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文山,纪之文,刘长宇
(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北京100872)
1978年,以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为标志,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正式开启。40年来,中国人民极大地解放和发展了生产力,开辟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改革开放所取得的伟大成就不仅改变了中国,也影响了世界。作为一个国家软实力的象征,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精神依托和身份认同的重要基础,是民族复兴的重要资源;是国家自信、民族凝聚力和创造力的重要源泉。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文化兴国运兴,文化强民族强。没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没有文化的繁荣兴盛,就没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1],“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也同时被写入党章,可见文化建设的地位和作用在当代中国被提升至崭新高度。而无论东方还是西方,人们对文化的认识总是伴随着一个国家或民族的文化不断变化发展而发生变化的。纵观改革开放40年,中国的文化建设取得辉煌成就,推动了从“中国文化”到“文化中国”的演进。
文化对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具有不可替代的历史和现实意义。对于“文化”的界定,学界阐释众多。“文化”内容大致可以广义、狭义加以区分。冯天瑜认为,文化的实质是“人类化”,即所谓的“人文化”,是人类的价值观念经由符号介质在传播中得到实现的过程。这一过程既有具体的文化产品,也包括人自身的心智的塑造[2]。在一定的范围内,文化可以规范群体成员的行为,并以世代相传的形式建构认同与凝聚力,还会对人们的德行形成一种根深蒂固的约束力。成中英提出,“文化”作为一个族群的生活方式、价值取向和行为取向,逐渐形成更为具体的思维方式和思想规范系统[3]。季羡林从地域角度出发,对文化进行分类,提出“文化圈”之说。在某一个比较广阔的地区内,由于内外部原因,某一个国家或民族的文化或文明影响了周围一些国家和民族,发挥了比较大的作用,积之既久,就形成了这样的文化圈[4]。中国文化就是其中之一。中国文化以中国为载体,是特定范围和民族的文化。在特定的地理范畴中,中国文化凝聚着独有的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集成着从古至今中国区域内的各族人民所创造的优秀传统文化和现代文明成果。同时,五千年的中华文明渗透到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影响着我们的行为方式,在群体成员的互动中建构了社会意义的总和。在新的历史时期,面对全球化的复杂形势,推动跨文明交流对话,实现文化自知和他知,需要站在世界主义的高度,在继承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建构并推广“文化中国”学术和实践范式。
“文化中国”自20世纪70年代末提出以来,至今已有40余年的历史。著名美国华裔学者杜维明等是“文化中国”这一学术及实践范式的创始人和积极倡导者。他在阐释文化中国内涵时指出,“文化中国”包括三个意义世界。第一个意义世界体现的是“文化中国”的基本内涵,即西方所指的“Greater China”,涵盖中国大陆、中国港澳台地区,以及新加坡,意指以中国人为主体的社会,“文化中国”是历史文化与精神意义的体现[5]。第二个意义世界以旅居在世界各地的华人世界为主,杜维明将之称为“离散族裔”(diaspora)。第三个意义世界是指与中国和中华民族既无血缘关系也无婚姻关系的国际人士,但与中国文化有着较为密切的联系,包括学术界、媒体、企业、政府、民间机构、国际友人等的互动、交流和互为认同[6]。这三个意义世界分别立足于族群内部的文化互动、旅居华人的文化认同,及超越中国文化圈的东西跨文明的互鉴交流。“文化中国”强调中华文化的历史传承与新时代的创新融合,它是一个流动的概念,在历史长河中动态显现。
