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福楼拜对现代小说艺术的开拓

2018-01-28 19:27冯傅
台州学院学报 2018年1期
关键词:包法利爱玛福楼拜

冯傅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5)

法国小说家居斯塔夫·福楼拜是19世纪文学界一颗璀璨的明珠,他处在传统与现代的交叉口,一方面继承19世纪传统的现实主义,另一方面还对自然主义和20世纪初的现代主义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堪称是一位继往开来的文学大师。他的艺术思想和创作技巧直接影响了自然主义、新小说派等文学思潮和流派,20世纪众多的著名作家如卡夫卡、王尔德、罗伯·格里耶、纳博科夫等也或多或少受到福楼拜的影响。作为现代主义先驱,福楼拜对现代小说艺术的开拓主要体现在客观冷峻的叙述风格、空间化小说、减少故事的戏剧性、文本背后的象征隐喻和完美简练的文体五个方面。

一、客观冷峻的叙述风格

在福楼拜几乎所有的作品中都自始至终地贯穿了他所倡导的“作家退出作品”的口号,采用了客观冷峻的叙述方式,符合20世纪以后当代人们的阅读趣味。

客观冷峻的风格主要表现为两方面。第一,在内容上体现在“无动于衷”地对待人物的命运,从不给出任何对错决断、表达思想意图和伦理劝告,不显示一丝一毫作者的痕迹。福楼拜反对作家在作品中进行自我的情感宣泄,呼吁作家能够坚持中立的局外人的写作方式。“我们不应该利用艺术发泄我们的情感,因为艺术是一个自身完备的天地,仿佛是一颗星星,用不着支柱!”[1]进一步提出“作家退出作品”的口号。这与传统小说中的如《汤姆琼斯》会用整整一章来进行作者的议论和情感表述完全不同。

但在具体创作中,如他大声呐喊着“包法利夫人就是我,我就是包法利夫人”;《情感教育》的主人公弗雷德里克·莫罗身上明显有着福楼拜自己的影子,他们的经历与思想气质十分相像,作者怎么可能不动情。另外当谈到《布瓦尔和佩库歇》时,福楼拜也坦言“布瓦尔和佩库歇占有了我,至于我变成了他们”[2]。由此可见,福楼拜对于作品中的人物还是有一定程度上的主观感情的,但一般他都将自己的主观感情表达于与友人的书信之中,而在文章的真实写作中则不露丝毫感情。

我们看不到福楼拜像巴尔扎克那样“爱憎分明”地把自己对事物的态度直接诉诸文本。他崇尚冷静,声称自己在观察人物时就像生物学家观察动物那样确切,不带主观偏见,无论是同情还是厌恶,绝不过分。所以,福楼拜的小说中不存在夸张的、漫画化的描写和无节制的情感渲染。在《包法利夫人》的最后采取冷漠的医学术语将爱玛临死前越来越痛苦的惨状给予描绘,没有任何他人的评价,没有任何人对爱玛说的“瞎子”提出疑虑,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吼出爱玛的罪行,或是对她的命运表示惋惜。在脍炙人口的农业展览会上,熙熙攘攘的背景中,一边是官员的慷慨陈词,叙述着小镇到处都是商业和艺术一片良好的景象,到处都是交通发达,像给国家的经济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制造业的各个中心都充满活力,宗教思想深入人心,慰藉着每个镇上人儿的心;一边是罗道尔夫绵绵的情话,他告诉爱玛爱一个人时,会有一种强烈的需求,乞求能够把自己的心事讲给她听,把自己的心意表达给她,让她知道,甚至把自己的全部都给她。在其中没有表达作者对于两者的任何看法,只是客观冷静地叙述了发生在小镇的一切事情。

又如他的短篇小说《十一月》主要叙述了“他”在旅行中遇到的女人,女人告诉他为什么人有那么多的不同的需求和绝望,为什么人吃喝够了还会感到腹中饥渴,为什么人的心胸开阔而生活却如此狭小。通过描述大片的自然环境穿插着“他”和生活、女人、旅行的故事。他客观冷静、不动声色的表述方式也从中已初露端倪:“在我的脑海里,伟大的革命与爱情的故事并列,滔天的罪恶与美妙的激情相对。我同时想到温暖国度的星空和着火城市的骚乱,原始森林的枯藤和覆灭王朝的奢华,坟墓与摇篮,灯心草下面波涛的低语,鸽棚里斑鸠的啼鸣,爱神木的干材,芦荟的香味,长剑击打胸甲的碰撞,梳理盘整好的秀发。”[3]运用比较多的笔墨来详细描绘周围环境,同时又与作者的主观感情很少牵连,这种创作方法应该算得上是世界文学风格的一大突破。

