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培根
(常熟理工学院 党委宣传部,江苏 常熟 215500)
民国时期,中国社会风云变幻不定、时局动荡不稳,中华民族处于内外交困,但它也是中国电影文化产业发展的关键时期与江苏艺术家进入中国文化产业的重要阶段。江苏艺术家的集体活跃与中国电影文化产业的进步成为这一时期中国文化产业整体前行的主要动力。江苏艺术家参与中国电影文化产业,既是当时电影文化产业成为主要的文化产业类型的时代趋势显现的结果,也是江苏区域对中国文化产业的影响和江苏文化如何融入和烙痕于中国文化产业之中的证明,更是艺术与文化产业互动、融合的关系的体现。
李斌同志的新著《江苏艺术家与早期中国电影文化产业发展研究》将艺术发生的现场作为艺术评价的历史起点,恢复一群在电影史上做出重要贡献的江苏艺术家们的确当历史评价,这种做法看来容易,其实艰难。因为抵达这种评价起点的路径早已被福柯所说的各式“权力话语”遮蔽。为了更直接地回归艺术发生现场,该书避开了从背景、类型、意义、作品等角度进行分析的传统历史写作模式,广泛搜集积累各类民国报刊文献史料,重点缕析江苏艺术家的电影创作活动及与他们参与制作的电影有关的内容,从电影编剧创作、电影舆论构建、电影市场开拓、电影人才培育、电影艺术建构等角度梳理江苏艺术家对中国电影文化产业的推动作用,同时选取艺术家典型个案来说明他们的广泛活动对早期中国电影文化产业的生产、消费、传播过程的整体影响。
该书特色在于以“区域”、“区域人群”作为切入视角,以江苏艺术家为典型展看早期中国时期电影文化产业的宏观景象,抽丝剥茧式呈现艺术家们与早期中国电影文化产业的关系,以期对江苏和江苏艺术家在早期中国电影文化产业发展中的地位有新的认识。
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是电影艺术规律本身、而是外在的意识形态框架成为评价标准。在《必须保卫社会》一书中,福柯指出:“应当承认:我们被权力强迫着生产真理。”权力生产知识、真理,知识、真理又为权力服务。权力规训下的标准破坏了艺术本来面貌与遮蔽了杰出的艺术人才。“什么是贯穿于推动20世纪中国文学发展的内在动力?是20世纪对人的发现:人对自我的认识、发展与描写,人对自我发现的对象化。”[1]在民国时期,能够打动多数市民的心,符合多数市民的审美口味,让他们欣赏、追捧的艺术,我们就要承认、尊重他们的价值与重视、学习他们的经验,回归艺术本身,不但不能用权力话语导向作为唯一标准,而且不能跨时代地用当代的标准来代替过去的标准。
当下对于历史的书写正在逐步从大历史书写转向小历史书写,这与当下重视人的个体价值、重现被遮蔽于意识形态下的小历史的趋势有关。大历史研究是建立在小历史书写基础上的。没有对各阶段、地域、人的小历史的详细书写,就不会有真正丰实的大的历史的图景呈现。电影文化产业是在地域空间生产和由区域空间里的人创造出来的。“人”在“区域”中,“区域”为“人”提供文化承托、经济支撑与地理凭依。该书把江苏艺术家的电影实践、文艺活动、观念变化作为书写江苏区域电影史的独特视角,通过艺术视角的远政治化写作,深刻阐释了江苏艺术家和江苏区域电影发展的互动关系。该书走向江苏“区域”的定位,正是试图通过细部的观照与对特定人群的投眸,用详实、缜密的史据擦拭出被遮蔽在权力话语深处的艺术标尺的光辉来。
在以区域为视角的分析过程中,作者的思路十分清晰。首先,他明确提出,从早期中国电影的发展区域来看,江苏的文学艺术是中国电影艺术形成的主要来源,江苏区域因此是中国电影艺术生成的主要区域。在书中,作者强调,江苏是上海文化产业发展中具有支撑意义的市场,它毗邻最大的早期中国文化产业重地——上海。上海与江苏在人员流动、内容共通与资源撑持等方面的城际联系十分密切,江苏同样支撑了上海的文化产业市场,如苏州就是上海制片公司摄制的电影的主要放映地。没有江苏城市作为支撑,上海的文化产业很难拓殖出广阔的市场。江苏艺术家们正是依托这些丰富的文化产业资源获得了从事文化产业实践的大量机会与经验。以往学界、业界论及早期中国电影的区域贡献时,提浙江的多,提江苏的不多。作者通过对中国电影区域分布的主次定位,建构出了一个由浙江、上海和江苏共同组成的早期中国电影区域金三角支撑结构,这对我们理解中国电影的源流来路无疑有着较强历史意义。
