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都/也+不/没+VP”结构的句法表现*

崔维真，齐沪扬

（1.上海杉达学院国际教育学院，上海201209；2.杭州师范大学国际教育学院，浙江杭州311121）

一、引言

一般而言，现代汉语否定式时量成分前置结构的句法形式可归纳为“T+都/也+不/没+VP”（其中，T表示时量成分，VP表示谓语动词），时量成分主要作为状语对谓语动词进行修饰。该结构的语法意义可归纳为“动作行为没有发生所持续的时间”[1]4[2]。从语用功能来看，该结构既有纯客观的表述，有时也带有说话人的主观色彩，从而表现出一定的主观性。从形成机制来看，“时间顺序原则也不能解释否定式里时量成分的位置安排情况”[1]4。说话人采用特殊语序，选择不同视角和参照框架，主要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凸显主观心理过程。

孟艳丽从量的角度分析指出“T+都/也+不/没+VP”结构的语法意义主要是表示“质的否定”[3]，即动作行为完全没有发生所持续的时间，如“三天都没打球”指的是“没打球”这一状态持续的时间为“三天”。我们认为，受到述补式谓语动词语义的影响，“T+都/也+不/没+VP”结构既可以表示质的否定，如“三天没写作业”，指的是“没有写作业的状态持续了三天”；也可以表示量的否定，如“三天没写完作业”，指的是“已经开始写作业，写作业的状态持续了三天，但仍然没有完成所有的作业”。这说明事件的情状类型会影响量化过程及结果。

匡鹏飞讨论了“T+都/也+不/没+VP”结构中各个组成部分对整个结构语法意义、语用功能的影响①参见匡鹏飞《动词、时量成分与否定词的组合形式及其语法特点》，《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3期，第93-95页。。尽管否定式时量成分前置结构句法形式相同，但结构内部却是不平衡的。比如“一天都没工作”，时间词“一天”既可以表示本义，如“今天星期天，爸爸一天都没工作，在家休息”；又可以指的是极性否定义，指的是“任何一天都没有（工作）”，如“大学毕业后，一天都没工作，天天打游戏”。两个句子中的“一天都没工作”结构形式完全相同，但受到语境的影响，语法意义及语用功能又完全不同。

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我们从事件语义学的角度出发，通过分析否定式时量成分前置结构的性质及句法表现，将“T+都/也+不/没+VP”结构细分为时间事件和量变事件，并指出两者的区别与联系。为使考察结果更具说服力，文中缩小时量成分的考察范围，主要为“天”类、“年”类等时间单位词。

二、否定式时量成分前置结构的句法表现及情状类型

沈家煊把有内在终止点的有界动作称作“事件”，把没有内在终止点的无界动作称为“活动”，将事件句定义为“叙述一个独立的、完整的事件的句子”[4]。

（一）否定式时量成分前置结构的句法表现

时间事件（又称为“时间序列事件”），以先事发生的时间为时间参照，来观察后事发生的时间，也就是以一事为另一事的时间背景，就是说拿甲事来指乙事发生的时间。事件与事件之间多半有时间关系，或是同时，表示“两事不分宾主”；或是先后，表示“以一事为另一事的时间背景”[5]。人们通过一个接一个的序列时间来区分前时事件和后时事件，从而形成时间的同时或先后关系。一般来说，汉语在叙述事件时更加遵守时间顺序原则，更具临摹性。

（1）我厌烦地将那本蓝色小书放回原处，从此许多许多年都没再读巴尔扎克，直至很久很久之后重新发现他。（《读书》133卷）

（1）中，时量成分“许多许多年”在语义上既可指向前段谓语动词“放回原处（许多许多年）”，又可作为状语指向后段谓语动词“（许多许多年）没再读巴尔扎克”。“放回原处（许多许多年）”为前时事件，“（许多许多年）没再读巴尔扎克”为后时事件。整个结构可记作“VP前，T+都/也+不/没+VP后”（VP前指前段谓语动词，VP后指后段谓语动词），前段谓语动词和后段谓语动词都共同指向主语“我”。

（2）刚开始很不适应繁忙的体力劳动，胳膊腿都肿胀了，一摁一个深坑，半天也不能复原，几次想找帮手，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陆步轩《屠夫看世界》）