客观冷峻的叙事风格还表现在第二方面:叙事视角上多采用人物视角,而非第三人称全知视角。

福楼拜提倡的客观冷峻的叙述方式就是西方著名叙述学家布斯提出的“非人格化叙述”。在《小说修辞学》中,布斯依照作品和作者之间的不同关系,将叙述小说的方式分为两种:“人格化叙述”和“非人格化叙述”。前者通常是作者反复出现在小说叙事中,表达自我体验,甚至将自己的经历插入小说中。“非人格化叙述”的作者通常不在叙事的同时进行自我显露。他的更深层的意思是,严格地来说,非人格化的叙述者是不存在的,在即使最非人格化的小说中同样还是存在作者的声音。但在相对的意义上还是可以区分的。传统的、以巴尔扎克为代表的现实主义小说是充分介入、充分人格化的,而20世纪以来的现代主义小说则是非人格化的、不介入的。福楼拜“作家退出作品”的口号可视为其追求非人格化叙述的经典表述。

从叙述视角上来看,传统现实主义小说(即人格化叙述)一般采用第三人称全知全能视角,这种视角更多地体现了作者的意志。作者对所有的事情发生了如指掌,随意安排,随时随地对人物、世事发表议论、进行判断。读者不仅从他们那里知道故事,而且常常可以看到他们本人,听到他们的声音,建构出他们本人的形象。这种叙述方式既不客观,也不真实。它处处显露出人为的痕迹,往往会破坏小说情景自足的真实感。另外,叙述者知道所有、把控所有事物的来由的这种能力存在与否会使得读者产生怀疑,甚至排斥,也会使作者所苦心经营的叙事空间丧失真实感。所以,冷静沉稳性格的福楼拜表达了自己不赞成的立场。他高举作家退出作品的旗帜,在叙述视角上表现为修正那些以前被现实主义作家所普遍运用的全知全能叙述方式。这在一定程度上将视角的范围进行了大幅度的缩减,需要讲述人不再扮演一个无所不知的上帝般的角色,而通过从平凡的普通人的立场来思考问题,冷静地描绘事实生活。也就是说,采用人物视角。这就对小说世界更加贴合我们读者的现实生活情况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就像《包法利夫人》中就修改了全知全能的叙述方式,把视角的范围进行了固定的局限。在全知的框架内,尽可能地从人物视角来叙述故事和描写事件,尽量做到如现实生活一样的客观,而非上帝般的全知全能。如《包法利夫人》中写爱玛和夏尔参加舞会时,夏尔的敞篷轻便马车在中央的那座台阶停下,侯爵趋步向前,伸出胳膊挽住医生太太步入前厅,“前厅铺着大理石方砖,很高敞,脚步声和说话声回荡其间,仿佛置身于教堂。正面楼梯笔直向上,左手走廊对着花园。爱玛穿过房间去客厅的一路上,瞧见球桌边是些仪态庄重的男士,下巴支在高高的皱褶领巾上,胸前佩着绶带,静静地微笑着,推动球杆击球。”[4]45叙述者就像是躲在艾玛的体内,完全是从艾玛的角度来观察的,艾玛所知所见,叙述者也所知所见,艾玛不知不见,叙述者亦不知不见。

在《布瓦尔和佩库歇》中,有限视角的应用更娴熟,数量也明显增多。作品开头,作者仅在主人公出场前的六个小段由全知视角作了客观描写,随后便将视角限制到人物身上。因此,人物有限视角的运用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变成福楼拜自发的创作方式,是现代文学艺术中客观冷峻风格在叙述视角上的表现。20世纪现代主义小说几乎都采用人物视角,而福楼拜是人物视角小说的开创者。

二、空间小说的叙述方式

小说越是古典形态,时间越快,越是现代形态,时间越慢。《悲惨世界》百万字,叙述涉及了几十年时间。《尤利西斯》同样百万言,叙述涉及的时间却只有一天。时间停滞,即所谓空间小说。空间小说是现代主义小说普遍的发展趋势,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意识流小说。意识流小说是根据心理方面的时间来结构小说,现实生活中的客观时间则成为可有可无的要素。但这类消退的时间其实质是拥有了更广阔的空间展现机会,读者倾向于越发多地去注意空间中的物体。另外,一定程度上的消退时间或者是小说空间化不代表时间的完全消失,这不是缺失的表现。福楼拜小说的时间性大多数是传统的,按生活时间顺序进行、线性叙述。但他力图打破这种线性叙述方式,而呈现叙述对象的无时间性的空间关系。这就使他的小说成为由传统的时间小说通向现代无时间性小说、空间小说的重要中介。

