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尘埃落定》《风景》“非常态”叙述视角的叙事作用

2018-01-29 01:07
关键词:尘埃落定非常态土司

(太原师范学院 文学院, 山西 晋中 030619)

叙述视角是叙述者观察、表现、创造艺术世界的角度,叙述者作为叙述视角的主体成为叙述视角划分的根据,“非常态”是相对于“常态”而言的。在这里,从思维能力的角度,我们将叙述主体即叙事者划分为“常态”与“非常态”两类,思维能力正常的成人为“常态”叙述者,而“非常态”叙述者既包括有认知缺陷的人物,如傻子、白痴、疯子、儿童,同时涵盖没有思维能力的死者和非人类。由这样的“非常态”叙述者就产生了“非常态”叙述视角,叙述者以这样的叙述视角来讲述描绘正常人的生活。“非常态”叙述视角彰显了小说作者在叙述主体选择上的创新,读者获得新颖阅读体验的同时,从阅读的兴趣点出发去探索作者的创作意图。

一、“陌生化”的审美感受

“陌生化”是俄国形式主义理论的重要观点,“‘陌生化’就是将事物或事件从正常的感觉领域中移出,通过重新构造事物或事件的感觉增加感知的难度和广度,为读者提供一个新的视点,让读者在文学中发现新奇的生活。”[1]89陌生化不仅表现在文学语言、形象上,小说叙述视角的独特运用也是一个陌生化的过程。阿来的《尘埃落定》和方方的《风景》选择的非常态叙述视角,其“陌生化”主要表现在视角“陌生化”、文学体验“陌生化”和期待视野“陌生化”三个方面。

1.视角陌生化。《尘埃落定》的叙述视角是傻子,《风景》的叙述视角是亡灵,这本身就与传统小说全知全能的叙述视角不同,传统小说采用无固定视角的全知叙述,叙述者说出来的比任何一个人物都知道的多,“叙述者如同无所不知的上帝,可以在同一个时间内出现在不同的地点,可以了解过去,预知未来,还可随意进入任何一个人的心灵深处挖掘隐私”[2]58。阅读这样的作品时读者几乎不用费力地去思索便可得到文本要讲述的一切,沉浸于叙述者所营造的氛围之中。虽然这两个文本都采取第一人称“我”的视角,《尘埃落定》中的傻子既是文本的叙述者又是故事的参与者,其本身可以讲述自己的所见所感,讲述自己所见证的土司制度末世繁华,讲述自己体验过的亲情、爱情的美好及失落,对权力、欲望的认识与追逐。《风景》中亡故的小八子则是以“我”的眼光来看生者“我”的亲人的生活的百态,自己并未参与到故事之中。除此之外,这两个叙述者并不是正常人,思维上存在认知缺陷,叙述中感性因素加大,理性因素却淡出文本,叙述空间得以扩展。因其视角未受到严格限制,作为“我”的痴傻者、亡灵来叙事,以非常态的眼光看待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有了一定的“上帝”式自由。傻子可以任意揣摩周边人的心理,对其他人的内心进行揭示,如哥哥在遇刺之后,对于父亲内心的刻画,照片上那个父亲不死不活的表面与实际的野心勃勃。《风景》中小八子对七哥内心感受的揭示等等,都使得叙述扩展到“我”的眼光以外。第一人称和全知视角相糅合,傻子有着先知的自觉与敏悟,用超然的目光静观土司家族的土崩瓦解;亡婴不存在于现实世界,却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方方面面,通过他的眼冷静地刻绘这个家庭及社会的面貌。与人的惯性理解中的世界相矛盾,这样的叙述视角打破了传统的全知叙述和内聚焦叙述的严格界限,带来了叙述视角的“陌生化”。

