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国际关系人性论缺陷批判

2018-01-30 18:26
关键词:人性论自由主义现实主义

曹 兴

(中国政法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北京 100088)

任何学说发展的生命力或科学性都取决于其第一原理的真理含量。从动态角度看,一种学说的发展能有多深入、会走多远,也取决于其第一原理的科学含量①其原理可简化为:深度决定高度,高度决定长度(远见)。没有深度的高度不会有远见。因此,日常生活中“站得高,看得远”未必就是真理。在学术研究中,有深度才会有真正的高度,才会有真正的远见。想象力和思考力的深度、高度及长度远远大于眼睛的视域。。国际关系理论学派的发展也不例外。国际关系学的第一原理即人性论的不断完善恰恰说明了这一点。

尽管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学派众多,但在其理论的基本原理即人性论上,主要体现于自由主义学派和现实主义学派两大学派。由于这两大学派在人性论上的巨大缺陷,不仅极大地影响了其理论高度,还给运用其理论成果的政治家在付诸实践时带来极大的危害。西方人性理论的这种严重缺陷,不仅困惑和苦恼着整个西方社会,而且对西方各国运用该理论的所有国家带来巨大危害。如果中国学者能够运用中华文明古典文化资源,剖析西方学问家、思想家群体的学术缺陷和弊端,克服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学派在人性论上的缺陷,在此基础上创造性地提升更为完善的人性理论,不仅意味着能把国际关系学的研究引向深入,而且克服西方学者在国际关系学界的单面话语权,在弘扬中国文化精神基础上增加中国学者在国际关系学界的中国话语权,对世界层面的国际关系理论发展作出一定的贡献。重要的是,能对当今错综复杂的国际关系现象进行更加清楚明白的理解,还可为国家制定相关国内政策和国际外交政策提供更加科学的理论依据,还可解困被人性善恶苦恼的人类,为全球化时代的民族国家提供一种人性发展的新道路。

一、西方国际关系学说史主流人性论的缺陷

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学派众多,但主要可简化为三大学派,即自由主义学派、现实主义学派和建构主义学派。虽然建构主义学派在人类政治最终形态上超越了前两大学派,但未能从根本上克服和超越前两大学派的人性论,因此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学派的发展主流还是自由主义学派和现实主义学派。因此,本文侧重分析前两大学派。

笔者在研究这两大学派的缺陷时发现,国际关系自由主义学派或现实主义的人性观都各自有一个共性,那就是两个阵营在人性论的观点上不仅是各执己见的,而且是针锋相对的。不同的是,自由主义学派的观点大多都主张人性本善和追逐正义观的人性观,而现实主义学派绝大多数学者主张人性本恶和以追求利益为中心观的人性观,从而形成了在观点上性善和性恶、正义与利益的对峙与冲突。

(一)自由主义学派的人性论及其缺陷

在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学派中,最古老而常新的一个主流学派就是自由主义学派,有的学者也称之为理想主义学派。这一学派的特点是从理想主义出发,把人性本善、崇尚正义的观点推向了极致,为人类推行和平、友善的国际关系作出了应有的贡献。然而,笔者研究发现,自由主义国际关系理论者在人性论上存在下述缺陷:

第一,自由主义学派片面地相信人性本善、过分推崇公平正义和人类理性,过于相信人类历史的进步性,认定从战争状态到和平状态是人类必然的进步过程。自由主义国际关系理论学派的多数学者相信人类的理性能力,崇尚个人理性。

其实,理性虽然远比感性可靠,但理性也并不是全然可靠的。人的理性并非当然合理,理性也有甚至经常思考不合理的时候——西方社会正是在西方理性文明异常发达的时代爆发了两次世界大战。为此,哈贝马斯提出理性野蛮、理性局限[1]等一系列概念。有些自由主义者提出战争与冲突并非是必然的,可是人类历史上充满了战争与冲突的事实。自由主义的人性观受到了严重的挑战。

早期自由主义者更相信历史的进步性,如康德相信历史必然向前进步,战争最终也会有助于国际无政府状态的终结。康德的人性论基础是先验论。他认为,人先验地就具有联合在一起的社会性,同时又具有追求个体欲望的非社会性。因此,人性就是德行与幸福、社会性和自然性、为他至善与为我欲望的矛盾体。为此他追求人类的永久和平。康德的这种理论只是一种理论上的假设,这种假设缺乏实证的支持。

大多数研究者认为自由主义虽然是西方新教政治文化的产物,源于自然权利的观念,但真正起源应是近代。霍布豪斯认为,“现代国家是从一种权力主义制度的基础开始的,对那种制度提出抗议,从宗教、政治、经济、社会以及伦理道德种种方面提出的抗议,这就是自由主义的历史性开端”[2]6-7。约翰·格雷认为,“作为一种政治思潮,作为一个理论和实践上与众不同的思想学派,自由主义的出现不早于17世纪”[3]1。

