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萍
(南开大学滨海学院,天津 300270)
党的十九大报告首次把美丽中国作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建设的重要目标,彰显了中国共产党“人民至上”的执政理念和实现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使命担当。而“美丽”源于绿色发展,源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因此,必须树立和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绿色发展的提出有牢实的现实逻辑、厚实的历史逻辑和坚实的理论逻辑。厘清、认识和把握这些逻辑,有助于我们系统、全面地理解习近平的生态文明观,对新时代践行绿色发展、建设美丽中国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也将会为世界上其他发展中国家探索可持续发展之路提供重要借鉴。
经过40年的改革开放,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经济建设成就举世瞩目,人民生活水平显著提高,国际地位日益提升。但同时也付出了沉重代价,生态环境不堪重负,资源能源难以支撑,发展空间日益缩小。首先,资源约束趋紧。我国虽然地大物博,但庞大的人口基数使得我国同时又是一个人均自然资源占有量和环境容量都很低的资源贫困国家,加之粗放的经济发展方式造成了资源能源的大量浪费。水资源紧缺,特别是干净的饮用水更是匮乏;耕地后备资源不足,18亿亩耕地这一粮食安全底线也面临重大挑战;战略性资源禀赋不足,石油、铁矿石等对外依存度大幅升高,能源安全令人担忧。其次,环境污染严重。“高投入、高消耗、高污染、低效益”的经济增长方式,使中国经历了“用绿水青山换取金山银山”的发展之痛,导致水污染、大气污染、土壤污染呈高发态势,已经接近或超过环境承载能力的极限,成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短板和经济持续发展的瓶颈。最后,生态系统退化。我国森林资源不足,第八次全国森林资源清查结果显示,到2013年底,全国森林面积2.08亿公顷,森林覆盖率21.63%,远低于全球31%的平均水平,人均森林面积仅为世界人均水平的1/4。水土流失严重,土地沙化、荒漠化现象更为突出。第五次全国荒漠化和沙化土地监测结果显示,截至2014年,全国荒漠化土地面积261.16万平方公里,沙化土地面积172.12万平方公里,分别占国土面积的1/4以上和1/6以上。土地沙化、荒漠化成为我国最严重的生态问题。
生态问题已经成为制约经济持续健康发展的重大矛盾和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重大隐患。因此,如何克服生态危机成为我们党迫切需要解决的一个现实课题,绿色发展理念就是在现实问题倒逼的情况下提出的。
生态问题不但成为制约经济持续发展的瓶颈,而且成为人民群众反映强烈的民生之患、民心之痛。经过改革开放40年的快速发展,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发生了重大变化,尤其是对清新空气、干净饮水、安全食品、优美环境的要求越来越强烈,一方面表明生态环境在人民幸福指数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另一方面也说明这些需求在当下成了消费不起的“奢侈品”,这一重大民生问题亟待解决。我们党始终把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作为奋斗目标,时刻关注群众需求,回应群众呼声,解决群众难题。习近平指出:“环境就是民生,青山就是美丽,蓝天也是幸福。要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生态环境,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1](p.8)所以,要把生态环境上升到生产力的高度,通过绿色发展,创造优质生态产品,让每个人都享受到最普惠的民生福祉。为政之道,以顺民心为本,以厚民生为本,绿色发展的根本目的就是改善人民生存环境和生活质量,推动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党的十九大报告进一步指出:“既要创造更多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也要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2](p.50)这一重要论述,回应了人民群众最关心、最直接的现实诉求,顺应了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热切期盼,体现了我们党深厚的民生情怀和坚定的人民立场。
随着经济全球化进程的加快,生态问题国际化趋势日益明显,气候变化、资源危机、环境恶化成为人类发展面临的巨大挑战之一,世界各国纷纷寻找破解之策。20世纪80年代,西方提出生态现代化理论,为寻求解决现代性缺陷问题做出了有益探索。20世纪90年代以来,要求绿色低碳发展的呼声日渐高涨。2008年,联合国环境署发出了《绿色倡议》,2009年发布政策简报,再次强调了经济的绿色化转型,并提出一系列促进环境与经济共赢的相关措施。为此,美国提出“绿色新政”,欧盟也积极支持发展绿色经济。可见,绿色发展已经成为当今世界的时代潮流。
