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劳动整合型社会企业的发展与创新
——以Wappa之会为例

2018-02-19 23:37庄家怡
学习与探索 2018年8期
关键词:障碍者公共性身心

郑 南,庄家怡

(1.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长春130012;2.台北海洋科技大学 乐活民生学院,新北25172)

进入21世纪以来,以解决贫困、歧视、环保等各种社会问题为目标的社会企业在全世界范围内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并成为一种社会变革的潮流。日本是资本主义发达国家,但也面临着老龄化、生育率低以及贫富差距加大等诸多社会问题,在这种变革潮流之中社会企业处于蓬勃发展的阶段,并具有自身的特色及创新性。关于日本社会企业的发展,国内学者虽然有过相关的介绍与研究,但并没有完全把握其发展脉络,也鲜有具体案例的介绍。其实,有一种劳动整合型社会企业在日本早已存在,并且在长期的摸索发展中发挥了越来越大的社会影响力。

本文试图在梳理几十年来日本社会企业发展的两个潮流之后,重点以案例分析的方式详细介绍历史悠久且具有自身发展特色的劳动整合型社会企业——Wappa之会。劳动整合型社会企业(Work Integration Social Enterprise,简称 WISE)是多种多样的社会企业中非常重要的一种,是向在劳动市场中处于不利地位的人(比如身心障碍者、老人等等)提供工作机会以促进社会平等与和谐为目标的社会企业。在日本这种社会企业并不是新生事物,20世纪70年代就已经开始出现。经过几十年的发展,这种社会企业越来越成熟,并且产生了一定的社会影响力足以促使政府部门制定相关政策,但随着时代变迁及社会需求的变化也面临着很多新的问题需要调整。

同时,通过Wappa之会的成长经历,可以了解到战后日本社会以行政为主导的旧公共性逐渐向多元主体平等合作的新公共性转换的过程。从Wappa之会自身的发展历程来看,也是从当初为身心障碍者争取权利激烈对抗而逐渐走向与政府部门合作。在这个过程之中,日本的地方分权改革也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拉开帷幕。1993年,参众两院通过了推进地方分权的决议。2000年,通称为地方分权一括法的新的地方自治法颁布并实施。而这种地方分权使新的公共性的产生成为可能,也为具有明确社会目标的劳动整合型社会企业创造了更大的发展空间,使他们在解决社会问题时能发挥出更大的社会影响力。而这种政府、市场和社会多元主体的共同参与及互动协作也是现代社会治理的核心内容。

一、日本社会企业发展的两个潮流

在日本有关社会企业的研究中,受到美国及欧洲的影响存在两个流派。第一种社会企业论受到美国学者特别是Dees等的影响,认为社会企业包括事业型的NPO、社会志向型企业、营利企业的社会贡献等广泛的领域[1]。可以说这是一种非常宽泛的定义,主要指通过商业活动获得利润来稳定自身的财务状况,尤其重视企业的社会责任及营利形式的社会企业。与美国一样,日本这种流派的社会企业论将议论的重点放在社会企业家及他们的创新上。一方面热衷于讨论如何进行融资及投资,而另一方面对于有关社会企业的制度基础(例如政府的事业委托及补助金制度等等)缺乏关注。这种倾向于重视商业化及市场作用的社会企业论与营利企业越来越重视社会责任密切相关,在日本从2000年前后开始兴起。

根据土肥将敦等的研究,2000年软性经济中心(社团)发起了以社会企业家为议题的研究会,日本青年会议所在2000年至2004年期间策划了促进社会企业家创业的系列活动[2]。2001年,以支援年轻人创业为目标的ETIC(2000年成立的特定非营利法人社团,发起人是学生创业领袖宫城治男)与NEC联合发起了NEC学生创业塾。2005年,以谷本宽治为代表设立了SIJ(Social Innovation Japan),开始积极推动社会企业家间的交流及相关研修活动。在日本,以培养社会企业家为目标,特别是培养年轻的社会企业家是一个比较突出的特点。2000年以后,年轻人创立的社会企业不断增加,而以支援年轻人社会创业为目标的ETIC也获了快速发展。截至2016年5月底,拥有48名全职人员的ETIC共推动5500名日本年轻人加入社会创新活动并从中培育出719名社会企业家[3]。根据星野美佳等的观点,在20世纪90年代泡沫经济破灭以后,由于大企业只录用刚毕业的大学生,年轻人选择工作的自由度下降,这也是社会企业在日本获得发展的重要原因,而且通过社会企业年轻人也发现了为社会做贡献并实现自我成长的新的路径[4]。也就是说,社会企业作为一种生活方式获得了日本年轻人的支持。

