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古希腊奥林匹克运动中的“勇敢”美德*

李兆元，尹金萍

(佳木斯大学 a.体育学院；b.科技处，黑龙江 佳木斯 154007)

古希腊奥林匹克运动会各项竞技比赛的激烈程度可以用“残酷”来形容，这种残酷的竞争来自于运动员的“勇敢”，同样，残酷的竞争也带给运动员“勇敢”。勇敢来自方方面面，对神灵的虔诚膜拜、在战争中形成的嗜血、为了城邦家国的荣耀、为了个人的自我实现，甚至为了个体的一己私利。勇敢是古希腊奥林匹克运动会所蕴含的最主要、最基本的道德品质，同时，也是古希腊伦理体系中最重要的道德品质。

一、古希腊先哲对“勇敢”美德内涵及“勇敢”与体育关系的阐释

在古希腊的语境中，美德(arete)最初是指超出常人的品质，常用来指代勇敢，善(agathos)也有勇敢的含义。随着对美德认识的深入，美德的种类越来越多，但勇敢(courage)始终是诸美德之始、首要之善。古希腊的勇敢美德，最早表现于《荷马史诗》中，《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中塑造了阿喀琉斯、赫克托尔等众多的英雄形象。英雄应具备勇敢、智慧、正义、节制等美德，勇敢是英雄的最高美德。

在荷马时期之后，古希腊先哲开始从哲学层面思考勇敢美德。苏格拉底的道德哲学认为，勇敢是指能理性地对待任何危险，谨慎而无所畏惧。在柏拉图的《对话录》《拉刻斯篇》(又名《论勇敢》)中，苏格拉底想要的勇敢不是雅典人通常所理解的在战场英勇杀敌、坚守阵地、反击敌人或灵魂的某种坚持，而是一种在知识、智慧和理性指导下的忍耐。勇敢而没有知识就是祸害，勇敢而没有智慧就是鲁莽，勇敢在理性的指导下，才是一种美德。[1]在《普罗泰格拉》中，苏格拉底对勇敢做了进一步的论述：勇敢不是无知，而是一种知识，但又不是普遍的、纯粹理性的知识。在《理想国》中，苏格拉底提出，勇敢既不是纯粹出于人本然的激情，也不是一种纯粹理智获得的认知，而是既出于激情，又受到理智指导。勇敢的人是对自己人温和而对敌人凶狠，以致敌人不敢危害城邦。[2]要想成为勇敢的人，就要“用体操来训练身体，用音乐来陶冶灵魂”。因为音乐和体育分别服务于人的两个部分——爱智部分与激情部分。进行体育锻炼的目的，不仅是为了增加体力，更主要的是锻炼心灵的激情。激情是人类的天性，训练得当就会成为勇敢，反之就会变成严酷粗暴。音乐和体育能使爱智和激情这两个部分配合得当、相得益彰，达到和谐。苏格拉底非常重视体育对身体发展的影响，把精神和身体都看作是训练的对象。他认为，只重视身体训练，忽视知识和道德教育的风气是一种错误。他指出：“一个人如果一生从未表现出力和美来，那将是一个人一生极大的悲剧。”他强调，为了健康，应该终身进行身体锻炼。

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提出，勇敢是一种保持，是在理性分析和判断前提下，克服怯懦和狂热，而无所畏惧和勇往直前。柏拉图由于经常从事运动，身体非常健壮，肩宽背阔，因此，体育老师给他起名叫“柏拉图”(“platus”希腊语意为“宽阔”之意)。柏拉图认为，教育的目的在于调整影响身体和心灵的各种因素，体育教育不仅锻炼强健的身体，还能培养勇敢、坚韧的心理品质，公民作为国家的护卫者，应终身进行体育锻炼，保持健康，维护城邦的安全与完整。

古希腊文化的集大成者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对“勇敢”等几个古希腊重要的伦理德性进行了讨论。亚里士多德首先认为，勇敢是“恐惧与鲁莽方面的适度”。“一个人在危险面前坚定不移，保持快乐至少并不惧怕，这就是勇敢，如若痛苦不堪，就是怯懦。”真正勇敢的人是“出于适当的原因、以适当的方式以及在适当的时间，经受得住该经受的，也怕所该怕的事物的人。”[3]亚里士多德把培养勇敢的过程理解为痛苦的磨练，是苦难的孪生兄弟，是人面对苦难或痛苦时的人性展现，是舍己为人、舍己为公的正义力量，是人的“自然性”(力量、猛烈、果敢)与“社会性”(判断、认知、自控)的统一。亚里士多德进一步把勇敢同城邦共同体联系在一起。亚里士多德认为：“体育有助于培养人的勇敢”。他还认为，一个完善高尚的人，要有纯洁的灵魂和健康的身体。灵魂和身体都达到最佳状态，才能达到善的崇高境地。健康、美、强壮、身体魁梧、良好的竞技道德等与身体有关的要素都是幸福的部分。他说：“应把儿童交给体育教师和角力教师，这些人分别能造就儿童的体质和教给他们身体方面的本领。”[4]