格老秀斯和洛克都是人性本善论者的著名代表。格老秀斯认为正义因素主要适合于和平年代,不适合战争年代,追求正义源于人的自保本性。对此他提出,“自保源自自然赋予每个有生命的生物以自我保存的法则,而非源自侵犯者的行为的非正义和不当性”[4]110。洛克的自然法基本上承袭了格老秀斯的观点,把自然状态看成是一种和平、美好意愿、互助以及保存的完全自由的平等状态。洛克把自由提到了极致的地步,“人的自然自由,就是不受任何上级权力的约束,不处在人们的意志或立法权之下,只以自然法作为他的准绳”[5]15。很显然,这种看法不仅不现实,而且有些幼稚。因为,人的自由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自由不是自然的而是社会给予的。自由主义绝对自然自由的看法存在太多的乌托邦的成分。他们认为人性天然能够改变世界。对此,迈克尔·霍华德总结道,自由主义国际关系理论者“相信人类理性与人类行动改变世界的能力,这有助于所有人类内在潜力的更充分的实现”[6]11。

第二,自由主义国际关系理论者提出了片面的社会和谐论而忽视了国际社会的战争分析,片面地注意到了正义而忽视利益的分析。典型的代表是亚当·斯密和边沁。

亚当·斯密针对资本主义经济的内在发展规律,提出了自由主义经济理论,反对国家干预经济,促进了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他在《道德情操论》中论述了他的人性论。他相信人有广泛的同情心,也具有某种程度的公正性。因此,对于人的进步和经济发展来说,自然的智慧比政府驱使的公共行动更加有效。在此基础上,他提出了利益和谐说。他认为,人在追求私利的同时,也服务于公共利益。私人利益是社会经济进步的推动者,社会制度或许会引导人们趋向美德。对财富的追求不仅会满足人类的需要,而且也有助于完善。同样,国家在追求国家利益的同时,也会促进全人类的利益。每个国家的最大经济利益与全世界的最大经济利益是一致的。因此,各国之间不是必然敌对的,国际关系的和谐是可能的。很显然,他的人性是单面的,与人类发展历史史实是不相符的,他的理论无法解释历史上国家之间敌对的现象。究其根本在于,他忽视了人性自私与公共利益的矛盾,忽视了国家利益与人类利益的冲突。其实,未来国际关系的和谐只是一种可能性,但不是必然的。

初看边沁,似乎他应该是现实主义而不是自由主义,因为他是功利主义的典型代表,现实主义大都注重利益。但是,由于边沁主张最大限度地满足更多人的幸福,“幸福是使人类最大化、痛苦最小化习惯的结果”[7]116,因此学界把他的思想划归为自由主义的而不是现实主义的[8]1-2,也可把他归类为人性本善论者[9]60。边沁思想的合理性在于,从利益的视角而不是善恶的视角来解析社会现象。然而,他的思想存在严重不足——他更多考虑的是利益,而不是正义问题。只有把利益与正义相统一的视角分析才是更为合理的更为科学的。所以,他也难免流于片面。

第三,自由主义国际关系理论者在人性观上认定人性是善的或利他的,在认同个体的自立与竞争取向的同时,也强调个体之间的共同利益。因此,人们能够相互帮助与合作,战争与冲突并非是必然的,互助合作是人类本性。其实,互助合作不是所有人的本性,有很多人的本性是好战、竞争而不是互助合作。因此,自由主义在人性是否是互助合作方面的认识同样也是片面的。

其实,自私与利他、战争与和平是人类社会发展中存在的两种表现形式,何者是常态取决于不同的社会背景以及主体的觉悟程度,人类社会的发展趋势从战争状态走向和平状态只是一种可能性而不是一种必然性。自由主义学派认定,战争必将从常态走向非常态,和平必然从局部不断扩展为人类整体。这种观点缺乏实证性。因此,自由主义的设想至少有“一半”是虚假的理论假设。

第四,自由主义学者把国际社会的国家与国内社会的个人进行类比,认为国家社会是个体人性的放大,国际社会是国内社会的延伸。

自由主义国际关系理论思想家大多是从个人主义和理性主义角度出发探讨一般的哲学问题,在此基础上深入思考了战争、和平、世界秩序等问题。“作为启蒙运动的产儿,自由主义理论表达了相信人类能力的乐观主义,认为人类能够改善所处的道德和物质条件”[10]111。他们强调自然法的道德义务,也强调在限制权力方面的道德紧张与困境。因此,学界评价道:“自由主义是一种涉及国家政府与善治的理论,自由主义者寻求在国际关系领域构建秩序、自由、正义与宽容的价值观,而不像现实主义者的国际关系为无政府状态的假定”[11]88。

这种观点不仅是片面的,而且是错误的。西方国际关系理论流派在人性论上,没能区分处理内部社会与外部社会在人性上的区别。其实,任何社会在处理内部关系和外部关系时,人性的体现标准从来就是根本不同的。一般而言,在处理社会内部关系上,远比处理社会外部关系更加追求人道主义,而在处理外部社会关系上更加接近“兽道主义”,因为在处理社会内部关系时更加文明而处理外部关系则更加野蛮。这几乎是迄今为止任何社会的通病。区别只是,有的国家处理社会内部关系的文明程度、处理社会外部关系的野蛮程度的高低、深浅不同而已。如,美国在对待其国民是最讲求文明的,而在“9·11”事件之后的战争中,对待阿富汗人、伊拉克人的时候,追求的不是人道主义,彰显了更多的野蛮成分。这种状态在西方国际关系理论中没能加以说明。

