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毕 耕 汪家乐
中国是一个古老的农业大国,农民长期占全国人口的绝大部分,但历史上有关农业、农村和农民的涉农报刊却很少。在我国近代报刊史上,最早的涉农报刊可追溯至清光绪年间由上海农学会负责人罗振玉主编的《农学报》,但因发行时间较短而影响有限。1924年至1927年上半年间,在轰轰烈烈的国民大革命浪潮的推动下,全国各地的农民运动风起云涌,于是出现了中国报刊史上的第一次农民“报刊潮”。这不仅在新闻出版史上形成了独特的生态景观,而且在现代革命史上也占有一席之地。关于农民报刊的含义,即是以农民为主要读者对象,向农民宣传政治思想观念、传播文化科技知识和其他实用信息的大众媒介。至于一部分专门刊载政府文告和研究农业科技、农村问题的涉农报刊,因读者定位于知识分子而不在此列。在大革命时期的历史语境下,农民报刊在传播文化科技与实用信息的同时,积极宣传国民革命、农民运动和乡村建设等思想观念,从而建构起内涵丰富的革命话语体系,并在当时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社会影响。在“告别革命”成为一种流行思潮的今天,开展对大革命时期的农民报刊及其革命话语的研究,仍然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现实意义。
辛亥革命推翻清朝之后,北洋军阀把持国家政权,形成了军阀割据的混乱局面,从而导致革命浪潮风起云涌。1924年1月,孙中山领导的国民党在广州召开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确立“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重新解释三民主义,实行国共合作,并准备北伐战争。同时,在广州开办农民运动讲习所,培养大批农运干部,组建各级农民协会,推动农民运动向全国发展。于是,在轰轰烈烈的大革命的时代语境下,第一次农民“报刊潮”便应运而生了。
1925 年3月,中华平民教育促进会主办的《农民》报在北京创刊,并由被誉为“中国副刊之父”的孙伏园担任主编,这是近代报刊史上“创办较早、影响较大、并且惟一专以农民为目标读者群”的报纸。①随后,在李大钊的直接领导下,由北京蒙藏学校学生多松年主编的第一份少数民族革命刊物《蒙古农民》和内蒙古农工兵大同盟会刊《农工兵》在北京创刊,成为最早宣传农民革命的两份刊物。
1926年1月,国民党中央农民部在广州创办《中国农民》月刊,广东省农民协会创办《犁头》旬刊。同年8月,中央农民部再次创办《农民运动》周刊。在这几份刊物的直接影响下,全国各地的农民报刊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短期内迅速形成了出版高潮。据记载:“中央农民部有定期刊物两种,《中国农民》(月刊)与《农民运动》(周刊)及专著两种,农民运动丛书七种,农民运动丛刊三十二种,小丛书四种。”“此外各省党部,如湖北、山东、四川、湖南等省,均有关于农民运动之定期刊物。”②例如,湖北有《湖北农民》《湖北农民画报》,山东有《山东农民》《山东农民画报》,江西有《锄头》《江西农民》《血潮画报》,湖南有《农友》《镰刀画报》《农民画报》,陕西有《耕牛》,广西有《农民运动丛刊》等。这些农民报刊主要分为文字类和画报类两种,由国民党中央农民部及其下属各省市农民协会主办,是指导农民运动的重要“喉舌”和宣传工具。
除了国民党主办的农民运动报刊之外,各政府机关、社会团体、出版机构和高等院校等主办的农村文化教育、科技信息和商业贸易类报刊,诸如《农民》《农民丛刊》《归农运动》《农林新报》《农商公报》《农报》《农声》《新农》《农学》《农事》等,在声势浩大的革命浪潮的影响下,也开始探讨国民革命、农民运动与乡村建设等政治议题。例如,广东大学的《农声》旬刊和岭南农科大学的《农事》双月刊,原为农业科技类期刊,后来却改变办刊宗旨,经常刊发探讨农民运动的文章,以及出版相关专号。《农声》出版《农民运动专号》和《参加广东全省第二次农民大会特别号》,《农事》出版《农村运动号》和《孙中山先生纪念号》,从而使农业科技类刊物也具有了强烈的革命色彩。