通过三贤对勇敢美德概念的讨论，可以看出，古希腊的勇敢美德具有丰富的层次和内涵，建立在心灵与肉体相统一、感性与理性相统一、自然性与社会性相统一的基础上。同时，三贤对体育对培养人勇敢美德的作用都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二、古希腊“勇敢”美德产生与发展的根源

1.基于海洋文明的城邦制奴隶社会催生战争中的“勇敢”美德

古希腊地处地中海东部，特殊的地理环境催生了古希腊城邦制的奴隶社会制度。古希腊有200多个城邦，城邦之间彼此独立，各自为政，为了生存，城邦间偶尔联合起来共同对敌，但大部分时间为了各自利益兵戎相见、相互攻打，城邦间的割据和争夺使古希腊长期处于战争状态。

古希腊的“公民”(polites)一词，由“城邦”(polis)一词衍生而来，原意为“属于城邦的人”，公民是城邦共同体的成员，公民属于城邦，城邦也属于公民，公民是城邦的主人，城邦是公民精神的家园。公民享有参与城邦管理和占有土地等权利，同时，公民也有与权利相对等的义务，那就是保卫城邦的服兵役义务，意味着城邦的主人也是城邦的保卫者。古希腊城邦之间的战争异常残酷，失败者会受到奴役，沦为获胜者的奴隶，战场上的失利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因此古希腊的公民把保卫城邦看成一种责任和荣耀。战争时，公民成为战士，冲锋陷阵，浴血奋战。古希腊人认为，勇敢的行为就是战场上的最高德性，是在保卫城邦的战争中表现出来的不怕牺牲生命的精神。保卫城邦、为国捐躯、勇于献身的人是真正的勇敢。

2.竞技运动赛场是“勇敢”美德发展的直接体现

古希腊的城邦战争迫使各城邦增强自己的军事竞争能力，因此，“尚武”成为城邦最基本的伦理价值取向。公民对城邦的归属感，使每一位公民自觉自愿地竭力做到体格健壮、力大无穷、能征善战，因此，以军事训练为主要内容的体育运动成为公民日常生活的主体。正如苏格拉底所言：“每个公民决不能成为体育的门外汉，应该具有最坚实的身体条件，一旦国家危急便能随时出征，尽自己保卫国家的义务。”[5]

勇敢既是古希腊城邦社会中最重要的道德品质，也是古希腊奥林匹克运动会中最核心的道德品质。当体育被赋予了“培养人的勇敢”这一品质，体育不再是一种简单的健康行为，也不是简单的教育过程，而是一种高尚的伦理道德，是一种正义之善。勇敢成为古希腊人的一种风俗与习惯，体育与勇敢浑然一体、密不可分。运动员对待比赛的态度，就像对待一场战争，把城邦家国系于心中，生死置之度外，在比赛中全力以赴，超越自我，战胜对手，获得荣誉。

3.宗教是“勇敢”美德的发展的重要催化剂

“神人合一”和“英雄崇拜”是古希腊宗教的基本特征，古希腊的宗教信仰中没有救世主，没有系统的教义，“神人同形同性”，神是与自己相似的存在，与人有相同的外貌形象。古希腊人信仰的是超自然力量的神，英雄则是现实社会中人性化了的神，英雄是神与人结合的产物，英雄是力量与智慧的化身，他们身体强健、勇敢善战、品德高尚，他们有不畏艰险百折不挠的高尚品质、有降妖除魔战胜强敌的丰功伟业。古希腊宗教的独特之处还在于，各城邦有各自信仰的守护神，城邦间的战争是人的战争，也是神与神之间的战争。对神灵和英雄的景仰和崇拜一方面使古希腊人在战争中勇敢无畏、奋勇杀敌；另一方面，通过体育竞技来展示对身体锻造的成果，表达与神灵和英雄的接近。