在《包法利夫人》第二部分第八章中著名的农业展览会开幕了,福楼拜力图使它的语言在几个场景中任意切换,打破了每个维度的内在线性时间顺序,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小说的空间化发展。福楼拜擅长使用纳博科夫所定义的“多声部配合法”的方式来进行故事叙述,叙述在同一时间不同场景中的不同声音,从而改变了语言的线性叙述关系。在脍炙人口的农业展览会上,熙熙攘攘的背景中,一边是官员的慷慨陈词,叙述着小镇商业和艺术的良好景象,“先生们,展望一下我们壮丽祖国目前的局势,到处是商业和艺术欣欣向荣的景象;到处是新辟的交通干线,如同国家肌体增添了众多动脉;宗教更深入人心,慰藉着每一颗心”[4]40;一边是罗道尔夫绵绵的情话,他们两个人就是为了彼此而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他告诉爱玛爱一个人时,会有一种强烈的需求,“想向这个人倾诉自己的心曲,奉献自己的一切!用不着任何解释,彼此就心神领会。”[4]141这段的情节同时在三个层面上展开:最低层面是广场,广场上到处是牛叫羊叫。稍高层面是略高于地面的司令台,官员在那儿演讲。最高层面是村公所二楼的窗户,罗道尔夫和艾玛并肩坐在窗前一边看着下面的场景一边讲着情话。发生在同一时间的三个场景来回切换,形成“多声部配合法”[5]。

同样,在《圣安东尼的诱惑》中也有很多类似的写作手法,如安东尼面对纷至沓来的幻象,就如同剪辑过的电影画面,不断切换,令人目不暇接,将不同场景中同时发生的事情通过拼接在一起的方式架构起来,使小说充满了空间化叙事方式的独特味道,这对于现代小说影响深远。

三、散文化的文体结构

假如说以前的作者写的都是生活的动荡,思想和心灵都十分激进,那么现在的作者更多地愿意去体悟琐碎的生活,平凡而又普通的思想感情的变化。《红与黑》里于连性格和命运的悲剧通过他和市长夫人坠入爱河,为了虚荣和玛丽娜贵族在一起等一系列具有戏剧性的情节表达;《双城记》里卡尔登无私地奉献自己,甘愿牺牲小我,李代桃僵地救出了代尔那,不禁令读者为跌宕的戏剧性情节唏嘘不已。这些现实主义作家笔下的小说世界是明显被重新安排过的世界,极富戏剧性。但福楼拜却叙述了客观对象和我们实际的生活中琐碎零落的真实,还原了生活本来的面貌,与我们的生活更加靠近,同时在文体上也表现得散文化。

福楼拜认为“艺术的最高境界既非令人发笑或哭泣,也非让人动情或发怒,而是像大自然那样行事,即引起思索。因此一切杰作都具有这个品质。”[6]例如,尽管《双城记》和《情感教育》全部采用宏大的法国大革命和二月革命背景进行悉心架构,但在后者叙述的法国大革命中却没有窥见任何革命的气势,“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福楼拜选择在小说中聚焦出一抹平凡的颜色或是普通的音调。小说中作为画家的佩勒兰其实早就预示了作者的想法:全部的事物都独立于自然中,全部的事物都是有情有理的。小说《情感教育》从开篇便描绘了天气以及客观生活的无聊,弗雷德里克觉得光阴使人倍感折磨。这就使整个小说的叙事充满了平庸普通的格调,自然减少了故事的戏剧性。

又如《包法利夫人》就是琐事的堆积,生活事件的自然延续,结构散文化,事件之间的关联十分松散,缺少尖锐的戏剧性冲突,与生活的联系更为紧密。如查理与爱玛新婚后查理下班回家,爱玛显得十分热情,不但给丈夫脱衣服提衣服,还与他亲吻。但是马上在故事的叙述中呈现出一个画外音:生活在一起,应该越来越靠近越来越和美,而爱玛和查理之间的鸿沟仿佛越来越大了,查理说的每一句话都和大街上的人行道那般令人乏味单调。接着镜头很快就朝向查理,他的想法没有任何新奇新鲜,充满了普通和平乏、庸俗和粗陋。查理没有任何表情地说道:“要下雨了。”这一话外音的设计十分巧妙,不但将小说一贯明快的感情变了个调,还将查理平庸鄙陋的人物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这更是为之后爱玛寻求婚外情起了一个铺垫。当然,这也呼应了小说最后爱玛服毒自杀后查理说的话“和我在一起不快乐幸福吗,是我的错吗,我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力气”。这一系列的情节都是我们在最平常的生活中点滴琐碎的构成,真实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身边。

