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开通公众号：限制与“门道”

张笛扬+张鑫晔

“别学了，你学不了”

“我代表我的粉丝说一句：贵公司，同意吧！”

2017年12月19日早8点，一篇题为“两个免费，让人惊喜”的文章从微信公号“中部之声”发出，作者是湖北省统计局副局长叶青。

写这篇文章的起因是，湖北利川市政府发出公函，请求即将通车的利万（利川到重庆万州）高速公路湖北段实行单边免费通行。利川是个旅游城市，希望通过此举吸引万州及周边的游客，并承诺车辆免费通行所需的费用，由该市财政埋单。

叶青在呼吁高速路公司“同意”的同时，还感慨了一下：“如果各地政府都分担一些，我们车主不是可以降低负担吗？”

从微博最火热的年代走来，叶青一直活跃在舆论场。不过与他相比，不少微博时代活跃在舆论场上的“大V”官员，在微信公众平台上却销声匿迹。

像叶青这样公开自己的个人微信公众号并频繁发表文章的官员，在官场并不多见，经过数年的摸索，他们在公号中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已然都有共识。

基层官员放得较开

迄今为止，被媒体曝出有个人微信公号的官员中，朱维群是在职正部级干部中的第一例。

朱维群现任全国政协民族和宗教委员会主任，2017年全国“两会”期间，他向媒体公开了他的个人微信公众号“朱维群”，头像是他参加全国政协会议时的照片。

其公号注册于2016年6月30日，开通后的第12天，“朱维群”推送了第一篇文章，题目为“朱维群：旗帜鲜明地坚持和宣传无神论”，这篇朱维群于2016年5月发表在《环球时报》上的文章，在公号上赢得了破千的阅读量。

推送6篇文章后，“朱维群”开通了留言。

“请教朱老师个问题：维吾尔族、回族大多信仰伊斯兰教，他们入党就得退出原有信仰吗？”这是2017年2月15日，朱维群发送《共产党员不能信仰宗教》这篇文章后，一名网友给他的留言。

针对网友的提问，朱维群回应，在建立和建设新中囯的漫长过程中，许多少数民族同志放弃了原有宗教信仰，成为共产党员。当然，由于社会环境等原因，有的少数民族同志的这一转变需要一个过程，但是这并不能改变党员不能信教的大原则。

能“拥抱”新媒体的朱维群，先后担任过中央统战部副部长、常务副部长，而在履职统战部之前，还有过累计十多年的宣传系统工作经历。

今年已有70岁的朱维群，1970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语言文学系，当过两年教师后，在成都市委宣传部工作了5年，后来又在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新闻系学习4年，接着到人民日报社工作了9年。

1991年，已是人民日報总编室一版主编的朱维群离开报社，步入仕途，先后在中办、中央统战部任职。

从开通到现在，公号“朱维群”一共推送了38篇文章，最近的一篇文章是1月5日发布，而在每篇文章的末尾，他都会附上一句，“江山万里，不失寸土；青史千年，无愧后人。”

接受媒体采访时，朱维群说这是他在同达赖集团斗争最激烈的时候，给自己写下的一句鞭策。据公开报道显示，2008年，西藏拉萨“3·14”打砸抢烧严重暴力犯罪事件后，他作为中统部负责人曾与达赖私人代表接触商谈。

朱维群的公号文章主题大多离不开民族和宗教，这也是高级别官员微信公号的一个共同点，他们在公号上发表的内容一般都和自己工作所涉领域相关，湖北省统计局副局长叶青关注的就是财经和数据。

安徽省一位高级别官员在他开通的公号“传习员”上，经常转载他本人在各中央报刊上发表与工作相关的理论文章，此官员笔耕不辍，每月都会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中央主流媒体上发表三到四篇文章。

相比之下，基层官员在使用公号时则放得较开，有的发表时评杂文，有的展示兴趣爱好，甚至有官员把工作日志发在个人公号上。

公众号“段郎说事”在江西九江为人熟知，它的运营者九江市公安局纪委副书记段兴焱，把公众号当作了一个发表时事评论的平台，推送的文章主题既有养老、二孩、留守儿童，也有刑讯逼供、朝鲜问题等。段兴焱称，“每个月会写一到两篇评论文章，写一篇千字左右的文章花费半个小时。”

号称是全国首个开官员个人公号的金中一，也将他在其侄女婚礼上的证婚词发在了公众号上。

曾任浙江海宁市司法局局长的金中一，现已改任副县级非领导职务。他在公众号“中一在线”的自我介绍是，“一个什么都懂一点，又一事无成的非典型杂家。”金中一曾在接受采访时称，“中一在线”主要推送三个方面的文章，包括政务新媒体的研究、宣传民主法治精神的评论，以及自己的一些所见所闻。

在金中一看来，官员开设个人公号和单位官方公号的作用是不一样的，“现在很多单位只注重宣传发布，缺少了官民之间的问政服务和双向互动。”

有些高级别官员也曾尝试在公号里写些活泼的文章，安徽那位官员在公号“传习员”开设了原创栏目“微言悟理”，发表了不少官场感悟。

跟官员心态相关的有：“看到别人职务变动、自己就心动、于是四处活动，如此‘三动之人，令人堪忧。”有些话被认为是讲给下属听的：“工作不怕干不好，就怕没想好；不怕起步晚，就怕起点低。表态不如表现，表现不如兑现。”

不过，2017年8月3日以后，“微言悟理”便没再更新，“传习员”转向全部转载已经公开发表的文章，最新一篇是2017年12月15日发表在《中国组织人事报》的文章，题为《从“红船精神”中汲取磅礴力量》。