建设生态文明关乎人类未来,世界各国需要责任共担、同舟共济、互尊互鉴、协调行动。中国责无旁贷,积极倡议并主动推动绿色国际合作。“国际社会应该携手同行,共谋全球生态文明建设之路,牢固树立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意识,坚持走绿色、低碳、循环、可持续发展之路。”[3](p.525)基于这一体认,习近平在出席第七十届联合国大会时详细阐述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主要含义,而“构筑尊崇自然、绿色发展的生态体系”就是其中一项重要内容,强调要在交流互鉴中,“解决好工业文明带来的矛盾,以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为目标,实现世界的可持续发展和人的全面发展。”[4](p.266)因此,习近平将绿色发展理念带上国际舞台,为思考人类未来提供了全新的视角,为协调世界各国利益、凝聚生态建设合力开拓了新的路径,充分体现了一个战略家的宽广视野,也充分彰显了我国积极参与全球气候治理与生态环境保护的负责任大国的使命担当。
面对生态环境日渐恶化的国内、国际背景,习近平指出:“我们要利用倒逼机制,顺势而为,把生态文明建设放到更加突出的位置。”[1](p.83)如何顺势而为?“顺势”就是顺应现代化建设规律、顺应民心民意、顺应时代发展潮流;“为”就是要积极作为,创新发展方式,实现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的动态平衡。“生态环境保护的成败,归根结底取决于经济结构和经济发展方式。经济发展不应是对资源和生态环境的竭泽而渔,生态环境保护也不应是舍弃经济发展的缘木求鱼,而是要坚持在发展中保护、在保护中发展,实现经济社会发展与人口、资源、环境相协调。”[2](p.19)这一精彩论述为生态治理指明了方向。即改变传统的依靠资源、资本、劳动扩张来发展经济的外生发展模式,加快形成以创新为主要引领和支撑的内生发展模式,尤其是发挥绿色创新对经济增长的带动作用。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提出绿色发展理念,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作为其核心要义,积极回应了生态治理现代化的现实诉求。所以说,绿色发展理念的提出,是应对当前生态危机的现实所迫,是顺应时代发展的大势所趋,更是为了满足人民对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的热切期待,充分体现了我们党对人类发展规律、社会建设规律和党的执政规律的充分认识和深刻把握,体现了我们党在生态文明建设上高度的自省、自警和自觉。
绿色发展理念,既契合了时代的现实诉求,又根植于优秀传统文化的沃土,汲取了古代生态智慧的丰厚滋养。
中华文明传承五千多年,积淀了丰富的生态智慧,“天人合一”的自然观在绵延几千年的中华文化中熠熠生辉。孔子提出“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庄子提出“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管子提出“地者,万物之本源,诸生之根苑也”。这些论述都把天地万物看作是一个统一的整体,相互之间处在一种血肉相依的生态联系中。此外,人的活动必须遵从自然法则,即老子倡导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些质朴睿智、富含哲理的传统自然观,经过岁月的沉淀,至今仍能发人深省、给人启迪。习近平指出:“人因自然而生,人与自然是一种共生关系,对自然的伤害最终会伤及人类自身。”[3](p.209)这一论述强调了人与自然之间相互依存、相互促进、互利互补的和谐关系,必须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尊重自然,就是要以平等的态度对待自然,尊重自然的生命权、存在权和发展权,使万物“各得其养”。顺应自然,就是要主动遵循、积极契合自然规律,行止得当,收放适宜。保护自然,就是要在经济发展中确立保护自然的“规矩”和“边界”,节约优先,保护优先,为发展提供广阔的空间和不竭的动力。习近平关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科学论述,集中体现了对古代“天人合一”思想的继承和发展。
我们的先人早就认识到了生态环境的重要性,提出要顺应节令发展生产。《吕氏春秋》根据天道循环演化的规律,以“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为线索,将天地变化和人类行为设置一套基本秩序,以此说明人的行为要顺应天地之道。管子也认为,只有遵循自然变化进行生产,才能富国强兵,否则的话,“不务天时则财不生,不务地利则仓廪不盈”。天育物有时,地生财有限。因此,古人主张对自然资源的利用要取之以时、用之有度。管子说:“山林虽近,草木虽美,宫室必有度,禁发必有时。”[5](p.82)荀子则把这种适时适度的取用思想上升到国家制度的层面:“圣王之制也,草木荣华滋硕之时则斧斤不入山林,不夭其生、不绝其长也;鼋鼍、鱼鳖、鳅鳣孕别之时,罔罟毒药不入泽,不夭其生、不绝其长也。”