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少数民族方言的传承与保护
——以镇沅苦聪话与补远基诺语为例

2018-02-11 13:57张雨江
贵州民族研究 2018年3期
关键词:基诺民族语言方言

王 艳 张雨江

(1.曲靖师范学院,云南·曲靖 655000 2.云南民族大学,云南·昆明 650031)

一、镇沅苦聪话与补远基诺语概况及使用现状

鉴于新时代经济科技的发展推动了民族语言的变化,本文选取镇沅苦聪话与补远基诺语为研究对象,考察其语言使用活力以及新媒体对语言使用的影响。

(一) 概况

1.镇沅苦聪人概况

苦聪人主要分布于中国、越南境内。我国苦聪人为拉祜族的一个支系,约有4万多人,其中云南省普洱市镇沅彝族哈尼族拉祜族自治县有1.8万人。就苦聪人生活困苦的现实情况,温家宝总理曾做出重要批示:“要贯彻人口较少的少数民族地区的扶持政策,采取切实有力的措施使苦聪人早日摆脱贫苦。”其后,政府将镇沅县者东镇、九甲镇等4个乡镇居住条件比较困难的200余户,搬迁至复兴村大平掌寨(又称为“苦聪新村”)。搬迁至此的苦聪人与汉族、彝族、哈尼族等其他民族杂居,族际婚姻日渐增多。当前,各地苦聪话使用情况存在差异,如有些地方使用情况良好,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代际差异甚至中青年已转用汉语。

2.补远基诺族概况

基诺族是我国最晚确认的单一少数民族,也是28个人口较少民族之一,总计2万余人,主要居住于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景洪市基诺山基诺族乡和勐旺乡,距景洪市政府驻地分别约27公里、131公里。两地分别使用攸乐方言和补远方言。补远方言分为补远土语与科联土语。科联土语的使用者共计700余人,主要居住于距乡政府约13公里的补远村科联寨。补远土语的使用者有2000余人,主要居住于靠近乡政府的补远村坝岗寨和坝南寨,少部分居住于勐旺村白花林寨与大平掌村清水河寨。补远土语的使用者原居住于距乡政府约22公里的补远山,于1997-1999年先后搬迁至现在村寨。搬迁前的补远山基诺人基本不会讲汉语普通话,仅有少数男性通晓当地汉语方言。而最先搬迁至白花林寨与清水河寨的基诺人,因散居于汉族、傣族中,有些青少年已不会讲基诺语。

(二)方言的使用现状及语言活力评估

依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濒危语言问题特别专家组对语言活力和语言濒危现状的评估标准[1],我们对镇沅苦聪话和补远基诺语的语言活力进行评估。该评估指标从5至0由高到低排列,语言活力与此数值成正相关,即数值越高语言活力越强。两个方言点的测试情况如下(注明评估数值):

1.语言的代际传承。老、中、青的母语水平存在一定的代际差异,青少年的有些基本词汇已借用汉语。语言代际传承已受到威胁,尤其以搬迁的苦聪新寨与基诺族坝岗、坝南寨最为显著。二者语言使用情况应为“稳定但受威胁”(“5-”)。

2.语言使用者的绝对人数与语言使用人口占总人口的比例。两地均有人放弃使用母语,但镇沅苦聪总人口远远高于补远基诺人口,苦聪话使用人口比例略高。因此,镇沅苦聪话为“5”,而补远基诺语为不安全等级(“4”)。

3.语言使用场合。镇沅苦聪话与补远基诺语都主要在家庭内部以及宗教场合使用,集市、学校、政务场合多使用汉语,因此为“双语交替”等级 (“4”)。

4.新使用场合及媒介。电视、广播等传统媒体以及移动互联网等新媒体均未使用这两种语言,基本为“无活力”(“0”)。

5.语言教育材料与读写材料。两种方言在历史上均无文字,汉字是两地重要的书写载体。补远基诺族学生就读的学校尚未有双语教学的实践(“0”),而镇沅民宗局在复兴村和九甲村设立了双语教学点 (“3”)。

6.语言态度和语言政策。国家宪法规定“各民族都有使用和发展本民族语言的自由”,政府各部门出台了一系列的民族语言保护政策(“5”)。

7.语言族群成员对母语态度。两种方言均有一部分人关心自己民族语言衰退境况,但仅有极少数人意识到母语消亡的严重性(“2”)。

8.语言记录材料的数量和质量。坐落于苦聪新村的“拉祜族(苦聪人)历史文化博物馆”是研究苦聪人民族文化保护与传承的中心基地。国内现已出版了苦聪话的研究专著,发表了多篇相关论文(“3”)。关于补远基诺语,仅有日本学者的几篇文章,缺乏民族口头文学影像资料,仅有几首民族歌曲被记录保存(“1”)。

