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族是一个特别注重历史档案文献资料收集整理和传承的民族。历史文献档案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得以承载流传、民族精神得以生生不息世代流传的核心载体。1949年以来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在海外实施了一大批国际合作与工程建设项目,包括经济援助、医疗卫生、教育体育、农业科技和交通运输等大型项目。这些遍布于海外的项目工程形成了大量的档案、资料、文献、文件、图片、讲话、视频、工作日志以及参与项目的中外友人的公私信函等,这些资料是一个特殊的窗口,可以充分展现中华民族的爱国主义、国际主义和艰苦奋斗的民族精神,见证了中华文化流布海外的实践历程。但是,由于重视不够、征集不力、保管不善等原因,海外历史档案流散丢失情况较为严重,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国历史文化遗产的连续性和完整性。1949年以来国家各部委开始重视档案工作,遵循“收藏保管用”一体的机制开展档案工作,但对于60年来中国在海外的国家行为、旗舰项目、重点工程,以及成千上万的国企、民企、社会团体在海外实践过程中所形成的档案文件,却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以非洲为例,大量海外档案资料散布于非洲数十个国家的不同地方,有些经过岁月的侵蚀和消磨已残缺不全。这是当代国家记忆工程面临的一个巨大缺失。
今天,中华民族复兴走上新的历史高度,中国走向海外的步伐大大加快,特别是随着中非合作、“一带一路”倡议的全方位实施,未来政府、企业、科研机构、教育部门等还会越来越多地走向海外,形成更为丰富广泛的海外档案资料。因此,以非洲重点国家为试点启动国家记忆工程,实施当代中国海外文献的抢救性收集整理工作势在必行。
201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布《国际档案宣言》,对国际档案理事会的“非洲新战略”做了专门探讨,并对文献遗产旗舰计划“世界记忆”做了深入阐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与国际档案理事会于2016年建立了伙伴关系,双方就档案战略发展问题进行了深入讨论,认为“文献遗产构成了世界人民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反映了民族、语言和文化的多样性;鉴于文献遗产的脆弱性和随之而来的重要信息来源丢失的风险,其保护问题值得高度关注”[1]。
档案资料具有历史价值、文化价值、教育价值、社会价值等多元价值,做好新形势下的档案工作是保存历史、传承文明的客观要求,是弘扬传统、为党管档的现实需要。2014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下发《关于加强和改进新形势下档案工作的意见》,明确“档案工作是党和国家工作中不可缺少的基础性工作,做好档案工作是各地区各部门各单位的重要职责”[2]。作为档案重要组成部分的海外档案,意义更为特殊。海外征集到的档案是我国国家档案资源的重要路径,从一定意义上说,馆藏档案资料的数量和质量代表档案馆的资源实力与服务潜能,同时也是国家档案工作开展深度与广度的标志。开展海外档案征集也是抢救保护中国历史文化遗产的重大举措,关系到整个民族文化的继往与传承。海外档案的散失流落,可能会导致某些重要历史档案的空缺无法填补,还会导致一些历史问题无法得到澄清与解决。同时,档案交流是中外人文交流的重要组成部分,开展海外档案征集还是促进中外文化交流与合作的重要平台。通过征集工作,档案部门不仅可以得到需要的馆藏,还可以借鉴国外同行好的管理理念和方法,这种沟通与交流能有效提升档案部门的工作水平,还能促进国际化合作,共同推进人类文明的进步。
