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天琪 魏寿洪
(重庆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 重庆 401331)
社会交往是指在一定历史条件下,个体之间进行物质、精神交流的社会活动,包括了个体社会交往和群体社会交往两种方式,对个体成长和发展具有重要意义。根据《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DSM-5)的描述,不同障碍程度的智力障碍患者具有不同的社交表现,轻度智力障碍者社交互动不成熟、难以掌握社交线索,中度智力障碍者社交判断、作决定能力受限,重度智力障碍者语言或语法使用非常受限,极重度智障者基本不能运用语言进行沟通交流[1]。智力障碍者在进行社会交往时存在的困难和挑战,不仅导致与人交往的能力的降低,而且对其融入社会、适应社会以及生活质量造成影响,因此一直以来,智力障碍者的社会交往成为智力障碍研究与实践的重要内容。国外关于智力障碍者社会交往的研究起步早,近十年来理论和实证研究不断涌现,丰富了在该研究领域的成果。我国关于智力障碍者社会交往的实证研究少,干预手段具有局限性,并且缺乏理论基础。因此本研究借助现代科学技术可视化分析软件Citespace5.6.R2对国外近十年智力障碍者社会交往的研究进行系统梳理,以期为我国智力障碍者的相关研究进展提供借鉴和理论保障。
研究者以Web of science为信息源,将“Social communication、 Social skill、 Social participation、 Social interaction”、“intellectual disability、mental disabled、intellectual developmental disorder”两组主题词相互组合进行高级检索,时间跨度设置为“2009-2020”,检索时间截止至2020年4月4日。本研究的纳入和排除标准如下:一是文献研究对象主要为智力障碍者;二是文献研究内容主要为社会交往;三是文献的来源机构为Web of science核心合集;四是文献类型为article、review;五是文献语种为英文。手动剔除无效文献后获得有效文献448篇,以纯文本的格式导出所选文献。本研究采用定性法与定量法相结合的方式,借助Citespace5.6.R2可视化软件进行共词分析,根据具体的研究目设置参数值,对该领域的研究热点、研究前沿进行探索。
(一)文献基本特征。研究者将从发文量(如图1)、作者合作关系(如图2)以及国家/机构合作关系(如图3)三个方面分析文献基本特征:
1.发文量:国外智力障碍者社会交往研究总体上呈现平稳上升的趋势,期间文献呈波浪式的增长趋势,平均每年发文37篇。
图1 智力障碍者社会交往研究领域的发文量
2.作者:从图2节点数(968)和连线数(1738)得知共有968位作者被纳入分析之中,根据普莱斯计算公式:M=0.749(Nmax)1/2,被纳入分析的最多产作者的论文数为18,因此共有6位高产核心作者,分别是Christine B(18)、Johnny L M(11)、Erik W C(11)、Jeff S(9)、Giulio E L(7)。结合图谱得知,影响力最大的作者为Christine B,其关注内容是中重度智力障碍者社会互动的现状及得到的支持,文献被引次数总计高达285次,与Hilary J、Teresa I等多位研究者进行合作。
图2 智力障碍者社会交往研究领域的作者合作图谱
3.国家/结构:从节点数为310、连线数为604的国家/机构合作图谱3得知,美国(136,0.48)、澳大利亚(63,0.19)、意大利(15,0.16)、西班牙(12,0.12)的频次及中心性较高,处于国家合作的中心位置。频次排名前五的机构有乐卓博大学(23)、阿姆斯特丹大学(13)、内梅亨大学(12)、格罗宁根大学(12)、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11),其中三所大学位于荷兰。美国作为影响力最大的国家,与澳大利亚、加拿大等国家合作紧密,研究方向包括平板电脑技术等多种干预方式。
图3 智力障碍者社会交往研究领域的国家/机构共现网络图谱