2.文学体验“陌生化”。“非常态”主体与“常态”主体不同,其独特的感知能力、非理性的叙述所创造的文学世界与一般人理解感受到的有所不同。

《尘埃落定》里傻子让很多熟悉的事物有了另类的特征,关于英国是“日不落帝国”提出了“大的国家就永远都是白天吗”这样问题,让人不禁发笑;哥哥送我他从敌人手中夺来的刀子时,竟通过摸哥哥的手,感觉到哥哥手心是温暖的,不像杀过人的样子,便问哥哥“你真正把那些人杀死了?”“当哥哥用力握了我一下,弄得我皱紧了眉头”,“这下他不用说话,我也相信他真是杀人了”,这一表现同样让人觉得不可理喻,没有谁会用手心的温度来判断这个人是否杀了人,这确实说明了傻子认识的局限。同时傻子让人费解的笨办法,着实让人看到了哥哥对英雄称号的执着,用力地握“我”体现了哥哥对于自己权威的维护,预示着不管谁成了他的对手,挑战其权威必定会要你好看。傻子眼中土司的床是个连着墙的巨大柜子,他认为里面藏有邪恶,床这个让人舒适放松的地方经傻子描述立刻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傻子的这些描述,符合其身份,让读者初次接触感到新鲜,激起读者阅读兴趣的同时也会使读者再次去审视文本带来的不一样的世界。“非常态”视角讲述不熟悉的题材,“陌生化”效果突出。

《风景》采用了亡婴的叙述视角,叙述主体家里的男婴,一个生下十六天就夭折了的小八子,“父亲做了一口小小的棺材把小婴儿埋在了窗下,那就是我。我极其感激父亲给我这块血肉,并让我永远和家人呆在一起,我宁静地看着我的哥哥姐姐们生活和成长,在困厄中挣扎和在彼此间殴斗。我听见他们每个人都对着窗下说过还是小八子舒服的话。我为我比他们每个人都拥有更多的幸福和安宁而忐忑不安。命运如此厚待了我而薄了他们这完全不是我的过错”[3]46。这一自述界定了亡灵叙事的叙事视角,一个未感受过世界冷暖繁华的死婴却为自己与哥哥姐姐的生活命运不同而感到幸运,这是多么让人心惊,与长在红旗下万物一片生机勃勃,儿童快乐健康成长,人们安居乐业的新中国生活图景格格不入,这个小说中写实的生活带给读者不一样的阅读感受。

两部作品中因为叙述视角的“非常态”,让人看到了时代大背景下,祖国一隅或荡气回肠或触目惊心的画面。

3.期待视野“陌生化”。在文学阅读之前及阅读过程中,读者作为接受主体,由于个人与社会的纷繁复杂的原因,内心深处时常被既成的思维指向和观念结构所左右,会对文本形成文体期待、形象期待、意蕴期待。在“非常态”叙述中,叙述主体用非理性的、独特的思维组织情节并推动情节的发展,所形成的文本空间就会与读者对文体的期待形成偏差,给读者带来阅读的陌生感。

《尘埃落定》中背叛查查头人的管家多吉次仁被杀死后,他的两个儿子发誓要为父报仇,他们在南方边境市场劫持了傻子,向土司家族做出警示。本以为他们会让傻子父债子还,这可是他们报仇的绝好机会,但他们并没有对傻子下手而是明确提出要找他的父亲麦琪土司报仇,他们要杀的是现任的麦琪土司,如果不幸没得手,也会瞄准下一任麦琪土司,这一举动出乎人的意料。傻子也并没有将他父亲和哥哥所受到的威胁告诉他们,而在回到官寨后,有意无意地成了仇人杀死哥哥的助手。在哥哥被杀后父亲又容光焕发,与之前因生命危险和土司权力受到威胁而惶惶不安的样子判若两人。同样是父子,管家父子情深,儿子不畏艰险,为父报仇,而土司家族的父子感情淡漠,冷酷得让人心惊。因土司之位父亲与两个儿子内心隔离,相互提防猜疑,并且不惜以牺牲对方来换得自己的地位与荣耀。土司觊觎美色不惜杀掉忠心耿耿的头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儿子成了自己的替死鬼也不会难过痛心,这样残忍的叙述超乎了人们的想象。

《风景》中小八子的眼就如同一面镜子,冷静地折射了亲人的生活:性格暴躁激烈、思想愚昧粗浅、教子手段简单粗暴的父亲;对父亲病态顺从、不断卖弄风骚、不对孩子疼爱关心的另类母亲;为虚幻爱情放弃生命的二哥;在如狗般的生活的环境下逆袭成大人物的七哥等等,亡者感受与生者的经历构成了真实的人生“风景”。这种黑色的、残酷的“风景”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审美的距离感让人远望、沉思。亡灵的这种超过寻常婴儿的认识讲述,对命运的感慨,与成年人的所作所为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这使读者在期待遇挫的同时,也受到了叙述的震撼。