三、古希腊奥林匹克运动会中“勇敢”美德的表现

1.来源于战争的竞技运动项目表现出参赛者的勇敢

古希腊体育从诞生之日起，就被打上了深深的战争烙印。竞技比赛的胜负代表了战场上的你死我活，生死存亡，公民的体育能力就是军人的战斗能力，体育技能就是军事技能，竞技比赛就是一场有“规则”的战争。从古希腊奥林匹克运动会项目的设置上看，竞技比赛就是一次军事技能大展演，所有比赛项目都脱胎于军事。从比赛过程本身来看，所有项目只有冠军，其余名次都意味着失败。尤其对抗性项目，没有“以武会友”、“点到为止”，“勇敢”、“顽强”被发挥到了极致。战车比赛事故频发，赛道不平，选手互相拥挤，经常出现人仰马翻的情况。角斗比赛中，除了禁止牙咬和挖眼睛以外，可以用任何方法攻击对手，包括绊、踢、抓、揪耳朵、折手指、卡喉咙等，直到对手无力反抗或示意认输为止。比赛中运动员轻则受伤流血，重则致残丧生。拳击和摔跤等项目的比赛也很残酷，中间没有回合，没有休息，比赛一直打下去，直到一方认输为止，流血伤亡事故不断。选手在上场前，已经把比赛看成了你死我活的战争，只有发扬勇敢精神，无所畏惧、勇往直前、战胜所有对手，才能取得比赛的最后胜利。

2.勇敢是对个人与城邦荣誉的追求

在城邦战争中冲锋陷阵、保家卫国、立下战功、获得荣誉，是公民追求的伦理价值目标，同样在古希腊奥林匹克运动会上获得优胜，也是一种无上的光荣。“占有力者被当作神来崇拜”，是希腊人根深蒂固的观念。古希腊奥林匹克运动会是献给英雄的盛会，比赛的获胜者就是英雄，是拥有超级力量的最勇敢的人，是神的化身。英雄象征着强大的力量，会把福祗带给城邦，城邦也因此拥有了无限的力量，会在以后的战争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因此在奥林匹克运动会上获得优胜，是个人的荣誉，更是整个城邦的荣誉，他们代表了勇敢，被视为英雄的化身，他们的光辉形象和英雄事迹被神化、被赋予传奇色彩而广为后人流传和景仰。

3.勇敢美德是“肉体”与“精神”的统一

古希腊崇尚健康的身体之美，身体美的标准是发达的肌肉、流畅的线条、结实的骨骼、健康的肤色，还要有发育正常的体态，体力充沛、精力旺盛、身手矫健，擅长运动。古希腊人用体育来雕琢健美的人体，并在竞技运动中展示这种美，把展现身体美看作是一种高尚而纯洁的行为，是对身心和谐发展价值观的追求，是肉体与精神价值的统一，是对神的崇敬，会得到神的祝福。在古希腊人的心中，体育是身体发展的手段，身体是精神的基础，精神依靠健康的身体滋养，身体的发展是美德的一部分，羸弱则是一种耻辱。

四、古希腊奥林匹克运动中“勇敢”美德的现代启示

古希腊文明是欧洲文明的摇篮，“勇敢”美德作为古希腊精神文化遗产对西方社会历史的发展和传承起到了重要的影响和推动作用。“勇敢”不仅带来国家民族身体素质的强健，更带来“开拓创新”、“责任担当”、“敢于挑战”、“永不言败”、“爱国主义”等民族精神和气节。

同时“勇敢”美德也是古希腊奥林匹克运动留给后人宝贵的精神财富。古希腊奥林匹克运动中“勇敢”美德的不畏强敌、奋勇拼搏、公平竞争、为荣誉而战等精神和品质，在现代奥运会比赛中传承下来，并作为基本的竞技体育行为准则为世界范围内所接受和遵循。“更快、更高、更强！”这一现代奥林匹克格言，永远是竞技体育领域需要秉持恪守的信念。同时，古希腊人勇敢美德中不断加强自我修养，强健体魄、注重身心和谐发展的理念，也是现代人成长应该遵循与努力的方向。

[参 考 文 献]

[1][古希腊]柏拉图.柏拉图对话录[M].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06.

[2][古希腊]柏拉图.理想国[M].庞爔春,译.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14.

[3][古希腊]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M].廖申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4][古希腊]亚里士多德全集(第8卷)[M].北京：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273-274.

[5]于克勤,章惠菁.古代奥运会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1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