纵观大革命时期的农民报刊,主要有以下基本特征:一是创刊时间密集。自1925年开始出现,经1926年至1927年上半年形成高潮,基本与农民运动的发展同步;二是出版数量众多。目前有文献可稽和实物留存的有二三十种之多,各地自行编印、小范围发行的恐怕难以计数;三是出版类型复杂。既有报纸类和杂志类,也有文字类和画报类,还有定期或不定期刊,以及铅印、石印和油印等多种类型;四是栏目设置多样。文字类报刊通常开设有“专论”“报告”“特载”“消息”“参考资料”“文艺”“图画”等栏目,主要刊登学术论文、调查报告、工作总结、演讲训词、公文决议、新闻通讯、文艺作品和参考资料等。画报类以刊登“革命画”为主,大多是漫画形式,而且图文并茂;五是刊名体现特色。由于是涉农报刊,故多用农民、农运与农村标志物作刊名,以彰显办刊特色;六是发展历程短暂。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在上海发动“4·12”反革命政变,大批屠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农民协会被强行解散,不少农民报刊被迫停刊或者改版。尽管第一次农民“报刊潮”只存在两三年的时间,但这些农民报刊所宣传的革命思想和建构的革命话语体系,却依然镌刻在历史记忆的深处,值得认真研究和探讨。
在西方语言学、修辞学和哲学领域,“语境”与“话语”是两个非常重要且相互关联的概念。“语境”的概念最初是由波兰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于1923年提出来的,认为:“话语和环境相互紧密地纠合在一起,语言环境对于理解语言来说是必不可少的”,“言语环境中的完整的话语才是真正的语言事实”。③他还将语境划分为情景语境与文化语境,或语言性语境与非语言性语境两种。一般而言,语境解释为语言环境,即运用语言进行交际的具体场合,包括社会与自然环境、文化背景、时间地点、听读对象、说写者心境和词句上下文等因素。
关于“话语”的概念,因法国哲学家福柯的研究而受到广泛关注。福柯认为,话语有广义和狭义之分。从广义上讲,“文化生活的所有形式和范畴”都是话语;从狭义上看,仅指“语言的形式”。④他还强调:“话语即权力。”⑤费尔克拉夫指出:“话语就是围绕着特定语境(Context)中的特定文本(Text)所形成的传播实践和社会实践。”⑥此外,哈里斯的“话语分析”、巴赫金的“对话理论”和费克斯的“媒介话语”等都极大地丰富了话语理论,为研究媒介话语奠定了理论基础。
对于过去的20世纪而言,“革命”无疑是最常见、最重要和最具影响力的全球性话语,革命的理论与实践对世界历史进程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阿伦特指出:“迄今为止,战争与革命决定了二十世纪的面貌。”⑦而且,“战争的目的就是革命,能为战争正名的唯一理由就是为自由而革命,这几乎变成了不争的事实。”⑧从中国近现代历史来看,的确此言不虚。自上世纪以来,中国社会从传统的封建专制时代,进入到了如火如荼的革命年代,革命话语完全主导了历史的进程与前进的方向。尤其是在1924-1927年间,中国人民在国共两党的共同领导下,开展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斗争,史称“国民大革命时期”。农民报刊所建构起来的革命话语,就是在这一特定历史语境下的产物。在国际环境方面,第一次世界大战和俄国十月革命的爆发,为中国历史发生重大转折提供了外部环境。在国内政治方面,从辛亥革命到袁世凯复辟,从“二次革命”“护法运动”到北伐战争,政治与军事斗争构成了社会运动的主旋律。在思想文化方面,从陈独秀鼓吹“民主”“科学”,到吴虞“只手打孔家店”,⑨再到李大钊宣传共产主义,反对传统与鼓吹西化双管齐下,促进了新文化运动的勃兴。在文学艺术方面,从梁启超倡导“诗界革命”“小说界革命”和“文界革命”,⑩到陈独秀主张“文学革命”,到处都充溢着革命的呐喊声。正是在这样一个“三千余年一大变局”的时代背景下,在传统与现代纵横交织、东方与西方文化激烈碰撞的语境中,革命话语成为了一个时代的最强音。