（2）中，时量成分“半天”作为状语仅指向谓语动词“（半天）不能复原”。前时事件为“一摁一个深坑”，后时事件为“（半天）不能复原”。整个结构可记作“T+都/也+不/没+VP”。

（3）我到淄博工作31年了，来时工资是58元，退休时仍是58元，31年一分钱都没长。还有房子，我一家8口，1958年搬进这两间地势低洼的平房，至今已26年了，拥挤不说，四壁潮湿，家具都长了毛……（《报刊精选》1994年）

（3）中，时量成分“31年”作为状语仅指向谓语动词“（31年）都没长”。由上下文语境及整个结构的情状类型可知，前时事件为“到淄博工作（31年）”，后时事件为“（工资31年）没长”。数量名短语“一分钱”作为谓语动词的宾语前移至时量成分后、范围副词“都”之前，受范围副词“都”及否定词“没”的影响，“一分钱”指的是“任何一分钱”。整个结构可记作“T（+X）+都/也+不/没+VP”（其中，T表示时量成分，VP表示谓语动词，X表示可前移的成分）①语料调查显示，位于时量成分之后、范围副词“都/也”之前的“X”主要为谓语动词“VP”的主语或宾语（可以由疑问代词的任指形式、一量名短语、“连……都/也……”结构充当）；其中“X”并不是整个结构的必有成分，可以凸显（前移至时量成分之后、范围副词“都/也”之前），也可以隐含。。

（4）董教授急躁地说：“我走。我还是走吧。我一天也不在这儿呆了！”（李佩甫《羊的门》）

（4）中，时量成分“一天”是虚指，而非实指，指的是“每一天、任何一天”，作为状语指向谓语动词“（任何一天）不在这儿呆了”，通过否定“每一天、任何一天”来表达极性否定的意思。整个结构可记作“一M+都/也+不/没+VP”（其中，M表示时量词，VP表示谓语动词）。

从句法表现来看，在“（VP前，）T（+X）+都/也+不/没+VP后”结构中，时量成分为实指，表示动作行为或状态实际持续的时间，整个结构表达的是前后相续的时间序列事件（有前时事件和后时事件），可被看作是时间事件；在“一M+都/也+不/没+VP”中，时量成分为虚指，并不表示动作行为或状态实际持续的时间，表达的也并非时间序列事件（无前时事件和后时事件），因此不能被看作是时间事件。

（二）否定式时量成分前置结构的情状类型

陈平根据事件的时间性质，用［+静态］、［+持续］、［+完成］这三对二元对立的语义特征来定义情状类型，包括“状态情状、活动情状、结束情状、复变情状及单变情状”[6]407。从情状类型的角度看，否定式时量成分前置结构可以归纳为表活动情状的时间事件和表量变情状的量变事件。

1.表活动情状的时间事件

从语义特征来看，表活动情状的时间事件具有［-静态］、［+持续］和［-完成］的语义特征。“完成与非完成的语义特征是由句子的各个成分而不仅仅是动词表现出来的”[7]。

（5）有一天，不知是谁割掉了沙坑周围的蒿草，当我一如既往地助跑、起跳时，却重重摔在硬地上，半天也没爬起来。（《人民日报》1994年）

（6）一番忙碌后，致庸要设宴为阎镇山等镖师洗尘接风，阎镇山豪爽地摆手道：“不，乔东家，刘黑七既然接了下的战书，自然会来，照我三星镖局的规矩．这几天我们一滴酒也不能沾！”致庸点头笑道：“那好，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乔家大院》）

（7）因此从来没有人敢冒险寻访。但现在有了地图，沙漠中的冰雪二三十天也不会消尽，後面又有大队人马接应，那还怕甚麽？（金庸《白马啸西风》）

（5）中，时量成分“半天”作为状语指向后段谓语动词“（半天）没爬起来”，表示状态的持续时间，同时在语义上指向前段谓语动词“摔在硬地上（半天）”，表示动作行为的持续时间。其中，前段谓语动词“摔在硬地上（半天）”表明动作的开始及持续，可以看作是动作行为的“开始及过程”，表示前时事件，后段谓语动词“（半天）没爬起来”补充、说明前段谓语动词，可以看作是“结果”①根据认知经验，“爬起来”有自然终止点，而否定式“没爬起来”没有终止点。“半天没爬起来”这一事件不具有一个内在的自然终止点。，表示后时事件。整个结构为表示“过程-结果”的时间事件。