此外,国家属性不是个人人性的简单延伸,国际社会更不是国家的简单延伸。国内政治和国际政治的对象、任务、规则、目的等等,都是不相同的。还因为,个人的本性有待社会关系中才能得以实现。个人一旦结成了不同的共同体,将会产生新的不同于个人的一些社会属性。

几乎所有的自由主义学者都是人性本善论者、正义重心论者。相反,几乎所有的现实主义学者都是人性本恶论者、利益重心论者。运用这种思路,就能厘清容易混淆的学术现象:西方近代启蒙思想家都提出了“自然状态说”,但人性解释大都是相反的。其焦点问题是近代西方霍布斯与洛克敌对的两极学者都提出了“自然状态学说”,在哲学界都被认定为经验主义学派,但霍布斯与洛克对人性的理解截然不同,所以国际关系学界往往把他们二人认为是相反的学派,把霍布斯认定为现实主义者,而不是自由主义者[9]118。其原因是基于霍布斯把人性归于人性本恶而不是人性本善。此外,国际关系学界把格老秀斯和洛克等人归类为自由主义者而不是现实主义者[9]47、51,其根本原因在于他们的思想基于人性本善论。霍布斯主张人性本恶,所以自然状态是人对人是狼,社会关系和国际关系是敌人关系。他是从现实人性恶的表现觉悟的,因此是现实主义者。而洛克则不同,主张人性本善,因此社会关系或国际关系不是敌人关系,而是竞争对手的关系。同样,由于亚当·斯密的人性论是基于同情心和公正性,因而提出利益和谐论,因此学界也把他归类为自由主义者[9]54。此外,康德的理想主义成分更浓。康德虽然提出人性善恶对立的想法[12],但他把国际关系理解为朋友关系[9]247,而主张永久和平论[12]137。因此,温特把康德的世界政治学说归结为自由主义的终极状态,其理想追求是最终世界终会成为民主国家的和平联邦[9]249。康德的世界和平的理想无疑是非常美好的,但他忽视了国家间的冲突、国家利益之间的矛盾,难免流于乌托邦的幻想。这是所有自由主义者的缺陷。

总之,自由主义国际关系理论者出于人性本善而不是人性本恶的视角,站在正义立场而不是利益的立场,对未来人类社会的发展充满乐观的看法是片面的和过于简单的。因此,自由主义学者这种充满了理想主义的乌托邦思想必然受到现实主义的严厉批判。自由主义的严重缺陷必将成为现实主义的抨击对象。自由主义人性论不能解释人类社会、国际关系的很多现象,于是现实主义登上国际关系国际舞台的前台,进而代替自由主义成为国际关系学的主流,而自由主义学派被排挤到国际关系学术界的边缘。

(二)现实主义学派的人性论及其缺陷

西方国际关系现实主义理论学派和自由主义相反,不是基于人性本善而是人性本恶,不是更多地基于正义的观念而是基于利益立场,对人类未来出路的预测,是过于悲观的而不是过于乐观的。当然,现实主义对自由主义的批判包含了巨大的合理性。

现实主义理论从古希腊时代的修昔底德,到近代的马基雅维利、霍布斯、黑格尔、卢梭构成了现实主义知识谱系的奠基者,再到卡尔、摩根索等继承者的古典现实主义,都继承了“自然状态”法则。现实主义者之所以对人类的道德进步和发展前景抱有根深蒂固的悲观态度,主要理由有两方面。一方面现实主义主张国际政治冲突的本质是基于人性自私的现实事实,另一方面在国际关系和国家行为方面强调国际无政府状态、国家权力和国家利益等因素。这两个方面都是看得见并且能够论证的,因此更加令人信服。

不过,现实主义思想的完善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最初的现实主义思想是很幼稚的。古代现实主义者用抽象的和永恒的“(自私的)人性”来解释和理解历史发展。修昔底德认为,“古往今来,人就是人,有不变的人性。因此,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在未来会以十分相似的方式重复出现。”他还提出,“战争不可避免的真正原因是雅典势力的增长和因而引起斯巴达的恐惧”[13]19。这种观点不仅很容易陷入历史循环论,而且与人类不断发展变化的人性历史相违背。修昔底德在其名著《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的米罗斯岛对话中所表述的强者弱者原理,成为“现实主义传统中重要的试金石”,即强者能够做他们有权力要做的一切,而弱者只能接受他们必须接受的一切[14]24。在古希腊时代的发展水平,修昔底德只是历史学家的眼光,而不是国际关系的眼光。虽然他被收录到国际关系学说史中,却没有归类于理想主义或自由主义流派,而是归类于现实主义流派中并成为国际关系理论学派发展的必要环节。然而,现实主义思想需要从古代水平发展到近代水平,现实主义思想才会走向成熟。成熟的第一步就是把其提升为古典现实主义。

古典现实主义主要是人性现实主义,其代表人物马基雅维利、尼布尔、摩根索,把人性深入到权力争斗的背景,认为人们为权力而斗争,由此决定了国家战略的决策者的选择。新现实主义(结构现实主义)者霍布斯、华尔兹、吉尔平等,把分析平台放大到国际体系,提出权力不是目的而是保证国家生存的手段,主张维持均势。