除了大革命时期的历史语境之外,农民报刊革命话语体系的建构与最终形成,还与一大批革命的倡导者和言说者有关。在这场大规模的集体性的“语言狂欢”中,无论是孙中山、蒋介石、汪精卫、廖仲恺、邓演达、陈公博、甘乃光、陈克文等国民党人,还是毛泽东、李大钊、罗绮园、彭湃、阮啸仙、黎赤夫、谭平山、李立三、林祖涵等共产党人,包括共产国际和苏联驻中国代表鲍罗廷和其他各界社会人士,以及各地农运干部和农民群众等,在由诸多农民报刊所构成的“话语场”中积极撰文倡言,成为革命话语的叙述者和对话人,有力地促进了革命话语的丰富与发展。
韩庆祥指出:“话语体系是由一系列具有内在逻辑关系要素构成的系统。”对于革命话语体系而言,同样包含着革命的内涵、目的、任务、对象、队伍、策略与方法等一系列关系要素,并以此构成了革命话语体系的基本维度。大革命时期的农民报刊,通过专题性的栏目设置和多样化的文本形式,并结合农民运动的理论与实践问题,对革命的基本内涵、构成要素和重要特征等进行生动阐释,从而使农民报刊镜像中的革命话语成为了一个时代的重要标志。
据考证,“革命”一词最早出自《易经》:“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义大矣!”革命的基本含义,就是通过暴力斗争实现改朝换代的目的。近代以来,在西方思想的影响下,革命的含义逐渐发生了变化。梁启超在《释革》一文中指出:“革命者,天演界中不可逃避之公例也。”“岂惟政治上为然耳,凡群治中一切万事万物莫不有焉。”他在广义上解释革命,强调革命的范围涵盖宗教、道德、学术、文学、风俗、产业等各方面,因而具有强烈的启蒙主义色彩,并获得了社会的广泛认同。
尽管革命的概念内涵有所变化,但从近代以来诸多革命者的论述中可以看出,暴力革命仍然是实现社会变革的主要方式,也是革命话语的基本内涵。孙中山认为:“革命者乃神圣之事业、天赋之人权。”陶成章指出:“怎样叫做革命,革命就是造反。”毛泽东强调:“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由于中国是一个农业国家,农民是社会结构的主体,所以历史上诸多改朝换代的暴力革命都是由农民发动和完成的,因而为毛泽东创立“以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理论奠定了现实基础。为此,毛泽东先后在《中国农民》第1、2期发表《中国农民各阶级的分析及其对于革命的态度》和《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在《农民运动》第8期发表《农民问题丛刊》的序言《国民革命与农民运动》,在《战士》《民国日报》《湖南民报》《向导》等报刊发表著名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对农民革命的理论与实践问题进行探讨。毛泽东指出:“农民问题乃国民革命的中心问题。”他把农民问题归结为革命的中心问题,不仅深刻揭示出国民革命的基本内涵与本质特征,而且使农民报刊对革命话语的阐释,更加具有准确性、科学性和影响力。
在对革命话语的论述中,目的与任务虽然概念不同,但实质上都是指革命的最终结果。孙中山指出:“革命之目的,即欲实行三民主义也。何谓三民主义?曰民族主义,曰民权主义,曰民生主义是也。”这既是孙中山倡导民主革命的思想精髓,也是对革命目的与任务的高度概括。廖仲恺强调:“在殖民地半殖民地的国民革命运动,对内要打倒官僚军阀及一切反动力量,对外要抵抗帝国主义者的重重压迫。”毛泽东提出中国革命的两大任务,“就是对外推翻帝国主义压迫的民族革命和对内推翻封建地主压迫的民主革命”。廖仲恺和毛泽东从内外两方面来说明革命的目的与任务,是与孙中山的革命思想一脉相承的,只是表述不同而已。
