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应洛,李怀祖
(西安交通大学管理学院,陕西西安710049)
1978年的中国大学管理教育几乎是空白,经过20多年的发展,已有约600所大学设立管理专业,管理教育的学生规模在大学的12门类学科中名列第四。大学的管理教育学历层次齐全,教学体系可与先进国家的教学体系衔接。管理学科与理、工、人文学科一样,成为大学的主流学科。管理教育的现状与1978年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追溯40年来管理教育蓬勃发展的轨迹,明显呈现出一幅具有历史意义的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高速发展同步的图像。这是解放思想、坚持改革开放的成果,同时也是改革开放伟大成就的标志之一。
回顾改革开放前夕的大学管理教育状况,便能清晰地衬托出改革开放带来的大学管理教育的巨大成就,而管理学科教育取得这样的成就,较之理、工等其他学科来说更为来之不易。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伊始,大学教育也和工业建设一样,“一边倒”地全面学习苏联。1952年,按计划经济的思路,在全国范围进行大规模的“院系调整”,根据工业建设部门的需要对口培养人才,增添了相当数量的由中央工业管理部门直属的大学。大学分为工科和文科两类。工科大学内部则按产品类型或生产过程来分系科,如机械系分成机械制造、动力机械、起重运输机械、车辆制造等,各系再细分成各个专业。学生的培养目标是工程师,主要学习工程技术知识,没有管理知识教育。同时,管理教育被认为涉及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属于意识形态范畴,而且管理事关人、财、物的分配权,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成堆的大学不是培养管理人才的合适地方。企业管理人才应从党的干部中抽调,由党政干部学校培养出来,或从工人和技术人员中选拔政治可靠的人员。在当时肃清“亲美”“崇美”“媚美”的思想改造运动环境下,“管理学”和“社会学”一样,成为批判的对象。
院系调整后,原先已具有一定规模的大学管理教育基本消失,大学一律撤销管理院系或专业,也没有管理类的学生,原有教师转专业或转行。不过大学管理教育与苏联的大学一样,幸存了两棵“幼苗”:一棵是工科大学的“生产组织与计划”课程,另一棵是文科大学的“工业企业管理”课程。这两门课程主要讲企业管理中技术层面的内容,以生产力为研究对象,归属于工程技术类,因此得以幸存下来。
这两门课程的教师分别来自哈尔滨工业大学和中国人民大学。1952年教育部聘请苏联专家在这两所大学举办工业经济研究生班,其他大学推荐青年教师前往学习。三年学成后返回原派遣学校,成为“生产组织与计划”和“工业企业管理”这两门课程的教学骨干。于是,全国形成了两支分属于工科和文科大学的管理教学队伍。各校则按照这两门课程成立相应的教研室,工科院校的“生产组织与计划”教研室一般设在机械系,是各个工程专业的必修课。那时,财经专业的培养目标是国民经济建设所需要的经济师,“工业企业管理”教研室一般设在工业经济系。
这段时间的课程教材和工科一样,基本上都是从苏联大学教材翻译过来的,按照苏联教学模式和教材讲授管理课程。这种状况持续了五、六年。1958年“大跃进”,遵循“两参一改三结合”方针,即工人参加管理,干部参加第一线劳动,改革不合理的规章制度,干部、技术人员和工人结合,提倡大搞群众运动等。这些都与苏联教科书的说法不一致,两门课程显得很不合拍,在教学计划中的地位逐渐削弱,有的学校将课程由必修改为选修,学时和教学内容随之减少,还有些学校干脆取消了教研室。
“文化大革命”时期,持续批判企业管理中的“管卡压”“洋哲学”“利润”“唯生产力论”等,鼓吹“要把所有的规章制度统统冲掉”“要搞出不用规章制度管理的企业”,各工业管理部门的负责人大都被打成走资派,基层企业的领导情况类似[1]。工业企业由此处于瘫痪或半瘫痪状态,企业管理工作大倒退,大学教育停摆,其他学科教师队伍有幸保留,管理课程的教师却散失了,管理教育领头的中国人民大学整体解散,哈尔滨工业大学也处于接近解散的状况。