“中国文化”与“文化中国”密不可分。杜维明认为,中国文化与文化中国,二而一,一而二,文化中国的主词是“中国”二字,冠以“文化”是“为了突出价值理念”[7]。中国限定了特定的地理和族群范围,文化则根植于中华传统文化,主张儒家文化的推广与传播。但文化中国不仅仅依托于儒家文化。事实上,中国具有悠久的开放包容、兼收并蓄的历史文化传统,形成了儒、道、佛三家文化的相互接纳、包容、消化、演化、转化与创新过程,实现了“三教合一”文化融合模式,为“文化中国”提供了跨文化传播的平台和机会。而文化中国又将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和全球文明相联,打破区域界限,架起了海内外华人以及一切与中国文化相关人士的沟通桥梁。文化中国是在承认不同文化差异的基础上,通过文化间的相互理解、包容和平等互动,形成不同文化由对立到逐步认同的渐进过程,体现跨文化交往中不同文化的共生互补规律。这在新型全球化历史时期,有利于东西跨文明交流互鉴和平等对话。从这个意义上讲,文化中国是中国文化普适化诠释的一个努力,其实质上是一个在保持中国文化主体性前提下的跨文化传播与沟通的理念或理论,是对过去160多年来西方文化持续全球化的主体性回应和批判性校正,促使全球化和全球治理均衡化、双向化、多元化。
“中国文化”到“文化中国”的理念转变和文化建设恰恰反映出改革开放40年来,伴随着西方文化中国化与中国文化的现代化和全球化进程。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文化建设层面的嬗变渗透着中国文化主体意识的觉醒,充分展示由“中国文化”到“文化中国”发展趋势。
改革开放40年来,文化建设层面的历史演变是文化研究的重要领域。基于已有研究,大体可以分为以下几类:一是梳理不同时期中国文化建设的历史脉络和演变趋势,分析公共文化政策发展阶段及趋势、阐释文化建设地位变迁、探讨顶层设计理论框架下的文化管理;二是以中国共产党及国家领导人的文化建设思想为依据,分析文化建设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地位;三是从宏观角度,审视文化本质与功能以及文化与政治的关系。这些研究多就不同历史时期文化政策演变作出详实阐述,但缺乏“文化中国”视角,特别是“文化中国”所倡导的第一及第二意义世界所强调的文化主体性以及第三意义世界探讨的包容对话的“间性”哲学。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文化建设的历史演进趋势和重点策略经历了文化主体意识的复苏;主体意识的修补恢复;文化间性的生成,主体能动性的强化,跨文化交流意愿的增强;坚持文化自信,推动全球“通化”等不同阶段。我国文化建设发展的历史就是我国40年间文化主体性和文化间性思想意识的形成过程。
主体性是传统西方哲学的命题之一。黑格尔、笛卡尔、康德都曾围绕主体性作出阐述。马克思从实践论出发,指出人是主体,自然是客体,人可以利用主观能动性去任意改造自然[8]。费孝通提出文化主体性概念,即本土文化对现代化的主动适应。文化主体性具有内外两个维度,不仅体现在内部对于自我文化适应与更新的有效把握,也体现在外部对本民族文化于世界文明之贡献的把握与主动性,文化主体性与文化自觉密切相关。文化自觉是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要对其所处文化有自知之明,知其历史、内涵和趋势。对文化的自知之明是为了加强对文化转型的自主能力,取得适应新环境、新时代对文化选择的自主地位[9]。
一个国家的文化主体意识事关其历史文化和民族精神的传承与发展。事实上,鸦片战争后,我国盲目向西方学习,出现否定和批判中国传统文化的浪潮。此后,“五四运动”等受到工具理性和科学主义价值观及西方文化霸权的影响,中国文化特别是传统文化的主体性,很长一段时间内受到西方文化的冲击,传统文化地位一度式微。而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中国文化的主体意识增强。这大致经历了四个阶段:
1978年12月,中国共产党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会议决定将全党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一心一意搞现代化,发展生产力。党在文化战线和知识分子政策上的拨乱反正也大力推进。这一时期,文化建设主要是纠正“文化大革命”期间的错误思想,明辨文艺与政治关系并确立精神文明建设地位。1979年10月,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举行。邓小平在相关祝词中指出:“我国古代的和外国的文艺作品、表演艺术中一切进步的和优秀的东西,都应当借鉴和学习”,肯定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积极部分。而在文化制度建设层面,1985—1992年,《关于艺术表演团体的改革意见》《关于加快和深化艺术表演团体体制改革的意见》《关于进一步繁荣文艺的若干意见》《国务院批转文化部关于文化事业若干经济政策意见的报告》等文件先后印发,推动并繁荣了文艺工作,确立了精神文明建设的地位,推动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形成。中国文化主体性意识开始复苏。
