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邮电大学图书馆 江苏南京 210023)
浙江藏书历史源远流长。据范凤书先生《中国私家藏书史》一书中对中国藏书家省区分布的统计,浙江省共有藏书家1 139位,在全国排第一,占全国藏书家的22.58%[1]657-658。中国藏书家数量最多的10个市县,依次为苏州、杭州、常熟、宁波、湖州、绍兴、福州、嘉兴、海宁和南京,其中浙江一省就占据六席。
本文选取陈心蓉所著《嘉兴藏书史》(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0年版)、顾志兴所著《杭州藏书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张明君所著《台州藏书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三部区域藏书史研究著作进行综合对比研究,藉此展示浙江书香盈邑的藏书文化。
《杭州藏书史》《嘉兴藏书史》《台州藏书史》是以“史”为主线、以某一地为研究范围而展开的3种区域藏书史研究著作,综合对比三书,对于三地的藏书特色、三书的编著方式、浙江一地的藏书文化等均有不同角度的呈现。
《杭州藏书史》由浙江社会科学院研究员顾志兴所著。全书分为五大章,前四章立足中国古代四大藏书体系,分别论述官府藏书、私人藏书、学校与寺院藏书以及佛寺道观藏书,各章在体例上依时代分次展开。第五章从总体上论述了杭州私人藏书特点及杭州藏书家对中国文化发展的贡献。
顾志兴先生本着“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史学研究观,立足杭州藏书史的同时,对大量史料进行考证,揭示出诸多文献细节。例如,其考证出缉熙殿乃南宋宋理宗与臣子研究理学以及藏书、读书的处所,然而却并未有书目传世。他在得知国家图书馆藏有缉熙殿旧藏之后,将两种文献始末进行详述,并且对其传世原因进行了探析。其自言,“我据书上钤印大致考出宋元明清以来之传承关系,自诩这部《杭州藏书史》关于缉熙殿藏书的研究是中国宫廷藏书的一个突破。”[2]2对于杭州源远流长的私人藏书,作者不仅在第二章中依次介绍了自晋代到民国各时代的藏书特色,还在第五章专门对杭州私人藏书的特点进行了分析。对于各时期著名藏书家的藏书活动,作者也进行了诸多考证,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嘉兴藏书史》由嘉兴学院图书馆陈心蓉女士所著。陈心蓉主持过多项省部级以上社会科学研究项目,主要从事地方文献的研究与开发,出版著作还有《嘉兴刻书史》《嘉兴历代进士研究》《嘉兴历代进士藏书与刻书》等。著名图书馆学家谢灼华先生为此书作序,“这不仅是地区藏书研究的新收获,而且也是嘉兴地方史志研究的补充和发展”[3]。全书分为五章,以时代为主线,对于各朝代的藏书活动,从时代背景下分析其社会原因,并且以地域为区分,具体到嘉兴市各主要县镇的藏书家和藏书情况。
该书对于嘉兴藏书家中两个较为特殊的群体进行了专门研究,即进士藏书家和女性藏书家。据作者研究统计,进士藏书家约占嘉兴藏书家的20%左右,而该群体的藏书活动不仅是单纯的“藏书”,他们往往还热衷于著书、刻书等活动,这是由进士群体普遍具有较高的人文学识水平所决定的。在此基础上,陈心蓉后续对嘉兴进士群体进行了进一步的深入研究,有《嘉兴历代进士藏书与刻书》(与丁辉合著,黄山书社2014年版)问世。女性藏书家也是十分特殊的一个群体。清代嘉兴以藏书伉俪闻名全国,作者考证了清代嘉兴的6位女藏书家的藏书,有柳如是惠香阁藏书、查惜道古楼藏书、沈彩春雨楼藏书、潘佩芳藏书、高金鞠藏书和陆锡贞藏书。同属嘉兴学院图书馆的凌冬梅女士受此启发,对浙江女性藏书家进行了专门研究,遂成《浙江女性藏书史》(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一书。
可见,该书在论述上有其侧重点,也挖掘出了嘉兴藏书史上的众多鲜明特色。当然,对于嘉兴藏书史还有众多可供深入挖掘的课题和方向,这也正是该书所作的开创性贡献。
《台州藏书史》由台州学院椒江学区图书馆张明君女士所著。全书共五章,正文前后另有绪论和结语两部分。全书将重心置于台州的私人藏书上,前三章按照时间主线分论各时期的台州私人藏书发展史,第四章讨论官府、书院、佛寺、道观等其他类型的藏书活动。