二、原生态地呈现人性的残酷、卑微、脆弱

在戏仿体叙事文学研究中巴赫金曾经提出来三个重要的人物,包括:傻子、骗子、小丑,“他们有着独具的特点和权利就是在这个世界做外人,不同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相应的人生处境发生联系,任何人生处境都不能令他们满意,他们看出了每一处境的反面和虚伪,因此他们利用任何的人生处境只是作为一种面具”[2]82。这种异常叙事理论,揭示了“非常态”叙事视角是人生、人心去伪存真的利器。痴傻者和亡灵的生命隔绝使他们拥有了最纯净的灵魂和突破常规的视角,原生态地揭露了隐藏在深处的人性特点。

1.透过亲情的失落看人性的残酷。《尘埃落定》《风景》中都讲述的是“家”的故事,这自然绕不过伟大无私的亲情,而在傻子、小八子的眼中却展现了另类的亲情故事。

《尘埃落定》中父子、兄弟之间亲密关系转向权力的争夺的敌手关系,宠爱与信任被猜忌与伤害所代替。傻子没有对哥哥未来土司地位构成威胁时,哥哥对傻子不无宠爱,送给他自己的战利品,教会他打枪,在离开人世的时候跟傻子的最后话语:想想小时候我有多么爱你啊,傻子。而在傻子做出一些连聪明人都办不到的事儿的时候,哥哥却因为害怕做出了兄弟相残的事情。作为聪明人的哥哥,脑子里总是想着战争、女人、权力,在与弟弟的较量中逐渐失去优势,看似英勇无比却成了弟弟的手下败将。弟弟做的看似疯狂的事但却获得了意外的成功,例如开辟了贸易市场、娶了天下最美的女人,受到了大家的拥戴。而最像父亲最像王者,是一个大家广泛认同的未来土司,是一个聪明人的哥哥,却永远也想不通为什么敌不过一个傻子弟弟。因为嫉妒,哥哥对弟弟由爱转为了仇恨,轻视变成了提防,最终走向对兄弟情残忍的破坏,以与弟弟的媳妇通奸来对弟弟进行报复,这都体现了人性里的占有欲与嫉妒心的破坏力,亲情在这面前荡然无存。麦琪土司非但不因儿子的死难过,就连对自己没有威胁的女儿也表现得相当冷漠,希望用金钱将她打发回英国,让她去做她的贵妇人,同样女儿也只是把父亲当作了支撑其贵族生活的宝库。贪图权力、追逐金钱的欲望摧毁了亲情的温暖与珍贵。

《风景》中的小八子出生十六天便不幸夭折,他无法拥有美好的人世生活,但他却没感到惋惜,一个人品尝在阴间的“本该属于全家人的安宁和温馨”。他以七哥的成长经历为主线串联了家庭成员的状况及彼此之间的关系,父母对孩子们缺乏关爱与教导;七哥对待父亲只有恐惧和害怕,依赖大哥也只是因为大哥与他人不同,把他当人看,不打骂他。这样竟让七哥误将大哥当成爸爸,除了在肚子里用最尖酸刻薄的话诅咒五哥六哥外,对亲姐妹大香小香也是厌恶至极。小八子用亡婴的视角,以旁观者的眼光注视他的亲人们,从外表到内心,揭示了生存环境的逼仄使得亲人们亲情失落,展现了人性的残酷。

2.爱情面前尽显人性的卑微。《尘埃落定》《风景》中的爱情在“非常态”视角下演绎了一曲悲歌,在爱情面前,每个人都卸下伪装,表现着最为真实的模样。

“虽然这样,方圆几百里没有人不知道我,这完全因为我是土司儿子的缘故。如果不信,你去当个家奴,或者百姓的绝顶聪明的儿子试试,看有没有人会知道你。我是个傻子。我的父亲是皇帝册封的辖制数万人众的土司”[4]92。因为父亲的权力傻子获得了应有的荣耀,声名远播,但他却难以获得属于自己的爱情,傻子最初的性启蒙老师是侍女卓玛,在卓玛的影响下傻子对爱情有了初步的幻想和渴求。之后与傻子另有情感瓜葛的是侍女塔娜,但是主仆关系下,傻子并没有对塔娜产生真实纯粹的情感。傻子先后与侍女卓玛、塔娜有过情感纠缠,可他却从没有得到真正的爱情,傻子真正心动的女人是茸贡土司的女儿塔娜,塔娜使他向追求爱情迈出了重要的一步,也是他自我觉醒的推手,同时也是让傻子心痛、尊严尽失的“凶手”。塔娜无法让傻子得到爱情,塔娜追求的是拥有权力的王者,其对傻子的背叛、伤害也使得傻子失去了对她、对爱情的渴望。塔娜实际上是傻子用麦子交易得来的,傻子的善良、真诚、包容等等本性都无法赢得塔娜的心。傻子知道,这个美丽的女人是和聪明的就要当土司的哥哥睡过觉的,但她现在还没有离开“我”,“我”就很知足了。漂亮、举世无双的女人不管犯下什么样的错,只要她回头,“我”都会原谅她的。在得不到的爱情面前,傻子是如此的卑微。