（6）中，时量成分“这几天”作为状语指向后段谓语动词“（这几天）不能沾（一滴酒）”，表示状态的持续时间。从上下文语境可知，“这几天”在语义上又可表示“从接了下的战书到来的（这几天）”，表示动作行为的持续时间。其中“从接了下的战书到来的（这几天）”可看作是前时事件，“（这几天）不能沾（一滴酒）”可看作是后时事件。整个结构为表示“过程-结果”的时间事件。

（7）中，时量成分“二三十天”作为状语指向后段谓语动词“不会消尽”，表示“（沙漠中的冰雪）不会消尽”的状态持续时间。从上下文语境可知，“沙漠中的冰雪（二三十天前）开始消融”为前时事件，“（二三十天）也不会消尽”为后时事件。整个结构为表示“过程-结果”的时间事件。

2.表量变情状的量变事件

从语义特征来看，表复变情状的量变事件具有［-静态］、［-持续］和［+完成］的语义特征。复变情状表现为“动作一旦开始，便朝着它的终结点演进，以某个明确的情状变化作为动作的必然结果”[6]411。左思民提出了以“量变”作为情状类型或动相的区别性语义特征，量变即“某属性在数量上的变化”[8]。就时量成分的性质来说，“量变”的概念比“复变”便于理解和接受，因此我们采用“量变情状”（“复变情状”）这一说法。

（8）油气田正在建设中。结果所有合同无一受到影响，油田的生产建设一天也没有耽搁。（《人民日报》1995年）

（8）中，时量成分“一天”作为状语指向后段谓语动词“没有耽搁”，表示“每一天、任何一天”，通过否定“每一天、任何一天”来表示极性否定的意思，指的是“（油田的生产建设）完全没有耽搁”。整个结构为表示“变化-完成”的量变事件。

受时量成分语义指向及整个结构的情状类型的影响，“（VP前，）T（+X）+都/也+不/没+VP后”结构表示“过程-结果”的时间事件，“一M+都/也+不/没+VP”结构为表示“变化-完成”的量变事件。

三、时间事件和量变事件的区别与联系

（一）从时量成分的语义特征看时间事件和量变事件的句法表现

1.时间事件中时量成分与其他成分的组配关系

在时间事件“（VP前，）T（+X）+都/也+不/没+VP后”结构中，前段谓语动词可以出现，也可以隐含；后段谓语动词则必须出现。前段谓语动词出现时，前段谓语动词为前时事件，后段谓语动词为后时事件，前时事件主要表示后时事件的参照时间、背景时间，后时事件通过前时事件来明确起止时间。前段谓语动词不出现时，时量成分主要指向后段谓语动词，并由上下文语境及后段谓语动词的情状类型来确定时间事件的参照时间、背景时间以及起止时间。

前时事件和后时事件存在比较明显的时间顺序原则，可以插入表示时间先后关系的关联词“先……，然后……”②有专家指出通过插入“先……，然后……”来理解时间顺序（时间序列事件）不够自然。因为时间序列事件有时表示先后关系，有时表示同时关系。笔者认为，若从“前时事件/后时事件”、“背景事件/焦点事件”的角度来看，仍然可以用表示时间先后关系的关联词“先……，然后……”来理解时间序列事件。。时间事件结构的前半段可以看作动作行为的过程，而后半段可以看作动作行为的结果。整个结构可以看作是表示“过程-结果”的时间事件结构，可以用“……多长时间？”进行提问。时间事件中的时间词是实指，而非虚指，可以在时间词前添加范围副词“整整”或指示代词“这/那”。在时量成分后，范围副词“都/也”前可添加表示强调的“连……都/也……”结构。