1977年恢复高考之际,大学中理、工学科专业的教师队伍尚存,可承担教学任务,原先两门管理课程的教师全部都转专业或转行了,相关的教学组织也不复存在,当然谈不上招生。可见,1978年改革开放前夕,大学管理教育事实上处于空白状态。
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以来,改革开放为大学管理教育的重建和发展提供了历史机遇。结合不同时期重要事件的回顾,下文分管理教育酝酿恢复期(1978—1984年)、管理教育在争议中渐进发展期(1984—1992年)、管理教育快速发展期(1992—2000年)三个阶段阐述改革开放以来管理教育兴起的过程。
十一届三中全会宣布“把全党工作的重点和全国人民的注意力转移到社会主义建设上来”,随后,中央派出多批高层次访问团去世界各国考察经济发展和企业管理,同时邀请国外经济、管理专家来华讲学,介绍国外管理经验。这时才发现,中国沉浸于无产阶级继续革命的十几年中,恰是世界经济特别是亚洲四小龙经济迅速发展期。邓小平针对这种状况,在“文革”结束后就多次提出向先进国家学习管理:“技术问题是科学,生产管理是科学,先进的管理来为社会主义服务,而这些东西本身并没有阶级性”[2],“我们有些经济制度,特别是企业的管理、企业的组织这些方面,受苏联影响比较大,这些方面资本主义国家的先进的经营方法、管理方法、发展科学的方法,我们社会主义应该继承”[3]。这些话将管理学从长期贴上资产阶级的标签中解放出来,使人们认识到管理是一门科学,也可以向先进国家学习。
在认识到经济发展落后,视野转向先进国家的企业管理之际,我国著名科学家钱学森联名许国志和王寿云,于1978年9月在《文汇报》整版发表《组织管理的技术——系统工程》[4]一文。这篇文章摆脱了管理属于意识形态领域的约束,从科学的视角来论述管理问题,认为企业或大型工程项目都是由“人、物、设备、财、任务和信息”六要素构成的系统,组织建构和经营运转这个体系需要通过科学的途径,系统工程、运筹学、系统科学组成的科学体系可以解决这类组织管理的技术问题。文中破除禁锢,论述了多年来回避的西方从“工时定额”“计划协调技术”开始的管理科学的形成和发展过程。该文的最后一部分触及管理教育空白的现实,提出要兴建组织管理方面的高等院校,建议恢复工科大学原有的企业管理课程,举办与理工结合的组织管理科学技术大学[5]。
这篇文章发表时,宏观政治环境仍然遵循“以阶级斗争为纲”,管理教育仍属禁区。钱学森在此背景下提出组织管理和管理教育问题,并将系统工程视为先进的管理思想和方法,说出了大家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引起学术界轰动和一片惊喜。有关举办组织管理高等院校的建议,更是吹响了管理教育复兴的号角,工科大学的教师,尤其是人民大学、哈工大原先培养出的管理课程教师和自动控制等学科的教师纷纷积极响应。
1979年,清华大学、大连工学院、天津大学、华中工学院和西安交通大学率先响应钱学森的呼吁,成立系统工程研究所。随后,不少工科大学相继成立。这批系统工程研究所的成立,成为管理学科重建的前奏。上述五所大学后来都属于全国首批管理学院之列,系统工程研究所的人员也成为兴建管理学院的主要力量[5]。当时,不少自动控制专业的教师参与系统工程研究,以致现在管理学科教师队伍中有不少来自自动控制领域。
20世纪80年代初期,钱学森、钱伟长等学者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等公众场合宣讲系统工程,得到大学和科技界的积极响应,全国形成推广应用系统工程的热潮。系统工程在企业管理应用收到成效后,进一步扩大到社会经济系统的规划和管理中。当时,人口系统工程学者构建数学模型对我国人口作出预测,并提出控制方案,对于人口政策的制定起到了重要作用。在能源、教育、农业、区域经济发展和交通等政府管理部门中,系统工程为制订规划提供了科学依据,取得了公认的效果,以致现时重要文件中都不时使用“系统工程”的概念。
系统工程能在全国迅速兴起,有赖于1956年前后从美国回国的学者钱学森、华罗庚、许国志和刘源张等所打下的工作基础,他们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就在全国推动运筹学的发展,介绍和推广质量控制、统筹法、投入产出法等技术和方法。此外,大学中有一批数学、自动控制和管理“两课”的教师,他们具有这方面的专业基础,所以,钱学森倡导发展“系统工程”以后,响应者甚众。