相对于强调社会企业家创新作用及市场化路线的美国社会企业论,以EMES网络为中心的欧洲社会企业论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由藤田晓楠、富泽贤治等介绍到了日本。欧洲的社会企业建立在合作经济的传统上,而合作经济是指相互扶助及民主参与的经济合作关系,在政治上支撑着市民活动及民主主义,而在经济上倾向于以多元混合经济克服既往的资本主义经济矛盾[5]。2004年,由 Borzaga及 Defourny撰写的《社会企业》一书在日本被翻译出版。2007年,由Evers及Laville编著的《欧洲第三领域》也被翻译成日文出版。田中夏子等也积极地向日本介绍意大利的社会互助合作社等社会企业的典型案例。中川雄一郎、藤井敦史等也以EMES网络的理论为基础主要介绍了英国的社会企业的发展。与美国的社会企业不同,欧洲的社会企业以解决社会排斥问题为主要目标,各种市民团体(包括事业型NPO、工会、劳动者互助合作社、社会福祉法人、有限公司等)开展创造就业及职业训练的活动。其中,通过提供最低生活保障、创设互助制度、创造就业、政策提案等多种方式向被排斥的社会弱者赋权是社会企业的重要目标[6]。这种社会企业就是劳动整合型社会企业 (WISE),受到欧洲反市场主义合作经济的深刻影响,是对资本主义及其效率优先主义造成社会排斥的一种批判,也就是说对于价值的追求是这种社会企业最重要的目标。

根据藤井敦史的整理,劳动整合型社会企业具有三种价值倾向。第一,由劳动创造的生产价值,也可以说是社会的有用性。包括向地域社会提供各种社会服务,参与社区营造并解决环境问题的同时,也包括整体上参与地域社区的建设。第二,在劳动过程中存在的价值。这包括就业困难者获得赋权的职场、居住地、心理或者福祉上的支持,同时劳动者自身拥有在劳动过程中的决策权。第三,通过劳动获得生活工资(living wage),摆脱贫困获得经济上的自立[7]。这种社会企业的最大意义就在于,对于被社会排斥的人来说,工作并不是仅仅获得收入的手段,更重要的是社会参与(包括职场参加与地域社会的参加)与获得自我实现(学习与成长)。但是,在竞争激烈的市场经济环境中要想实现上述的三个目标是非常困难的。追求社会有用性很容易选择在低利润的领域发展,这就会造成工资低廉。如果执着于劳动者参与的参加型管理,就不会迅速做出经营上的判断而失去商业机会。被社会排斥的劳动者多数技术水平不高,也会限制可发展的领域。

尽管面临种种困难,在日本其实早已存在具有上述价值追求倾向的劳动整合型社会企业。从20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在日本由主妇发起的生活协作合作社运动、中老年失业者发起的事业团运动、身心障碍者的当事者运动、临时雇用劳动者以及无家可归者运动都可以说是这种以解决社会排斥问题为主要目标的传统劳动整合型社会企业(WISE)的起源。其中在1984年成立的“共同连”就是一直在推动建设身心障碍者与健康者以平等方式共同工作的“社会事业所”。这种运动视以往的小型作业所中存在的身心障碍者工资极低及所受到的不平等待遇为社会问题,以保障障碍者的劳动权为目标,试图创造一种身心障碍者与健康者平等互助的工作及生活的环境。自创办以来,共同连积极与海外的身心障碍者团体及社会企业展开交流,特别是受到意大利社会协作合作社的启发,同时也积极开展各种活动来影响政府部门制定相关政策。2005年,通过共同连所属的数家团体的积极推动,滋贺县政府制定了社会事业所制度。这种制度提倡身心障碍者与健康者以平等的方式共同工作,并承认全体身心障碍者员工的被雇佣契约关系并向障碍者提供工资补助,可以说是日本划时代的制度[8]。通过社会事业所制度,身心障碍者在获得经济收入实现自立的同时,也达成了社会参加及自我成长的目标。