（9a）他那朦胧的两眼，一动不动地望着一个地方，可以半天也不改动一下姿态。（茹志鹃《剪辑错了的故事》）

（9b）他那朦胧的两眼，一动不动地（先）望着一个地方，（然后）可以半天也不改动一下姿态。

（9c）他那朦胧的两眼，一动不动地望着一个地方，可以多长时间也不改动一下姿态。

（9d）他那朦胧的两眼，一动不动地望着一个地方，可以（整整）半天也不改动一下姿态。

（9e）他那朦胧的两眼，一动不动地望着一个地方，可以半天（连姿态）也不改动一下。

（9a）中，时量成分“半天”既可以指向前段谓语动词“望着一个地方”，又可以指向后段谓语动词“不改动一下姿态”。（9b）中，通过插入表示时间先后关系的关联词“先……，然后……”,前段谓语动词可表示前时事件“（先）望着一个地方”，后段谓语动词可表示后时事件“（然后）可以不改动一下姿态”。（9c）中，通过用疑问代词“……多长时间？”进行提问，该结构可以看作是表示“过程-结果”的时间事件。（9d）中，通过添加范围副词“整整”来修饰时量成分，说明该结构中时量成分为实指，表示动作行为或状态实际持续的时间。（9e）中，谓语动词的宾语“姿态”可前移至范围副词“都/也”之前且添加表强调的“连……都/也……”结构，整句语义清楚，仍可接受。

有时，虽然前段动词并没有出现，但可以通过上下文语境补出。

（10a）他瘫坐在地上，在身上擦了一下血手，长长地嘘了口气，用讨好的语气说：“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李佩甫《羊的门》）

（10b）他瘫坐在地上，在身上擦了一下血手，长长地嘘了口气，用讨好的语气说：“我（先）（饿了）一天（然后）都没吃东西了。”

（10c）他瘫坐在地上，在身上擦了一下血手，长长地嘘了口气，用讨好的语气说：“我（饿了）多长时间都没吃东西了？”

（10d）他瘫坐在地上，在身上擦了一下血手，长长地嘘了口气，用讨好的语气说：“我（饿了）（整整）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10e）他瘫坐在地上，在身上擦了一下血手，长长地嘘了口气，用讨好的语气说：“我（饿了）一天（连一口东西）都没吃了。”

（10a）中，时量成分“一天”主要指向后段谓语动词“没吃东西”，表示“没吃东西”的状态持续时间。前段谓语动词虽然没有出现，但通过上下文语境可以补出，表示“（饿了）一天都没吃东西了”。（10b）中，通过插入表示时间先后关系的关联词“先……，然后……”，指明前时事件为“（先）饿了一天”，后时事件为“（然后）都没吃东西了”。（10c）中，通过用疑问代词“……多长时间？”进行提问，表明该结构可以看作是表示“过程-结果”的时间事件。（10d）中，通过添加范围副词“整整”来修饰时量成分，说明该结构中时量成分为实指，表示动作行为或状态实际持续的时间。（10e）中，谓语动词的宾语“（一口）东西”可前移至时量成分后、范围副词“都/也”之前且添加表强调的“连……都/也……”结构，整句语义清楚，仍可接受①表强调的“连……都/也……”结构中NP应为量级序列中所蕴含的最低量级的成分，“（吃）一口东西”可看作是“（吃）东西”的量级序列中的最低量级，受范围副词“都”及否定词“没”的影响，否定最低量级意味着否定全部量级，表示“所有东西、任何东西（都没吃）”。。