[6](p.98)《吕氏春秋》更是对过度取用提出了告诫:“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鱼。焚薮而田,岂不获得?而明年无兽。”[7](p.287)这些“取之以时、用之有度”的思想,就是告诫人们不要过分贪婪,只有让大自然充分地休养生息,大自然才会给人类提供源源不断的财力,否则人类生存难以为继。然而,这些简单朴素的道理,被湮没在高歌猛进的工业化进程中,人们只陶醉于征服自然的喜悦中,却忽略了生态环境“用之不觉,失之难存”的特性,以致人类迷失在自己创造的文明里。所以,在资源遭到肆意索取、环境遭到严重破坏的今天,人类更应该汲取前人智慧,反躬自省。 “我们要坚持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基本国策,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生态环境,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3](p.209)要坚持在发展中保护、在保护中发展。习近平关于“节约资源、保护环境”的科学论述,集中体现了对古代“取之以时、用之有度”思想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在生活方式上,道家讲究“知足”,提倡“量腹而食,度形而衣”。荀子则倡导“节用”,提出“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本荒而用侈则天不能使之富”[6](p.198)。而“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的治国教训,“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的治家格言,都表达了俭约自守、力戒奢华的生活方式对于治国治家的极端重要性,也对当下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启迪作用。习近平指出,生态文明建设同每个人息息相关,要积极推动形成节约适度、绿色低碳、文明健康的生活方式和消费模式。习近平的“绿色消费”理念,汲取“俭约自守”观念的滋养,合着传统文化的节拍,在特定的时空下氤氲弥漫,深入人心。
马克思穷其一生都在寻求“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矛盾的真正解决”之道。马克思对人类与自然关系的经典论述,对生态危机制度根源论的深刻揭示,不但为习近平探求绿色发展的核心要义即“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提供了科学的方法论基础,奠定了深厚的理论根基,而且指明了正确的方向和可行的路径。
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与自然之间进行着物质和能量交换,只有这种交换处于平衡状态,人类社会才能够存在和发展,这是马克思主义自然观的核心观点。 “自然界,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人靠自然界生活。”[8](p.56)但人并非被动地适应自然。恩格斯在回溯人类久远的历史过程中指出:“我们对自然界的整个支配作用,就在于我们比其他一切生物强,能够认识和正确运用自然规律。”[9](p.560)这些论述深刻地说明了人与自然的辩证统一关系。第一,自然界是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础,人与自然具有一体性,而且人更依赖于自然。第二,实践是人与自然连接的桥梁,人类能动地改造自然,但必须以认识和尊重自然规律为前提。第三,人类对自然界的索取同人类对自然界的回馈之间要保持平衡,不然人类就要受到“大自然的报复”。
在马克思“人与自然辩证统一”思想的基础上,习近平结合时代特点,赋予马克思主义自然观更加丰富的思想内涵,指出人与自然是一种和谐共生关系。因此,“人类可以利用自然、改造自然,但归根结底是自然的一部分,必须呵护自然,不能凌驾于自然之上”[3](p.525)。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则进一步把“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提升到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基本方略的高度,体现了中国共产党对人民美好生活诉求的理论回应和马克思主义对人类命运的终极关怀。在此基础上,习近平提出了“生命共同体”观点,进一步拓宽了马克思主义自然观的理论视域。“我们要认识到,山水林田湖是一个生命共同体,人的命脉在田,田的命脉在水,水的命脉在山,山的命脉在土,土的命脉在树。”[10](p.85)党的十九大报告中再次强调,要统筹山水林田湖草系统治理。山水林田湖草等生态要素之间存在相互依存、能量转化和物质循环的和谐共生、动态平衡规律,习近平用“命脉”把人与山水林田湖草连在一起,从整体与部分、系统与要素的辩证关系角度,生动形象地展现了人与自然的一体性关系和共生共荣的本原性诉求,为建构中国环境伦理提供了一种整体的认知方式。