(二)研究热点分析。为研究某一领域发展动向和研究热点的方法,研究者对448篇文献关键词进行词频分析,数量和中心性排名前十的高频关键词如表1所示,重要关键词Adolescence(青少年)的数量最少,但是中心性高达0.18。
表1 高频关键词表词频表
研究者设置参数形成关键词聚类图谱4,结合活跃文献及以上分析,以下将从智力障碍者者社会交往背景 、社会交往特征、社会交往影响因素以及社会交往干预方式四个方面对近十年国外智力障碍者社会交往研究的特点进行具体描述。
图4 智力障碍者社会交往研究领域的关键词聚类图谱
1.智力障碍者社会交往背景。近十年来,研究者将智力障碍者社会交往的背景从学校交往转移到社区交往,强调智障者的社会交往是在以“社区”为本位的多种环境中进行。具体有:(1)以“社区参与”为主题的政策指导。2006年颁布的《联合国残疾人权利公约》对残疾人融入社区、得到同伴支持等社会权利做出明确规定[2],此外,《澳大利亚残疾人服务法案》也明确指出残疾人要“成为社区的重要成员并参与社区生活”,为智力障碍者提供支持以培养智力障碍者的归属感[3]。(2)促进社区参与的智力障碍者社会交往环境分类。根据智力障碍者在社区中的参与程度可以分为社区存在、社区相遇和社区参与三种类型,社区存在(Community presence)是指虽然智力障碍者生活在社区内,但是不与他人接触,社区相遇(Community encounters)是指在社区环境中智力障碍者与陌生人之间的短暂或连续的接触[4],社区参与(Community participation)则是智力障碍者在社区中参与程度最高的一种类型。智力障碍者在进行“社区参与”时的环境又可以分为隔离的、半隔离的和综合的三种类型,隔离的社交只发生在智力障碍者之间,半隔离的社交扩大到与家庭成员、与社区成员以及进行网络社交三种类型,综合环境是提升智力障碍者社会交往能力的最佳环境[5]。
2.智力障碍者社会交往特征。通过对文献进行分析,智力障碍者在进行社会交往时表现出以下三点特征:(1)智力障碍者具有社会交往动机。智力障碍者在社会交往中虽然会遇到种种困难,但这些困难由于缺乏相关技能(如社交技能、功能性游戏技能、理解水平)而非社会交往动机[6],一项关于友谊质量的综合报告显示,智力障碍者对“朋友”的定义是积极的[2],可见智力障碍者虽然伴有认知能力等缺陷,但渴望自己拥有朋友并参与到社会交往中。(2)智力障碍者对友谊满意度不高。研究发现44%的智力障碍者对朋友数量感到不满意[7],平均每一名智力障碍者只有3个朋友[8],可见智力障碍者与正常个体之间的社交互动的亲密程度和互动频率都较低;(3)智力障碍者在进行社会交往时语言使用多于非语言使用。智力障碍者语言发展能力较差,在进行社会交往时主要依赖于非语言的形式,如面部表情、运动、身体姿势或肌肉张力[9],Hetzroni在运用校本情境教学进行干预后发现,智力障碍者使用语言的能力有所提高,而使用非语言的能力没有改变或者提高不明显[10]。
3.智力障碍者社会交往影响因素。从已有文献来看,智力障碍者的社会交往能力的影响因素可分为个体和环境两方面。具体来看:(1)在个体因素方面,智力障碍者社会交往不仅受到年龄因素影响,还会由于沟通技巧缺乏、沟通需求未被满足或全部满足而不能拥有亲密关系[11],挑战性行为也是影响智力障碍者社会交往的因素之一,研究发现具有重复刻板行为以及自残行为的智力障碍人往往社交更为困难[12]。(2)智力障碍者社会交往受到安置方式以及社会态度等外界环境因素影响。Tipton发现虽然智力障碍学生每天花费40%的时间在通识教育课堂,但由于辅助专业人员的全程陪伴限制了社交范围,几乎是在“隔离”的环境度过的。[13]智力障碍者依赖家庭成员和社区人员的支持来扩展社会网络,但社区人员的消极态度影响了智力障碍者建立友谊和发展社会关系的能力。[14]
4.智力障碍者者社会交往干预方式。
(1)现代辅助干预手段是指在一定硬件结构基础之上,运用多种软件进行。本研究中将现代辅助干预手段大致分为以下三种:①扩大和替代沟通系统(AAC)。包括单独的AAC系统(如姿势、手语)、低科技的AAC系统(如通信板)、高科技的AAC系统(如移动设备)三种方式,高技术AAC系统是运用技术最复杂的一类,适用年龄范围广,近年来,由于移动技术的可获得性和便携性,高科技AAC系统的使用越来越普遍。很多实证研究指出能够提升和改善智力障碍者社交能力。[15]②视频示范(VM)和基于视频的示范(VBM)[17]。指智力障碍者通过模仿整段视频学习社会交往技能,与模仿、实践或小组讨论相互结合对智力障碍者进行干预,可提高智力障碍者对社会情境的理解程度和社会交往能力[16]。③其他互联网技术。互联网技术由于具有针对性、趣味性和不受时空限制等优点被广泛应用于智力障碍者的社会交往研究领域中,比如博客、Kirana应用程序、智能手表中的WEL程序、平板电脑技术,在促进同伴互动与人际交往等方面均取得积极成效。