二、Wappa之会的发展轨迹及探索

作为共同连的中心组织,Wappa之会诞生于1971年。当时身心障碍者都被隔离在山区的设施中,为了反对这种对于身心障碍者的歧视,一名障碍者和两名健康者在名古屋市的一所老旧的木头房子里开始了共同生活,三人也一起在很小的仓库里共同工作以维持生活的自立。经过四十余年的发展,加入Wappa之会一起工作生活的人已经达到260人,其中身心障碍者与健康者各占一半,现有事业所在地4处(共有25个业务),生活共同体14所,年生产总额已经达到了11亿日元。虽然Wappa之会从当初3人的生活共同体已经发展成为大规模的生产及生活集团,但是活动的理念没有发生变化,一直在追求身心障碍者与健康者在工作与生活中的平等与合作,这种对于理念的坚持正是劳动整合型社会企业获得发展的原动力。

经过40余年的发展,Wappa之会作为非营利组织法人及社会福祉法人开展了各种各样的事业。在面包烘焙、配餐业务、资源回收及农产品加工四个领域,身心障碍者与健康者共同工作。除此之外,Wappa之会还开展各种面对社会弱者的咨询业务、护理员派遣业务、障碍者职业训练机构、障碍者就业支援业务。Wappa之会的成员不管是身心障碍者还是健康者都签订了雇用合同,每月要缴纳1000日元的活动经费。

Wappa之会从成立至今逾四十余年,从当初一栋老旧的木造房子中的共同居住开始,然后利用这所老房子开设共同作业所,贩卖产地直销的鸡蛋及蔬菜,开展印刷业务,制造装鸡蛋的纸质容器,以保障居住者最低的收入水平。1975年,随着业务的扩大,Wappa之会制定了购买土地与建筑物的“Wappa建设运动”计划。在从民间筹集资金的同时,也向名古屋市政府要求租借土地。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Wappa之会要求与市长会面,并在名古屋市政府前组织了48小时的绝食运动,最终促使政府制定了“身心障碍者共同生活·共同工作事业”补助金制度。在名古屋市政府(提供补助金)及众多市民的帮助下,1977年开设了福江共同作业所,主要业务为加工包装用纸盒。这一阶段可以说是Wappa之会为身心障碍者争取权利积极抗争的年代,而且取得了显著的成果,扩大了知名度及社会影响力。

进入20世纪80年代,纸盒加工的业务大幅减少。Wappa之会开始生产无添加面包,经过反复的试验和摸索,Wapan面包逐渐打开了销路。于是增加制作和贩卖的员工,在名古屋市内开了数家面包店,Wapan面包也渐渐成为Wappa之会的支柱产业。由于Wapan面包事业的成功,Wappa之会的经济能力迅速提高。在这个阶段,为了打下更加坚实的经济基础,经过长时间的讨论,Wappa之会决定最大限度地利用行政部门对于身心障碍者的补助,并取得社会福祉法人资格。通过组织音乐会及自由市场等活动,Wappa之会也积极争取市民的理解及支持。这一阶段可以说是Wappa之会通过经营Wapan面包事业经济实力迅速增强的阶段,而对于政府部门的态度也从对抗逐渐走向了合作。

进入20世纪90年代,Wappa之会组织了“与Makoto一起改变名古屋伙伴会”,让日本首位坐轮椅的议员在名古屋市诞生。为了实现真正的共生社会,Wappa之会开始向全社会发出倡导。由障碍者自身提出的政策建议促进了公共交通机关、市政府及投票所的无障碍化。名古屋市导入障碍者自身能够自由选择的支援费制度也是反映了障碍者的视点。同时,Wappa之会也不断地扩大服务业务。1994年为了支援有自立意愿的障碍者开始了帮扶家务与外出的业务。随后,Wappa之会也在知多半岛开始尝试有机农业,并接受名古屋市的委托开始经营回收饮料瓶及牛奶包装纸盒的工厂。1997年,印刷部门作为mokumoku有限公司独立,虽然规模很小,但已经是作为企业开始运营。开展以障碍者为对象的就业促进活动,每年都会有20人左右的障碍者在一般企业找到工作。可以说这一阶段是Wappa之会扩大业务范围和发挥社会影响力的关键时期。