20世纪的现代小说就受到了福楼拜的影响,不仅具有散文化倾向,也很大程度地消解了小说的故事性,如新小说派的实践就是最好的范本。新小说派认为戏剧性根本不可能窥见现实的本象,因此消解情节,淡化人物。例如罗伯·格里耶在小说《橡皮》中,就充分利用侦探小说的方法结构叙事,目的是发出挑战,消解传统。他的主要方法是通过和小说主线内容缺乏联系的一些事物消解情节,使读者忘记了故事内容的存在,淡化了他们的情节想法。我们能够在小说里看到很多传统的侦探小说常常会采用的技巧,如仇杀,报复,侦查等,然而作者将这些要素拎出来的原因是为了说明传统小说擅长伪装一种错误的幻觉给读者,让读者误以为真实,从而对传统小说进行批判。作者还通过买橡皮的故事情节消解故事的线性叙述,隐藏故事的重要线索,最大程度地避免读者进入到传统侦探小说营造的幻觉之中。由此可见,新小说派受到了福楼拜深刻的影响。

四、象征隐喻的神话模式

福楼拜在小说文本中有大量象征、隐喻等表现手法的运用,如薄雾烟雾、瞎子乞丐等,是对现代主义的贡献,对现代主义中如象征主义等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韦勒克在《文学理论》中认为:“一个意象可以被转换成隐喻一次,但如果它作为呈现或再现不断重复,那么它就变成了一个象征,甚至是一个象征系统的一部分。而且作为背景的意象很容易具有象征性,甚至会变成‘气氛’、‘情调’,进而被看作是对人物的转喻性或隐喻性表现,或一个人意志的表现。”[7]

比方说烟雾薄雾这个意象在《包法利夫人》里多次被提及,雾会营造一种迷茫朦胧的氛围,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未明朗化的感觉。在《包法利夫人》中福楼拜把空洞模糊的雾气和作品中人物命运,如爱玛的命运等相互联系在一起使得作为背景的雾气具有象征的意味,将爱玛所追求的虚幻缥缈和她本身命运的无目的无方向跃然纸上。如在第一部第八章中写包法利夫妇收到侯爵邀请他们参加舞会,爱玛刚进入到富丽堂皇的侯爵的世界,“一条小河从桥下流过,透过薄雾可以看到平野上星星点点的茅舍,错落有致地点缀着两座翠岗的缓坡。”[4]45福楼拜将薄雾轻描淡写带过,却象征着爱玛真正在第一次进入上流社会后生活的迷茫和无助。之前在浪漫主义文学书中看到的一切都跳出来变成了现实生活,她需要一个过渡和适应的过程。又比如爱玛生病后两人决定搬去永镇寺的前一天,在整理抽屉的时候爱玛的手被婚礼花束上的铁丝扎了一下,她把花束扔进了壁炉,看着它烧,“硬纸板的小浆果闪着光,铜丝扭曲,饰带熔化,纸做的花冠变脆,黑蝴蝶似的沿炉壁盘旋,最后飘进了烟道。”[4]64爱玛把她在婚礼上用的花束烧了,这也是象征着她和包法利婚姻走到了尽头,两个人的爱情已经不完整了。同时,去永镇寺也是爱玛正式踏上浪漫主义自我毁灭道路的开始,黑蝴蝶也象征了爱玛最终幻灭的命运。

