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颖欣
(山东青年政治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3)
开始于二十一世纪初的“乡村儒学”教化实验,是大陆儒家学者进行的一次以儒家伦理为主要理论资源的乡土文明建设尝试。“乡村儒学”是民间儒学的组成部分,因其教化对象主要是乡村人口而得此称。自2012年底至今在学者、官方和热心民众的合力推动下,其规模与影响不断扩大。但回顾自2014年以来国内各地快速大面积推开的“乡村儒学”,由于组织者构成复杂,不可避免地在讲授内容、方式等方面存在差异和不足。如何甄选与整合教化内容、辨清“乡村儒学”的教化方向、巩固与深化教化效果,成为这一实验深化中的凸显问题。例如如何建立一套完备的教化体系以维系人文教化?应该怎样把握受众实然与应然的矛盾?教化内容在适合乡村人群认知水平的同时应如何保持其方向性?如何兼顾传统伦理与现代法治之间的调和?如何建立健全各种保障,为其不断深化提供支持?本文针对上述问题,尝试性地提出解决路径。借以引起广大儒学爱好者和践行者,尤其是正在从事民间儒学工作的同仁注意,使方兴未艾的儒学教化沿着积极健康的道路不断走向完善。
“乡村儒学”是民间儒学在乡村开展伦理教化的一种形式,其在民间自发开展由来已久,但是被正式冠名则始于二十一世纪初。在儒学前辈牟钟鉴、王殿卿、刘示范、丁冠之等倡议下,2012年底中国社会科学院赵法生、山东大学颜炳罡、中央民族大学张践、尼山圣源书院陈洪夫等针对长期以来农村人伦失序等问题,开始在山东泗水县北东野村进行儒学教化实验。拟以儒家伦理为主要理论资源,结合生活故事唤起村民人伦意识。因其教化实施的地域为乡村、受教人群为常住村民,故而得名“乡村儒学”。此即是现代意义上“乡村儒学”的滥觞。
不断探索的“乡村儒学”实验虽在诸多方面仍需继续调整与深化,但其成效已可见一斑。
首先,以文教之路重启乡村人文关怀。弱势的乡村常住人群往往被各种现代教育所忽视,村民精神与情感空虚。此次实验是儒家学者继梁漱溟后再次力行的乡村教化实践,旨在建立乡村人文氛围、重树乡村人伦秩序与家庭温情,以改善过去城乡二元政策导致的乡村人文沙漠化现象。因此“乡村儒学”开展以来不断受到儒家学者和社会各界关注。赵法生解释了此次“乡村儒学”教化实验的依据:“梁漱溟80年前指出,中国乡村最大的问题是文化破坏和伦理失调,所以他意图通过文化重建来振兴乡村。我们所以首先从乡村儒学开始,是因为乡村的文化衰落最严重,尤其是孝道的破坏使得众多老人处于老无所依的状态,这里对于传统文化复兴的要求最急迫。儒家文化的根在乡村,老子曰‘归根复命’,儒学这棵历史巨树的复活也应该从其根部的复活入手。”*赵法生:《儒家文化的根在乡村》,《瞭望东方周刊》2014年9月25日,http://www.lwdf.cn/article_323_1.html。实验证明经过儒家伦理教化的村民相较于以前是非不分的状态,改变很大。最初开展实验的北东野村,一年的乡村儒学教化后村中风气大有改观。*赵法生:《尼山脚下讲儒学》,《光明日报》2014年3月4日第16版。
其次,以点带面推动乡村伦理重建。由于试点村的显著变化,该文化建设方式受到政府关注。2014年春山东省政府介入“乡村儒学”的发展,并做了行政规划:“在乡村儒学方面,依托乡镇文化站、农村文化大院建设‘乡村儒学讲堂’,引导支持儒学研究专家、知识分子深入乡村开设讲堂,用儒家道德教化群众,提升乡村文明水平。计划到2015年底,全省乡镇和村级‘乡村儒学讲堂’实现基本覆盖。”*《山东省实施乡村儒学和社区儒学推进计划》:“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文化资讯”,2014年9月10日,http://www.mcprc.gov.cn/whzx/qgwhxxlb/shandong/201409/t20140910_436005.html。2014年开始泗水全县、山东青州、寿光和胶东地区,还有河南省部分村等开始引入儒学民间教化。一般以“孝、悌、谨、信、泛爱众、亲仁”等基本伦理与人际秩序为主要内容。山东省政府又将此模式复制到山东省各级图书馆,建立起馆内“尼山书院”,为市民提供一个走进传统文化的空间。“尼山书院”活动内容并不局限于儒家经典诵读,还包括书法、乐器、茶艺、传统工艺等。后来“乡村儒学”实验在国内其他地区开展。2017年5月25日,湖北省武汉市新洲区计划在645个村推广儒学文化,一直力推儒学民间化的武汉大学郭齐勇做首场报告。