2.量变事件中时量成分与其他成分的组配关系

量变事件中，时量成分的语义指向为虚指，不表示动作行为或状态的实际持续时间；不存在前时事件、后时事件的区别。

（11a）可这位48岁的汉子强忍悲痛，一天也没请假，照常上班工作。（《人民日报》1993年）

（11b）＊可这位48岁的汉子强忍悲痛，（先强忍悲痛）一天（然后）也没请假，照常上班工作。

（11c）＊可这位48岁的汉子强忍悲痛，（强忍悲痛）多长时间也没请假？

（11d）？可这位48岁的汉子强忍悲痛，（整整）一天也没请假，照常上班工作。

（11e）＊可这位48岁的汉子强忍悲痛，一天（连）假也没请，照常上班工作。

（11a）中，时量成分“一天”仅能指向后段谓语动词“（一天也）没请假”，受到范围副词“都”及否定词“没”的语义影响，“一天”在该结构中并不是实指，而是虚指，表示的是“每一天、任何一天”，整个结构表示“每一天/任何一天都没有请假”。整个结构不能插入表示时间先后关系的关联词“先……，然后……”，如（11b）；也不能用“……多长时间？”进行提问，如（11c）；也不能在时间词前添加范围副词“整整”来修饰时量成分，如（11d）；也不能在时量成分后、范围副词“都/也”前添加表强调的“连……都/也……”结构，如（11e）。因为这会引起时量成分“一天”的语义产生变化，由表示虚指的“每一天、任何一天”变为表示实指的“（这）一天”。

从时量成分的语义指向来看，时间事件中时量成分为实指，表示动作行为或状态的实际持续时间，根据上下文语境及整个结构的情状类型能够清晰地判定前时事件、后时事件；量变事件中时量成分为虚指，不表示动作行为或状态的实际持续时间，也无法根据上下文语境及整个结构的情状类型判定前时事件、后时事件。

（二）从量化方向、量化频次看时间事件和量变事件的界定标准

从表层形式来看，范围副词“都/也”作为状语主要指向谓语动词；从量化的角度看，量化词“都”表示“全量否定”，而“也”表示“强化叠加”。“从量化对象来看，‘都’可以分为量化个体和量化事件两种情况”[9]。“从量化方向来看，‘都’左向关联并约束相关的话题性成分”[10]。

1.时间事件的量化特点为多次量化

从形式上看，时间事件“（VP前，）T（+X）+都/也+不/没+VP后”结构比较松散，谓语动词的主语或宾语可以前移至时量成分后、范围副词“都/也”之前。前移的谓语动词主语、宾语常为疑问代词任指形式，如（12）（13）；表极性否定义的数量名短语，如（14）；以及表强调的“连……都/也……”结构，如（15）等。

（12）他们坐下来，两个人都摘了几片杏叶，在手里捏着，摸着，撕着，半天谁也没说话。（路遥《人生》）

（13）你暴躁，你烦恼，你四天里谁都不理，你在大街上和医院里想寻衅打架。你连书也不看——你居然连书也不看了！（张承志《黑骏马》）

（14）最后，传来这样一个消息……说他躲避所有的人，说监狱里的苦役犯人都不喜欢他；说他一连几天一句话也不说，脸色变得十分苍白。（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

（15）几天后，唐龙带着自己撰写的演习计划走进张科长的办公室，打着哈欠说：“初稿整出来了，这几天连食堂都没去。”（柳建伟《突出重围》）

（12）中，时量成分“半天”既可以作为状语指向后段谓语动词“（半天）没说话”，表状态持续时间；也可以指向前段谓语动词“摸着、撕着（半天）”，表动作行为的持续时间。受范围副词“也”及否定词“没”的影响，任指代词“谁”作为谓语动词的主语，表示“（他们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人”。整个结构可以理解为“半天（谁）也没说话”，也可以理解为“（半天）谁也没说话”。

（13）中，时量成分“四天里”作为状语指向后段谓语动词“（四天里）不理”，表状态持续时间。受范围副词“都”及否定词“不”的影响，任指代词“谁”作为谓词宾语，表示“任何一个人”。整个结构可以理解为“四天里（谁）都不理”，也可以理解为“（四天里）都不理任何一个人”。

（14）中，时量成分“一连几天”作为状语指向谓语动词“（一连几天）不说”，受范围副词“也”及否定词“不”的影响，带有极性否定义的数量名短语“一句话”作为谓词宾语前移，表示“任何话、每一句话”。整个结构既可以理解为“一连几天也不说（一句话）”，还可以理解为“（一连几天）一句话也不说”。

（15）中，时量成分“这几天”①有时，语篇中需要利用时量成分回指上文中提到的时段，如（15）中，“这几天”回指上文中出现的“几天后”。为“指示代词+时量成分”作状语指向谓语动词“（这几天）没去”。表强调的“连……都/也……”结构跟谓语动词的宾语“食堂”整体前移，“食堂”可看作是“（去）某个地方”的量级序列中的最低量级，否定最低量级意味着否定全部量级，表示“所有地方、任何地方（都没去）”。整个结构既可以理解为“这几天都没去（食堂）”，还可以理解为“（这几天）连食堂都没去”。