摩根索以抽象的人性论作为世界观的理论基础,演绎出权力政治学派的国际法观。他的人性观是权力欲、自利,由此决定了相应的政治状况即手段和处境是权力政治、政治权利、政治环境和政治技巧,相应的政治操守即目标和价值政治伦理、人类需要、国家利益和均势。其核心就是利益说[12]97-98。他赞同马基雅维利的不安全感、战争是国际关系的永恒主题,这些问题根植于人性。国家受人性的支配,人生来就具有权力欲望。他假定所有国家的共同特点就是作为理性行为体而行动,一个国家的外交政策是以国家利益的谨慎计算为基础的。

尽管现实主义对自由主义进行了无情的批判,并取得了长足的进展,但现实主义同样存在致命的缺陷。其根本缺陷在于,现实主义理论过多地强调了人性本恶的成分而忽视了人性本善的成分,过多地强调了人性追求利益的成分而忽视了人性追求正义的成分。其实,一方面,追求自由、平等乃是人类最为美好的东西,是引领人类脱离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的善良动能;另一方面,公平与正义是构建和谐社会、共同富裕的根本法则,离开了正义的利益是不合理的利益,只有把利益圈定在正义的范围内才是合理的。当然,走向相反的极端,离开利益的正义是虚幻的,只见人性善而否定人性恶的成分也是片面的和不合理的。相反,自由主义和理想主义国际关系学者过多地强调了人性本善的成分而忽视了人性本恶的成分,过多地强调了人性追求正义的成分而忽视了人性追求利益的成分。

总之,在人性方面,自由主义和理想主义者坚持人性本善或利他的人性观,因此相信人类通过接受教育而能够具有改变世界的能力;现实主义者却坚信人性本恶的观点,认为国际关系的斗争与冲突源于自私动机和天生的权力欲望。可以说,自由主义和现实主义在性善与性恶、正义与利益两者之间只选择一端的看法都是片面的,都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①毛泽东《矛盾论·矛盾的特殊性》指出:“这就叫做片面地看问题。或者叫做只看见局部,不看见全体,只看见树木,不看见森林。”《毛泽东选集》,人民出版社,1969年,第288页。的形而上学思维的表现。克服这双重的片面性,需要构建一种新的更为完善的理论模式。西方现代建构主义是一种尝试,本文则是另外一种新的尝试。

二、国际关系两大学派人性观的互补

西方国际关系理论流派在人性论上展示出不同的风采,暴露出不同的缺陷。他们克服反对派的缺陷的方法和对待不同观点的姿态是采用不同的观点。为了克服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观点的不同,形成了建构主义理论流派。

(一)建构主义的尝试

在克服自由主义和现实主义的过程中,建构主义提出了积极的理论方法。但在人性论上未能超越自由主义和现实主义。

建构主义者温特把西方国际关系理论概括为三大模式,即敌人模式、对手模式和朋友模式。这三种模式充分展示了国际关系中的人性。温特在提炼西方国际关系理论最著名的三种人性论模式时,认为现实主义者霍布斯“人对人是狼”的“敌人”模式,自由主义者洛克的“对手”的模式和理想主义者康德的“朋友”模式,都不是人类历史的实际情况,都是某种假想,都是理性的(不同)努力即理解。相比较而言,“敌人”和“朋友”的两端模式都不可行,惟有洛克“对手”的模式才是现实合理的。建构主义者温特把国际关系发展规律理解为从霍布斯“敌人”文化模式的过去走向洛克“对手”文化模式的现在,再走向康德“朋友”文化模式的未来,无疑是从恶向善的进化发展。但笔者认为,温特这种理解的缺陷是把国际关系人性理解为单线性的。

温特总结了以往自由主义和现实主义理论两种终极状态,第一种是自由主义的终极状态,出于人性善的理论,世界最终的目标是促使人类组成民主国家的“和平联邦”,理论的摹本是康德的世界政治学说。第二种是现实主义的终极状态,出于人性恶的理论,基于利益纷争,战争不会消失,世界最终的状态只能是民族国家国际体系,理论摹本是黑格尔的普世国家学说①参见白云真、李开盛:《国际关系理论流派概论》,第249页。其中,关于人性理论的结合是本文作者的提炼。。

温特并不满足于前两种状态的理论,提出了第三种状态的理论。他认为人类政治的最终状态——世界国家。他首先继承了康德与黑格尔的合理性,认为冲突是推向终极状态的根本动力。但他试图克服前两种理论的缺陷,他认为康德模式的不足是:康德认为冲突使世界走向民主国家联盟,但没有意识到冲突会导致集体身份的形成。黑格尔看到了斗争的可贵性,但斗争导向国家就终结了。温特认为人类的最终状态不是国家,而是世界国家。他认为,在全球化时代,全球性的世界国家才会形成[9]249-250。不过,后来温特第三状态的理论遭到了其他国际关系学者的批判。沃恩·尚侬发表文章《为什么世界国家不可避免》,对温特的《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进行了批判。尚侬认为,一方面,世界国家的产生未必就是一种必然,只是一种可能[15]581-587;另一方面,温特的理论模式实际上把争取承认的斗争作为惟一的政治力量,其方法存在一种单一因果论的缺陷。“如果世界国家不可避免,有人为何要担心呢?”[15]586其实,人类是善恶双向发展的。中国学者白云真也批判了温特:“温特所说的进化缺乏严密的逻辑支撑,仅仅体现为他个人的思想倾向。在结构文化的变迁过程中,单靠文化竞争与路径依赖是难以解释的。……温特在《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一书中并未就文化进行问题给出系统的和具有说服力的回答。这种空白,驱使温特进一步思考与研究世界政府变迁的动力与逻辑,其成果是他对世界国家必然性的研究。”[9]248