其三,以文化人成就儒家固本开新。儒学重回民间教化,是对其原初形态的回归。近代儒家学者梁漱溟、费孝通等曾探索过儒学与乡土社会的联系,余英时曾感叹离开人伦日用的儒学似“游魂”。二十世纪末也有儒家学者重提儒学经世致用的传统。二十一世纪以来,“民间儒学”、“社会儒学”等儒学走向开始被儒家学者大力推动。此次“乡村儒学”教化实验,无疑是儒学作为纯粹理论研究退避书斋数十年之后自身发展的大胆转身,是儒学当代价值实现的探索。逐渐在传统理论与现实的对话中完善儒家学理的现代诠释,实现儒家伦理的时代性建构。
近年来“乡村儒学”实验取得显著成绩,在政府助力下有了横向“面”的推广。但在向纵深探索的过程中,仍面临诸多现实困境,具体可归纳为三个方面:
第一,“乡村儒学”教化方式不够体系化和多元化。
在“乡村儒学”初期阶段,单纯的课堂讲授效果明显。但是随着实验深入,丰富与规范教化方式是首要优化的方面。这有利于规范实验在其他地方复制,也有利于把握推进方向。跟踪2014年泗水县政府推动同时开设的七个“乡村儒学”实验点,三年后其发展状况参差不齐。北东野村由于学者的持续跟进与设想的不断落实,目前该村“乡村儒学”实验运行良好并不断深化。比如企业家捐款修建“孔子讲堂”,订立《尼山乡规民约》,2015年1月互助组织“圣水镇峪北东野村老年安怀慈善互助基金会” 成立,订立《泗水县圣水峪镇北东野村老年安怀慈善互助基金会管理章程》,伦理学习逐渐由学者讲授过渡为当地人自己组织学习。山东其他地方后续开展的“乡村儒学”实验也在尝试不同形式建设。开展较好的教学点均采用多元教化形式,但有些教学点由于组织不到位和体系化不完备,则出现难以深入甚至无法维系的情况,对这些分散实验点自行摸索的经验与教训总结不够,尚未形成一个较成熟的教化体系。
第二,“乡村儒学”教化内容甄选原则不明确。
一方面,部分教化内容与乡村主要留守人群的契合度不足。如何针对受众选取契合度较高的文本,是需要进一步把握的。在受众几乎全部为留守老人的情况中,“孝”的教育就需要选择性地调整。有人曾质疑:给父母早就过世的老年人讲孝道有什么意义。因此教化内容除了满足中年参与者的学习需求,还应关照乡村留守老人和儿童的心理需求。
另一方面,有些传统伦理与现代法治思维不一致。比如,“恩内义外”的传统观点强调了家庭成员间的和谐包容,但是却忽视了家庭成员间的界限、弱化了家庭成员个体的法律权利和义务等,所以如何把握“恩内”的尺度、如何协调“恩内”与法律权利义务的平衡是教化中的难点。再比如子女赡养老人是现代乡村社会的重要家庭伦理问题,因而以“孝道”为内容的教化占据“乡村儒学”教化内容的很大比重。但是传统孝文化则出现了与现代观念的矛盾。传统典型孝文化“二十四孝”案例在城乡间就面临截然不同的反响,像闵子骞、郭巨等有些行为已不被现代法律认可。还有乡村的“女德”教育基本没有涉及现代“女性”观念和权利意识。在城市中女德教育则重重困难,城市人群更有意识维护法律赋予女性的权利,“女性主义(女权主义)”者则大胆抗争与激辩。不同生活现实引发城乡人群认知与观念差异,导致城乡人文教化内容选择侧重有所差异,还有文本诠释的差异、与现代观念融合度的差异。部分从教人员专业素质不足又加剧了差异,并导致方向性偏差。