从量化对象来看，时间事件中范围副词“都/也”既能量化时量成分，又可以量化可前移的谓语动词的宾语或主语。从量化频次来看，时间事件中存在多次量化、重复量化现象。

2.量变事件的量化特点为整体量化

从形式上看，量变事件可记作“一M+都/也+不/没有+VP”。其中，谓语动词的主语或宾语不能前移至时量成分“一M”后、范围副词“都/也”前。

（16a）致庸果断道：“曹爷，此事关系到乔家的生死存亡，一天也不能耽搁，你把家里的事放下，明天就去，我也去！”（朱秀海《乔家大院》）

（16b）＊致庸果断道：“曹爷，此事关系到乔家的生死存亡，一天什么人也不能耽搁，你把家里的事放下，明天就去，我也去！”

（16c）＊致庸果断道：“曹爷，此事关系到乔家的生死存亡，一天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你把家里的事放下，明天就去，我也去！”

（16d）＊致庸果断道：“曹爷，此事关系到乔家的生死存亡，一天连时间也不能耽搁，你把家里的事放下，明天就去，我也去！”

（16e）致庸果断道：“曹爷，此事关系到乔家的生死存亡，连一天也不能耽搁，你把家里的事放下，明天就去，我也去！”

（16a）中，时量成分“一天”指向谓语动词“不能耽搁”，受范围副词“也”及否定词“不”的影响，时量成分“一天”表示“任何一天、每一天”。谓语动词的主语、宾语无法前移至时量成分“一M”后、范围副词“都/也”前，如（16b/16c/16d）。（16e）中，“连一天也不能耽搁”跟“一天也不能耽搁”的语用效果相同①量变事件结构中，可在时量成分前添加“连……都/也……”结构；但时间事件结构中，不能在时量成分前添加“连……都/也……”结构。有专家举出的例子“小孩子连两分钟也不能等”应为较为特殊的量变事件结构（时量成分不为“一M”结构）；删除“连……都/也……”结构后，“小孩子两分钟也不能等”应为时间事件结构。。这说明，量变事件结构和“连……都/也……”结构可以实现平行转换，但是否恰当受制于上下文语境中的语篇功能需求。

（17a）过两天要发工资，怕是到工会计算工人升工的工资。说不定这个月就开始升工哩。恰巧这个月他一天也没有缺勤，以后得保持不缺勤的纪录，满一年，便升七十二工啊。（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17b）?过两天要发工资，怕是到工会计算工人升工的工资。说不定这个月就开始升工哩。恰巧这个月他连一天也没有缺勤，以后得保持不缺勤的纪录，满一年，便升七十二工啊。

（17a）中，“这个月他一天也没有缺勤”表示的是客观事实，说话人的说话意图主要在于“这个月完全没有缺勤”,而非强化否定，即通过否定最小量级达到否定全部量级的语用目的。因此，尽管（17a）“这个月他一天也没有缺勤”跟（17b）“这个月他连一天也没有缺勤”都可以说，但放在具体的语境中明显感觉后者显得比较突兀。因此，量变事件中是否添加“连……都/也……”结构取决于是否需要凸显强化否定的语用功能。

当时量成分不为表极性否定义的时量成分“一M”时，“连……都/也……”结构的添加仍可起到强化否定的语用功能，如（18a）；剔除“连……都/也……”结构，量变事件转化为时间事件，也无法实现强化否定的语用功能，如（18b）。

（18a）于是他把剑插进鞘中，连着鞘交给亲兵头目李强，说：“快拿去把剑磨利。还有，叫人把乌龙驹牵出棚子溜一溜。你听听它的叫声，几天不上阵，它又急啦。”“是的，乌龙驹连三天也不肯闲着。”（姚雪垠《李自成》）

（18b）？于是他把剑插进鞘中，连着鞘交给亲兵头目李强，说：“快拿去把剑磨利。还有，叫人把乌龙驹牵出棚子溜一溜。你听听它的叫声，几天不上阵，它又急啦。”“是的，乌龙驹三天也不肯闲着。”

