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卫·哈维讨论的两个问题

夏 铸 九

(台湾大学建筑与城乡研究所，台北10617)

能够面对面和哈维讨论问题，特别是关于马克思主义、全球资本流通方面的问题，我感到非常高兴。下面，我就与哈维教授探讨一下都市化和资本扩张的问题。

一、资本主义的都市过程与国家的都市和区域政策

哈维认为，虽然世界各地看起来很不同，但我们依然能观察到基本的共同点和结构——如全球资本主义对乡村和城市的普遍影响。他说，应把中国经验放在这样的普遍视角下观察，即中国都市化与新都市问题的浮现。哈维指出，中国经济持续增长带来的成果和问题都十分巨大，而最集中的体现，就是中国的都市化速度和规模都居世界与人类历史最前列。但在取得瞩目成就的同时，也造成许多问题——如城乡收入差距迅速扩大、自然生态环境严重破坏等。

首先，面对1970年代末中国纳入全球经济后的网络都市化过程所伴随的都会集中与快速移动伴随的环境污染，短期逐利行为与对生态忽视加剧的破坏，以及断片化都会中的空间隔离与对市民身份都市契约的忽视，这些都对新都市提出了挑战。或许这时哈维资本全球化与资本都市化的观点会有助于我们洞悉塑造都市中国的根本力量，从而摸索解决之道:哈维敏锐地拒绝中国“例外主义”的思维角度，他看到的是结构性的资本全球化的力量。1980年代后纳入全球经济的都市中国仍然离不开资本的全球积累，无休止的资本空间化即空间修复(spatial fix)与美国资本主义的危机转移。中国确实并非例外。而中国的特殊性在于快速发展与规模巨大，都市建设意味着快速的破坏性发展与空前规模的基础设施建设。我们看到不均发展与区域不均的结果在地理上的迅速转移。所以，大卫·哈维说:“我反对的是资本主义，不是中国”，他认为“中国救了美国”。

其次，哈维在他的书中写道:“相对于地方政治权利来说，当这些地方实体在名义上是独立和自治的，他们作为为了整个社会的利益的公共组织，而不是为了追求私利的公司，改变了与资本流通相关联的道路。资本流通的一个重要部分就是经过国家机器却没有考虑资本仍在运行和向前发展的过程中，这会导致缺乏对现实的反思，以为完成了资本的运行。非常遗憾，这一部分反思在马克思的理论框架中是缺位的，他坚持的只是关于资本运行的完美竞争模型，为了在更多领域实现国家对经济的干预。”由于19世纪新兴资本主义模型对古典资本主义国家冲击的历史原因，马克思没有机会看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凯恩斯主义福利社会的危机爆发，因此就没有办法将“国家机器中的相对自主性”纳入他整个理论体系中。

基于以上理解，我的第一个问题是:除了对资本主义化城市进程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我们是否需要运用政治经济学来分析一下国家中的区域地方性政策?面对资本的全球化，资本确实是经济与社会组织的主要元素，但是，资本却是经由国家而作用的，以一种精确的方式作用。因此，国家的角色与作用将会产生高明与拙劣之分。国家政策的中介过程，是否是必须仔细处理与细致区分的部分?举例来说，中国郑州是一个高速发展的城市，自从美国苹果公司在这里建造了中国最大的公司来生产智能手机——富士康公司，一方面给这里带来了新的科技；另一方面也导致这里的房价增长3倍，更多的人涌入郑州，更多的人买不起房子。那么，我们是否需要思考郑州这样的问题?这是我想和哈维探讨的第一个问题。

二、资本扩张的“空间修复”(spatial fix)与帝国主义的措辞

哈维也强调，危机是可以在空间转移的。当资本无法在一个区域实现积累和增值时，它就要寻找另外一片区域，借由多种机制来吸纳和消化过剩资本。这种通过地理扩张和地理重构来解决资本主义经济体内部危机的动力学机制被哈维称作“空间修复”。哈维认为，今日的中国正在进行这样的扩张——就像19世纪的英国、20世纪的美国、1960年代的日本、1980年代的韩国。重要的是，“空间修复”的动力学机制将中国的过剩资本和劳动力转移到世界各地，在世界范围内寻找能够消化中国过剩产能的空间。

哈维提醒我们思考:中国这几年的发展规模在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如果这种空间修复遭遇极限，又该如何应对由发展主义逻辑导致的危机呢?有人认为，今日中国所走的“不过是英国、美国、日本的老路，这是一条可以被称为‘帝国主义’的道路”。不过在哈维看来，这种“帝国主义”不必然等同于“殖民”，其关键在于资本扩张的经济逻辑。而我的第二个问题是:鉴于近代中国的历史经验与承受的苦难，帝国主义的体会一点都不少，前述哈维这样的帝国主义界定是否过于浮滥?过于化约?是否需要与历史上的军事与领土的直接干预有所区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