文化作为国家实力的组成部分,在这一历史阶段的重要性显著提升,应对世纪交替阶段复杂的国内外形势,遵循“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方针,中国共产党提出了“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中国共产党始终代表中国先进文化的发展方向,把文化提升到了国家战略层次,并且阐述了文化与生产力和人民群众根本利益之间的密切关系。此外,这一历史时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理论正式确立。1997年9月,党的十五大报告中指出:“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文化,就是以马列主义为指导,以培育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公民为目标,发展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社会主义文化。”“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是凝聚和激励全国各族人民的重要力量,是综合国力的重要标志。它渊源于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史,又植根于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实践,具有鲜明的时代特点;它反映我国社会主义经济和政治的基本特征,又对经济和政治的发展起巨大的促进作用。”[1]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源于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并与中国国情相结合,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对现代化的主动适应,标志着中国文化主体意识的成长。
党的十六大以来,立足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全局,为提升中国文化影响力,文化建设蓬勃兴起,一系列重大理论阐述和决策部署出台。中国共产党十六届六中全会提出“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战略任务。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将中华民族的精神力量和道德规范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和价值需求相结合。此外,党的十六届四中全会首次提出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历史任务。和谐社会与和谐世界是社会主义和谐文化的重要部分,和谐文化为和谐社会与和谐世界的构建提供思想基础。“和谐”文化诠释着中国文化的“天下归仁”“和而不同”“美美与共”等思想。此外,党的十七届六中全会提出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战略目标,这标志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迈向新高度,中国文化主体性意识不断加强和发展。
伴随着中国文化主体性意识和文化自觉的增强,文化自信及“文化中国”逐步推进,新时代的文化建设反映出文化间性思想。“间性”顾名思义具有“中间”“中介”“居于中间”等多重含义维度。中国传统文化中,儒家和道家思想中关于人和世界间、人与人间的理性和情感建构都与“间性”有着密切联系。间性是在双方平等的基础上,具有包容与互动特质。文化中国所提倡的对话精神是间性理论核心精神的反映。文化间性是间性理论在文化问题上的表现,其生成逻辑蕴含着深刻的思想源泉和哲学基础。胡塞尔、海德格尔、马丁·布伯、哈贝马斯、伽达默尔等对主体间性、视域融合、交往行为理论、文化间性理论等都有论述[11]。而这其中,主体间性对于认识自我与他者文化有重要意义,确立了主体间平等对话的哲学基础。文化间性可以理解为在文化间际遇情景中,承认文化关联性和差异性的共在,通过文化间的相互理解、包容、平等互动,从而逐渐形成由文化冲突到文化融通的动态渐进过程。从文化间性视角会看到每一种文化都有其间性特质。文化交往是一个动态的双向过程,文化间性特质体现在与另一种文化的联系中。在与相异文化沟通中,文化间性会缓和文化间的紧张状态,加强不同文化思想的融合,并将文化差异转变为创造动力的源泉。文化间性理论和间性思维视角对文化间的差异、联系、融合有着元理论的意义。