21世纪以后,Wappa之会作为共同连的中心组织加强了社会倡导的工作。共同连正式诞生于1984年,前身为“与歧视作斗争的共同全国连合”。2001年,NPO组织共同连重新挂牌,Wappa之会作为中心组织起到重要的领导作用。在这一阶段,作为共同连的中心组织Wappa之会的活动开始超越国境,社会影响力也进一步扩大。

经过四十余年的发展,Wappa之会的业务规模与社会影响力都在不断扩大,甚至可以推动政府部门制定相关政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Wappa之会从成立之日起就拥有明确的社会目标。自1971年成立以来,以“同歧视做抗争、建设共同体”为宗旨,在三个方面进行了长期的实践。第一,发起反对歧视身心障碍者的运动;第二,反对在地域社会中隔离身心障碍者,创造障碍者与健康者共同工作与生活的场域;第三,反对一般福祉机构中的职员与障碍者间的指导及训练关系,培育平等互助的关系。经过多年的实践以及面对社会中身心障碍者所处状况的变化,进入新世纪后的Wappa之会进一步明确了社会目标,那就是“创建没有歧视的、共同工作、共同生活的地域社会”。之所以要明确这样的社会目标,主要有以下三个原因。

第一,对于身心障碍者的歧视依然存在,但是随着社会中竞争与贫富差别的加大产生了新的社会排斥问题,这需要从整体上进行解决。

第二,为了实现共同劳动,创设不光是身心障碍者、而且是所有被社会排斥的人及失业的人也可以参加的社会事业所,使这些社会弱者能够实现经济上的自立。

第三,不光是社会事业所及共同生活体,而且推进一般的就业支援活动及包括支撑地域社会生活的住宅、护理、移动、收入、社会参与活动等的全方位生活保障系统。通过这种社会系统的建立,身心障碍者、高龄者、被社会排斥者都可以作为社会的一员参与其中,实现平等合作共同生活的社会。因为拥有明确的通过经济手段要实现“创建没有歧视的、共同工作、共同生活的地域社会”这一社会目标,社会事业所其实就是社会企业,也是实现更大社会目标的手段。推动社会事业所在全日本的普及并促使政府部门制定相关的法律和政策是Wappa之会现在工作的重中之重。

三、Wappa之会的成长经验——坚持、创新与调整

自1971年成立以来,同歧视做抗争、建设共同体一直是Wappa之会要实现的社会目标。同时Wappa之会认为歧视产生的根源在于现代社会的能力主义倾向。由于能力主义与市场优先主义的横行,不光是身心障碍者,对于各种社会弱者的歧视都普遍存在。在今天的日本,这种被社会歧视而孤立的人也不断地在增加。因此wappa提倡建设反能力主义的、没有歧视的共生、共动、共育的共同社会,而这与欧洲的社会企业的目标是非常一致的,具有很明确的反市场优先主义及合作经济的倾向。Wappa之会一个很大的特点是只要赞同组织的社会目标,不管是身心障碍者还是健康者都可以加入。也就是说这种社会企业不光是属于身心障碍者的,也是属于健康者的,是具有广泛开放性的工作与生活的共同体。

成立四十多年来,Wappa之会一直提倡身心障碍者与健康者在工作与生活中的平等合作,在实践中也是始终贯彻着这一个创会以来的方针。为了实现这一目标,Wappa之会采用了独特的“分配金”制度。“分配金”跟一般公司的工资不同,身心障碍者员工与健康者员工会领到同等的基本工资(基本分配金),现在月额为123 000日元。如果用这笔基本工资生活困难的话,可以再申请生活加算金。比如有学龄期儿童的话,可以领到最多4万日元的生活加算金。分配金制度的目标是为了保障身心障碍者及健康者都能够通过劳动获得经济上的自立。