这段时期值得提出的另一重大事件是1986年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万里的报告。由于有了系统工程多年的实践,科学决策的效果在政府宏观管理中已有所体现,万里在首届全国软科学工作座谈会上作了题为“决策民主化和科学化是政治体制改革的一个重要课题”的主题报告。该报告在《人民日报》全文发表,报告中提出宏观决策要科学化,要有专家和公众参与,这是前所未有的新观念。政府宏观管理都需要“科学化、民主化”,企业管理领域就更没有什么意识形态方面的障碍了。
在钱学森等倡导发展系统工程这门组织管理技术的同时,马洪、刘源张、季崇威、孙尚清等学者从中国企业管理的实际状况出发,呼吁管理现代化,并于1979年10月出版了《提高企业管理水平》一书,在这种形势下,大学内要求重建管理学科的呼声逐渐强烈。
邓小平关于管理科学本身没有阶级性的讲话,解开了人们思想上的枷锁,解除了恢复管理教育的思想顾虑。但是,“7·21”指示“大学还是要办的。我这里主要说的是理工科大学还要办”的影响犹在,所以,管理教育兴起之初,只是作为工程教育的组成部分呼吁重建,这样就避免了审批过程中的障碍。1979年,清华大学等11所工科大学申请成立“管理工程”专业,得到教育部的批准。此后,大学的管理教育开始恢复,最早一批进入大学管理工程专业的本科生集中在1980—1981年度,有清华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西安交通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北方交通大学、天津大学、同济大学等。这时管理专业的骨干师资力量来自当年哈工大、人民大学两个体系培养出的“两课”教师,一批曾有留美经历的老教师以及一些自动控制专业的教师。1980年教育部和机械工业部分别成立了管理工程专业教学指导委员会。
1984年下半年开始,全国有多所大学成立管理学院,包括清华大学、天津大学、大连工学院、上海交通大学、西安交通大学、华中工学院、同济大学等,至此,大学重建管理教育的局面正式揭开帷幕[5]。
大学管理教育正式铺开以后,课程内容和教材大量从欧美大学引入,其内容难免涉及价值观和基本理念问题,这就引起一些争议。科学管理的内容上讲台阻力较小,尽管列宁说过泰勒制是压榨工人血汗、为资产阶级赚钱服务的手段,但也说过它包含科学合理的成分。至于行为科学,研究行为的动机,这部分内容问题就比较大。例如,西方经济管理教材是以人性自利为出发点,认为人性无法改造,而且可以成为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积极因素,因而企业以追求效用最大、利润最大为目标是理所当然的,这和我国长期倡导的为人民服务、大公无私背道而驰,与几十年的习惯认知反差太大,引起了各方面的疑虑。系统工程、运筹学和各种定量分析方法在生产运作层面的应用并无多大异议,一旦牵涉到体制、目标设定和行为动机等,就会引起方向是否对头的质疑。概言之,“公与私”以及姓“社”姓“资”的争论,使得管理教育的发展步伐缓慢。例如,组织行为课程在那段时期内就不能作为一门正式课程上讲台,个别大学成立组织行为教研室不久也被取消。
由于上述观念上的障碍,“文革”前的两支管理教师队伍,工科这一支,80年代初期在“系统工程”“管理工程”的名义下发展迅速,除了第一批成立管理学院的理工科大学外,还有不少大学成立管理工程系。而文科这支队伍受观念障碍的影响较大,客观条件约束较多,发展比较缓慢,截止1989年还没有一所文科大学成立管理学院,大都在经济学院内设置管理相关系科或专业。
1989年后的一段时期,对于管理教育方向的质疑和指摘达到相当激烈的程度,表现在对1980年中美合办的中国工业科技管理大连培训中心的抨击。当时管理教育正处恢复之际,企业界也急于学习先进的管理知识,国家经委牵头在美国福特基金会的资助下,在大连工学院举办为期两年的厂长(经理)培训班,各级经委和大学都很重视,选派国有大型企业的高层管理人员前去学习,设有管理工程专业的大学则选派有教学经验的教师去学习并担任教学辅导工作。授课教师都来自美国,教材也都是西方大学的体系和内容。这批学员后来大都在企业和政府担任重要工作岗位。该培训班当时被指摘为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泛滥的例证,接受了美国基金会旨在和平演变的项目。此事件导致刚起步不久的管理教育迟疑不前,管理专业的扩展又处于停滞状态。