温特的缺陷一方面在于世界国家的形成未必必然只是一种可能性,另一方面在于温特在人性论上没能解决自由主义和现实主义在人性困惑上提出的种种问题。

笔者认为,克服自由主义和现实主义人性论缺陷的根本方法不能另辟蹊径,而只能运用两者互补的内在方法,才能找到克服自由主义和现实主义不足的方法。

(二)自由主义与现实主义的互补

通过对比研究,笔者发现,在人性论上,自由主义与现实主义是针锋相对的。自由主义共同性特点是人性本善、相信正义的力量,追求正义高于利益,简称为“本善正义论者”;现实主义相反,都相信人性本恶,追求利益大于正义,可简称为“人性本恶利益论者”。

其实,自由主义和现实主义的人性论都含有巨大的缺陷。对此有的学者提出,“乌托邦主义的典型缺陷是思想的幼稚,而现实主义的典型缺陷是思想的贫瘠”②Edward H.Carr,The Twenty Years'Crisis,1919-1939,New York:St.Martin's Press,1946,p.12.中文版参见爱德华·卡尔:《二十年危机 1919-1939:国际关系研究导论》,秦亚青译,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5年,第13页。。然而,双方又都含有一定的合理性,也正是因为各自人性论的真理含量,所以双方谁也无法把对方完全驳倒,以至于后来国际关系的发展,出现了介于自由主义与现实主义之间的中间道路的英国学派和温特建构主义[9]418-420,出现了自由主义和现实主义互相靠拢的趋向。种种迹象表明,国际关系两大主流学派在试图克服自身不足的同时,开始不断吸取着对方的合理性。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不难看出,自由主义和现实主义的理论逻辑起点和思想进路恰好是相反的:自由主义思想体系的逻辑起点是人性本善和抽象个体的人性,其理论推演的进路是由个体人性到国内社会再向国际社会的延伸的知识体系,简称为由小到大、由内而外和由正义而利益的思想进路;现实主义思想体系的逻辑起点是人性本恶和利益权力的驱动,其理论推演进路是由国际无政府状态向国内社会浓缩的知识体系,简称为由大到小、由外而内和由利益而正义的思想进路。顺着这两种进路展望未来,自由主义由于主张人性本善,从而对人类发展的未来必然持有乐观的态度,现实主义由于主张人性本恶,从而对人类发展的未来一定持有悲观的态度。

如果深入分析,不难发现西方国际关系两大基本理论流派的思想隐含一种奇妙的现象:自由主义的缺陷正好是现实主义的优点,自由主义的优点之处恰恰是现实主义的缺陷,其规律性的东西就是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的优缺点正好能够互补,而这似乎是可以相生相克的。

克服西方国际关系理论流派的上述不足,需要做两项工作:一方面,应当从中国人性论传统中吸取营养;另一方面,笔者提出一套新的人性论观点。

三、国际关系人性之我见:人性本全论与义利统一论

为了更好地阐释国际关系在国际舞台上的诸多现象,完善国际关系人性理论,解决民族国家之间外交事务的种种矛盾问题,提升性善性恶的不足,从根本上解决国家利益与国际正义的关系问题,笔者提出中国人性论的补白,并从中提炼出一套新的人性观,即人性本全论和义利统一论。

(一)中国人性三论的补充

对于人性善恶问题,中国学者远比西方学者更聪明、更合理,理论模式也更为复杂。因此,可以借鉴中国传统文化对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学派的一些缺陷进行批判与充实。

第一,中国的性善性恶两种看法比西方更加丰富。儒家孟子大力宣扬孔子关于仁的学说,认为人的本性中含有仁义礼智的萌芽,故称之为“四端”①孟子:《孟子·告子上》。《孟子》一书中共有两章谈到四端,足见对四端的重视。。“四端”远比简单的人性本善要丰富得多。虽然荀子也是儒家,但他坚决反对孟子的性善论,提出性恶论,认为人之所以为人者,并不在于人性本善,而在于对生物本性的改造②出自荀子:《荀子·性恶》,《荀子》卷17,参见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册),华东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217页。。同是儒家,孟子和荀子提出性善、性恶两种相反的看法。这和西方自由主义学派大都坚持人性善的观点,形成鲜明对比。