另一方面,与一般福祉设施所经常采用的雇用者或职员的上下关系不同,Wappa之会摸索着一种独有的平等关系,所以在各个事业所中也不使用雇用者或职员这样的称呼。分配金制度可以说是实现了障碍者与健康者在经济上的平等性,而不区别雇用者与职员是试图消除关系上的不平等性。根据伊藤绫香在铃兰工坊所做的实证观察研究,在健康者与障碍者的关系建构上有三个特点。第一,健康者没有站在职员的立场,对于与自己不合的障碍者员工也没有强迫性地去做工作,而是保持一定的距离。第二,没有像一般的福祉机构那样实行所谓“职员的感情管理”。健康者也没有把自己当成服务提供者,而是从普通的人与人的关系出发来对待障碍者。第三,如果认为与障碍者不合,健康者会为了了解对方而进行必要的接近。不管是合还是不合,健康者都不会回避与障碍者交流的机会。而且,在铃兰工坊,即使健康者与障碍者发生冲突任何成员也不会被排斥,有时甚至是通过冲突才建构成了健康者与障碍者的关系,这也是一种成员间对等性的摸索[9]。而这种障碍者与健康者之间的对等性探索正是Wappa之会作为劳动整合型社会企业所追求的社会目标之一。从wappa的发展轨迹来看,他们的探索是卓有成效的。

为了实现障碍者与健康者的平等及互助,共同生活也是Wappa之会一直以来的尝试。现在,Wappa之会作为生活共同体的共同居所在名古屋市有13处,在知多市有1处。超过50个人生活在这些共同居所中,包括各种商业开发住宅、公营住宅、独栋楼等。所谓生活共同体,就是谁都可以居住,包括身心障碍者、健康者、在Wappa之会工作的人、在Wappa之外工作的人、还没有工作的人等等。而且“生活体费”被设定的很低廉,以方便社会弱势者入住。这些共同居所因为入住者的不同也会具有不同的特点。比如在铃兰工坊的3楼,男女十人共同生活在一起。因为身体障碍需要护理服务的人较多,有三四人的服务人员一同居住。通过共同生活,身心障碍者与健康者相互帮助积极交流,共同参加户外活动,实践了平等与互助的理念。

可以说没有创新就没有wappa之会长期安定的发展。20世纪80年代,由于过度的经济开发造成严重的环境污染,水病等公害病现象逐渐显现,在日本社会成为日益严重的社会问题。在这种背景下,Wappa之会在日本首先尝试烘焙使用日本国产小麦而不含任何添加剂的面包,获得了众多普通市民的支持。Wapan面包不是像大企业那样大量生产,也不像个人经营的面包店那样小量生产,而是一种中等规模的生产,所以能够承接幼儿园等特别订单,也可以根据客人的要求生产特制面包。为了让身心障碍者与健康者一起工作,Wapan工厂不使用机械设备而是基本上靠手工制作,所以工作人数为一般大企业工厂的3倍左右。尽管如此,安全健康的Wapan面包还是逐渐打通了销路获得了在市场上的成功,迷你动物面包等商品更是大受欢迎。从结果来看,Wapan通过保证食品安全提高了商品的附加值,即使价格稍高也会被市场接受。自从1984年Wappa之会开始制作无添加剂及国产小麦的面包以来,也开始关注于不使用化肥和农药的蔬菜种植。1993年起,Wappa之会在爱知县的知多半岛正式开始着手有机农业。现在,Wappa之会不光生产有机农产品,而且生产使用这些农产品为原料的加工品。而且是通过身体障碍者及健康者的共同劳动,为地域社会提供安全的食品。有感于Wappa之会的健康环保志向,很多人也加入Wappa知多共同作业所从事有机农业的生产。

进入21世纪以来,Wappa之会尤其重视社会网络的建构,积极与拥有相同共生共动理念的团体及个人相互协作,组织向政府部门建言及开展面向市民的启蒙活动。第一,作为共同连的中心组织,以“共动、共生、事业所化和反歧视”为口号,Wappa之会组织与政府交涉、全国各地的交流会以及与亚洲的身心障碍者团体的国际交流等。第二,组织创立共育之会。有身心障碍的儿童想要进入普通学校学习面临诸多困难。对于希望进入普通学校学习的障碍儿童及家长,共育之会提供必要的信息及咨询服务,并与教育委员会进行交涉。共育之会也与全国类似的组织互换信息组织协作。第三,组织Wappa家族会。Wappa家族会于1988年成立。通过家族会,在Wappa工作生活的身心障碍者的家庭成员可以与Wappa职场的人交流及交换信息。通过Wappa家族会,身心障碍者问题也成为超越家庭的公共议题,促发了整个社会对于障碍者问题的思考。通过加强社会网络的构建,Wappa之会的社会影响力有了更进一部的提高。