管理教育发展的阻力虽然不小,但改革开放政策继续贯彻执行。这段时期内邓小平多次阐明,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社会主义也可以搞市场经济,提出“要大胆吸收和借鉴当今世界各国包括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的一切反映现代社会化生产规律的先进经营方式、管理方法”[6]。由于最高层的支持,大学管理教育发展虽遇到一些障碍,但还在管理工程的名义下继续存活。
“文革”结束不久,邓小平就及时提出自己不懂就要向懂行的人学习,向国外的先进管理方法学习,要派遣留学生出去,“要成千上万的派,不是只派十个八个,千方百计加快步伐,路子要越走越宽”,并指出当年(1978年)就要派三千人出去。有人担心派出去的人会受到西方资本主义大染缸的影响,邓小平回应说“中国的留学生大多数是好的。个别人出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这是五年内快见成效,提高中国管理水平的重要方法之一”[7]。此后,国家教委积极与联合国、世界银行以及美国、加拿大的基金会和大学建立联系,签订合作培养人才协议。此后,主管部门一直坚持贯彻国际合作政策,推动管理教育前进。由于中央决心对外开放,上述对于大连中美合办培训班的指摘不久便平息下去。
中外合作对于中国大学管理教育的兴起起到了重要作用。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就有上述中美合作的中国工业科技管理大连培训中心、上海机械学院和麻省理工学院(MIT)合办的系统工程学习班等,而影响最大的要数中加管理教育的十年合作。1983年中加双方分别由教育部和加拿大国际开发总署(CIDA)牵头,组织中方8所大学(清华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天津大学、南开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华中理工大学、厦门大学和西安交通大学)对口与加方的8所大学(西安大略大学、麦基尔大学、约克大学、纳瓦尔大学、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多伦多大学、麦克马斯特大学和阿尔贝塔大学)合作,双方除牵头学校外,还有若干所参与合作的学校,实际上中方参与的大学有20余所。加方提供了1.2亿加元(约合人民币7亿元)的援助。在前后两期共10年的合作期间,加方派遣了数百名教师前来讲授管理课程,中方派往加拿大管理学院学习的访问学者与硕士、博士研究生则数以千计。同时,在中国举办了联合培养的MBA班、博士研究生班,井举办了多次管理国际学术研讨会。国家教委在总结双方合作成果时写道:“这是我国和国外在管理教育年合作中规模最大、时间最长、效果最大、影响最深远的一次。”在1984 —1994年的十年合作中,双方管理学界人士互访,使中方深入了解到管理教育在大学教育中的分量,以及中国大学中断30年的管理教育和西方大学的差距所在,掌握了西方大学管理教育的体系结构、培养模式和课程内容。同时,在此过程中培养出了一批中国管理学科的带头人,20世纪90年代,国内声誉较高的一批大学的管理学院院长和学术带头人大部分都是中加管理合作项目的参与者。
朱镕基在20世纪80年代担任国务院管理工程学科学位评议组组长,同时从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建院开始直至后来任副总理、总理期间都一直兼任院长,并出面组建由美国企业界巨头组成的清华大学经管学院顾问委员会。这个事实本身就表明,坚持改革开放政策是对大学管理教育发展的有力支持。
20世纪80年代正是国家教委建立和完善学位教育体系的时期,管理学位教育体系也趁此机遇逐渐建立起来。最初仍是从工程学科起步,1981年第一批成立管理工程系的一些工科院校被批准具有硕士学位授予权。同时,设立系统工程研究所的学校还有培养系统工程博士研究生的资格。1986年,西安交通大学等院校由国家教委审批,取得管理工程博士学位授予资格。与此同时,中国人民大学、厦门大学、上海财经大学和西安交通大学等在中加项目名义下举办MBA班,由加方授予MBA证书;中国人民大学、厦门大学、上海财经大学成立MBA中心。
