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王》:一次话剧民族化的有益探索

2018-01-29 01:18朱恒夫
上海艺术评论 2017年6期
关键词:中国戏曲民族化话剧

朱恒夫

中国话剧要立于世界戏剧之林,除了要具有新锐而正确的能够引领大众的思想之外,还必须具有本民族美学特性的内容与表现形式。具体地说,就是要学会用中国的方式向世界讲好中国的故事,而中国戏曲无疑为中西戏剧的融通架起了一座桥梁。

今年是中国话剧诞生110周年。可以说,中国话剧的110年,是在艰难中摸索前行的110年,每一步都凝结着中国戏剧人探索话剧民族化的智慧与心血。近日,由国家话剧院出品,罗怀臻编剧、王晓鹰导演的话剧《兰陵王》在沪上演,它从思想内涵、文学构思和舞台呈现等方面,对中国话剧的民族化进行了一次有益探索。

主题立意:深入灵魂的人性拷问

话剧要寻求突破,首先要从戏剧文学入手,不断深化思想内涵、丰富表现形式,实现意义层面和形式层面的“双突破”,这也是由话剧自身存在的表演局限性所决定的。中国戏曲表演讲究“手、眼、身、法、步”,要求演员“唱、念、做、打”样样精通,这依赖于戏曲演员长期专业化的技艺训练,多样化的外在技艺往往能使满堂生辉。但与戏曲不同是,话剧在表演上主要依靠演员的台词与表情的表现力,其外在技艺的丰富程度不及中国戏曲。著名戏剧导演阿甲曾经将话剧和戏曲作了这样的比较:话剧是将米做成了饭,而戏曲又将饭酿成了酒。因而,舶来品的话剧要在中国立稳脚跟、从众多戏剧样式中脱颖而出,必须在思想内涵的开掘上下足功夫。综观中外话剧名作,从易卜生的《玩偶之家》《人民公敌》,到曹禺的《雷雨》《原野》等,除去剧作家精湛的编剧技巧,这些作品无一不是以深刻的思想性而名垂剧史。正是由于少了程式化的约束,话剧又往往比戏曲更能适应时代的发展潮流,更能敏感地捕捉到时代发展之风气,思想上往往也更具有先锋意识及启蒙色彩。话剧《兰陵王》突破了中国戏曲宣扬传统美德的思维定式,对复杂的人性进行了深刻剖析和开掘:三次“杀宫”戏的敷演,向观众分别再现了齐王、王后、兰陵王眼中那场“杀父娶母”的悲剧之源,同一事件竟衍生出三个截然不同的版本,而每个版本背后所关联的,是不同叙述者的不同视角、利益与立场,观众不得不拨开层层人性的迷雾方能求得真相;兰陵王从“可人儿”向“王者”的蜕变,以及尾声处他的“孰为羔羊?孰为豺狼?”的一声长呼,揭示了我与他人、我的内心深处,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善与恶、弱与强的博弈,这是人类发展历史上的永恒母题,是人类对自我灵魂的一次拷问。该剧对人们直面心中之“魔”、重新审视并建构自我价值具有启示性的意义。

剧作构思:面向中国戏曲源头的回溯

中国话剧要立于世界戏剧之林,除了要具有新锐而正确的能够引领大众的思想之外,还必须具有本民族美学特性的内容与表现形式。具体地说,就是要学会用中国的方式向世界讲好中国的故事,而中国戏曲无疑为中西戏剧的融通架起了一座桥梁。在剧作构思方面,话剧《兰陵王》向中国戏曲的源头回溯,通过剧作家的艺术再创造,让兰陵王的传奇性人生故事生发出全新的戏剧情节,从而引人入胜。

话剧《兰陵王》(摄影:祖忠人)

据《北齐书·卷十一·列传第三》记载,兰陵王本姓高,字长恭,为北齐宗室、将领。传说其音容兼美、貌柔心壮,邙山之战中率领五百骑兵攻破金墉城,士兵们为讴歌他的英勇善战编创了《兰陵王入阵曲》;至唐代,发展为歌舞戏《大面》;宋代演化为词牌《兰陵王》。兰陵王不仅在中国戏曲史上留有重要的一笔,其故事在日本也具有广泛的知名度,如今尚存的、历史最为悠久的兰陵王面具即保存在日本。但是,剧作家在创作构思时没有照搬史书、复述历史,而是另辟蹊径,用自己独特的生命体验和创作视角,对历史人物进行了全新解读、对历史故事进行了现代重构,创作出全新的故事情节,巧妙地运用“面具”这一具有多义性的核心道具,增加了剧情的起伏跌宕和传奇色彩,塑造了兰陵王、郑儿、齐主、齐后、尉迟琳、左仆射、右丞相等典型环境下的典型人物形象,他们的性格命运随着有形面具和无形假面的摘戴而扭转变化,但剧中所叙述的故事依然是中国故事,所刻画的人依然是中国人,而所传达的思想情感既是中国人的思想情感,也是人类所普遍面临的共同人性命题。

舞台呈现:中国式意象的现代表达

在舞台呈现方面,导演将中国戏曲、宫廷伶优、民间傩戏等元素融入话剧,表现手法匠心独运,与剧作者话剧“民族化”的探索实践找到了契合点。

王晓鹰导演的“诗化意象”理念在话剧《兰陵王》中达到了艺术实践的新高度。近十年来,王晓鹰在“从假定性到诗化意象”的导演理念基础上,执着地追求一种“中国文化结构中的现代舞台意象”,亦称为“中国意象的现代表达”,主张通过现代化的创造机制从传统文化中汲取精髓,传递出具有现代性的情感和哲思。“兰陵王”本来就是中国戏曲发端的一个文化符号,为了对这一文化符号进行现代阐释,王晓鹰在剧中融入了大量古老的演剧符号,如傩舞、傩戏、地戏、踏歌等,充分发挥了傩戏面具固化形象、突出个性化的特点,并较大程度地保留了这些艺术形式的原生态风貌,传递出一种简约、神秘而庄重的仪式之美。此外,剧中还化用了中国戏曲的靠旗、水袖、耍枪等表演元素,将这些传统技艺与剧情的推进有机结合起来,既丰富了话剧舞台的表现形式,又由此获得了“中国意象现代表达”的舞台效果。

尽管话剧《兰陵王》自今年7月首演至今还不足半年时间,却已经在观众和业界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因为它在话剧民族化探索道路上向前跨进了一大步。当然,也尚存可打磨提升的空间,笔者认为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其一,话剧《兰陵王》探讨了一个关于人类“面具”与“本心”的永恒话题,是否可以在这个永恒话题上寻找与当下时代精神风貌的契合点,进一步实现与当下生活的互动,以致拨动当代人的心弦?其二,剧作向观众传达了创作者的“哈姆雷特”情结,这种情结是否在一定程度上淡化了剧作已经表现的鲜明的民族性和降低了观众对该剧原创性的本应很高的评价?总的来看,该剧是一部运用中国传统的表现手法讲述中国故事,传导现代思想,具有民族美学精神的成功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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