能够适应时代调整对政府战略也是Wappa之会获得成功的重要原因。在成立之初,为了争取身体障碍者的权利,Wappa之会倾向于采用抗争的手段,甚至通过绝食的方式与地方政府部门进行对抗式的谈判。通过这些抗争,Wappa之会确实也显示了自身的力量,促使政府部门制定相关政策并争取到了政府的补助金及项目,同时也扩大了在市民中的知名度及社会影响力。随着面包烘焙等事业的成功所带来的经济能力的增强,Wappa之会的战略也发生了变化。Wappa之会所支持的障碍者议员在名古屋市诞生之后,与政府的关系也随之发生调整。通过支持障碍者议员的政治活动,促使政府制定了诸多有关障碍者权益的政策及制度。进入21世纪以来,Wappa之会开始接受更多的政府委托事业,比如在大曾根开设工作·生活自立支援中心,向在生活中遇到困难的普通市民提供咨询服务等等。可以说,从与政府的关系来看,已经从最初的对抗慢慢走向了合作,会代表斋藤县三也成为了日本“内阁府障碍者制度变革推进协议会”的成员。

四、Wappa之会的实践意义——作为新公共性的承载者

自从1971年成立以来,Wappa之会经过四十几年的探索与发展已经成为日本具有一定规模和社会影响力的劳动整合型社会企业。与重视市场作用的美国社会企业不同,Wappa之会从争取身心障碍者权利的社会运动开始出发,始终坚持“创建没有歧视的、共同工作、共同生活的地域社会”这一社会目标,并不断创新探索。通过发展面包烘焙、资源回收、有机种植等经济手段获得稳定发展的资源,同时能够与时俱进通过不断调整发展战略来对应时代的变化。重视社会网络的构建,作为共同连的中心组织,通过组织各种活动不断扩大社会影响力也是Wappa之会获得长远发展的关键所在。

Wappa之会的成功实践显示了劳动整合型社会企业的发展潜力。一方面由于具有明确的社会目标并始终坚持不懈是此类社会组织发展的最大原动力;另一方面通过发展社会企业获得经济资源,并且通过不断尝试与创新开拓市场获得发展的更大空间。在名古屋大学经济系上学期间受到同学影响,从1971年就开始积极参与并发挥重要领导作用的会长斋藤县三认为,与意大利社会协作合作社的相识给予了Wappa之会很大的启发,使其进一步明确了发展劳动整合型社会企业的目标。在这种社会企业之内,大家都是平等的会员,即使包括身心障碍者在内的被社会排斥的会员占到总人数的30%~40%,也不会损害整个组织的经济活力。为了促进这种劳动整合型社会企业的发展,作为共同连的中心组织Wappa之会不断呼吁日本政府制定《社会事业所促进法》,并称之为与福祉就业及一般就业不同的第三条道路[10]。也是因为尝试社会企业的成功让Wappa之会更加坚定了这种社会目标。Wappa之会的成功意义也在于不光是通过发展社会企业使组织自身有了长足的发展,更在于发挥了强大的社会影响力推动政府部门制定相关的法律与政策。

Wappa之会的社会企业创新之路也是顺应着日本社会公共性的转换这一历史背景的。为什么会出现公共性的转换,就像田中重好指出的那样,“以近代的终结、后现代、全球化等近代社会的基本构造的变化为前提,随着规制缓和、地方分权化等制度改革带来的对于国家作用的再审、非营利、非行政领域的出现和兴起以及由此带来的‘市民的’‘自下而上’的创造、以环境问题为契机的对于‘现代的’‘富裕的’生活方式的反省等都使关于公共性的议论活跃起来。”[11]这种议论很明显是受到了哈贝马斯的市民公共性概念的启发,但又与哈贝马斯所强调的对于公权力的对抗不同。日本可以说是在摸索着从一种对抗性的公共性向平等合作的新的公共性的转变。也就是说日本的新公共性更强调将公共性实践建立在个体资源的基础上,实现由“灭私奉公”(行政管理型的公共性)“灭公奉私”(市民的公共性或市民运动的公共性)到“活私开公”(从个体“私”的行为中开出实践的公共性)的转变[12]。长谷川公一进一步指出新公共性的一大特征还在于它的开放性,“对于这种市民所开放的公共性就是新的公共性,任何一个市民都可以参加。”而且“公共性主体不仅是市民,政府更要负担最重要的公共服务”[13]。简单地说,日本的新公共性理论是主张各种社会主体平等合作共同实践以应对复杂社会问题的一种开放的理念。