十八大以来,中国共产党站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历史起点上,从向着两个一百年目标奋斗的战略高度上,在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和核心价值观的基础上,围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进一步提出“四个自信”。2014年10月,习近平在全国文艺工作座谈会中强调,“增强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是坚定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的题中应有之义”。2016年7月,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5周年大会上习近平强调指出,“要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文化自信,是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的自信”。2017年,党的十九大报告中再次阐释文化自信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发展中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文化自信被提升至事关国家前途命运的新高度。文化自信是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和制度自信的奠基石。改革开放40年,中国的文化自信是在文化自觉和文化自省前提下,按照一定的历史发展逻辑生成的。在以儒释道为代表的传统文化基础上,中国共产党成功地将马克思主义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并一定程度上汲取了西方现代企业管理智慧和科技文化,形成了多元一体的复合型现代文明[12]。党的十九大明确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一同写入党章,共同构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基本结构,实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重大创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基本结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中国文化主体性意识全面形成的重要标志,是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和实践的进一步深化。
不仅局限于中国文化建设,十八大以来,中国在促进跨文化交流、加强自身对外传播能力、讲好“中国故事”、提升中国国际话语权层面,也提出了新要求。特别是当前国际形势复杂,全球化出现逆转倾向,一种新型全球化和中式全球化的主张应运而生[13]。中国政府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呼吁,使“人类命运共同体”成为推动新型全球化和变革全球治理体系的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充分体现文化间性的哲学逻辑,即在尊重间性基础上,打造一个“同呼吸、共命运”的平等交流实践范式。人类命运共同体在文明交流互鉴层面上,把文化中国的三个意义世界有机联通,将文化中国推向新的高度。“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实施是在承认东西方文化关联性和差异性共存的基础上,透过开放性的世界目光,通过文化间的平等互动、相互理解和相互包容,从而形成双向文化交流和对话,打造人类新共识的动态过程。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借助“一带一路”倡议、亚投行等项目,向世界展现中国文化的包容和智慧。
改革开放40年来文化建设的历史脉络,从确立精神文明的战略地位,提出中国先进文化的概念,构建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理论,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从构建和谐文化,再到坚定文化自信,实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创新,提升文化影响力,传播中国声音,贡献中国智慧,这一系列举措的出台和实施体现了文化建设在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总体布局中的科学定位。这是由文化自识、文化自觉、文化自省、文化自强构成的文化自信道路。既是我国过去40年来从文化主体意识的复苏、淡化、破裂和丢失到文化主体意识的修补、恢复、增强的过程,同时也是文化间性的养成、跨文化交流能力的培育、全球治理引领力的飙升,以及通过推动全球各地互联互通、吸纳全球多元文化资源以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为最终目的的新普适主义文化初见成效的历史进程。