此外,从同一民族的主体族群来看,澜沧拉祜族自治县的拉祜纳方言与基诺山基诺族乡的攸乐方言的使用人口占有绝对优势,在民族关系中具有优势地位。二者虽然也面临着代际传承的威胁,但其语言使用场合覆盖到学校、机关单位等,学校有双语教学的实践,语言文化的记录材料较多。两地十分注重民族文化的传承与保护,分别开发了基诺山寨景区与拉祜文化保护传承基地,将民族的创世史诗与民族歌舞以各种形式呈现出来。民间艺人也积极参与民族歌舞的传承并进行创作。拉祜演艺有限公司等文化产业公司的发展,既促进了当地经济的发展,也大大推动了民族语言文化的传承。

从上述情况来看,虽然镇沅苦聪话和补远基诺语的使用人数仍占绝大比例,但总人数偏少,并出现了代际差异,语言活力较差,语言保存的可视性低,族群内无积极的语言态度,而补远基诺族的民族文化更是处于自发性发展的状态。两种方言的传承面临着巨大冲击。

(三)新媒体对方言使用的影响

随着经济发展与科技进步,人类交际所依赖的媒介逐渐多元化,大大突破了时空的限制。数字电视、手机网络等新媒体的普及,极大地促进了这两个族群汉语水平的提高。电视已成为村民休闲娱乐的重要媒介,无论是学前儿童还是老人,都可以通过电视了解外界信息。智能手机及网络的使用者主要集中于15-35岁年龄段,他们是义务教育的受益者,又是与外界接触的先锋队。此外,手机网络的使用频率与性别存在相关性,男性使用频率高于女性。在补远基诺村寨走访发现,女性主要采摘茶叶,而男性主要采集松香,前者的采摘频率远大于后者,使得女性无法从生产劳动中空闲出来。由于未婚女性有更多的机会与外界接触,其手机网络使用频率明显高于已婚女性。

随着智能手机与网络的普及,越来越多的中青年借助聊天工具与本民族或其他民族使用汉字进行交流,汉语、汉字由原来集中用于政务、学校等场合渗透到族群内部日常交流,汉语功能得到强化,而民族语使用场合越来越少。但目前,随着网络流量资费日益大众化,有利于民族语传承的“语音通话”功能,由手机通话向网络社交软件转移。网络聊天软件日益成为重要的交际工具。随着少数民族新一代完全步入新媒体时代,汉语将强有力、深而广地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二、镇沅苦聪话和补远基诺语衰变的原因

综合以往少数民族语言使用现状调查[2],可以发现双语乃至多语交际已是民族地区常见现象。虽然它有力地推动了当地经济发展与社会交流,但若忽视民族语的传承与保护,越来越多的人将会转用汉语并将成为汉语单语人。总体来看,在少数民族语言、方言或土语的发展过程中,不同程度的衰变与下列因素不无关系。

(一)聚居环境的变化

聚居为语言传承提供了天然的保护屏障。但在扶贫改建过程中,有些地方忽视了对单一民族聚居村寨的保护,这也从外部击破了原有的语言使用环境的凝聚因子。无论是苦聪新村还是补远基诺的一些搬迁户,因与其他民族杂居引起青少年一代母语使用水平的衰退是显而易见的。此外,在时代快速发展与民众高频率交流的大环境中,与非基诺语人口庞大的基数相比,仅有3000余人使用的补远基诺语,犹如方言孤岛极易被同化。

(二)学校的单语教学

两个地区大部分的幼儿园实行汉语单语教学,儿童一旦迈入学校大门,就逐步变为“民-汉”双语人。中小学校使用国家统编教材,未开设民族语言文化的相关课程,教学中常常忽视对少数民族学生进行热爱本民族文化的教育。民族高校尚无基诺语、苦聪话语言文学专业的本科招生,学校和学生家庭看不到民族语言在升学上的前景。因此,少数民族新一代对本民族语言文化缺乏保护意识,无视其边缘化。

(三)交通条件的改善

随着国家扶贫政策的贯彻落实,村通组公路的修建与交通工具的普及,大大缩短了村寨与乡镇的距离。科联基诺村与镇沅九甲贫困村的通组道路完工,不但加快了该地区的脱贫,也有力地促进当地汉语水平的提高。由于交通改善,补远基诺人每天劳作后都可以到乡上休闲娱乐,与汉族联系日益密切,汉语成为重要的交际工具。

