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像头啊,摄像头

2018-02-11 11:43江苏宿迁
21世纪 2018年8期
关键词:正派制度性校方

文_丁 辉(江苏宿迁)

2001年,是我中学教师生涯的最后一年,也是我在那所省重点中学,后来的国家级示范高中工作的最后一年。为了验收所谓的“国家级示范高中”,这一年学校不惜巨资购置了闭路电视系统,并为全校一百多间教室安装了摄像头。高科技使校领导只需坐在总控制室里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把任何一位教师的教学全过程尽收眼底,而教师本人还蒙在鼓里。即使真的就能使教学呈现新气象,如果这样的新气象竟然是以侵犯教师的尊严、剥夺教师的权利换来的,不也值得商量?但一个副校长在大会上说,只要你心里没鬼,勤恳教学,你还怕人看?

马格利特的《正派社会》被称为继罗尔斯的《正义论》之后最重要的一部有关社会正义的著作,正是在这本书里他提出了“制度性羞辱”的概念。马格利特区分了文明社会和正派社会:“在文明社会里,人与人之间互相不羞辱;在正派社会里,制度不羞辱人。”很显然,“制度性羞辱”比日常的人际羞辱对社会肌体的危害更大。人际羞辱带有偶发性和暂时性,一但羞辱过去了,时间一长就如烟云过眼;而制度性羞辱带有长期性、一贯性,长期处于制度性羞辱的淫威之下,社会整体的羞耻感就会渐趋麻木,遭受羞辱也就没有人会在意。我个人觉得,普遍存在的针对教师的“非人性化”的教学管理,势必会使教师这一群体的灵魂渐趋麻木与冷漠。以私意度之,摄像头这种“物化”了的制度之所以能得以畅行无忌,不全是权力淫威的结果,教师群体对切身权利的麻木想必也是重要的原因,毕竟与早先就普遍存在的诸多针对教师的“制度性羞辱”相比,摄像头这种“物化”的制度,原不算最厉害的。

我写这篇小文的最近缘由说来让人丧气,时隔十多年之后,我再一次领教了高科技摄像头的威力。我现任职的高校的每一间教室也装上了摄像头。原本因为“标准化考场建设”而安装的摄像头,却如我们当初预料的那样,果然附加了对教师和学生的上课进行全程监控的功能。好在我们的社会毕竟在进步,教师和学生的抵制情绪不断发酵还是引起了校方的重视,校方且就此专门咨询了相关律师,而律师言“法律并无不准在教室安装监控设备的明文规定”。

对于这样的“法律依据”,我其实有话要说。我觉得领导同志混淆了“权力”和“权利”两个概念。这两个词在汉语中发音相同,因而常被有意无意地混同。在英语中却泾渭分明:就大的范围来讲,政府拥有的“权力”叫Power,公民享有的“权利”叫Right;就小的范围来讲,比如一所学校里,校方的权力叫Power,教师们的权利叫Right。在文明社会,基于“权利优先”及“权力制衡”的理念,划定Power和Right的边界有一个基本原则,对于权力(Power)而言,是“法无授权不可行”,也就是说,只要法律没有明确规定“权力”可以做的,权力都不可以做;而对于权利(Right)而言,是“法无禁止即可行”,即只要法律没有明文禁止的,权利都可以做。若循权力“法无授权不可行”原则,“法律并无不准在教室安装监控设备的明文规定”非但不可以拿来作为在教室安装摄像头的依据,反而恰恰证明了此行为“于法无据”,而“于法无据”,对于权力而言,即为非法。

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狱友瑞德对安迪谈囚犯和监狱的关系:“监狱是个有趣的地方,开始你恨它,接着你适应它,日子久了你开始离不开它。”像是要为瑞德这句话做注解,电影中另一个狱友老布在坐了五十多年监狱之后,离开监狱就再也无法生活。我已然发现我对头顶的摄像头已经不再有那么大的抵制,而是已经在开始习惯它,接下来,也许就是将来有一天,没有了摄像头在上面看着我,我反而无法开始自己的讲授。

猜你喜欢
正派制度性校方
村规民约法制审核需要制度性设计
学生“告密”现象剖析及“正派”班级文化的塑造
合理的调校方可挖掘最大潜能 Sony(索尼)VPL-VW768
应急救援社会组织联动协同关系研究
加大力度 全面保障学校学生合法权益
学生营养餐供应应体现“五性”
制度性退出是引“才”政策的进步
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