改革开放40年来,正是因为从“中国文化”转换到“文化中国”的这条理论与实践道路,我国文化建设取得了辉煌成就。这些成就主要集中在体制机制、文化产业和文化“走出去”三个方面。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文化体制改革以艺术表演团体改革为切口逐步推进。1978年,文化部决定恢复中国京剧院、中国青年艺术剧院、中国儿童剧院、中央实验话剧院、中央歌舞团等所属艺术表演团体建制和名称[14],文化体制改革由此开始。初期,国家尝试对文化事业展开所有制改革,尝试建立多元文化主体,同时加强文化市场管理,规范文化产业健康发展;中期,文化体制改革在探索中不断前进,文化产业规模不断扩大,文化事业单位改革进程启动[15]。党的十六大报告中指出,要“抓紧制定文化产业改革的总体方案”。在此方针指导下,中共中央、国务院先后出台一系列重要文件,文化体制改革在国家顶层设计中的地位与重要性显著提升。这一阶段的文化改革依旧以经济为主线,但在确定了文化体制改革的发展方向和基本思路后,着力构建文化产业和市场体系。在这一阶段,一方面国家着重在经济层面通过打造示范园区为文化产业发展提供平台,另一方面通过国家单位改制培植和增加市场主体,两者齐头并进有效地推动了文化产业体系和市场体系的构建。此外,我国文化“走出去”也在这时期起步。
全面深化改革阶段,国家对文化建设的重视程度进一步提升,文化体制改革在顶层设计中的位置和重要程度凸显。扩大中华文化“走出去”的步伐,通过内部改革和外部推广,推动中华文化的自身成熟与在外影响,“文化中国”的形象在世界交往中开始逐渐清晰。
此外,在加快转变文化行政管理部门职能的过程中,文化行政单位以“转变职能、简政放权”为主要内容,由限制条件甚多的主导兴办式文化发展向高效简洁、自主创意的灵活管理式文化发展转变。自2013年以来,文化部、原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国家文物局等部门取消多项行政审批事项。文化投融资体制改革不断发展,民间文化企业透过资本市场壮大自身,阿里巴巴、腾讯等大型互联网企业集团以多元形式进军文化产业领域[14]。
改革开放以来,全国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的建设稳步跟进。特别是十八大以来,公共文化服务效能提升,公共文化资源分配进一步向基层倾斜。实现了“三馆一站”(美术馆、公共图书馆、文化馆和乡镇综合文化站)的免费开放。群众文化机构、博物馆、公共图书馆、农家书屋等文化惠民设施数量大幅增加。仅博物馆一项,比1978年增加4 372个,增长12.5倍,年均增长6.9%;广播电视覆盖面也持续扩大,截至2016年底,全国广播及全国电视综合人口覆盖率均超过了98%[16]。
随着改革的不断推进,我国的文化体制也不断趋于完善,文化产业化市场化体系、公共文化服务体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新与传承体系以及文化“走出去”都因此受益并持续发展。文化体制机制的不断完善,为进一步优化升级我国的文化生产力结构,增强中华文化的国际影响力,构建“文化中国”的立体形象提供了制度保障。
我国文化产业的发展历程始终与文化建设和文化体制机制改革同行。党的十五届五中全会第一次正式提出“文化产业”的概念;党的十七大更进一步,第一次将“文化软实力”写入报告,并提出“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目标,将文化产业纳入国家战略产业行列;2017年10月,党的十九大则提出“坚定文化自信,推动社会主义文化繁荣兴盛”。中国文化产业的发展与改革开放、与祖国繁荣富强和民族伟大复兴息息相关,助推国家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化世界影响力的不断提升。2012—2017年间,我国文化产业增加值呈逐年上升趋势,从1.8万亿元增加到3.5万亿元,占GDP的比重从2012年的3.48%增加到2016年的4.29%[17]。文化产业的发展为拉动新兴经济增长作出了巨大贡献,主要成就集中在新闻出版、广播电视、动漫产业和传统文化的保护创新四个方面。
新闻出版方面:1978年“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方针确立之后,新闻出版行业的重心开始由阶级斗争转向经济建设,行业规模开始扩大,管理不断完善,出版物的数量和质量显著提升,音像制品和电子出版物从无到有,数字内容产品日益丰富。以我国期刊品种和印数为例,1977年分别为600余种和5.6亿册,2006年分别增加至9 468种和28.52亿册[18]。随着互联网的兴起与发展,新闻出版行业遭受了传媒环境和样态变动带来的冲击。但是,行业并未就此消沉,而是积极拥抱数字化,拥抱新媒体,“媒介深度融合”成为了当前传媒环境中的主流“新生态”,新闻出版业逐渐向数字化、国际化方向发展。