但是城乡教化内容差异不应是儒学民间教化的永久状态,“乡村儒学”实验关于人之教化这一层面,其最终目的应是为乡村走向现代化与法制化培养合格公民、现代农民。“乡土文明重建的关键因素有两个:一是文化重建,一个是向法治文明转型,即传统与现代的融合,单一方面都不能竟其全功。”*赵法生:《儒家文化的根在乡村》,《瞭望东方周刊》2014年9月25日,http://www.lwdf.cn/article_323_1.html。“乡村儒学”教化内容仅关注传统伦理是不够的,还需要有现代文明、法治和人类核心价值的植入。因此,如何实现儒家智慧的上下贯通、使城乡不同阶层的生命认知与生活观念对流,从而达到乡村人群向现代观念靠近,进而最大可能地弥合中国社会在文化、观念上撕裂的现状,应是“乡村儒学”教化内容甄选原则的重点。这关系到“乡村儒学”的教化方向、现代乡村人群的培养方向。
第三,“乡村儒学”教化保障不足。
各种保障是否充足会影响“乡村儒学”实验的开展进度与持续性。
一是组织人员数量不足。组织人员包括师资与志愿者,组织者是儒学教化中与儒家理论同样重要的力量。专门的群体长期从事这一活动,才能产生足够的社会影响力。目前“乡村儒学”教化深入的一个重要瓶颈是组织人员数量不足。一方面长久以来儒学作为一个冷门专业,仅有少量专业人士涉及,面对大量民间需求可谓杯水车薪。不仅如此,为数不多的儒家学者也未能如数投身于儒学的民间传播与教化,更多的还是选择单纯的学术研究。另一方面随着民间国学热的持续,“乡村儒学”义教虽然吸引了大量热心民众参与,但未经专业儒学训练的爱好者,没有能力很好地把握儒家文本解读,更难做到与其他知识体系贯通,无法架构合理的教化知识。高质量师资不足使得“乡村儒学”教化的深入受到很大限制,导致很难从基本理论认知阶段发展到对乡村人群进行观念更新的阶段。还有,志愿者服务团队建设滞后。伦理教化仅有讲师不够,还需要形成一个志愿群体,分工协作共同组织。与讲师不同,志愿者团队承担的是村民的组织、助教、走访、落实村民自治措施等工作,因此该团队需要更多的本土人组建。他们不需要有高深的学问,但需要有很高的热情。通过志愿者团队将“乡村儒学”教化的组织队伍壮大起来,如此教化工作才能有力推进并向生活渗透。
二是资金保障不到位。义教是“乡村儒学”教化的主要形式,但所有的活动都需要一定资金的支持。比如讲师往来路费、住宿费、餐饮费、设备开支等各种所需开支。因此解决资金问题是“乡村儒学”持续和丰富所必须的。目前“乡村儒学”的经费主要来自三个途径:政府专项资助、学者项目经费、企业家捐助,三者比例大致相当。但是资金总量不多,无法很好地满足“乡村儒学”的扩大建设。
三是自身制度建设不完善。“乡村儒学”需要不断建立健全自身制度。合理有效的制度能更好地保障“乡村儒学”的种种设想得以落实。建构制度的过程也是整个团队不断自我完善、程序化法制化的过程。随着制度的日益成熟与完善,参与教化的受众才能在实践中逐渐培养起遵守制度、重视规则的现代意识。“乡村儒学”实验初期阶段主要在探索教化内容与方式,但是自身管理的规范化也是实验探索的重要组成部分。
四是适合乡村人群的文本资源匮乏。“乡村儒学”实验教材和教辅资料的编制、互联网与自媒体的运用等需要继续做实做细。没有专门人员负责就很难保证足够精力投入。在教材方面,颜炳罡负责的中小学传统文化课程教材已呈体系出版,该系列儒家经典文本选摘体现出学习内容的梯度;赵法生主编的《大众儒学》涉及“蒙学基础、家训家礼、劝善经典、四书五经通解等十三个领域的儒家文本。但对于当下部分乡村人群而言,这些读本还是略显厚重。鉴于目前乡村人群的学习习惯和学习能力,需要专门编制相对单薄、难度较低、字号较大并注拼音的读本。
五是官方公共资源支持不足。“乡村儒学”建设主要依靠民众自发地开展教化工作,在运作上坚持独立原则。但是在当前体制下,能否借助官方资源对其开展有着很大影响。比如场地、人员、资金、物资等方面,还有相应的支持政策等都有利于加快“乡村儒学”教化实验的推进。目前官方支持力度取决于相关官员的认可度,有些地区的官员认可就会给予更多更大力度的支持,反之则得不到官方支持。 山东“乡村儒学”实验能够短时间内在全国造成影响,与省政府相关部门发现、重视与扶持有关。由此可见,“乡村儒学”这种文化建设的发展需要官方在公共资源等方面提供支持。