（18a）中，时量成分“三天”为虚指，指向后段谓语动词，表示“（连三天也）不肯闲着”这一状态持续的时间。受“连……都/也……”结构的影响，“三天”被看作是最低量级，指的是“（即使三天这么短的时间也不肯闲着，说明）乌龙驹完全也不肯闲着”，整个事件可看作是量变事件较为特殊的一类。（18b）中，时量成分“三天”为实指，指向后段谓语动词，表示“（三天也）不肯闲着”这一状态持续的时间。剔除“连……都/也……”结构，该结构表示的是“乌龙驹这三天也不肯闲着”，整个事件应被看作是时间事件。

从量化对象来看，量变事件中范围副词“都/也”仅能整体量化时量成分（“一M”或数量名短语）。从量化频次来看，量变事件中仅存在单次整体量化现象。

（三）时间事件和量变事件的联系

时间事件和量变事件既有联系，又有区别。时间事件是真实事件，而量变事件是语言事件。时间事件更加重视客观性，是对现实的客观描述，对客观世界人类真实活动的临摹；而量变事件更重视人的主观意识，是人对现实的主观描写，对客观世界人类真实活动的观察。打个比方来说，量变事件是对真实时间事件的再创作，因此不可避免地会带有主观性。

时间事件中，时量成分为实指，表示动作行为或状态实际持续的时间；量变事件中，时量成分为虚指，并不表示动作行为或状态实际持续的时间。当时量成分为“一M”时，究竟是时间事件还是量变事件取决于上下文语境及说话人的主观意图。

（19）想起找工作的事，黛二心里就发起狠来。这些狗男人，平时好话一大车，说得天花乱坠，可要真有事找到他头上他就开始装逑了。就说这个墨非，老婆麦三三天两头地跟他吵架闹离婚，每一次黛二都给他们和稀泥。上一次是由于墨非在家里写稿子，麦三在个模特儿队干活扭腰摆胯风韵招摇地在这个OK那个OK走了一天，下班回到家就埋怨丈夫在家里一天都不收拾房子，这哪儿像个家，纯粹是个狗窝！（陈染《无处告别》）

上下文语境特别是上下文中事件的时间起止点可以有效区分时间事件和量变事件。（19）中，上下文可以指明时间事件的起止点，“麦三在模特儿队走了一天，墨非在家写了一天”，时间词“一天”是实指，而非虚指①有专家指出“一天”是实指，是由“上一次”引发的叙事，句法结构上，与“在家里”在一个层次上。我们同意这一看法。不过，从上下文语境来看，“平时”“三天两头”“每一次”说明“麦三抱怨墨非在家一天都不收拾房子”是经常性的行为，说明文中的“一天”也可理解为“每一天、任何一天”。。因此“一天都不收拾房子”中的“一天”是“从早到晚的一天”。但是，下文又引用“麦三”的抱怨“这哪儿像个家，纯粹是个狗窝”，说明墨非不仅是这一天在家没有收拾房子，而是经常或者“每一天、任何一天”都不收拾房子。在这里，说话者的主观意图和客观事实“这一天没有收拾房子”进行叠加，产生了强化否定的意味，也即“指责墨非完全不收拾房子”。整个结构既可理解为时间事件，又可理解为量变事件。

四、结语

从事件语义学的角度出发，否定式时量成分前置结构可细分为时间事件和量变事件，两者在时量成分的语义指向及情状类型上有较大不同，两者的区别主要体现在句法表现、量化特点等方面。受到上下文语境及说话人主观意图的制约，时间事件和量变事件又存在密切的联系，在一定条件下，时间事件可以被识解为量变事件。

当说话人从关注事件的过程、结果转变为关注事件中的各要素，如时量成分的定指性、施事/受事的可及度及动作行为的能性趋势时，时间事件有可能发展演化为量变事件，受文章篇幅所限，未能详细分析时间事件、量变事件的转化条件及语用功能，我们将另文讨论。

在进行对外汉语教学过程中，针对否定式时量成分前置结构，不应孤立地进行语法点的讲解、练习，而应放在相应的语境中讲授，帮助留学生区分表示前后相续的时间事件和表示主观量化的量变事件的联系和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