(2)传统辅助干预手段则需要研究人员制定相关指导计划,在多种人力资源的指导与支持下完成。本研究将从智力障碍者的照顾者、同伴的角度来说明说明非技术辅助手段。①通过对智力障碍者的照顾者进行“如何培养孩子的社交能”培训、实施“快乐父母计划”,或者教导照顾者使用具体策略比如自我控制技能、愤怒情绪管理技能、积极互动技能、塑造新行为的技能以及角色扮演的技能,不仅可以提高智力障碍者照顾者的社会适应能力,改善家庭关系以及智力障碍者的适应性[18];②同伴指导计划(又称同伴中介干预),是一种在研究人员指导下,培养智障个体与正常个体友谊的有效干预手段,包括角色示范、接受-确认等多种发展友谊的活动,可以为智力障碍者和正常个体之间构建一个结构化的环境,让他们在自然真实的环境中发展互动技能,从而提高了智力障碍者的社会交往能力和自主独立性[19]。
(三)研究前沿分析。
1.早期研究前沿。2009年的研究可归纳为早期前沿研究,如图所示包括3篇突现文献,其中有1篇与本研究主题“社会交往”无关,因此剔除。早期研究将社会交往及参与互动能力作为智力障碍儿童支持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20],并发展一些量表评估其社会互动状况,其中ADI和ADI-R量表表现出良好的信度和效度[21]。
2.中期研究前沿。2010-2017之间的研究归纳为中期研究,如图所示包括9篇突现文献,剔除1篇与本研究主题“社会交往”无关的文献,对其余8篇文献进行分析,研究内容可以分为以下三个方面:(1)智力障碍者在进行社会交往时遇到的挑战。主要包括缺乏必要的知识和技能、服务人员的支持类型较少、社区缺乏便利设施以及社区人员的消极态度[22];(2)智力障碍者的居住环境与其友谊规模有关。小规模的社区生活要比大规模的社区生活更具优势,校园风格的住宅在促进智力障碍者社会融入的效果最低[23];(3)以“去机构化”和“去制度化”为背景对智力障碍者社会交往进行研究。随着“去机构化”运动的兴起,主流社会开始提倡为残疾人建设包容性社区,这将为智力障碍者进行社会交往带来更多机会,在此背景下智障者越来越多地在社区环境而不是隔离环境中生活和与他人互动,但是在具体实施起来存在难度;(4)健康因素对智力障碍者社会交往产生影响。研究发现流行性肥胖、体重不足、身体活动水平因素都与智力障碍者的社交问题行为有关,其中,社区参与程度和肥胖程度存在正相关,体重不足与智力障碍者的心理敏感程度和工作积极性呈正相关,身体活动水平与智力障碍者的抑郁水平、挑战性行为、认知能力下降呈负相关[22]。因此相比于早期前沿,中期前沿更多地把目光转向了智力障碍者个体,在“去机构化”和“去制度化”的背景下,从个体所处的小环境中探讨社会交往所遭遇的困难和挑战。
3.最新研究前沿。2018-2020之间的研究归纳为最新研究,如图所示包括7篇突现文献,剔除1篇与本研究主题“社会交往”无关的文献,对其余7篇文献进行分析,研究内容可以分为以下个方面:(1)智力障碍者进行社会融合的影响因素。从整体上可以分为个体特征(技能和知识)、非专业的支持(来自家人、朋友和陌生人的支持)、专业的支持(专业者提供的支持)、邻居特征(与邻居的联系)、政府政策(联邦和地方政策)[24];(2)智力障碍者的社会融合和社区参与现状。研究者不仅对研究现状进行了总结,同时指出了争论点和新兴的研究问题,随着服务和支持工作的发展,智力障碍者逐渐脱离隔离的环境,但是与正常青少年相比,智力障碍青少年在友谊发展上表现出亲密水平低、积极互动少的特点[13];(3)智力障碍者在进行社会交往时具有孤独感。这不仅限制与他人社会交往和情感体验的机会,还会导致智力障碍者认知能力、生理和心理健康能力的下降[25];(4)智力障碍者社会融合的理论研究。“社会融合”的定义主要包括人际关系和社区参与两个方面,是指智力障碍者充分和公平地获得社区资源、参与社区活动,与家人、朋友和熟人建立关系,并有一种群体归属感,它代表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存在,而是真正参与到主流社会中[26],基于此,Stacy构建了智力障碍者社会网络和社区参与的生态模型,该生态模型受到个人和政治等其他因素的影响[5]。相比于早中期前沿,后期前沿趋向于将智力障碍者置于整个社会大环境之中,从个体特征、社会支持、国家支持等不同层面总结,该时期的研究更具有多元化的视角,更具有深度以及全面性。