《风景》中二哥是爱情的理想主义者,他因爱情获得了作为人的快乐,也因爱情的失去而自杀,女朋友杨朗为了“拿到回城表格”牺牲了她与二哥的爱情,将自己作为一个交换的筹码,成为了牺牲品,在失去与获得之间,人性、人的尊严受到了考验,也揭示出个人保留尊严的艰难。

在权力的强势之下,真心的爱却无法带给彼此美好的生活,塔娜和杨朗以对利益的追寻牺牲了自己的爱情,傻子和二哥却为了赢得爱情失去了自己的尊严甚至生命。

3.面对死亡揭示人性的脆弱。让人心生畏惧的死亡同样充斥在文本中,在“非常态”视角下淡然冷酷地揭示人性,展现其脆弱的一面。

《风景》中出生半个月就死掉的小八子,让父亲痛心疾首,于是便埋在了窗下,以这样的方式来共同生活,看似强壮、勇猛的父亲,在失去心爱的孩子的时候却表现得如此脆弱。因飞来横祸死去的女孩够够,带走了七哥最美丽最善良的日子,他拼了全身气力疯狂跑向铁路边呼唤够够的声音如“恶狼凄厉地嚎叫”,七哥为此大病一场。曾做水手的三哥,因二哥的死,对女性产生了恨意。因翻船死里逃生,船长却不幸死去的经历让三哥从此不敢上船。

《尘埃落定》中死亡埋下的是仇恨的种子,如汪波土司用手下的死亡换取罂粟,耳朵里开出的花象征最恶毒的诅咒,多吉次仁带走了君臣之情,他为父复仇的儿子成了土司父子之间制衡的刀手。没有粮食的百姓行尸走肉般地围在傻子南方边境的城堡外,为给他们粮食的傻子欢呼、歌颂、臣服,就为了可以生存下去。

在死亡面前,人因害怕而脆弱,因害怕而冷酷。死亡直接终结人的生命,带给人不可估量的伤害,在“亡灵”、“傻子”眼下更见其真实。没有道德教化的粉饰,没有功利的目的,原始地、原生态地展示、揭露人之本身和人性真实的一面。

三、作者隐含价值的干预

叙述视角是作者用文字将他感悟到的世界叙写出来所选取的叙述角度,是作者与文本的心灵契合点,因此它蕴藏着作者的情感价值观和哲学思考,“非常态”叙述视角隐含着作者对现实的干预。《尘埃落定》《风景》两部小说中的叙述视角,人物的社会化程度低,更多地保留了人的自然本性,也更能表达作者隐含的价值观,即对文化的思考。

1.对文化交融碰撞的思考。《尘埃落定》中的傻子是第一人称视角和第三人称视角的结合者,但其叙述结构属于基本完整的第一人称形态。傻子是有声望的康巴藏族土司醉酒后与汉族妻子生下的孩子。这个傻瓜儿子流着汉藏混合的血液,更是一个文化混融的代表。他的“傻”可以说体现在文化碰撞的矛盾上。

首先,他对自己生存的这片土地上的文化不理解,傻子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他不懂母亲为什么允许他任意鞭打家奴却不让他和家奴玩耍,生活在同一土地并有着或远或近的姻亲关系的土司们为什么总是野蛮地打来打去。其次,他也不懂外面即汉地的力量凭什么让土司说有就有,说无就无。关于母亲的身份,被“买”到麦琪领地成为土司妻子,但作为麦琪土司的二太太,尽管与土司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多年,而且是土司一直宠爱的太太,但这位来自异族汉地的女子仍不被土司视为同类,“你当然知道你们汉人的脑壳里会想些什么”,认为汉人的骨头轻贱,这些都体现了藏文化本身存在的对汉民族歧视的观念:藏贵汉轻。傻子曾质疑土司政权,对拥有土司权力丝毫不感兴趣。他看到了土司制度在生活中一些落后的、残忍的事情,深知土司不会存在长久,认为靠武力打杀来壮大自己的方式已经落伍了。傻子想要开设先进的贸易市场,渴望建立一个先进的自己的王国,对东方的汉地充满向往,想象着先进的、神奇的外部世界。然而面对种种难以理喻的外来事物,他却同样困惑不已,汉人的军队使得母亲沦为妓女,鸦片、梅毒等等同样带来了灾难。傻子是与众不同的,一则处于汉藏两种视角之间,一则同时拥有不同血统。在对藏文化有异议的同时对汉文化也有着困惑,处于文化交融的时空里,他可以自由地评判双方的优劣长短,同时又陷入对自己身份认同和命运归宿的迷途之中。