值得一提的是,台州东濒东海,与日本和朝鲜半岛邻近,自古以来便和两国有着诸多交流。因而作者单列第五章,讨论了台州与日本、朝鲜半岛的书籍交流活动,将自隋唐而始的各时期书籍交流活动以及其中重要的藏书家、重要文献等进行详述,是本书的一大亮点。
另外,该书“绪论”和“结语”两部分贯穿全书,呈现出了台州藏书的传承性和人文意义。“绪论”部分从浙东文化谈及浙东藏书派的特点,分析了台州藏书关注乡邦文献和乡贤著述、讲究藏以致用、兼藏金石书画的三大特点。“结语”部分则将视野转向当代倡导“全民阅读”的社会现实,对“书香台州”的建设提出了3点建议:①促进“全民阅读”,倡导“书香家庭”;②发挥本地公共图书馆的知识中心引领与导航作用;③重视“文学好书”和“文学疗愈”在阅读推广中的价值。这3点建议实际上正是发扬台州藏书家“藏以致用”的良好传统。然而,该书重点论及台州私人藏书,对于其他类型的藏书活动研究稍显薄弱,且缺乏对台州藏书史全面纵向的梳理,还有待进一步拓展研究。
清乾隆年间,为编纂《四库全书》面向民间征集图书,进献最多的前四位藏书家分别是,扬州马曰琯(1688—1755年)以及马曰璐(1695—1769年)兄弟的丛书楼、杭州鲍廷博(1728—1814年)知不足斋藏书楼、宁波范懋柱(1721—1780年)天一阁、杭州汪启淑(1728—1799年)开万楼。浙江一省占据三家,浙江藏书事业的繁盛可见一斑。
中山大学程焕文教授将私人藏书家分为“开放派”和“保守派”:开放派乃为用而藏,保守派则是为藏而藏。“开放派私人藏书是我国古代私人藏书的本质和主流,而保守派私人藏书则是我国古代私人藏书的现象和支流。”[4]
纵观《杭州藏书史》《嘉兴藏书史》《台州藏书史》所述三地藏书史,各地藏书家们在历代藏书活动中,开放派一直占据主流,他们或著书立说,或校雠刊刻,或开放借阅,用各种方式践行着“藏以致用”的藏书理念,推动浙江藏书文化的繁盛。
清代学者洪亮吉将藏书家分为考订家、校雠家、收藏家、赏鉴家和掠贩家5类,“学者型藏书家”并无定论,从广义上而言,洪亮吉所言之前四类均可归属于学者型藏书家。
虽然三书对学者型藏书家并未作具体统计,但从顾志兴、陈心蓉均引用到的民国初年支伟成撰《清代朴学大师列传》(上海奉东图书局民国14年初版)一书作为参考,可见一斑。其实,据范凤书先生对中国藏书家群体的剖析,其对5 045名中国历代藏书家按出身、职业和社会地位进行分类统计,其中学者专家型有1 687位,占33.44%;一般知识分子有1 172位,占23.25%[1]660—661。以上两类皆可归属为学者型藏书家,这一点在作为藏书大省的浙江地区,表现尤为突出。以下试列举几例三地颇具代表性的学者型藏书家。
杭州余杭章炳麟(1869—1936年,号太炎),师从俞樾研习经学古文,藏书百余箧,因其作为思想家、民主革命家的突出成就,其“藏书家”的身份世人所知甚少;仁和(今杭州)龚自珍(1792—1841年,字璱人,号定庵),思想家、诗人、文学家和改良主义的先驱者,著有《定庵文集》,留存大量著作。著名诗作《己亥杂诗》至今传诵不衰。其藏书800余种,嗜金石文字,藏书处有宝燕阁、礼树斋。
嘉兴钱泰吉(1791—1863年,字辅宜,号警石),清代文学家,与其兄钱仪吉被称为“嘉兴二石”,藏书处有冷斋、可读书斋等,著述甚丰,著有《甘泉乡人诗文稿》《甘泉乡人迩言》《清芬世守录》《颐合室合稿》《海昌学职禾人考》等。“泰吉亦工书法,精鉴赏,精校雠之学,为清代著名校勘家,经其手校的书,多称善本。”[5]95
临海洪颐煊(1765—1837年,字旌贤,号筠轩),藏书楼曰小停云山馆,是台州古代最大的藏书楼。洪颐煊藏书目的之一为著述,其著有《筠轩诗文钞》十二卷、《台州札记》十二卷、《倦舫书目》九卷、《经典集林》三十二卷、《读书丛录》二十四卷、《管子义证》八卷、《诸史考异》十八卷、《汉志水道疏证》四卷等。此外,他还选刻多种文献,编制多种书目,以保存和传播文献。对此,张明君女士在是书中有详细的记载。
学者型藏书家可归入程焕文教授所述之“开放派”,他们为用而藏,普遍倡导“藏以致用”的理念,通过著书立说等方式,将藏书传播开来,以惠及更多民众。
重视乡邦文献的收集和传播保存,是杭州、嘉兴、台州三地藏书家的另一特色。顾志兴先生总结杭州私人藏书的特点,其中有“关注地方文献和其他专题典籍收藏”,尤以仁和赵昱小山堂藏书、仁和杭世骏补史亭藏书和钱塘丁丙八千卷楼所藏最富,其直言“有清一代浙江藏书家收藏地方文献为一时风尚”[2]233。