在“乡村儒学”教化实验面临的各种现实困境中,教化内容关乎“乡村儒学”的教化方向,关乎能否充分并恰当运用传统文化资源培养现代法治社会公民;教化方式关乎实验效果,关乎知识界对“乡村儒学”教化的有效把握和深入探索;相关保障关乎“乡村儒学”实验的进度和持续性。
“乡村儒学”实验进阶路径主要通过对现实困境的把握,从发展思路和发展措施两个方面尝试突破,以确保“乡村儒学”实验建设方向和顺利开展。
第一,“乡村儒学”实验的进路,需要从儒学发展脉络和“乡村儒学”实验初衷理清其发展思路。
从儒学自身的发展来看,“儒学要赢得现代民众的真诚地认可,决不能循着现代新儒家的路数去发展儒学,而必须重视儒学的世俗化,以原始儒学那种质朴的世俗情怀、虔诚的生命情调去赢得现代民众的认可,使儒学真正成为现代民众世俗生活的精神寄托”*蒋国保:《儒学世俗化的现代意义》,《孔子研究》2000年第1期。。“儒家或儒学或儒教,特别是民间的儒家或儒学或儒教在文化身份的认同,维系世道人心,乃至社会制度层面的改革等方面,在今天中国的文化建设中,大有用武之地。儒家学者不仅要努力与官、学、商界打交道,以儒家正道指引官、 学、商界,还要眼中有民,努力到民间去,弘扬儒学,把会议儒学、书本儒学转化为民间儒学、生命儒学。”*郭齐勇:《民间儒学的新开展》《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2期。儒学应“放下身段,走向民间,呼应民间的诉求,顺乎人心之需要,在乡间、在村野、在社区、在校园,在一切有人活动的地方,重建儒学的生活规范,儒学的价值信念”*颜炳罡:《民间儒学何以可能?》,载《2005年国际儒学高峰论坛专辑》,九州出版社2006年版。。“乡村儒学就是让儒学由少数人文学者的研究对象转化为百姓生活的向导,由精英知识分子谋生的手段、学术价值的实现方式转化为百姓人伦日用之道。……乡村儒学目的就是将儒学生活化、实践化、草根化。儒学本质上是人学,不分乡村与都市、不分东西、不分内外,凡人皆可学之、用之、行之。乡村儒学不是迷恋乡村,不是回到过去,而是以开放的胸怀面对未来,面对世界。”*颜炳罡:《“乡村儒学”面临的三大挑战》,“今日头条·三农”,2017年1月17日,http://www.toutiao.com/i6376501060688675330/赵法生也认为:“乡村儒学绝对不是单纯的复古,同时还要完成儒学的现代转型。我们搞儒学教化一定是和现代社会的理念与形态相结合的一种新的儒学。”*赵法生:《何谓乡村儒学?输血急救凋敝乡村,完成儒学现代转型》,“澎湃·思想市场”,2016年1月23日,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423787。
“乡村儒学”是儒学自身的救赎,更是儒学社会价值彰显的需要和时代性的体现。梁漱溟曾说:“乡村建设的意义在于救济乡村创造新文化。”*梁漱溟:《梁漱溟全集》(第一卷),山东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613页。当年的梁漱溟以乡村为实验起点,探索的是中国文化的扎根固本和全国建设的基础。其子梁培宽强调:“先父所提倡的乡村建设,作为中国民族自救之路,也就是救国之路,而并非是只为了农村着想、解决农村的贫困落后。但过去和今天,还往往被大家误认为仅仅是解决农村问题的一套办法。”*《中国文化的“老道理”》:《光明日报》2014年10月30日第7版。
以这一发展理路来看,儒学回归民间教化主要有两方面任务。一是在民间淳风化俗,二是儒学自身固本开新。“乡村儒学”实验发起人之一赵法生认为:“乡村儒学实验目的,是要重建儒学在乡村的教化体系,重建村民的人生信仰,以解决当代儒学魂不附体的时代难题。”*赵法生:《何谓乡村儒学?输血急救凋敝乡村,完成儒学现代转型》,“澎湃·思想市场”,2016年1月23日,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423787。