在农民报刊发表的诸多文章,基本上是围绕“三民主义”“自由平等”“农民解放”“耕者有其田”等方面,对革命的目的与任务进行论述。陈公博在《中国农民》的《发刊词》中指出:“实行国民革命”,目的上是“为求国家之自由平等”,手段上是“对内打倒军阀,对外打倒帝国主义”,“在宣传方面是唤起民众,在实力方面是结合民众”,而民众“自然大多数是农民”。这不仅阐明了国民革命的根本问题,而且还阐明了农民报刊的基本宗旨。此外,陈公博还在《中国农民》上发表《农民运动报告》和《农民运动在中国国民革命的地位》等文章,强调国民革命就是要谋求“民生主义的实现”和“农夫工人之解放”。
罗绮园时任国民党中央农民部秘书,是《中国农民》《农民运动》《犁头》的编辑和主要撰稿人。他在为《犁头》所写的发刊词《犁头宣誓》中,首先揭示其办刊宗旨,即“生的创造,恶的铲除”,接着控诉在反动统治下人民的苦难:“我们的奴隶的生活,却数千年如一日”,有时甚至“欲求为奴隶而不可得”,而在反动阶级的盛宴中,则是“满堆着我们的血和肉”。因此,“我们现在要创造一个我们的,友爱的,共同生活的,新的世界;我们要与恶劣的,残忍的,旧的世界作战!”罗绮园以优美而铿锵的文笔,向广大农民发出革命的号召,提出建设美好世界的奋斗目标,因而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和号召力。
毛泽东认为:“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分不清敌人与朋友,必不是个革命分子。”他强调革命的首要问题就是分清敌我,并以此来确定革命的策略,用以团结朋友和打击敌人。在他看来,帝国主义、军阀、官僚、买办阶级、大地主、大资产阶级都是人民的敌人和革命的对象,其中“革命最大对象是乡村宗法封建阶级(地主阶级)”。罗绮园同样指出:“我们的敌人是帝国主义、媚外军阀、买办地主、劣绅土豪、贪官污吏、骄兵悍将。凡此种种……犹如莠草,势在铲除。”震农通过对帝国主义、官僚、军阀和大地主反动本质的分析,并告诉农民:“以上四种人,都是你们的不共戴天之仇的人。”他呼吁农民团结起来打倒敌人,以报仇雪恨。
对于革命对象的问题,无论是国民党人还是共产党人,其看法都有高度的一致性,这也是国共合作的思想基础。廖仲恺认为:“官僚军阀与帝国主义者,是我们全国人民的公敌。”甘乃光指出:“以勾结贪官污吏土匪军阀劣绅土豪所组成的农村政府”,是“摧残与宰割”农民的“地狱”。乐贫强调农民革命的对象,就是“帝国主义者,军阀,官僚,乡绅,土棍地主所霸占的农会,及其他类似的团体”。此外,在《中国农民》第10期中还发表《绅士民团县长为何反对农会》(甘乃光)、《绅士问题的分析》(克明)、《农民运动的障碍——绅士阶级》(邓良生)和《民团为什么反革命》(陈孚木)等系列文章,揭露乡绅、民团和贪官污吏的反动本质,并将其与地主阶级一并视为革命的对象。
农民报刊在宣传农民革命的同时,还对反动阶级镇压农民的罪恶予以揭露和批判,以便让农民认清敌人的本质,激发革命的斗志。《犁头》先后发表《高要地主民团围攻农民协会残杀农民事件》(笑仙)、《普宁地主劣绅压迫农民之经过》、《呜呼广宁之匪乱》、《陈伯忠之死》(罗绮园)和《为五华农友哭一声》(彭湃)等文章,并将17、18期合刊办为《花县惨案专号》,刊载彭湃的长篇报告《花县团匪惨杀农民的经过》。同时,《中国农民》发表《中山县事变之经过及现在》(罗绮园)和《普宁县地主摧残农民始末记》等文章,《农民运动》发表《广西东兰农民之惨案》(陈协五)和《广西东兰农民运动之实际情况》(陈勉恕)等报告,《农声》发表《广东土豪民团残杀农民惨剧》《农民特派员被土豪戕害》等消息。这些文章通过记叙各地农民事件的始末经过,强烈控诉地主豪绅、民团武装和反动军队残杀农民的滔天罪行,并号召农民组织和武装起来,坚决向反革命发动武装斗争,在当时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反响。
在任何革命斗争中,革命队伍都是最根本、最重要和最关键的因素。革命队伍是由革命者所构成的组织体系,包括革命的发动者、领导者、主力军、同盟者和辅助力量等,其中领导者、主力军和同盟者最为重要。在农民报刊中,对革命队伍的性质、功能、特点和建设等问题都有较为全面的探讨,并提出了不少颇有建树的观点和认识。