(四)新媒体的发展

与手机网络等新媒体接触频率最高的青少年,面对其他文化与价值观的无距离呈现,浸泡在从聊天工具到博文的汉语全覆盖环境中,汉语汉字潜移默化侵蚀着少数民族语言使用空间。汉语、英语等流行歌曲也已代替本民族传统曲调,民族歌曲与口头文学的创作传承出现断裂倾向。新的交际方式不断冲击着他们的民族认同感,网络与智能手机已成为民族文化传承意识的粉碎机。

(五)语言态度的中立

国家加大了对少数民族地区各个方面的投入,其生活条件有了极大的改善,这也促使少数民族群众认识到了汉语的重要性。但国家对少数民族方言及其文化传统的保护力度不一。一般而言,不同族群的文化习俗与歌舞等可能存在明显差异,但保护政策往往侧重于某一主体族群,而忽视其他族群的传承。尽管其他地区旅游业的兴旺发展,激起了一些村民进行本族群文化传承的热情,但仅有极少数人注意到语言在整个文化产业中的重要性。

总之,生存环境与交通条件的改善、科技产品的使用便利了民众的生活,满足了民众发展的需要。但民族意识的淡薄导致外界的发展变化加速了民族语言的衰变。

三、少数民族方言的保护对策

“民族意识决定语言观念”[2],因此,语言保护应从民族意识的觉醒开始。从镇沅苦聪和补远基诺的生活现状来看,民众面对生活条件翻天覆地的变化,对语言文化保护的意识远不如对经济发展的渴望。无论是当地政府还是民族同胞,极少人认识到语言衰变的严峻性和语言保护的迫切性。因此,国家与政府应积极应对少数民族方言衰变甚至濒危的危机,增强民族语言的保护意识。

(一) 国家政策为民族语言保护保驾护航。《宪法》、《民族区域自治法》等法律,教育部、国家语委等出台的《国家语言文字事业“十三五”发展规划》等政策文件以及各省市区颁布的《教育规划纲要》,为民族语言的使用及教育提供了法律政策保障[3]。总之,国家建立语言文化资源库、记录保存民族语言和推行双语教育等语言政策,成为语言保护的风向标,极大促进了民族语言的传承与保护。

(二) 发展特色优势产业,推动“互联网+”产业扶贫,将电商与乡村旅游结合起来。交通方便、距离城区较近的居住点,可以建立少数民族旅游景区或民族文化旅游村,通过旅游产业助力语言保护;距离城区较远的地区,可以依托网络平台开展民族特色手工艺品及特色食品的交易。与此同时,加大对语言文化产业的扶持,建立民族文化产业链。最终,依托民族文化、村寨景观的开发与经济的发展,形成生态资源与语言文化的动态保护机制,带动文化自信的建立、民族意识的觉醒和民族语言的保护。

(三)深化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加强民族内部与族际交流。从当前语言文化开发的情况来看,民族内部存在不同层次。因此,对同一民族的不同地区扶持政策应适当调整。某些族群人口分布较少的地区,应适当扩大不同地区同胞间的交流,有助于提高民族向心力,开展不同民族族际间交流,也有助于提高对外亲和力。但在推进整村整族脱贫时,少数民族村寨搬迁尤其易地搬迁,要格外注重聚居村寨的保护。

(四)构建多元的语言教育环境,形成多元的传承保护机制。学校是少数民族文化传承与双语科普的重要基地。学校联合村委会开展集民族服装穿戴、民族歌舞表演与传统手工艺品制作于一体的实践活动,引导传承意识从娃娃抓起。重点培养会讲民族语的教师,开发校本民族语教材以及有效的语言评测方法,将民族语考试纳入升学录取工作中。对不同方言使用者的入学与就业实行政策倾斜。此外,积极开展各少数民族方言记录与保存工作,建设有声档案,录制不同方言地区的口头文学影像并建立资源库。利用网络视频与公众号对民族特色文化与歌舞进行推广。

四、结语

少数民族尤其人口较少的少数民族,作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一分子,其语言文化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通过国家引导、民族大众参与、学校教育与社会各界支持,帮助少数民族同胞提高对母语文化价值与经济价值的认识,增强母语的使用意识与保护意识,提升民族自豪感。随着新媒体时代的到来,帮助少数民族同胞利用网络等多元平台做好本民族宣传,不但实现民族地区的经济崛起,也实现文化自信与民族语言的复兴,最终走出一条弱势语言(方言)的强盛之路。

参考文献:

[1]Brenzinger,M.et al.Language Vitality and Endangerment [R]. UNESCO Ad Hoc Expert Group Meeting,2003.

[2]戴庆厦,罗自群,等.基诺族语言使用现状及其演变[J].南开语言学刊,2007,(1):4-22.

[3]王艳,张雨江.民族语言教育现状与特点探析——基于文本分析与田野调查[J].贵州民族研究,2016,(10):206-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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