由此他提出了具体教化方式的建构:一是建立固定化的乡村儒学讲堂,二是形成一支专业化的乡村儒学志愿者队伍,三是建立一套包括课堂和课外两方面的乡村儒学传播体系,最终实现三堂*三堂为学堂、祠堂、道堂。合一,以完成儒家在乡村再造传播体系的重构。*赵法生:《何谓乡村儒学?输血急救凋敝乡村,完成儒学现代转型》,“澎湃·思想市场”,2016年1月23日,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423787。“乡村儒学讲堂不但要替代传统乡村社会中学堂、祠堂和道堂的功能,而且要提升它的公共性和现代性,让它与现代社会更好衔接。”*赵法生:《何谓乡村儒学?输血急救凋敝乡村,完成儒学现代转型》,“澎湃·思想市场”,2016年1月23日,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423787。颜炳罡设想以此“探寻儒学这一古老学问在当代社会能否焕发生机与活力”*颜炳罡:《“乡村儒学”面临的三大挑战》,“今日头条·三农”,2017年1月17日,http://www.toutiao.com/i6376501060688675330/。。
沿着这样的深化路径与目标,“乡村儒学”实验大致可预期三个阶段的发展,第一阶段是辅导乡村居民理论认知阶段,使儒家的普适伦理得到传播、民族文化得以保全;第二阶段是建构乡村居民的现代观念阶段,使儒家“兼容并蓄”的开放精神、“和而不同”的包容精神、“与时偕行”的积极精神得以彰显;第三阶段是形成现代社会道德秩序阶段,使儒家基本理论在吸收其他文明成果和现实经验的基础上,得以重构、开出新路。“乡村儒学”教化思路便是使乡村居民由被教育到自我觉醒再到主动建设,在这个过程中,儒家自身也实现了理论建设与价值回归。
第二,“乡村儒学”实验的具体进路,需要针对前述“乡村儒学”实验探索中存在的问题,在教化方式、内容和保障方面继续改进。
首先,要重构“乡村儒学”教化方式。需要尽快建构一套相对稳定的程式化的教化体系,并且该体系要能实现从理论到生活的过渡与理论对生活的渗透,以巩固教化成果并形成较稳定的道德秩序。换言之,“乡村儒学”教化是儒学回归生活的转向实验,生活化是其目的所在。需要总结近年来各地实践经验、综合选取较成熟的活动与教化方法,以形成体系的有效可复制的教化方式。2015年11月14-15日赵法生在北京组织了“乡土文明影响乡村建设研讨会”,以期借各知识界学者的思路拓展“乡村儒学”建设思路。2017年7月29日在山东济南,颜炳罡组织“乡村儒学的现状及未来发展学生研讨会”,与学者们探讨“乡村儒学”进一步建设的关键,还有大量民间实践者参会交流经验。2017年9月21-22日,第八届世界儒学大会特设了两个“儒学与乡村建设”专题论坛,集合学者与典型实践代表共同总结“乡村儒学”的经验,反思不足、寻找进路。
关于教化方式的构建,体系化、生活化是其方向。具体措施可以尝试以下几个方面的结合:继续巩固定期集中学习的结社形式、设计更加合理的教化课程方案、在生活中建构理论的支撑。
巩固定期集中学习的结社形式。有利于村民共同营造一个积极的学习氛围,帮助村民形成一个精神共同体,成为村民们心灵与精神的栖息地,使村民内心有依靠、有归属感。借助儒家“修己安人”的理念,成为安顿村民身心和形成和谐乡村社会的重要影响力。赵法生提出的“三堂合一”是集中结社学习很好的依托。这种集中结社学习应逐渐将以讲师讲课为主,转向把场所交给村民。在讲师组织下以村民为主体学习交流,交流形式可以融入乐教曲艺等多种形式。
设计更加合理的标准化的课程方案。现有的课程方案主要包括行礼、唱歌、参与者展示、讲授、交流,有时穿插文艺活动。还要增加集体吟唱的乐教比重,形成固定化的环节让音乐成为陪伴的重要内容,让大家通过歌声宣泄负面情绪、吸收积极因素。增加参与者分享时间,形成分享常态化。固定的形式、次序、时间,有利于参与者养成学习的规律感,形成固定的学习习惯,从而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也有利于在模式上将“乡村儒学”的课程打造成比较容易复制的模式。