第二,中国还有远比性善性恶两论更完善的性三品学说。西汉董仲舒把人性分为上、中、下三等,他认为“圣人之性”受命于天,近于全善,是上品;“斗筲之性”暝于未觉,近于全恶,是下品;“中民之性”,可善可恶。③董仲舒:《春秋繁露·深察名号》,参见张岱年《中国哲学大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年,第204页。东汉王充也据禀气的多少把人性分为善、中、恶三种,认为性善是中人以上,性恶是中人以下,善恶混是中人之性④王充在《论衡·第三卷·本性第十三》提出“无分于善恶,可推移者,谓中人也,不善不恶,须教成者也。”参见(东汉)王充著《论衡》,上海人民出版社,第45页。。唐韩愈明确提出“性情三品”说,把性与情分为上、中、下三品⑤韩愈:《原道》,参见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下册),第200页。。

在中西方人性论中最合理的是中国的“性三品论”。而西方的二元对抗的人性论思维不能合理解释复杂的国际关系现象。民族国家是放大了的民族人性,西方国家的主流人性论是性恶论,所以对内提倡法治,因为法治是对人性恶的克服;对外提倡征服与侵略,是人性恶的集中体现。中国儒家的主流是性善论,所以对内对外都提倡人治或仁治。笔者认为这两大主流都是不完全合理的,结合起来才是完整的理论,即法律和道德是社会治理的两大手段,缺一不可。

无论是西方国际关系理论,还是中国传统的人性论,都不能很好地解决当今人类国际政治发展的难题:中西方都未能脱离性善性恶论的窠臼;无论性善论还是性恶论,都有一定的局限性;对于国际关系问题的解决,人类政治最终状态的出现不是单纯解决性善性恶的问题,重要的是如何解决国家利益与国际正义的关系问题。

基于此,笔者有一个大胆的假设:首先,如果把自由主义和现实主义的缺陷进行克服,把双方各自的合理性进行互补与综合,那么就可以有下述新的国际关系人性论。其次,如果研究国际关系理论发展的趋势,不难发现人类关于人性论的发展呈现从性善恶论提升为义利论(人性是追求利益还是正义)的趋向,这种趋向标志着巨大的进步。

(二)性本全人性观的提出

所谓人性本全论,是在潜能或可能的意义上,人性是善恶混合体。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变成善人、恶人或介于前两者之间的人,任何民族国家都有可能行善事、作恶事或介于善恶之间。标榜人权最多的美国做的坏事还少吗?推翻萨达姆政权的理由是以大规模杀伤性生化武器和核武器制造为借口,结果美国错了。刚发生“9·11”事件后,费孝通认为:“这是对西方文化的一个严重警告。我在电视机前看完这场惨剧的经过后,心里想,西方国家特别是受难国一定会追寻事件发生的根源,进行深刻的反思,问一问这是不是西方文化发生了问题。……但是我的私愿落空了,事件发生后事态的发展使我很失望。”因为美国是“以牙还牙”的报复心理开始行动的。“接着却把事件当作刑事案件来对待,缉拿凶手成为主要对策。凶手找不到就泄愤于被指为嫌疑对象所在国进行狂轰滥炸,以反对恐怖主义的正义名义进行的这场战争造成了大批无辜人民的死亡和遭殃。在我看来这是以恐怖手段反对恐怖主义的一个很明白的例子,是不是应了我们中国力戒‘以暴易暴'的古训?”[16]9

这种人性本全论的最大优点在于能够更加全面地解释社会现象。其中的合理性就在于隐藏了一个最简单的哲学逻辑,即“无中不能生有”——人性“先天”潜藏着一个巨大的“能量库”,既有自私的一面,也有为公的一面;既有善端,也有恶端。为什么石头、植物不能产生人的丰富人性?为什么对猪狗进行如何精心的培育,也不会唤醒它们善恶的人性呢?就是因为“无中不能生有”。外因是条件,内因是根据,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原来并不潜藏的人性,社会环境(外因)怎样激发也是没有用的[17]19。只有这种理论才能克服西方国际关系学说史上关于人性善恶的缺陷。

当然,人性本全论必须配合“人之初性本无”和“人性激发论”,才能得以完善。因为,“人之初性本全”是在潜在意义上讲的,从现实性来讲则是相反的状态,即“人之初性本无”。

所谓“人之初性本无”[17]19是指在现实意义上讲,人刚出生后的行为无所谓善也无所谓恶,而是一种无任何人性内涵的状态。新生儿出生后的第一声哭啼无所谓善也无所谓恶,而是新生命开始的生理需要。同样的道理,不同的民族国家,在其现实性角度看,最初的民族性也表现为“无善恶”的状态。如果说,有的民族天生就是好战、性恶的,而有的民族天生就是爱好和平、崇尚善良的,这种观点无疑是错误的,包含了种族、民族歧视的谬论。

那么,人之初性本无和性本全的矛盾如何统一呢?这需要用“人性激发论”进一步来完善。“人性激发论”实际上是一种条件论,是对先天人性本全论和后天人之初性本无的综合。所谓“人性激发论”是指潜在人性异常丰富,到底何种人性内涵在后天得以表现,实际上是后天社会环境激发出来的结果。其实,“人性激发论”就是一种“人性条件论”,不同民族拥有了不同人文地理环境,创造了不同的元初文明或古典文明,成为其后来发展的文明模式。

