,而超越此种悖论的做法无疑是从其自身发展的角度来思考,界面不断地发展变化正是人类创造力的体现,同时也是其逐渐产生巨大影响的见证。虚拟和数字化时代的到来,计算机不仅重组知识社会的生产模式和规范体系,还能把物质对象直接纳入并将其智能化,界面阅读的社会化模式通过各种异质性联结,实现物质世界和信息世界合一的乌托邦图景,使其具有生成性、实验性和平等感性化的特征,并呈现其寄寓于未来新人性共同体的审美政治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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