2015年8月,习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二十五次集体学习时以抗日战争档案为例,强调了档案工作的重要性,他认为“我们的抗战研究还远远不够”,强调“更多通过档案、资料、事实、当事人证词等各种人证、物证来说话。加强资料收集和整理这一基础性工作,全面整理我国各地抗战档案、照片、资料、实物等,特别是要面向全球征集影像资料、图书报刊、日记信件、实物等。做好战争亲历者头脑中活资料的收集工作,抓紧组织开展实地考察和寻访,尽量掌握第一手材料”[3]。与抗日战争档案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海外档案文献流失情况日益严重,向重大历史事件亲历者收集有形的档案资料和无形的“活资料”,显得尤为紧迫。
中国与非洲是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60年来,中国对非洲国家的政治、经济、民生等各方面都给予了巨大的支持与帮助。尤其是2000年中非合作论坛以来,双方在经贸、科技、文化、教育、旅游、卫生、体育等各领域的互利合作取得了丰硕成果。坦赞铁路、非盟会议中心、蒙内铁路等标志性项目见证了不同时期中非友好合作关系的不断发展。2018年是中国主场外交的“非洲年”,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召开。借此契机,通过坦赞铁路、中国援非医疗队、中非民间交流等案例,了解中国海外档案征集工作的现状,把握其中的问题与不足,分析原因,提出有针对性的政策建议,对于建构国家记忆工程、促进中非关系可持续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1963年,我国向阿尔及利亚派出第一批援非医疗队,开启了我国无偿派往非洲开展医疗服务的伟大征程。五十多年来,中国援非医疗队以精湛的医术和高尚的医德赢得了非洲受援国政府和人民的高度赞誉。截至2014年底,我国已有26个省、市、自治区向48个非洲国家派遣了2万余名医疗队员[4],无论是援助历史、规模、数量、范围,还是成效,都远超1999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Doctors Without Borders组织。Doctors Without Borders组织于1971年12月在巴黎成立,目前每年有2000多位志愿人员在约60个国家服务。但由于我国忽视对中国援非医疗队相关档案资料的系统整理与宣传,导致国际上对此知之甚少。浙江师范大学非洲研究院学者胡美为其所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非洲疾病演进与防控史研究”作调研时,曾采访老一辈援非医疗队骨干,他们老泪纵横地说:这样的工作真是太有价值了。以上海市某三甲医院为例,该医院多年来已选派多批医务人员赴摩洛哥开展医疗援助,在完成援助任务的同时,也为加强中摩两国的友谊作出了贡献,但是该单位并没有对相关工作档案资料进行保存。主要原因有三:一是各方面对海外档案收集工作不够重视,对其重要性认识不足;二是缺乏对相关人员进行与档案工作有关的专业培训,援非医疗队多为专业医生,工作重心是提升医疗技术水平、治病救人,而对于判断材料的归档价值、掌握归档存档的工作技能和方法关注较少;三是援外医疗档案管理相关制度还没有制定,责任归口不明晰,也是导致援非医疗档案资料保存不善的重要原因。小到一个医院的医疗队,大到国家部委的国际合作、援外发展,档案工作都面临挑战。2018年“两会”后,国家机构改革深入开展,新的国际援助主管部门和档案工作主管部门也面临这些挑战与问题。