1.领导者。大革命时期,孙中山实行“联共”政策,开展国共合作,以扩大革命阵营。中共“三大”确定建立革命统一战线的策略,公开宣告承认国民党是“国民革命之真正领袖”,表示服从国民党的领导,并要求共产党员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对此,谭平山指出:“中国国民党,是领导中国工、农、商、兵共同革命的政党”,“除国民党之外,还有进步的农工分子组织的党——共产党”,并号召工农群众拥护国共两党的领导。由于国民党是当时最强大、最有影响的政党,所以农民报刊中的大多数文章都肯定国民党的领导地位,强调国民党的领导责任。阮啸仙指出:“国民党是中国国民革命的唯一的政党,他有很好的政纲和全国大会的宣言,兼有很好的而且确定要实行的保护农工的政策。”甘乃光同样指出:“我们有伟大的领袖孙中山先生与其所遗下的中国国民党为我们的向导者。”此外,也有不少文章强调农民协会、政府部门要对农民运动发挥领导作用。
2.主力军。在农民报刊所发文章中,大多认为无产阶级、农民阶级和城市小资产阶级,以及民族资产阶级等,都可以成为革命的主要力量。甘乃光在《谁是国民革命的主力军》一文中,通过对各阶级的经济基础及其对革命的态度的分析,提出了“农民是国民革命主力军”的观点。他认为:“农民阶级是国民革命的主力军,工人阶级是最近的同盟者,多数学生是革命的,小商人华侨是同情的同盟者”,并强调工人阶级是“农民阶级的的政治指导者”和“国民革命的领导阶级”。陈克文非常赞同甘乃光的观点,认为农民的组成包括雇农(贫农)、自耕农、半自耕农、佃农等,虽然成份十分复杂,但是“无碍于参加国民革命的工作,仍然可以成为国民革命的主力军”。
3.同盟者。毛泽东、谭平山、阮啸仙、李立三等共产党人比较强调工人阶级的彻底革命性,认为工人阶级是革命的主力军,而农民则是革命的同盟者。毛泽东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文中,运用表格的形式分别列出各阶级的分类、人数和对于革命的态度,并认为工业无产阶级是革命的主力军,农民、游民、手工业工人和小资产阶级等,“可引为革命的力量”。谭平山指出:“农民群众的普遍心理,是小资产的心理”,“要做革命的领导者,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一定要与无产阶级的工人结合”。陈公博同样指出:“农民思想近于保守,不如工人的激进。农人住处近散漫,不如工人集中。更因社会的地位,经济的关系,还带着封建的地方主义,个人主义,宗族主义的色彩。”正是基于对农民的保守性、落后性的认识,李大钊、毛泽东、彭湃、阮啸仙等人都呼吁革命同志“到乡村去”,开展“国民革命之教育的宣传”,引导农民参加革命斗争。
对革命的策略与方法的论述,最著名的要数孙中山主持制定的《革命方略》,其中明确规定了从武装起义推翻清廷,到夺取政权建立共和的整个程序、方针与策略。同样,农运报刊也经常刊登、转载孙中山的讲话和文章,对农民运动提供策略与方法上的指导。例如,《农民》报于1925年第27、28期连载孙中山在农讲所的毕业训词《农民的觉悟与联络》,号召毕业生到农村去开展宣传和联络工作,要让“农民知道对于国家有什么责任?农民所仰望于国家的有什么利益?”并教育农民“不要再有从前的旧思想,要有国家的新思想”,强调只有提高农民的思想觉悟,民主革命才能获得成功。
廖仲恺是国民党左派领袖,积极支持工农运动,后被国民党右派暗杀。在廖仲恺殉难周年之际,《农民运动》和《犁头》同时出版纪念特刊,刊登其遗照、遗著以及回忆文章以志悼念。在《农民运动》第4、5期合刊中,刊有廖仲恺的《农民运动所当注意之要点》《农民解放的办法》《革命派与反革命派》等三篇文章,都是对农民运动方略的论述。廖仲恺指出:“国民革命之主要分子为国民,国民中最多者莫如农民,故国民革命之唯一要件为须得农民大多数了解与集中本党旗帜之下”,“要使全国农民皆知我国何以会变成如此贫弱,如此痛苦,如何能改变贫弱,除去痛苦”,“如何可以把我国变为一完全独立自由的国家”。他强调在开展宣传教育的同时,还要组织农民协会,使农民团结起来实行“自救”,最终实现农民的自我解放。