大学管理教育的发展过程中,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1981年,国务院设立面向全国的科学基金——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下设管理科学组(后升格为学部),资助和支持大学管理科学的研究工作,促进了正在兴起的管理教育,使得管理学科有可能承担研究和学位教育的重任,不断提高在大学中的学术地位,起到了教学和研究互动的积极作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对管理学科的资助范围,开始阶段只限于管理科学与工程,现已发展到管理科学与工程、工商管理、公共管理三个学科。
大学管理教育在渐进阶段尽管发展速度不快,但仍保持逐步前进。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他直接面对群众再次阐述了对于计划和市场问题的基本观点,清除了改革中先问“姓社姓资”的意识形态障碍,从此国民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步伐加快,培养适应市场经济的企业中高层管理人才成为社会的迫切需求,大学管理教育从此进入了新的发展时期。
由于“公与私”“姓社姓资”的质疑基本平息,大学管理教育的发展也摆脱了意识形态争论的束缚,向发达国家的管理教育接轨。快速发展体现在以下方面:
1992年之前,自然科学相比社会科学,发展环境较为宽松,管理教育主要是在“管理工程”的名义下得到发展。国家教委发布的年鉴中,“管理工程”只是一个专业,归属“工学”类,并且规模有限,文科大学的管理相关专业归属经济学门类。
按1987年国家教委公布的“普通高等学校社会科学本科专业目录”,经济学门类专业总数为48个,其中含有企业管理、工商行政管理和经济信息管理等数个管理专业。1990年,经济学门类所有在校本科大学生不到12万,管理专业学生规模不大。1990年左右,一批文科大学设立了管理工程或管理科学专业,以便名正言顺地参与管理教育体系。邓小平南方谈话以后,文科大学,包括师范大学解放了思想,纷纷要求成立管理学院、经济管理学院或者工商管理学院。从1992年到20世纪末,中国大学的管理教育发展速度比起前10年要快得多,文科大学的管理专业增长更快。
1992年以后,工科、文科大学都纷纷设立了管理学院或专业。由于各学校管理教育的发展路径及背景都有不小差异,亟需整合纳入规范的管理教育体系,这也是与国际管理教育对接的需要。从领导体制来说,当时,工科的管理学科由国家教委领导,而文科大学的管理学科则由宣传部领导,也需要加以协调。1997年国家教委管理科学与工程教学指导委员会针对管理教育面临的问题,以几位组长的名义给当时的副总理朱镕基和国家教委主任李岚清写了一份关于管理学科建设的报告,要点包括:(1)建立管理学门类;(2)将管理学门类分成三个一级学科,即管理科学与工程、工商管理和公共管理;(3)管理科学和工程不设二级学科,但含系统工程、工业工程等学科;工商管理设会计学、企业管理、旅游管理、技术经济与管理等二级学科;公共管理设行政管理、土地资产管理、教育经济与管理、社会医学与卫生事业管理等二级学科。朱镕基、李岚清批复同意这份报告的建议。草拟报告过程中,系统工程的归属问题经过较长时间讨论,当时,管理工程和自动控制工程专业均有系统工程硕士点和博士点。经反复协商,终将系统工程作为二级学科归入自动化学科,而管理科学与工程在管理学门类中列为一级学科,含系统工程和工业工程等。
上述学科分类中,管理科学与工程以及工商管理并列为一级学科,而西方大学的管理学科,只有Management studies(Business studies或 Studies),没有管理科学与工程的说法。他们也提管理科学(Management science),但只就狭义而言,指的是运筹学、应用统计等这些定量分析工具,没有像中国这样把系统工程、工业工程、信息管理系统等都列入管理科学与工程学科[5]。这种差异的出现,是因为中国大学管理教育兴起有浓厚的工科历史背景。
从上述管理教育和学科发展的路径来看,无论是20世纪50年代保留的两门课程,还是大学管理教育恢复和发展的标志性事件,都表明工科对管理教育和学科的强烈影响。可以说,“我国的管理科学是依托于自然科学和工程科学发展起来的”[8]。理工和管理密切结合成为中国管理教育和学科的特色。