教化方式的生活化转向。“乡村儒学”教化是儒学回归生活的转向实验,儒学回归生活意味着它不能仅在课堂上出现,还需在生活里彰显。因此教化方式向生活领域渗透是深化的必由之路。要依靠课堂以外的生活体验导入伦理观念,建立走访制度给予人文关照,与公益组织联合增设帮扶项目等。
需要注意的是,“乡村儒学”教化不应是社会中的一个孤立现象,因此在以下几个方面应该借助社会力量有所吸纳与结合:革新后的传统仪式、现代美学元素、其他领域的培训模式、政府的惠民政策、现实问题的社会帮扶等。将民间儒学教化打造成一个与现代社会生活方方面面均有联系的、生活新理念塑造的事业。
其次,要甄选与整合“乡村儒学”教化内容。针对目前各试验点教化内容不够规范的现实情况,需要确立一套教化内容甄选与组织原则。从跨文化的、普遍性的角度来看,可尝试将甄选原则简单概况为:要符合人性,而不是压抑和违反人性;有利于培养人健全统一的人格,而不能产生畸形或分裂的人格;培养独立的人格,而不做臣民、甘受奴役;使伦理道德有利于正常的社会秩序,而不是强制的工具。按照这样的标准进行“乡村儒学”教化,其宣讲内容则是:讲传统而不排斥现代,讲女德而不忘女权,讲孝道而不抹杀人道,讲客观存在的等级而不忘法治社会中应有的平等尊严,讲公民的义务而不忘主张应有的权利,讲民族特色而不忘人类共同的价值追求。
由此原则而继续深入的“乡村儒学”教化内容,有以下几个方面需进一步审慎落实。
一是重视乡村受教人群的生活现实,以需为本。“乡村儒学”教化初期阶段,其讲授内容应该涵盖各个需求群实施教化,比如留守儿童、留守老人、中青年人等。针对留守儿童需要从儿童心理学、教育学等角度关照儿童心理健康和情感需求,借助学科交叉完善,不可闭门造车;针对留守老人,要适当融合合理的养生观念和正确面对疾病与死亡的精神关怀,以及从老年人心理学的角度选取的有益于老年人身心健康的积极内容;针对中青年人,则以“孝情感”为引导,教之以责任、担当、法治、公共道德等适合安顿家庭、融入城市的相应观念。
二是重视乡村文明与现代文明的差距,以缩小差距为目标。城乡民众在观念方面存在很大悬殊,致力于儒学传承的人要真正走进民间,而且要走进不同境遇的民间。走进民间也不是仅限于民间讲座,而是要与民间现实生活有所积极干预。客观看待并深刻地分析城乡差距,是进一步找准“乡村儒学”教化内容关键点的基础。通过“乡村儒学”的教化,不仅要解决目前乡村严重的伦理失序的问题,还要帮助乡村人口建立现代观念。
三是要“与时偕行”,注重时代性的教化。建立在农耕经济与传统社会的道德伦理,尚未完成在现代社会中的重构。儒学教化则必须直面时代的要求,积极回应,以此促进传统伦理的现代诠释、跨文化汇通甚至重构。既要根据现代社会的经济基础与传统经济的根本不同,甄选与商品经济所需的、与契约精神一致的内容;又要根据现代社会的国家与社会治理模式与传统不同,阐发适合“生人社会”和公共秩序所需的伦理资源。儒家思想是随“时”而活的,由“仁”而起的礼的精神不变,但礼的形式是必须随时代而变的。当代儒家教化就应以现实民情为基础,不断重新诠释与建构儒家伦理,以符合现代社会生活习惯的“礼”之形式建立新的家庭伦常与社会公共德性秩序。
四是做开放的儒家教化才能助力社会进步。秉承儒家德性价值的基本取向,沿着儒学的内在走向践行儒学教化是民间儒学的根本。但是作为教化的施教者,应该有开放而包容的心怀,这本也是儒学一路走来的经验与精神。要看到全球一体化带来的文化多元并存,看到并承认各种文化的存在与积极意义,取长补短,“走向思想的合题”。 而且引领民众形成开放的文化态度并汲取各种文明因素是民间儒学开展的基本任务。文本的诠释应不仅要从生活问题入手、具有对现实的指导性,而且要涵括更加开放的观念、更加理性的思维。儒学的民间教化要成为现代社会治理方式与制度优化探索的思想沃土,而非羁绊。这需要民间教化避免原教旨主义、避免复古、避免与现代文明或法律相悖。如此才能慢慢扩大民众看待问题的视野、逐渐建立与现代社会相匹配的规则意识与法治观念,也能更好地通过不同文明建构客观的视角看待生活中的种种境遇。缘此,全球化视野、多学科知识框架和现代科学思维是教化实施者不可或缺的基本素质。