彭湃是海陆丰农民运动的开创者,中共最早的农民运动领导人,被毛泽东称为“农民运动的大王”。他把在1922-1925年间领导海丰农民运动的艰难历程和经验教训写成《海丰农民运动报告》,刊登在《中国农民》第1、3、4、5期上,后更名为《海丰农民运动》出版,瞿秋白称赞该书是“中国农民运动第一本最有价值的著作”。从该书中可以发现,彭湃领导农运的基本经验主要有以下几点:一是积极开展“宣传下乡”,提高农民的革命觉悟;二是组织农民协会,引导农民团结起来;三是组建农民武装,开展对敌斗争。四是经济与政治并重,维护农民利益。毛泽东对彭湃的革命工作予以高度评价,不仅将其著作选为农讲所教材、编入《农民问题丛刊》,而且还在该丛刊序言中加以推荐:“这部书内关于广东的材料,占了八种,乃本书最精粹部分,他给了我们做农民运动的方法,许多人不懂得农民运动怎样去做,就请过细看这部分。”
在农民报刊中,也有不少文章从其他角度对革命策略与方法加以论述。程葆元认为:“革命前途舍农村运动‘到民间去’无较善的方法”,并强调农村运动的根本在于“教育及组织”。左军认为:“中国农民今日的急务”是建立“普遍,广大,严密而又能系统化的组织”,并“要有铁石般的纪律”。在文化上要有“民族的觉悟”,经济上“反对高利贷”和创办“合作社”,政治上“要求普选”和“加入革命”,“更进一步的实行武装起来”,以保护农民的利益。张美淦强调农民工作要从以下三点着手:“第一着,使他团结,同立于青天白日之下,从事革命工作”;“第二着,使他帮助政府实行三民主义改善他们的生活和环境;第三着,即注全力于普及农村教育。”由此可见,通过宣传教育提高农民觉悟,组织农民协会以利团结斗争,建设农民武装保卫革命成果,以及发展生产改善人民生活等,都成为农运报刊所探讨的革命话语的重要组成部分。
除此之外,农运报刊还大量刊登各种会议报告、宣言与决议、工作总结与经验介绍等,从各方面对农民革命提供政策指引和实践指导。例如,由上海三五书店编辑出版的《农民丛刊》,除了刊登彭湃的《海丰农民运动报告》等重要文章外,还在第四卷刊登《湖南农民第一次代表大会宣言》《铲除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决议案》《乡村自治问题决议案》等20多个决议。《农声》刊登《对于暑假期内农民运动经过的纪略》《农民运动中一件迫切的工作》《怎样提高农民的生活和智识?》等,《中国农民》刊登《湖北的农民运动》《湖南农民运动目前的策略》《河南省农民运动报告》《北伐工作中的红枪会》《湖南农民的建设事业》等,《犁头》刊登《海丰农民自卫军防敌能力》《吴川农民举行废除苛捐大运动》《怎样解决农军与民团纠纷》等,既用于汇报工作、总结经验和分析问题,也提出一些切实可行的对策与建议。此外,农运报刊还经常刊登介绍欧美、日本等国的农民运动和乡村建设的材料,从而为农运工作提供参考和借鉴。
龚自珍指出:“出乎史,入乎道。欲知大道,必先为史。”这就是说,安邦治国的大道理其实是蕴含于历史之中的,古人强调“以史为鉴”即是这个道理。同样,对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国民大革命时期农民报刊中的革命话语的评价,也必须放置于当时特定的时代语境中,从历史的角度加以辨证分析,才能得出科学合理的结论。
根据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意识形态属于思想“上层建筑”,是国家权力的重要组成要素,其功能是夺取政权和巩固政权。由于意识形态具有的强大政治动员能力、广泛的人民参与性和大规模的社会实践特征,所以任何一个政权的建立与巩固,都必须以意识形态为根本,并通过制造舆论和大力宣传,取得道义上的广泛认同,形成社会的普遍共识。为了实现“三民主义”的革命理想,孙中山领导的国民党首先在广东建立革命政权,随后开展大规模的农民运动和北伐战争,希望能够消灭军阀和统一全国。于是,在轰轰烈烈的大革命的语境之下,农民报刊通过对国民革命的基本问题,包括革命的内涵、目的、任务、对象、队伍、策略与方法等内容要素的分析探讨,从而形成了国民革命的话语体系。这一话语体系从本质上看,就是“革命意识形态”的集中反映。农民报刊以文字、图画等多种文本形式,对“带有一些理想主义色彩”的“革命意识形态”进行生动阐释,以便“在心理上、观念上动员民众”,并“诉诸于实践”,将革命意识形态转变为大规模的革命行动。尽管当代西方学者雷蒙·阿隆和丹尼尔·贝尔等提出“意识形态终结论”,法兰西斯·福山提出“历史终结论”,国内学者刘再复提出“告别革命论”,但大革命时期农民报刊中的革命话语,依然具有一定的历史价值和现实意义,可以带给当代人更多的思考和启示。