西方大学管理学院的教学内容、风格和学位论文要求基本一致,而中国综合(财经类)大学与工科大学的管理学院,其风格差异就比较明显,在教材和学位论文撰写方面,前者偏重思辨思维,重理论构架和定性分析,后者偏重科学思维,重实证和定量分析。这种差异是发展历史形成的,也有其积极作用,可以各自发挥自身优势,取长补短,促进学科发展。例如,系统工程和一些工科课程内容已融合到管理教学中,管理教师队伍中有不少来自自动化、计算机和数学等学科,这在西方大学管理学科中是少见的[5]。
理工特色的形成,固然与中国管理教育发展路径相关,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比人文社会科学发展的环境宽松,约束较少。然而,按照钱学森的见解,他从系统观剖析管理学科的知识领域,认为管理学科发展正需要和理工密切结合,这种特色符合管理学科发展的规律。钱学森指出,“系统工程的任务是改进我们的组织管理,提高效率……系统工程采用了什么好方法来达到这个目的呢?是科学的方法,是定量计算的方法,所以是数学方法,也就是100—200年来近代科学和现代科学技术都在采取的途径,不能满足于定性,要定量”;又说“系统工程是各门组织管理技术的总称,系统工程不能光谈系统,要有具体分析一个系统的方法,要有一套数学理论,要定量地处理系统内部关系”。钱学森强调组织管理的科学方法和定量分析是由于知识继承和知识探索的需要[5]。
人们求知的方法主要有以逻辑思维为主的科学方法和以形象(直感)为主的思辨方法。对于思辨方法,还难以用语言或其他符号清楚地合乎逻辑地表达出来。管理既是一门科学,又是一门艺术。管理的艺术性意味着管理领域具有靠思辨方法积累的知识。这类知识很难言传,而管理作为一门学科,前提条件便是知识的可传授性,不能用语言和文字表达的知识难以传授。
在知识探索方面,钱学森将知识分为科学知识和前科学知识。前科学知识一旦条理化了,便被纳入到科学知识体系里。知识探索将原本属于思辨方法积累的知识用科学方法来表述。科学知识将不断“蚕食”前科学部分的内容,尽管前科学知识总是存在。管理研究进展意味着科学体系的知识不断充实。
管理学科的教学意味着知识继承,研究意味着知识探索,所以,科学方法在管理学科的发展中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将“管理科学与工程”相对独立地列为一级学科,有助于前科学向科学转化,并必将促进管理学科发展。
教学指导委员会的报告建议将公共管理列为管理学门类的一级学科,这是管理学科发展中的一件大事。在计划经济体制下,按部门培养人才,强调专业对口。各政府部门都设立培养本部门干部的大学,培养领导干部的则是各级党校。这在市场经济发达的国家很少见,这些国家的公务员和政治家都是靠普通大学培养。改革开放以来,由政府部门直接管辖大学的体制有了很大改变,通过普通大学来培养政府工作人员已成为现实。
公共管理学科与管理科学和工程以及工商管理学科汇合形成管理学门类,有着类似的经历,却有不同的发展路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北京大学、南京大学、南开大学、中山大学、厦门大学等都有行政学方面的研究和教育。1952年大学院系调整以后,行政学和政治学、管理学一样,未能作为一门独立学科保存下来。直到1979年,邓小平明确指出,“政治学、法学、社会学以及世界政治的研究,我们过去多年忽视了,现在也需要赶快补课”,从而使得包括公共行政学在内的许多社会科学学科得以重现天日。1982年,夏书章发表专门文章呼吁重建行政学研究。从此,公共行政管理学科开始进入了酝酿、恢复和壮大的过程。
1986年,在政治学一级学科中设置了行政学或行政管理学二级学科。国家教委批准武汉大学和郑州大学兴办行政管理本科专业。随后,南京大学、人民大学等分别设立行政学专业、系或研究所。1987年,党的十三大确定建立公务员制度,给刚刚建立起来的行政管理学科及教育提供了很好的发展机遇。1992年,中国的行政管理已初步形成了专科、本科、硕士研究生三个教育层次。
1993年3月八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决定进行改革开放后第三次较大规模的中央政府机构改革,同年8月14日国务院出台了《国家公务员暂行条例》,促使更多院校参与到公共管理教育队伍中来。到2008年,近百所大学设立公共管理学院。