忠实读者多是下级

跟微博时代的明显区别是，目前还没有现象级的官员个人公众号产生，官员们的个人微信公号阅读量普遍不高。

朱维群多数公号文章的阅读量均维持在1000上下，部分阅读量能超过2000。叶青的“中部之声”粉丝数有一千多人，文章阅读量常常只有两位数。

即使是在微信公众号面世之初就已经存在的“中一在线”，目前关注人数也仅有一万左右。金中一的感受是，微信公号的关注人数很难为阅读量提供保障，“有时候想让阅读量提高，把文章转到朋友圈，或者转发到微信群中，阅读量就会井喷。”endprint

不过多名开了个人公号的官员都表示，不太在乎公号的阅读量。叶青就明确表示，他不会刻意追求阅读量，“只要有人看就行了”，叶青曾在大学执教，“每堂课听课的学生也就40人，现在的读者至少比这个多。”

谈及开办个人公号的初衷，叶青说，他作为人大代表和网络“大V”，自己掌握的信息和一些看法、观点，有必要拿出来服务网民。此外，“作为一名教授，发文章的感觉就像我每天都给大家讲了一堂课”。

从“中部之声”注册之日2月开始算起，叶青每天都要推送两篇原创文章，已坚持11个月没有间断。

公号有两个固定栏目：“看财经”和“看数据”。每天早上7点左右，叶青赶到单位办公室，吃完早饭后开始写“叶青看财经”，到了上班时间差不多正好写完。午睡起床后，再花上不到半小时的时间，一篇“叶青看数据”就能写好。次日早上，两篇文章一起推送。

关注“中部之声”的粉丝中，有不少企业家读者，除此之外，“统计系统里很多年轻人都在看，”叶青称，“有些同事见面会说，你的公号我每天都在看，很有收获。”

如叶青的粉丝一样，官员公号的关注者一般较为“垂直”，多为其所处系统内的官员同事或其所在地的读者。这些官员的一些下级，通常会是公号的忠实读者。

朱維群的公号粉丝很多都是民族和宗教界人士，“中一在线”的读者中从事政法行业的粉丝居多，段兴焱则称江西九江党政部门的人几乎都知道他的自媒体品牌。

安徽省委某官员个人公号“传习员”的留言中，有多个微信用户反复出现。7月29日，“传习员”推送的“微言悟理”写道，“总是自以为是，难免停步；时常自以为非，还能进步。”

一位微信用户留言道，“海尔张瑞敏的格言‘自以为非，主动的进行自我颠覆，让自己不断获得重生。”另一位用户“书生丁怀超”留言称，“夜郎自大，故步自封，离失败也就不远了。”据了解，这两人分别系安徽团省委的处级干部和某出版社的总编辑。

除此之外，微信名为汪水芳、常河、陈文文的微信用户也在“传习员”的留言列表中多次出现，他们是公号运营者分管单位的官员。

“比较敏感的我不会说”

官员开设公号并非没有限制。

从2015年起，不少地方出台规定，要求官员开设自媒体需要向组织报备或报批。

近期作出类似要求的是甘肃省镇原县，2017年8月30日，镇原县委宣传部就向全县发布通知，要求对全县公职人员开设微博、微信公众号、客户端账号进行摸底备案。

因为“擅自运营”公号，有些官员还受到过处分。2017年6月，北京市纪委就公布了一案，北京市知识产权法院的一名公务员没有报备就擅自运营微信公号，违反了市高级法院新闻宣传有关规定，院领导因此与其谈话，令其作出书面检查，院中层会议上，又对此人的行为进行了批评，并扣发年底平安建设奖1000元。

一些地方对官员公号严加管理也是事出有因。在湖北襄阳，某监狱一位副科长就在其个人公号“麒琅曦”上发布过“假新闻”，这篇题为《老人抚养孙子14年考上复旦，发现“去世”儿子还活着》的文章，曾引起轩然大波。

有记者看到文章后本准备跟进报道，在核实过程中却发现这是一则假消息。在公号文章被大面积传播后，这位副科长被单位停职，其自称写的是文学作品，没想到转成了新闻。

该监狱一名工作人员称，此事之后，单位便要求所有工作人员报备个人公号。

知名的官员公号中，九江市公安局纪委副书记段兴焱的“段郎说事”已向组织报备，“单位领导鼓励我多发主旋律和正能量的内容。”

曾任职浙江海宁司法局的金中一则会主动把他的公众号推荐给领导。每新添加一位微信好友，他第一件事就是把公号“中一在线”的名片推过去，“领导也不例外”。

湖北省统计局副局长叶青称，曾经有一位当地管舆情的副厅长告诉他，会特意关注他的公号内容，后来时间长了他们就不管了，“因为我发的东西都是很纯粹的经济问题。”

“单位领导都知道我的公号，但是不会和我当面谈及公号相关的东西。”叶青说，“因为我的特殊身份，同事不会因为我写这些而觉得我格格不入，我是大学的兼职教授，不写文章不发东西，就没有资格带学生嘛。”

无论报备与否，每人都有自己的尺度。在一些社会热点问题上，会有网友给段兴焱留言，问他的看法。段兴焱一般选择性地给予回复，“比较敏感的我不会说”。

段兴焱在微信朋友圈里表示，上网至今，他始终坚持两条红线不能逾越：一党纪二法律，实事求是弘扬正能量。

“当然，做到这些非常不容易，那就是要抛弃升迁的欲望。”段兴焱说，“所以很多公职人员想跟我学玩自媒体，我直接回复：别学了，你学不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