其次,作者的“区域关注”主要是对区域的“人”的关注。江苏艺术家是作者关注的重点人群。他认为,江苏艺术家是早期中国电影编剧的主力,他们擅长文学创作,关注市场,善于把握受众的心理,捕捉市场的机会。他们通过剧本创作将小说的题材、素材和故事融入早期中国电影,解决早期中国电影文化产业的剧本荒问题,并且确立了具有电影特点的剧本文体格式,而且也在提高编剧地位的同时提出了注重传奇性和伦理性的编剧观念,促进中国影戏说理论的发展。作者通过分析,进一步指出,江苏艺术家对早期中国电影文化产业的贡献不止在剧本内容的提供上面,而且也体现在电影化的探索上面。他们直接导演一批电影,在镜头运用、画面构图、人物表演上有着巨大的进步和突破,同时他们参与编剧的一些鸳鸯蝴蝶派电影也在“电影化”层面进行了可贵的探索。除此之外,江苏艺术家还具有丰富的产业经历,投资开办电影公司,努力开拓电影文化产业市场,将电影当成事业来经营。他们不是坐而论道的旁观者,而是身体力行的实践派。他们既能亲身实践,与市场密切紧密接触,又能冷静思考,探寻市场未来的走向。实践使他们的思考更接地气,思考使他们的实践更有方向。他们参与改编或他们的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作品不但是海内外市场争抢的香饽饽,而且也推动了像明星影片公司这样的中国电影民族企业的壮大与成长,充分证明了他们对电影的进入的深度与广度。这样一批具有认真态度、实干精神与丰富才华的艺术家的参与正是早期中国电影文化产业不断发展的动力所在。
作者进而指出,江苏艺术家作为“文学与电影的双重作者”,不仅是电影的参与者,而且与电影人开展了密切的社交活动,与早期中国电影人在电影、文学、生活、情感、商业活动中互相合作,培育了合格的电影人才,成为人力资本的培养者、启蒙者与教育者。堪称“中国第一代电影人”[2]。从这个观点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始终力图站在全国高度来看待江苏区域和江苏艺术家的贡献,这使得该书强调的区域性具有了全国性的价值,也就是全国性的区域,而不是孤立性的区域,从而把江苏和江苏艺术家放在“全国电影文化产业格局”的空间和“中国电影艺术发展历史”的时间的双重框架里,提升了解读早期中国电影文化产业的视野。
最后,作者对区域的人的关注是细致、生动的,而不是走马观花的。为了更好地回到“区域”,作者在史料爬梳上的下的功夫是巨大的。微观层面上的历史研究,是一种微小叙事、微观政治,更切近历史的多元性、断裂性和零散性,因而更有利于揭示历史现象和历史过程的复杂性和具体性。作者无疑是福柯认为的那种“特定知识分子”(the specific intellectual),“从一个特定的、微观的视角进行局部的研究”,最终“接近复杂的现实”[3]。只有基于史料的恰如其分的分析,才是回归艺术发生现场和重写历史的必需。作者查阅的史料可谓汗牛充栋,包括《申报》、《苏州晨报》、《北洋画报》、《大光明》、《吴县日报》、《苏州明报》、《上海画报》、《良友画报》、《电影杂志》、《大中华百合特刊》、《明星特刊》、《天一特刊》、《银星》、《开心特刊》、《电影画报》、《上海影戏公司特刊》、《电影月报》、《影戏杂志》。就我所知,《开心特刊》、《明星特刊》、《天一特刊》、《大中华百合特刊》等电影特刊都还未正式出版,属于非常珍贵的难以见到的刊物。作者亲自到中国电影资料馆誊抄下来,于其中发现、挖掘到很多与江苏艺术家有关的资料。在这些史料的帮助下,该书展示出了江苏艺术家在电影圈界内的活跃状貌,如徐碧波往返上海和苏州,创办公园电影院的史实,就是作者从浩如烟海的苏州地方民国报刊中寻找出来的,为我们还原了一个已不见原貌的曾经红火的苏州电影放映的场景。又如包天笑与洪深比肩交谈剧本讨论,和剧组同游杭州泛舟湖上的情境,周瘦鹃是如何与制片方发生冲突的,都是对历史现场的生动复现,说明作者直接把思考的探针指向了生动活跃的人,他是带着情感的温度来看待这组已然远去的区域人群的。这样的做法让读者不但看到了江苏艺术家的电影活动是如何与广泛的文化产业活动结合起来的,而且看到了他们的电影活动是如何与日常生活交融密织的,从而使得该书蕴含了一层独特的市井风情韵味。
以“区域”视角为切入口,依托扎实的一手史料,通过史论结合的辨析,该书努力吹散笼罩在江苏艺术家身上的“偏见浮尘”,展现出了江苏艺术家与一般困坐书斋的知识型艺术家不同的“文化创意阶层”新形象,肯定了江苏和江苏艺术家在中国电影发展史上的地位,对当代江苏发展电影文化产业、建构文化软实力提供了值得重视的经验。
参考文献:
[1]朱栋霖.人的发现与文学史构成[J].学术月刊,2008(3).
[2]李斌.鸳鸯蝴蝶派文人:第一代中国电影人[J].苏州科技学院学报,2011(3).
[3]陶徽希.福柯“话语”概念之解码[J].安徽大学学报,200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