福楼拜在作品中大量运用的象征隐喻手法对现代主义产生巨大影响,在象征主义中达到顶峰。

五、简洁精炼的文本语言

福楼拜强调“离开文本无作品”,对后来的唯美主义、象征主义等产生巨大影响。他三言两语能勾勒出文本的功力也是日复一日实践的结果,他徒弟莫泊桑曾经看到老师在每一张空白的纸上只写一句话,剩下的留白都是为了后期可以对其进行反复修改。所以,福楼拜所向往的形式之美对之后把“艺术的目的仅在于形式美”奉为圭臬的唯美主义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比如小说《包法利夫人》中的任何话都具有诗意,把语言变成了一种可以丰富和延展的机器。如描写爱玛百无聊赖、冷清寂寞地孤独一人守在家里的场景时“而她的生活却冷冰冰的,犹如天窗朝北的顶楼,百无聊赖像无声无息的蜘蛛,在暗处织网,布满心灵的角角落落。”[4]139如包法利对爱玛的宠爱在他的母亲看来则是对自己的不孝。她挣扎完之后就默默地看着他们夫妇过着平静的日子。福楼拜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母亲失落的心情:“犹如破了产了的人待在窗口,瞧见人家在自己的老屋里围坐着吃饭”[4]189。这一句把母亲失落的心情做了一个形象的比喻,使得读者禁不住对母亲产生一系列的同情怜悯之情。又如“寡妇瘦削削的,牙又长,骨头一把,套上袍子,就像剑入了鞘。”[4]22“阔太太仿佛在紧身衣的夹层里塞满了钞票,铠甲似的保护着贞洁。”[4]84可以说,小说《包法利夫人》是用类似诗歌一样的散文语言来进行架构的,散文化的语言就像诗歌一样充满韵律,音调柔美有力,这是属于艺术风格的内生力量。在《情感教育》里:“她戴一顶宽边草帽,粉红色的飘带在背后随风飘拂。紧贴两鬓的黑发从中间分开,绕过两道长眉的眉梢,梳得低低的,仿佛充满柔情地紧靠在她的鹅蛋脸上。笔直的鼻梁,下巴,整个身躯,清晰地映衬在蓝天的背景上。”[8]弗雷德里克第一次邂逅了阿尔努夫人的倾心和爱慕之情在对阿尔努夫人的草帽、黑发、脸蛋和连衫裙中跃然纸上。福楼拜通过完美的语言不仅能将肮脏的世界变成艺术品,将郝麦的恶俗变成有意趣的描画,而且也令读者充满了美的享受,流连忘返。

福楼拜追求这种“离开文体无作品”的完美简练的表达方式对于后来的小说产生了重大的影响。福楼拜曾在一封信中也谈起过他觉得美的东西,就像是一本什么也不涉及的书,一本没有外部联系的书,需要用自己的形式和风格来讲述。所以世界上小说的情节内容没有高贵卑贱之分,从艺术的角度来看,没有一种情节内容能被看成是永恒不变的,具有自身的内在价值的。福楼拜觉得形式和风格就是全部,其余的如作者的态度、观点以及社会的效用等都可以不管,这和唯美主义的主张契合,是这个流派的代表观点。福楼拜对完美文体的追求开启了后来的唯美主义,也影响了整个20世纪现代主义文学对文本形式风格的偏重。

略萨论述了福楼拜创作的《包法利夫人》是“第一部现代小说”,并且“由于这部小说的存在,其他小说的存在才是可能的、丰富的”[9]。英国现代主义作家朱利安·巴恩斯也称福楼拜为“第一个现代小说家,现实主义之父,浪漫主义的屠夫,连接巴尔扎克与乔伊斯的浮桥,普鲁斯特的先驱”[10]。福楼拜的《庸见词典》也推动了日后辞典小说的发展,如前南斯拉夫小说家米洛拉德·帕维奇(Miloradpavic)的《哈扎尔辞典》,中国小说家韩少功的《马桥辞典》等。总之,福楼拜的创作已经具有了客观冷峻的叙述风格、空间化小说、减少故事的戏剧性、象征隐喻、完美简练的文体等诸多现代主义的质素,对现代小说艺术做出了重要贡献。

参考文献:

[1]李健吾.福楼拜评传[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398-399.

[2]Francissteegmullered.The letters of Gustave Flaubert 1857-1880[M].Cambridge.Mass:Belknap,Pr.1982:217.

[3]福楼拜.福楼拜短篇小说选[M].郎维忠,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7:408.

[4]福楼拜.包法利夫人[M].周克希,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5]纳博科夫.文学讲稿[M].申慧辉,等,译,上海三联书店,1991:129.

[6]福楼拜.福楼拜小说全集(下)[M].刘益庚,刘方,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513.

[7]张云君.《包法利夫人》中的隐喻象征意象阐释[J].北华大学学报,2001(12),22.

[8]福楼拜.福楼拜小说全集(中)[M].刘益庚,刘方,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6-8.

[9]略萨.略萨全集——无休止的纵欲[M].朱景冬,施康强,译.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0:179-202.

[10]Julian Barnes,Floubert’s parrot,London,Jonathon cape,1984: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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