从Wappa之会的发展与政府部门的关系来看,也是经历了一种从最初的对抗到后来与政府部门逐渐合作的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Wappa之会开始越来越多地承接政府部门的委托事业,比如开设生活援助网络、名古屋市西资源中心、工作·生活自立支援中心等等。另一方面,在有关新公共性讨论的影响下,政府也认识到了以“官”的公共事业为主体的旧的公共性已经不能适应时代的要求,也提出了以“官民协动”的方式促进新公共性建设的方针。在日本内阁府的《生活白书》中是这样论述新公共性的:“到现在为止相对于由国家和地方政府这些官所创造的单一的“公共”,在福祉和城市建设等领域对于特定的问题持有共同关心的人通过自发的活动创造出的“公共”也多数存在,这种多层存在的状况就是新形态的公共。新形态公共的最大特征是以居民多种多样自发的活动为中心在地域社会与各种各样的组织以对等的立场协动。”[14]在地方分权的大背景下,日本政府已经认识到在多元复杂的现代社会中,光靠政府的力量是不能很好解决很多社会问题的,而Wappa之会这种具有明确扶助身心障碍者社会目标的劳动整合型社会企业是可以成为政府的伙伴的,也可以成为新公共性的重要承载者。Wappa之会代表斋藤县三能够成为内阁府障碍者制度变革推进协议会的成员,以及滋贺县政府制定社会事业所制度都可以说是这种新公共性的一种体现。也就是在这种新公共性建设的潮流之中,Wappa之会获得了更大的发展空间。

2017年9月,Wappa之会通过政府组织的投标成功租借资源回收区、咖啡饭店区(实验咖啡)、贩售区(Wapan炊事角)、地域服务区(福祉、生活、健康、就业咨询)、多目的空间区(会议、文化·健康教室、各种活动)。在计划中,资源回收区不是免费接受家庭的垃圾,而是采用收费的方式,或者是用发行点数的方式,然后可以在咖啡饭店区使用消费。在回收的资源中也可以收集可再利用的物品进行翻新贩卖。在咖啡饭店区会利用Wapan的各种产品,同时设定比较大的空间让老人孩子都可以安心利用,并成为市民交流的空间。在贩售区除了贩卖Wapan的产品,也会贩卖爱知县产的食品、日用品以及身心障碍者团体的产品等等。在地域服务区,Wappa之会会充分利用以往的经验向老人、儿童等社会弱者提供相关咨询服务。而在多目的空间区可以举办电影上映会、面包制作教室等各种活动丰富市民的生活,也可以无偿提供给市民举办自主活动。2018年4月,Wappa之会的新事业将正式拉开帷幕,它不光为地域社会居民提供各种服务,也将增加身心障碍者的就业机会,是一种具有很大潜力的全新尝试。

日本的社会组织、社会企业作为新公共性的承载者,通过与政府部门平等合作来解决现代社会各种社会问题,这对于中国的社会建设也具有一定的启发性。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中国社会越来越呈现多元而复杂的局面,各种社会问题层出不穷。我们也开始认识到政府单打独斗已经远远不能适应人们对公共服务需求多样化、社会问题复杂化的新形势,政府、市场与社会只有分工负责、良性互动,才能实现取长补短,共同治理好社会,尤其是社会组织是现代社会治理不可或缺的重要主体之一。事实上,中国各地方政府已经通过开展政府购买及公益创投等形式鼓励社会组织参与到社会建设之中,这也就是一种新公共性建设的表现。但是由于制度建设的不完善等多种原因,中国社会组织及社会企业的发展还是相对处于比较被动的局面,但可以肯定的是以政府、社会组织及社会企业等多元社会主体相互协作为基础的新公共性建设将会是一个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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