广播电视方面:从“四级管理制”到“集团化”再到“数字化”发展,广播电视行业从无到有,行业规模不断扩大,市场经营和竞争机制不断完善,行业成熟度不断提升。根据中国广播电视网络有限公司和格兰研究联合发布的数据,2017年,我国有线广播电视用户总数达2.45亿户,其中数字电视实际用户数量达2.09亿户,数字化率达85.45%,有线双向网覆盖用户1.65亿户,双向网渗透用户8 251.4万户,宽带用户年度净增870.6万户,总量达到3 498.5万户;高清用户年度净增超1 100万户,总量达到8 902万户;智能终端数量达到1 253万户,持续高速增长[19]。双向网络覆盖面进一步扩大,整体呈现网络化、IP化和智能化趋势。与2016年一样,2017年广播产业的广告收入继续保持增长。
动漫产业方面:互联网时代的到来为动漫产业带来了新的发展机遇。2015年前后,我国动漫产业开始进入快车道。据EntGroup咨询公司的数据显示,国产漫画市场预计在2020年达到2 106亿元人民币。国产动画用户规模也随之逐年增加,从2016年的8 403万人到2017年的1.3亿人,增幅达62.7%,预计2018年将有1.87亿人。目前,中国几大网络科技公司都在布局漫画市场,业内已经形成了网易漫画、腾讯动漫、快看漫画、哔哩哔哩等专业动漫播出频道或平台。各方资本的涌入,在市场上诞生了注重流量的平台以及侧重孵化的平台。截至2018年5月,网易漫画平台付费内容收入较去年同期增长了5倍,多部作品实现IP衍生化,“打造精品漫画”的核心策略正在深入人心。二次元用户不断增多,付费意愿逐步增强,为产业增长提供了坚实的基础[2]。
文化遗产保护方面:改革开放以来,国家高度重视传统文化的传承创新及文化遗产保护。理论层面,从以修缮复原为主提升到整体保存城市历史景观;立法层面,法律法规体系层次性不断增强,由单一政府法令转向国家法律法规、中央政府法规、地方政府法规的多层联动;理念层面,由传统“收藏”向现代“保护”转变;方法层面,逐渐由个体的单独保护转向整体的系统性保护。我国对于传统文化的传承创新和文化遗产保护主要体现在博物馆建设和文物保护,以及各种文化遗产的申报保护两个方面。截至2017年7月,我国52个项目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其中世界文化遗产32处。2000年起,我国政府开始为“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申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目前,我国是进入该名录最多的国家[21]。
总体而言,我国文化产业在政策支持下不断发展,在经济层面不断提升自身的产业化和市场化程度,在技术层面拥抱互联网,不断提升自身的技术水平,坚持自主创新,发挥优质内容和原生IP的影响力。随着文化产业优质内容的国际传播及影响,“文化中国”的全球实践不断被注入新动能。
十九大报告宣布中国进入“新时代”并呼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新时代”成为了中国的“新名片”,“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则是中华文化积极主动走向世界的最终目的。这是在新型全球化的情境下,打破原有欧美主导的西方中心主义世界秩序,推动世界各国在平等的基础上,参与和推动更广泛更深入的国际合作,推动中华文明与世界其他文明平等的交流互鉴融合共存,实现全球“通—化”的过程。这不仅是我国自身发展的需求,也是世界在全球化进程中的最佳选择。在此基础上,中国文化“走出去”显得十分必要。
随着“一带一路”倡议等国家对外交流的开展与深入,我国文化“走出去”的步伐进一步加快。“走出去”的成就首先表现在我国的对外文化交流日益频繁,日趋活跃。“中法文化年”“中俄文化年”等一系列国家大型文化外交活动在国际平台上彰显了文化软实力;孔子学院成为各国学习汉语言文化、了解当代中国的重要场所,促进了世界多元文化发展。截至2017年12月31日,全球146个国家(地区)建立起525所孔子学院和1 113个孔子课堂,其中,孔子学院亚洲33国(地区)118所、非洲39国54所、欧洲41国173所、美洲21国161所、大洋洲4国19所。此外,我国已同157个国家签订政府间文化合作协定和近800个文化交流执行计划,建设中国文化中心30个,初步形成覆盖世界主要国家和地区的政府间交流与合作网络。我国对外文化贸易规模不断扩大,据商务部统计数据,2016年文化产品出口总额达到786.6亿美元,实现顺差688亿美元;2017年文化产品进出口总额达到971亿美元,其中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文化产品进出口总额达176.2亿美元,比上年增长18.5%[16]。