1998年前,除了管理工程外,其他硕士、博士点都是在经济学、会计学等学科的名义下培养管理类的研究生。管理学成为独立门类的学科以后,就和其他12门类学科一样,按一、二级学科设立硕士点和博士点。到了2000年,全国已有37个管理学博士学位、211个管理学硕士学位授予单位。管理学科的专业硕士学位教育也在这段时间得到迅速发展,其中影响最大的是MBA(工商管理硕士)。1980年中国工业科技管理大连培训中心的第一期厂长(经理)班开学,由美国教授前来授课,实际上是MBA课程班的性质。在中加合作项目举办MBA的基础上,先由6所大学试点,后来9所大学1990年获准试办授予学位的MBA,1991年开始招生只招了87人,但1992年随着市场经济的步伐加快,民营企业雨后春笋般出现,MBA适应了市场经济的需求,也得到迅速发展。1994年国家教委成立MBA教学指导委员会,举办MBA的大学由9所增加到2003年的89所,年招生近2万人。
1997年,把原属于政治学的行政管理纳入管理学门类公共管理一级学科之中。从1998年开始,中国人民大学、中山大学、复旦大学、北京大学等先后获得中国行政管理学博士学位授予权。1999年5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正式批准试点兴办公共管理专业硕士(MPA)。2002年3月,中国第一批MPA学生入学,标志着中国公共管理学科建设和教育进入一个转型和发展的新阶段,截止2008年,所培养的MPA毕业生和在校生达到4.5万人。
大学管理教育快速发展到20世纪末,已形成规范的体系。管理学在国家学科体系中占有一大类,学科专业设置层次清晰,本科、硕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三个学历层次的教育也已定型。硕士研究生教育分学术型和专业型两种,专业型硕士研究生教育包括MBA、EMBA、MPA、MPAcc(专业会计硕士)等,着重培养在职管理人员。进入21世纪后,各大学致力于加强教学建设,在扩大规模的同时提高教学质量和水平。2017年,管理学门类普通高校在校本科生约299万人,硕士研究生约33.3万人,博士研究生约2.5万人,教师约13.6万人。本科学生的招生数、在校生和毕业生数分别占全国总数的17.2%、18.1%和19.3%,硕士研究生相应的三项数据分别为16.1%、14.8%和14.1%,博士研究生相应的数据分别为5.6%、7.1%和5.4%,全国大学管理专业的教师占总数的8.5%。这些数字表明管理学科在大学教育中的地位。现在正为建设世界一流管理学科而努力奋斗。
从上述管理教育兴起过程可以看出,没有中央及有关政府部门坚持对外开放政策,管理教育绝不可能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文革”结束时,尚处于“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政治生态环境下,此后短短几年内,要将多年贴上阶级标签的管理学看作是一门科学,敢于提出向资本主义国家学习先进管理,可以在管理教育领域与外国合作,不是邓小平多次关于改革开放的谈话,谁都不敢冲破这种禁锢。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今天的管理教育。
管理教育带来的成果表现在企业管理人员知识结构所发生的时代性变化中。新中国成立初期企业高层领导多是革命老干部,后来是从工人和技术人员中选拔高层管理人员。改革开放初期提出“革命化、年轻化和知识化”“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一大批受过大学教育的知识分子在企业挑起重担,不过他们绝大部分出身于各种工程技术专业。现在,大型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高层管理人员中,接受过大学管理教育的人数众多。而珠江三角洲、长江三角洲地区以及各高新技术开发区或经济开发区,则是大学管理专业毕业生最为密集的地方。
2007年底,全国国有大型企业近5 000家,民营企业数量超过2 000万,这些企业都需要有一定专业水平的管理人员或创业者,如果没有大学管理教育输送管理人才,将难以为继。市场经济规模扩大促进了管理教育发展,同时,管理教育发展又支撑了不断扩大的市场经济。在改革开放初期,大学设置管理专业,人们还抱着观望怀疑甚至瞧不起的态度,现在,管理教育的重要性已取得社会共识,在大学教育中的地位已经稳固地扎根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