不同国家的文化传统对世界的危险性及和平贡献是不同的。西方近代出于现实主义眼光,从荷兰到英国,再到西班牙、葡萄牙、法国、德国、意大利,再到美国,每个强国的崛起都伴随着对世界的极大威胁,不断对弱国进行殖民主义统治,不断拉开新的瓜分世界的历史,无不显示着“西方追求国家利益大于国际正义”的真理。西方国家正是片面地基于现实主义眼光,把国家利益原则放到第一位,把国际正义原则放到第二位。基于西方强国崛起的逻辑,西方人认为中国的崛起也必然是威胁世界的。其实,中国的崛起决不意味着对世界的威胁。中国的崇文、和谐、爱好和平的传统民族精神对当今世界和平的贡献是突出的。

此外,基于不同的人性、人权观念,相互之间产生了同类国际关系主体容易理解,不同文明模式容易产生误解。西方对伊朗、对朝鲜充满不信任的态度。对此,有学者提出“任何可能因素实现的几率取决于观念和观念建构的利益。500件英国核武器对美国的威胁还不如5件朝鲜核武器的威胁大。因为使这些武器产生意义的是共同的理解。使毁灭力量具有意义的是这种力量置身其中的‘毁灭关系',即构造国家间暴力的共有观念。这样的观念可以是合作性质的,也可以是冲突性质的”[9]244。

(三)应把善恶人性观提升为利益正义观

评判人类社会好坏的标准是从初级到高级发展的过程,其中的善恶标准是低级的,而利益正义统一论才是更高级的。善恶观念是虚幻的范畴,而利益和正义才是现实的范畴。人类评判好坏的标准从善恶观念发展到义利统一论是国际关系人性理论发展的哥白尼式革命。在这场文化革命中,应从根本上把善恶观念提升为义利统一的观念。

把人性好坏的标准归结为善恶,具有很大的缺陷性:

第一,相对于利益和正义的理念,善与恶的概念是含混不清的、抽象的和不确定的,具有虚幻性、乌托邦性或猜想性。性善与性恶是相对的,具有民族性和阶级性。可以确定,善恶是深层语法中实词里的虚词。相反,利益和正义的范畴则是实在确切的、具体的和比较确定的或可测量的,是深层语法中实词里的实词。

第二,善恶概念只能定性分析,不可定量分析,也不好运用“度”来解析。相反,利益和正义的范畴不仅可以量化分析,更可以运用程度深浅来衡量。

第三,善恶之间是根本对立的。很难想象善恶会有交叉点或共同点,因此善恶很难统一在一起。然而,利益与正义却一定有交叉点和共同点,在一定的范围内和一定的程度上利益与正义是完全统一的。利益分为合法权益和非法权益。合法权益就是利益和正义的交叉点和共同点。善与恶却没有这样的重合部分。虽然善恶有相对的一面(对于有的人是善,对于不同的人可能是恶),但善恶本身却无法重合。

总之,善恶观念是评判世间好坏的初级标准,其根本性不足是两极性思维,包含了很大的虚幻性和不合理性。而义利统一论则是评判世间好坏的高级标准,能够从根本上克服两极性思维的不足,包含了更大的实在性与合理性。因此,利益与正义问题的考虑远比人性善、人性恶的考虑更加科学。从两者的相对角度看,善恶论是个相对虚假的观念,只有义利论(利益与正义论)才是相对真实的。因此,国际关系的善恶论应当为义利论所替代。

可以说,利益与正义是国际关系学的永恒主题。国际关系学说史的发展证明了这个进步。随着学术的发展,国际关系学者的论述,越来越少地运用善恶观念,而更多地采用利益和正义的理念来解析国际关系现象,这是国际关系学发展的巨大进步,符合社会好坏标准从初级到高级的发展规律。

与此相应,学者的价值取向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的。起初,在学术家与政治家分治的时代,学术家更多地考虑正义问题,而政治家更多地考虑利益问题,政治统治者很少借用学术家的善恶理论。因此人类从近代发展到现代,自由主义学派的主流地位必然让位于现实主义学派。

国际关系学说史的发展也证明了这个进步。古典国际关系学者的乌托邦成分在于学者与政治家的联系并不密切。在那个时代,更多的学术家侧重从善恶理想的视角来审视国际关系问题,很少问津现实的利益问题。

(四)义利统一论的内涵及其发展历程

这里所说的义利统一论是利益与正义相统一的简称。所谓“义利统一论”是指利益与正义的界限是随着社会进步的提升而提升的,两者的交叉点或可融合性在不断扩大或拓宽。其发展趋向是,人类文明越是发展,在利益的驱动下更大限度地伸张正义程度也就越深,也就越是不断放弃虚无飘渺的正义和远离利益的正义;另一方面,人们会尽可能地在正义的框架下更大限度地容纳利益,离开了正义的利益是不当利益,离开了利益的正义是虚幻的公正。两者相比较而言,正义是实现利益的正当手段,利益是正义追求的目的。另一方面,正义不仅仅是手段,而且是实现利益的合理性基础。人类社会的利益集团从小到大依次提升是家庭、公司或其他单位、国家、地区共同体、人类共同体等层次。这些不同层次的共同体,凡是能够容纳多大正义度的利益共同体,其合理性也就有多大。反之,其不合理性也就有多大。