改革开放40年间,文化建设层面的理论、政策、制度与文化产业的具体实践,以及中国文化产品与文化服务的引进来与走出去,推动了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传承与融合,激励并教化了华人世界,加强了民族凝聚力。这一切也为“文化中国”的构建打下了基础,搭建了中华文明与不同文明对话交流的平台,营造了多元文明跨越种族、地域和谐共生、交流互鉴的国际环境,构建了“文化中国”第三个意义世界与世界各种文化的深度交流和融合机制。例如,以儒学理念“学以成人”为主题的第二十四届世界哲学大会于2018年8月首次在中国成功召开,为我国以“文化中国”为重要资源或基础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新型“文化世界”搭建平台作出了重要贡献。
当然,我们在看到改革开放40年间中国文化建设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时,也应意识到,“文化中国”的前进道路不会一帆风顺,尤其是世界格局正处于大调整、大变革和大发展时期,文化中国在走向全球过程中进行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面临着诸多挑战。
不同文化和价值观念存在多元性的矛盾与障碍。如何实现“文化中国”所倡导的文明间平等交流互鉴不仅是一个战略问题,更是一个理论挑战。我们与他者如何交流,交流中又如何跨越性别、国籍、种族、民族、语言与文化的鸿沟?这始终是一个困扰“文化中国”意义世界建构和跨文化传播的核心问题。亨廷顿认为西方文明具有普适性与优越性,他在《文明的冲突》中指出,因不同文化和信仰所引发的地缘冲突有可能导致国家或地区间新的政治冲突。这是一个存疑和值得探讨的问题。毕竟以西方价值体系主宰的欧美二元对立哲学观前提下的同化式(即美国传教士般的)全球治理模式所引发的全球性挑战此起彼伏,民族主义、民粹主义、保护主义或孤立主义、利己主义、干涉主义盛行。西方文化霸权主义思想的强制性及干预性束缚和妨碍了多元文明的传播与交流。事实上,每一种文明都有其独特的核心价值。真正的普世文明是倡导和谐与包容的文明,这恰恰体现在中国文化的历史进程中。在中西文化的对比中,从中国传统文化的“天人合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道法自然”“天人合一”,儒释道的“三教合一”文化融合到中国共产党通过创造性地融合中国传统思想、马克思主义和西方自由思想之所谓“新三教合一”[12],中国文化的包容与接纳、平等与互鉴、转化与创新成为推动不同文明交流合作的重要推手。因此,研究和有效践行“文化中国”的固有命题就是寻求文化间相似性和差异性两级之间的动态平衡。这样的平衡如何寻找呢?成中英指出,文明对话者必须具备深刻的哲学洞见,而且这种认识最好能做到知己知彼。即使已有实质冲突的两个文明传统,透过彼此间哲学层面的对话与沟通,找到或建构共同出发点与共同理想,都有助于实质冲突的逐渐消除,或使双方的实质利益冲突在较客观公正的原则上得到调解[3]。成中英在20世纪80年代提出的本体诠释学(Onto-Hermeneutics)从观、感循环方法和人的四个性向本体学出发,诠释并反思中西哲学,并且为二者的深层次对话找到了途径[22]。笔者认为“文化中国”普适性话语体系建构的哲学基础可借鉴本体诠释学。文化中国在实践和本体生长中,经由文明间的“撮合—磨合—融合”这一起伏跌宕过程[23],必将寻找到不同文明间的对话、理解与合作的机会与途径。
值得欣喜的是,在哲学层面上,习近平全球治理思想的诞生以及2018年8月在中国北京召开的第24届世界哲学大会为“文化中国”在新时代的发展提供了新鲜的元理论资源。习近平全球治理思想体系是在吸收、借鉴中外优秀思想理论基础上创造性升华的结晶,体现沟通共同体模式,包含“容—传—通—融—同”这一符合事物发展逻辑和规律的概念链[24]。第24届世界哲学大会是中国哲学与世界哲学的一次划时代对话,类似这样的给予中华文明平等地位的世界级哲学对话和理论建构努力需要持续而又紧迫地进行。例如,杜维明在文化中国理念基础上创造了“对话式文明”的理念,最近又提出“精神人文主义”和“世界人文主义”的理论研究范式。在理论建构中,成中英“本体诠释学”和以中国文化为工具解构西方殖民和霸权主义话语,以中国思想作为全球普适性理论的元理论研究等类似的独特学术观点或学派都应给予同样的关注和支持[25]。类似这样的元理论或理论研究对由习近平原创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发展、完善及实施将会发挥重要的推动作用。
五年来,我国“一带一路”倡议在继承古丝绸之路历史遗产的基础上,基于国内和国际形势,传承并正在重塑和创新现代文明。“一带一路”所倡导的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民心相通的“五通”思想所要实现的不仅仅是经济的共赢,更是文明间平等包容对话协商。“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以来,除各成员国间的政治互信加强、经济合作深化、交通通信设施互联互通外,文化交流频率和水平也逐步提升。截至2017年12月,中国已与53个沿线国家建立734对友好城市关系,博览会、旅游节、电影节、论坛、联合考古等人文交流活动频繁。但是,美国等少数国家仍然视“一带一路”倡议为来自中国的威胁,由美国牵头组成的印太联盟大有破坏、对抗或代替“一带一路”之势。