图5 该研究领域前沿分析图谱
(一)以实现智力障碍者生活质量和社会融合导向,提升其社会交往能力。国外对智力障碍者社会交往的研究是处于不同社会背景的,从基于政策的“去机构化”到社区参与生态模型,再到现在大力提倡的“社会融合”,从关注个体到个体的社会参与以及生活质量,国外研究者始终对智力障碍者社会交往给予关注,而我国对该研究领域关注程度不足。因此,首先要促进该群体真正的社会参与,引导其持续地、频繁地、主动地与他人互动。其次,了解该群体在环境中的社会交往需求,挖掘潜在的家庭因素与社区志愿服务相互结合,以实现信息交流的无障碍。最后,我们要对智力障碍者进行适当的社会交往干预和训练,匹配相应支持资源,最终提升智力障碍者的内在价值感和幸福感。
(二)关注大龄智力障碍者的社会参与机会。国外研究者对大龄智力障碍者关注较多。与智障儿童相比,由于社交技能的缺乏和用人单位的偏高要求,有限的就业机会和较低的社会包容度导致大龄智力障碍者的社会参与受阻。社会交往是智力障碍青年实现社会化的重要途径。我国虽然有《残疾人保障法》对残疾人就业和劳动的权利做出说明,但是国内在该领域的研究对象集中智力障碍儿童、智力障碍青少年以及少数智力障碍青年,并未对大龄智力障碍者给予充分关注。基于此,我国应在该研究领域纵向延伸。首先在个体层面,充分了解大龄智力障碍者就业需求和兴趣,为其提供就业培训、工作实习等社会参与机会。其次在社会层面,社区工作人员在其生活的环境中积极搭建平台,每周创设至少1-2个不同场景的角色设定活动,在提高了社交能力的同时培养简单的职业技能。最后在国家层面对大龄智力障碍者就业提供政策上的支持,对智力障碍者的用人单位加大福利政策的倾斜,提升社会包容度。
(三)重视个人健康对智力障碍者社交能力的促进作用。综合国外已有研究发现,智力障碍者社会交往与个人健康因素有关。由于自身缺陷,照顾者对智力障碍者的饮食、起居全方位管理,因此智力障碍者的身体质量越来越低,肥胖程度加重,导致智障个体居家时间变长,与人互动的机会受到限制。而我国在对该研究领域没有给予充分关注。因此,一方面,在促进智力障碍者家庭互动的同时,我们应鼓励并带动智力障碍者走出家门。另一方面,我们要注重在体育活动中提升智力障碍者与他人的互动,相对于高强度、大运动的无氧运动,慢跑、步行等强度低、有节奏、持续时间长的有氧运动更适合智障学生,按照由易到难的活动顺序使智力障碍者参与进来,保证智力障碍者的定期、长期的参与,以取得良好效果。
(四)借助科技手段对智力障碍者进行干预。国外研究者借助现代技术对智力障碍者社会交往进行干预,具有创新性、复杂性和灵活性。在我国,各种干预手段的使用存在地区差异且使用程度较弱,近几年才开始对特殊儿童进行辅助沟通系统的实证研究[27]。基于此,在干预内容上,由于智力障碍者的非语言技能较差,语言技能干预手段不一定适用于非语言技能,因此,我们要将智力障碍者的非语言技能作为研究重点,关注智力障碍者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的运用。在干预手段上,根据现有能力水平选择干预手段,对具有沟通障碍的智力障碍者,仅仅采用人工辅助存在难度,因此要借助现代技术、将线上和线下两种方式对其进行干预。最后在干预情境上,我们要将干预内容泛化到多个情境之中。在家庭中,我们对照顾者进行培训,引导智力障碍者与父母进行良好互动;在学校中,观察智力障碍者课堂上与同伴的互动表现和问题行为,增加学校环境包容度;在生活中,借助现代技术创设购物、就餐等虚拟场景,增加智力障碍者与陌生人的互动机会,降低孤独感以及其他消极情绪体验。如何将现代技术应用到我国整个智力障碍教育服务体系中,将是我国研究者值得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