嘉兴海盐涵芬楼主人张元济(1867—1959年,字菊生,号筱斋),以出版家、校勘家、藏书家的独特眼光,知晓地方志文献的重要性,一直致力于地方志的收藏。据《嘉兴藏书史》的研究,“至1931年收藏地方志共计2 641部、25 682册,其中元明刊本141种,所记的地域则遍及22个行省和边远地区,是当时国内收藏地方志最多最全的藏书楼。”[5]317
台州藏书的特点,据张明君总结,首先便是“关注乡邦文献和乡贤著述”,尤其是清朝一代表现尤为明显。例如清中期临海郭协寅(1767—?,字沧州,别字石斋),“凡遇乡邦文献,即录副以藏因此抄本甚多”[6]121。他还据其收藏整理、编著多部著作。清晚期黄瑞(1836—1889年,字玉润,号子珍),专门辟一室用以收藏乡邦掌故丛书。
纵观中国古代藏书史,有明一代藏书家热衷于收集小说戏曲、崇尚抄本,有清一代藏书家则追求宋刻明抄,均成为一时之风尚。相较于此,乡贤文献的收集仍是践行“藏以致用”的理念,诸如以上所介绍的众多藏书家们,不以珍稀异本为追求,开发和保存了大量的地方文献,其贡献惠及当代后世。
古代因印刷业的不发达,文献流通范围极小,复本有限,藏书家们为扩展藏书和提升藏书质量,还大量从事刻书、印书、抄书、校书、编书等文献活动。上述所提及之“学者型藏书家”,实则在此方面有诸多贡献。
陈心蓉在论及“嘉兴藏书家对纸本文化传承的杰出贡献”时,对于嘉兴藏书家在校书、刻书、著书三方面的突出成果进行了专门的阐述。例如嘉兴秀水藏书家朱彝尊(1629—1709年,字锡鬯,号竹垞),著述等身,刻书校书,为后世保存了大量的书籍;海宁吴骞(1733—1813年,字槎客,一字葵里),穷毕生精力于藏书、校书、读书、著述,有大量著作传世……还有钱泰吉、陈鳣、查慎行、王国维等,皆以藏为主,刻、印、抄、校、编并重,为保存和传播文献作出极大贡献,是以有《嘉兴刻书史》一书问世。
杭州则有以校勘群经有名于世的卢文弨(1717—1796年,字召弓),“时人称其自经传子史,以及说部诗文集,凡经文弨披览之书无不丹黄校勘。有时读书,即使无别本可堪异同,亦必改正字画而后快。”[2]81以刻书闻名的则有杭州知不足斋斋主鲍廷博(1728—1814年,字以文,号渌饮),刊刻《知不足斋丛书》三十集,促成浙江严州知府赵起杲刊刻蒲松龄《聊斋志异》一书,为中国文学史作出巨大贡献。
台州藏书家因收藏乡邦文献突出,在地方志的编修上有着重要成果。“其中最为人称道的是南宋陈耆卿所纂的《(嘉定)赤城志》。此志可称之处甚多,《四库全书总目》称它‘文笔法度,具有师承,叙述咸中体裁’。”[6]15另有诸如宋代贾似道、明代陶宗仪、清代洪颐煊等,皆利用所藏,著书立说,广为流布。
《杭州藏书史》《嘉兴藏书史》《台州藏书史》三书在编撰体例和撰述内容上各有侧重,均在于全面梳理和总结三地的藏书概况,而其中所涉及到的众多藏书家、藏书楼或藏书史实,还有待后来者进行深入的研究和史料挖掘。早在1986年,徐雁先生便撰文《我国古代藏书实践和藏书思想的历史总结——中国古代藏书学述略》倡导建立“古代藏书学”,认为“研究中国古代藏书历史发达、地域兴盛的事实,将为文化学的研究提供强有力的实证”[7]。有关浙江藏书史的研究,从概述性到区域性再至专题性,正逐渐趋于精细选题和深耕作业,《杭州藏书史》《嘉兴藏书史》《台州藏书史》三书必将助推杭州、嘉兴、台州乃至浙江文化的研究与发展。
[1]范凤书.中国私家藏书史[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3.
[2]顾志兴.杭州藏书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
[3]谢灼华.《嘉兴藏书史》序[M]//陈心蓉.嘉兴藏书史.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0:1.
[4]程焕文.藏而致用 流通开放:中国古代私人藏书的本质和主流[J].图书馆学研究,1987(4):66-73.
[5]陈心蓉.嘉兴藏书史[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0.
[6]张明君.台州藏书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
[7]徐雁.我国古代藏书实践和藏书思想的历史总结:中国古代藏书学述略[J].四川图书馆学报,1986(1):55-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