坦赞铁路东起坦桑尼亚,西到赞比亚,是迄今中国最大的援外成套项目之一,具有划时代的历史意义,被非洲人民称为“自由之路”“友谊之路”,是中非友好的历史见证,被誉为中非关系史上的不朽丰碑。提起坦赞铁路,人们总是要问,当年为什么勒紧裤腰带援建这条铁路?这条铁路的作用如何?为之英勇奋斗流血流汗的建设者大多已垂垂老矣,他们是否依然为那无悔的青春而骄傲和自豪?然而如此重大的国际援助项目,其档案收集保管和研究现状却令人痛心:在国内,专门负责铁路文物、科研成果等展品的收藏、保管、陈列、展示及编辑研究工作的中国铁路博物馆,主要展示中国国内各历史时段的机车以及其他展品,却没有坦赞铁路的相关文物及资料;在国外,铁路的建设过程、沿线资料、中非建设者书信往来、铁路管理制度等的书面资料、音像资料、口述资料保存几乎是空白,纸质、实物性档案文件等流失严重,机车头、枕木、票据、报表等实物废弃散落于各地,无人打理。由于项目改造、机构变迁、当事人去世,很多资料逐渐消失,若再不着手进行抢救性收集,则无从查证。一些学者甚至要到美国、法国等国家博物馆、档案馆去查找相关研究资料。可见,国家重点援外项目的档案收集工作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必须从国家层面加以协调,尽快着手实施档案抢救修复工程,铸就国家记忆。
中非经贸往来和民间人文交流日益频繁,但与此相关的档案文献工作目前尚处于起始阶段。首先,中非民间交流主体众多,有地方政府、企业、NGO、民间团体、教育机构、科研单位等,不同批驻外人员之间工作交接频繁,导致档案工作不能很好地延续、衔接,难以满足新时期档案工作的系统化、专业化、数字化等要求。其次,重视程度不够。例如,2009年曾获“感动非洲的十家中国企业”之一的中国机构设备进出口股份有限公司,在非洲实施了许多重大援助项目,但即便是这样规模的国有企业,也没有规范化地收集过项目材料。再次,档案专业人员配备不足、专业水平低也是原因之一。比如中国甘肃国际经济技术合作总公司,在海外有70多个在建项目,分布在16个国家,但只有11个项目配有专兼职档案管理员,严重影响档案管理工作的开展[5]。近年中石油等一些公司开始订立相关档案征集制度,但目前仍处于探索阶段。近三十年来国家体育总局也曾派出数百人次的团体操、乒乓球、篮球、武术、杂技等专家教练,参与体育援非;商务部援建非洲的每一座体育场馆都堪称体育工程的标杆,但国内外却欠缺中国体育援非的相关数据统计和文献资料。浙江师范大学非洲体育研究中心姜小平博士为完成博士论文《中非体育交流研究》,曾采访数十位援非回国的老教练,他们认为,体育援非的资料散布在海内外非常可惜,如能收集起来加以系统整理就非常有价值。其他各行各业包括中非农业、教育、科技、安全等方面的合作与交流,也存在类似的海外资料失散的情况。
总的来说,国内档案学界对海外档案征集问题的研究如同征集活动的实践一样,处于起步和探索阶段,归结起来,主要不足有:一是对海外档案的重要性认识不足;二是档案管理队伍专业化水平不高、归档意识与能力不够高;三是档案管理的体制机制不健全;四是档案管理的方式方法落后,不适应新时期的要求;五是海外档案资料的开发利用程度不够,未能充分发挥其价值。
基于对当前海外档案征集现状的调研,笔者认为应从政治和战略高度加强对抢救和恢复国家记忆工程重要性的认识,寻求有效多元的海外档案文献收集途径,以中非交流档案文献征集为试点,启动“国家记忆工程”,探索中国海外档案文献资料收集整理利用的工作机制,并逐渐创新工作方法,丰富工作手段,拓展工作内容,健全协同机制,形成机制化、数字化、网络化、专业化、国际化的海外档案工作体系,更好地服务我国“一带一路”国际合作倡议的实施。
加强顶层设计是提升海外档案征集工作整体成效的前提。人文交流与政治互信、经贸往来是中非关系的“三驾马车”。2017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发布了《关于加强和改进中外人文交流工作的若干意见》。档案交流与合作是中外人文交流的重要组成部分,国家应加强对这方面工作的顶层设计、整体规划,可考虑将中外档案领域的交流与合作纳入中外高级别人文交流机制,以推动档案工作的国际化、规范化和机制化。同时可通过有效行政手段与宣传方式,让各级各类单位认识到海外档案工作的重要性。