在上世纪初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在帝国主义、封建军阀、资产阶级和地主阶级的残酷剥削压迫之下,处于社会最底层的、最广大的农民群众,在国共两党的共同领导下,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农民革命运动。尽管其中存在诸多“过火”行为与“糟得很”的批评,但毕竟有其历史发展的必然性与合理性,以及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性。在大革命浪潮的有力推动下,无论是国民党创办的农民运动报刊,还是其他团体机构主办的农村文化教育与科技信息类报刊,不仅成为了宣传国民革命与农民运动的重要平台,而且还构建出内涵丰富的革命话语体系,并以此来真实地记录和书写农民革命运动的历史盛况。也就是说,通过这一话语体系既可以生动再现大革命时空中波澜壮阔的历史镜像,也可以反映国共两党领导农民开展反帝反封建斗争的革命风貌,同时还可以使广大读者对农民革命史形成正确的判断与认知。
福柯指出:“话语实践是一个匿名的历史的规律的整体。这些规律总是被确定在时间和空间里,而这些时间和空间又是在一定的时代和某些既定的、社会的、经济的、地理的、或者语言等方面确定了陈述功能实施的条件。”由此可见,大革命时期农民报刊中的革命话语,并非是个人思想、情感和意愿的浪漫主义的表达,而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的话语实践的产物,既反映出社会运动的客观规律与要求,又引领着社会思潮发展的主要方向,同时与平民教育、乡村建设、村民自治等话语直接关联,共同构成了探索农村社会变革的思想体系与话语体系,对当时正确认识和解决农业、农村和农民问题,都具有重要的现实作用和意义。
尽管由于各种复杂的历史原因,轰轰烈烈的国民大革命因蒋介石叛变革命而以失败告终,农民运动也早已成为历史的陈迹,但农民“报刊潮”在中国革命史、传播史和出版史上的地位,却是不可轻易否定和抹杀的,至今仍然具有以史为鉴、资政育人的重要作用,并可为目前农民报刊的改革、发展与创新,提供有益的指导、参考和借鉴。
注释:
① 曹立新:《化农民与农民化:乡村建设运动中大众传媒的功能与策略分析——以<农民>报为中心》,《新闻与传播研究》,2004年第3期。
② 于建嵘:《中国农民问题研究资料选编》(第1卷),中国农业出版社2007年版,第125页。
③ 张金梅:《汉语语言要素的语境研究》,南开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2页。
④⑤ 刘立刚:《新闻传播研究:范畴与范式》,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 2013年版,第44页,第41页。
⑥ [英]诺曼·费尔克拉夫:《话语与社会变迁》,殷晓蓉译,华夏出版社2003年版,第60页。
⑦⑧ [美]汉娜·阿伦特:《论革命》,陈周旺译,译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1页、第7页。
⑨ 胡适:《胡适全集》(第1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763页。
⑩ 谢放:《跨世纪的文化巨人——梁启超》,广东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7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