马克思不但从辩证法维度论证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而且从唯物史观维度提出了自然生产力思想。唯物史观认为,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实质是以生产劳动为中介的物质变换过程。自然条件不仅“包括土壤的肥力、盛产丰富渔产的水域等为人类提供生活资料的自然资源;也包括奔腾的瀑布以及煤炭、金属、河流、森林等为人类提供劳动资料的自然资源”[11](p.586)。一方面,自然资源作为劳动对象和生产资料具有社会经济价值;另一方面,自然系统又承担着新陈代谢的功能,因而具有生态价值。
在坚持马克思自然生产力思想的基础上,鉴于目前人与自然关系的高度紧张状态,习近平创造性地把生态环境提到了生产力的高度。“要正确处理好经济发展同生态环境保护的关系,牢固树立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改善生态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的理念。”[10](p.209)这一精彩论断,从可持续发展的角度指出生态环境本身具有的生产力属性。生态环境为人类提供了生产力三大基本要素中的各种自然要素,这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基本物质条件,如果人类肆意破坏环境,过度消耗资源,终有一天会超出自然界所能承受的阈限,反过来挤压人类的生存空间,直接影响人类的永续发展。反之,如果人类自觉节约资源、保护环境,就会带动能源、材料、生物等一系列高新科技的发展和应用,从而促进科技创新及创新成果产业化,催生新的经济增长点。同时,国家和社会增加生态环境保护投入,可以拉动内需,收获更多的绿色发展红利。良好的生态环境也必然会吸引更多的人来投资、生活、旅游,通过创新绿色发展方式,可以把生态环境优势转化为生态经济优势,从这个角度上讲,绿水青山既是自然财富,又是社会财富,更是经济财富。习近平关于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辩证论,就是生态环境生产力理论生动、朴实和富含哲理的印证。“如今,生态环境生产力理论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实践验证、理论认可、民意认同。”[12]
马克思认为,劳动实践是连接人与自然的“中介”,人类对自然的征服与改造,既促进了自然的人化,也造成了自然的异化,而自然异化源自劳动异化。“马克思从异化劳动入手,令人信服地揭示了生态危机主要是由资本主义制度的生产方式造成的原理。”[13]马克思指出,异化劳动使得自然界与人本身产生异化,扭曲了人与自然的关系。由“资本逻辑”所主导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必然遭遇“增长的极限”,从而破坏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交换过程,造成“无法弥补的断裂”,引发严重的生态危机。因此,要消除人与自然的异化,前提条件是先要消除劳动的异化,即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的异化。而消除劳动异化的关键是废除“资本逻辑”,那就必须建立一种超越资本主义的、更加健康和谐的社会制度,创立更加科学、更可持续的发展方式。这是马克思主义生态危机根源论给我们的最大启示。
在马克思主义生态危机根源论的启迪与警示下,习近平把制度建设作为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重中之重,指出“只有实行最严格的制度、最严密的法治,才能为生态文明建设提供可靠保障”[10](p.210)。十八届三中全会强调,加快推进生态文明制度体系建设。十八届四中全会明确提出,依法治国,用最严格的法律制度保护生态环境。2015年9月,中央颁布《生态文明体制改革总体方案》,系统阐述了生态文明体制改革的指导思想、理念、原则,提出了明确的改革目标,即到2020年,构建起产权清晰、多元参与、激励约束并重、系统完整的生态文明制度体系。同时规定了关于自然资源资产、国土空间开发、环境治理保护、绩效评价考核等八项具体制度,确立了生态文明制度的“四梁八柱”。十九大报告进一步提出,改革生态环境监管体制,设立国有自然资源资产管理和自然生态监管机构,为推进美丽中国建设提供制度保障。由此可见,习近平加强生态文明制度建设,既是对马克思主义生态危机根源论的吸收和借鉴,更是对马克思主义生态危机根源论的提升与呼应。只有坚持“以人民为中心”,把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放在执政的首位,才能真正实现科学发展、绿色发展,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只有发挥社会主义制度优势,才能真正从制度层面规范和满足人民群众的利益诉求,实现生态资源和发展成果的共享,使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得到根本保障。
总之,绿色发展理念是从对当下生态问题的解答中生发而来,从对传统生态智慧的汲取中生发而来,从对马克思主义生态理论的继承中生发而来。直面问题才能解决问题,不忘历史才能开辟未来,善于继承才能善于创新。在绿色发展理念指引下,中国定能走出一条生产发展、生活富裕、生态良好的永续发展之路。中国也将继续积极参与全球生态治理,推动建设开放包容、清洁美丽的世界,在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中贡献更多中国智慧、中国方案和中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