最后,要加强“乡村儒学”实验保障。一是针对人员不足这一问题,可尝试对致力于民间儒学的热心民众进行定期长期师资培训。在这方面现代书院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山东尼山圣源书院就致力于儒学师资培训。除此还可以有更多形式的师资培训或招募,比如地方中小学鼓励教师到大学儒学专业访学研修、成立区级研修会等;还可以通过网络课程的学习与考核,提供便捷的知识获取渠道。官方通过组织考试等形式颁发儒学讲师资格证书等,这样可以灵活学习方式,使通过自学等途径的人有机会获得正规的儒学讲师资格。
二是针对资金短缺的问题,可以尝试通过适当的方式向社会募集资金。比如通过网络众筹征集定向社会捐款、通过合理合法程序在城市进行适当募捐等形式。赵法生在实践过程中发起了“乡村儒学建设基金”以探索资金保障路径。在资金管理方面务必实现公开透明,让捐赠者清楚明白地看到捐赠资金的收支。
三是针对自身建设问题,需要架构一个分级的组织结构框架,各司其职。可以尝试分级管理模式,总理事会下设置区域总管,如设立市级总管、区县级总管等。区域总管参与总理事会的策划与组织活动,并且负责将计划传达与落实到各大区域,同时指导、监督该区各点的教学与活动开展。除此,区域总管还可以负责新开教学点的辅导、各区域其他资源的统合调配等,起到上传下达和协调的作用。
四是充分利用各种教学资源。现代网络信息平台、自媒体等应成为重要互动渠道。互联网意识是现代社会基本意识,以此而形成一个网络宣教体系和群众参与平台。为群众参与提供便捷通道。抓住网络平台特点设计更有效的信息传递方式,加大微信推送力度、加强技术建设。另外,还要注意其他资源建设动员方式的多元化。充分动员现有资源和民间资源,发挥民间组织的动员优势,优化资源动员模式。
五是官方需加大公共资源方面的支持。此次儒学在民间的复兴,仅仅是作为一种文化影响力,借助儒家伦理教化的优长助力社会道德秩序的建立。在这种定位下,“乡村儒学”教化实验不会因为官方资源的融入而影响它的性质。在公共资源方面官方支持力度越大,伦理秩序建设实验的开展就越便利。需要注意的是在实验过程中,组织者、实施者要遵循村民的接受力、依靠学者的学术视野和学术严谨,扎实稳妥推进;避免盲目求快求大的政绩效应,避免不能深入村民生活的形式作秀。
儒学是中国传统理论资源中最重要的部分,曾经是广大中国民众的世界观、价值观和行为规范,塑造了中国的民族文化身份。在历经新文化运动以来的疾风暴雨洗礼后,新世纪的传统文化复兴给儒学提供了新的生机,“乡村儒学”便是中国文化复兴的新成果。“乡村儒学”作为民间儒学的一种形态,对儒学来说承载着其自身发展与社会价值彰显的双重使命。而其使命的落实则是儒学能够回归民间、为现代社会公民的养成提供有利的文化土壤。“乡村儒学”教化实验虽然依托儒学深厚的群众基础和文化底蕴而开展,但是上述教化体系不完备、部分人的讲授内容与现代社会抵牾、实验设计本身需要进一步完善、各方保障不足等问题,需引起从事乡村儒学建设的专家学者关注。发扬成绩,纠正不足,最重要的是坚持正确的教化方向。这个方向就是建立一种与现代法治思维相融合的,以本土文化为根基的信仰体系、价值体系和行为规范体系,在这个基础上建设一支具有较高文化素养和奉献精神的组织队伍,制定合理的讲授内容,丰富和规范多样化的教化方式,让“乡村儒学”充分发挥其应有的精神寄托、生活指南和社会整合的功能。十九大提出要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健全自治、法治、德治相结合的乡村治理体系”。这是对当下乡村治理的新规划与新要求。“乡村儒学”这一面向最基层乡村社会的民间道德教化尝试,恰好符合当前现代乡村治理体系建设的需要,因此有必要继续对这一实验探索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