由此可以看出,作者在汉藏政治、文化碰撞深入交汇时产生的困惑与矛盾,不论是代表着先进的优秀的文化的汉民族,还是被置于需要改造并帮助进步的藏民族,其在转型时期都有着不可忽视的文化隐疾。

2.对文化贫瘠的思考。《风景》采用的是纯客观的叙事方式,作者不直接呈现自己关于人性善恶等的价值取向与理性思索,但她曾经说到把新写实主义看成是批判现实主义也可以,可见其对于“风景”的描绘暗含着她对现实的批评与思考,文本中的生活现象亦植根于一定的文化中。

首先,表现在文化贫瘠的家族传统。这个家族祖孙三代人延续着在汉口扛码头的活儿,祖父是光绪年间经河南周口逃荒到汉口开始扛码头的,父亲在十二岁时子承父业干起了扛码头的职业,作为孙子辈的四哥如今仍干这一行。可见,这个“家”,连同他们整个家族是不具备读书学习的文化传统的。与五四新文学中的家族相比,这是一个靠出卖体力承袭上一辈扛码头传统得以维持生计的贫穷家庭。上学读书在这样一个文化落后、生活极度贫困的家庭里是“没有必要”的一件“奢侈”的事情,应付自己本能的欲求成了他们生活的意义。父亲暴打母亲,母亲习以为常;七哥受着非人的待遇,体会不到家庭本该有的温馨;五哥六哥、大香小香为着低俗本能而苟且地活着,文化的缺失使得所有的本能的释放变得自然而然。

其次,表现在家人对文化的漠视。父亲认为,家族里的人若不能像祖父那样英勇、凶悍地活着,那生活便没有意义。这与莫言“红高粱”家族中对爷爷奶奶辈的野性生命的崇拜、对种的退化的忧思是不同的。没有读过书的父亲,自己觉着活得很自在很惬意,这是一种狭隘的生存观念。父亲坚守自己的信念,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读书,大哥小学四年级没毕业就当了工人,二哥勉强读了高中,还是父亲妥协的结果,七哥读小学是在政府要求下读的。父亲的想法也很奇怪,他认为大家都学了文化,谁去干扛码头的活呢?在能基本生存下去的情况下,他们麻木地对待生活现状,自我满足地过着眼前的生活。

作者对于文化贫瘠带给家庭这种粗浅的生活现状非常痛惜,文化贫瘠的状况已经持续几代人,在面对新时代的冲击时,人们对文化的需求日益加强,人们萌生了改变现状向文明进步的想法。一心想摆脱现在的身份和生活状况的七哥,为改变生存现状做出的巨大努力,对婚姻和爱情的处理,他的扭曲的人生,无不让人含泪叹息,其间隐含着作者的无奈,希望人们实现对无奈的超越,希望文化能带给人超越的力量。大到民族小到家庭,人都是舞台的主角,文化作为浅性的根基无形地影响着人的方方面面,作家的情感无论以何种方式隐藏或是表露,其对现实人生的关注是不会改变的,作者的价值观念、人生思考都会让我们不断地去探索。

阿来《尘埃落定》和方方《风景》“非常态”叙事呈现给我们一个特别的人类生活世界,其带来的特殊情感体验让人感到“陌生化”的力量,纯净的视角更能无功利地、原始地揭示人性的残酷、卑微与脆弱。由文本呈现的故事、讲述的内容可以窥见作者看待世界人生的眼光、对生命文化的思考的尖锐深刻。作家叙述视角上的探索精神是文学自身发展的要求,是作家创作创新的表现,带给读者阅读体验的新鲜与思考,激励我们在内容与形式的统一上将文学推向一个新的高峰。

[参考文献]

[1] 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

[2] 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

[3] 方方.方方作品精选[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

[4] 阿来.尘埃落定[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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