健全的制度是档案工作的有力保障。海外档案收集首先要注重建章立制,目前《中华人民共和国档案法》中针对海外档案的内容和条款不多,大多数机构内部建立的档案管理制度,是以国内项目为背景研究出台的,对于海外档案的适用性、针对性不强,因此要进一步修订,以保障海外档案文献的有效征集。同时要制订并出台《海外档案文献资料管理办法》,明确海外档案管理的目标定位、总体要求和基本原则。另外,各相关单位应结合本单位具体情况及特点制定不同的档案工作实施细则,建立起纵横贯通的海内外档案管理网络。同时,要制定明确、简便、实用的文件材料分类制度,根据管理制度开展相关培训,提高海外档案工作技术和水平。再有就是要注重与时俱进,及时改革和调整管理办法,一些特殊的工程,如援助工程、使领馆建造等的档案管理,不仅要符合一般工程档案管理的特点,同时还要符合我国商务部、外交部门的特殊要求。
鉴于“国家记忆工程”海外档案收集与整理涉及面较广,工作量较大,可借助试点法、电子化或网络化、调研收集法等方式创新路径。所谓试点法就是选取非洲的重点国家(10~15个)、重点领域(如教育、卫生、科技、体育、基础设施建设重大工程等)作为“国家记忆工程”首期项目先期启动,待条件成熟后,再拓展领域、增加国家,全面铺开。所谓电子化和网络化就是充分借助网络信息新技术,努力提升海外档案的管理和利用效率,通过建立电子档案数据库、数字博物馆,借助网络传输,用电子版或扫描件替代纸质档案,实现无纸化保存及服务,避免原始档案文献的二次损害。所谓调研收集法是依托一些有条件的智库机构,边调研边收集,把60年来中国在非洲数十个国家所开展的对外交流工作如医疗援助、农业援助、体育援助、教育援助、工程援助等项目全面而有重点地进行调研,同时也要注意对相关企业、公司、文化中心、孔子学院、志愿者等的活动中形成的文献、资料、文物、口述材料进行收集和整理,方便相关研究的利用。这样,既能提升海外档案收集和管理工作的学术性、规范性,又能进一步促进海外档案的管理,提升档案资料的利用率和使用成效。
档案工作作为一门社会科学,其政治性、应用性和技术性都很强。海外档案的征集和整理更是有其特殊性,因此,在工作理念上应更加突出其规范性、科学性和层次性。所谓规范性,即在启动“国家记忆工程”之前,可依托区域国别研究、情报研究等智库,对过去60年中国海外文献分布基本情况作一个总体评估,然后结合我国传统档案管理经验,借鉴学习国际先进经验,形成相关工作机制。所谓科学性,即通过召开相关研讨会集思广益,研究讨论制订相关科学的、规范的、专业的海外档案收集管理制度与规章,使该项工作有据可依。所谓层次性,即海外档案收集工作要从历史、现在和未来三个维度开展:(1)对海外历史资料文献进行抢救式的征集收集、整理分类、系统编目、保管研究与充分运用,使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的国际合作进程得以通过珍贵文献的保留而传承和延续;(2)对当前正在快速推进的“一带一路”倡议下各重点项目的档案资料进行归档,为国家战略提供资料文献档案的学术思想与政策智慧支持,做到“一带一路”工程拓展到哪里,档案收集工作随之拓展到哪里。(3)着眼未来,构建好学科、带好队伍、建立好制度,在现有非洲学、区域国别研究、档案研究等二级学科下增设相关学科,培养海外资料收集整理的专业化人才,建立稳定的师资队伍,加强区域国别、档案研究人才的专业能力培养、语言培训和信息化能力提升,以胜任新时期海外档案管理工作。
海外档案征集工作是一项系统工程,要注重协同创新。一是加强工作统筹,以国家档案馆等政府档案部门为核心形成工作团队,建立赴外收集档案的管理机制,提供专项经费,合力开展海外档案工作的总体规划、专业论证,制订工作程序、实施方案,提升工作效能,优化档案服务能力。国际合作部门、宣传部门、信息技术部门等要配合做好档案宣传、档案安全、资金支持等保障工作。二是加强工作研究,力求把档案库做成思想库,分层分类充分利用海外档案文献,对内做好研究咨询、分类保管与收藏,对外及时整理、翻译、出版、宣传相关档案研究成果,定期召开成果发布会。三是扩大工作队伍,充分发挥国际组织和民间群体的力量,鼓励社会各界主动地、经常地向国家捐赠有历史和研究价值的档案资料。四是加强工作交流,通过有效、务实的交流,为保护档案记忆、繁荣历史文化作出更大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