近代中西文明交往过程中对文化间性的忽略和发声不平衡现象不仅没有减弱,最近反而有恶化趋势,个别西方大国更在不遗余力地维护其文明的优越地位。美国特朗普政府的贸易凌霸主义作为和副总统彭斯最近在华盛顿哈德逊研究所所做的中国政策演讲就是对中国充满歧视、行使文化霸权主义的新鲜案例。这类案例显示,中美跨文化关系仍然处在不对等状态,中美整体意义上的跨文化沟通难度正在增大。而“文化中国”所推动的意义世界就是为了建构一种交往对话的平衡关系,西方文化偏见的逐步消除一定程度上有赖于“文化中国”的具体实践。“一带一路”倡议和“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完全可以与“文化中国”的具体实践融于一体,更加深入地推动新型全球化时代文明与文明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人与人之间的对话与和谐共处。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中,共同体是其存在的主要形态,不仅代表一种社会结合方式,而且包涵特定的精神实质。无论西方还是东方,人类都有共同体的理想,但全球多国,尤其是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发达国家某些利益集团和民众仍亟需提升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
提升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如何跨过美国这道坎儿?首先,应举全国之力深入细致和综合地研究美国,把握六个空间维度、三个时间维度。不仅要研究美国的过去、现在,预测其未来,还应研究中美关系中的美国、作为地方的美国、作为美洲一部分的美国、作为西方一部分的美国、作为亚太一部分的美国和作为全球霸主的美国。其次,中国的外交与外宣战略和策略应该结合美国的动态整体把握,制定差异化和灵活多样的变体,做到精而又准。另外,对于中国与美国的外交与外宣战略和策略,中国其它部门或行业同美国打交道时应该遵循持续协同的基本原则。
与文化产业发达国家比较,我国文化产业化和市场化程度与质量还处在接近中级或欠发达阶段。这主要反映在:(1)过去十几年我国各地文化创意园区数量众多,不仅存在“东高西低”的不均衡布局,而且存在定位严重异化现象。许多文化创意园区假借文化产业之名圈地,大搞房地产之实,严重破坏了文化遗产资源,侵蛀了文化的本质。(2)这种发展不均衡和异化整体上造成我国文化创意创新研究、教育和实践的投资严重不足,导致我国高水平的,尤其是具备国际视野的文化创意创新人才及其相关管理人才严重缺乏。(3)我国文化产业市场仍然存在较为严重的主体文化体现不足、主流价值缺失和娱乐致死现象等问题。
在当今我国以融通中外战略为主的改革开放新时期,检验我国文化产业化和市场化的最佳方式就是国际化/全球化。毫不夸张地说,国际化/全球化应该是检验我国文化产业化和市场化的最高形式。因此,这“三化”应该综合构想、策划和协调推动实施。这样既节约资源,又更加有效。除政府主导的公共外交和民间非盈利机构推动的文化交流外,中国文化通过产业化、市场化途径得以国际化乃至全球化才是中国成功推动新型全球化的试金石。中国文化产业的全球化会一举多得:不仅会消解乃至消除西方社会阴魂不散的“中国威胁论”,而且还能成为中国经济的支柱产业;不仅为中国引领新型全球化提供合法性资源和强大动力,而且会为人类和平繁荣和美好生活做出独特贡献。
为此,建议综合地和科学地运用“两只手”(政府看的见的手和市场看不见的手)处理存在的问题。一方面,有关政府部门应尽快清理文化产业房地产化和主流价值与社会责任缺失等的违规背德做法。另一方面,有关政府部门应尽快协同相关企业,包括国外相关行业或企业,有力有序和成批量地培养融通中外视域、综合多种文化创意智慧和技能的文化创意人才及其相关管理人才。例如,中国—好莱坞电影共同制作项目应该重拾起来,继续推动乃至扩大,以极大耐心和富有创意地推动中美合作,寻求共赢。
纵观改革开放40年,中国的文化建设在历史的逻辑中前进,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化建设发展路径,取得了显著成就。这是一条重新发现和增强文化自信的艰难历程,是从“中国文化”理念向“文化中国”理念转变的历程,是从文化大国向文化强国迈进的伟大征程,必将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在充分肯定过去40年我国文化建设成就的同时,也应该看到我国仍然属于文化大国,距文化强国和中华民族的复兴目标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只要我们直面挑战、有效应对、积极作为,一定会加快我国从文化大国迈向文化强国的步伐,早日接近或达到中华民族复兴目标,为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作出应有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