利益和正义相统一的国际体系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发展变化的。其发展规律是从最为低级的保护王族利益的地区性国际体系发展为较为低级的保护国家利益的国际体系,再提升为维护全球利益的国际体系。因此,人类社会的发展,在当代国际体系中,整合利益和正义关系的实际体制有两种基本情形:

一种是威斯特伐利亚国际体系即国家利益为轴心的国际体系中,实现国家利益与社会正义的黏合。凡是更多地考虑大众利益的国家社会,其合理性就越大,合法性也就越强。反之,凡是更多地考虑政府官员的利益而不惜牺牲民众的利益的国家社会,其合理性就越少,合法性也就越弱。人类发展到这个时代,国家利益被放在高于人类利益的位置,因此在对待社会外部的国际关系中显现的人性恶多于人性善,国家利益追求高于国际正义的诉求。

另一种情形是全球利益的国际体系,这个体系不是以国家利益为轴心而是以全球利益为轴心。目前国际社会还远远未能发展到这种水平,全球利益只是处于萌芽状态,国家利益依然是国际社会的主要决定因素。人类发展的下一个阶段是全球利益逐渐走强,逐渐与国家利益并行发展,实现全球利益和国家利益的互利共赢。人类发展再下一个目标才是全球利益高于国家利益,国家利益臣服于全球利益的发展阶段。

利益与正义的统一经历了从国家利益体系走向全球利益体系的发展过程。在这个发展过程中,学术家和政治家的考虑重心是不同的。起初,在学术家与政治家分治的时代,学术家更多考虑正义问题,而利益永远是政治家考虑最多的核心要素;学术家侧重从善恶理想的视角来审视国际关系问题而很少问津现实的利益问题,相反政治家很少借用学术家的善恶理论。当生产力创造的财富扩大到能够在更大范围容纳正义的时候,正义问题也就更大限度地走进政治家的视野,因而学术家和政治家也就不断从分治走向合治。学术家的价值取向不断深入社会,走出乌托邦的幻想,尽量对现实社会发生影响,国际关系学术家的价值取向也就开始从理论型不断走向参政型。随着学术家追求对现实社会的影响而产生了更多的参政意识,因此近现代国际关系学的主流理论学派从自由主义向现实主义转移,而自由主义不断被边缘化了。其原因是学术家的思想对国家利益的影响密切程度日益走强。不难发现,当学术家从纯粹理论角度看问题,正义就必定是思考国际关系问题的主要因素。当学术家站在国家利益立场上而参与国家政治的时候,利益要素则远远大于正义的要素。

总的来讲,利益与正义是交叉关系。正义与利益并不交叉的有两部分,一部分是违背正义的利益,另一部分是并不包含利益的虚幻正义。只有利益与正义交叉重合的部分才是人类历史发展的轴心线之一。换个思路看,正义分为现实正义和理想正义。现实正义是指人们追求的正义被圈定在其所追求的利益范围内,是对利益的公平分配,也是社会制度合理性的重要根据。所以,一个社会如果能够建立在公平基础上而追求的利益制度,那么这样的社会就是合理的与合法的,否则就是不合理也不合法的。从这种意义上讲,利益是正义的永恒的现实界限,或者说正义永远局限于利益允许的范围。当正义与利益发生关系时,正义才是实在的和有用的;当与利益无关时,正义则是虚设的和无用的。政治家一般不会超出这个范围。只有理想主义的思想家或理论家才会更多地考虑美好但可能是虚设的正义而忽视利益问题。然而,现实主义理论家则不然。

正义和利益黏合规律是,人类利益随着生产力的提高而增大,而对正义的容纳也就不断得以提升,从而检验着正义的成色。真正的正义不是抽象的而是具体的,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时代利益和宽容度的不断扩大而扩大的。因为,政治家追求正义的界限是利益允许的范围,超出利益范畴的正义,政治家一般是不考虑的。

利益与正义的关系,总的来讲是交叉关系。其交叉的发展呈现从小到大或从少到多的趋势。因此,只有利益与正义交叉重合的部分才是人类文明发展的轴心或中轴线。从现实性角度,正义分为现实的正义和不现实的正义。现实的正义是指人们追求的正义是在其追求的利益范围内进行的,是对利益的公平分配,是公平追求利益的社会制度框架;在国际关系领域,就是全球利益的公平分配、各国利益的公平配给。从这种意义上讲,利益就是正义永恒的现实界限,公民利益、国家利益在全球范围内的公平分配。当与利益相关时,正义才是实实在在的。当与利益无关时,正义则是虚设的。合理而现实的正义永远受限于利益允许的范围。

总之,纯粹的极端主义都不可取。纯粹现实主义让人变坏;纯粹自由主义使人变傻;纯粹建构主义把人变蒙。科学的方法就是把利益与正义结合并交叉起来,追求“正当得利”才是克服极端的现实主义和极端的自由主义的最好出路。以往西方早期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仅把注意力的焦点放到善恶评判上面,这是肤浅的,只有深入到利益与正义的交叉关系,才会把握国际关系的真谛。“正当得利”乃是(国际)政治学的本质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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