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在北京大学受过教育的人,每为人写序,总颇为纠结。一方面,求学之时,业师王子舟等教授曾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们勿给熟人写序,认为此举有违学者人格,易失学术公心,正如顾炎武在《日知录》录里所言“人之患在好为人序”。特别是当约序者与自己年龄相仿时,应该学习杜牧在《答庄允书》中的反应,断然表态“今吾与足下并生今世,欲序足下未已之文,固不可也”[1]王子舟.图书馆学研究法——学术论文写作摭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另一方面,当翻阅大量文献,发现北大先贤往往又是写序大户,序跋集通常都是全集中不薄的一卷。他们通过序言,鼓励了一大批学林同道、有志青年走上积极的人生,在相忘于江湖的生存常态中,留下德不孤、道有邻、守望相助的温情,这种由序言构建的文人共同体,又是多么令人神往!所以,在纠结的最后,构建文人共同体的愿望总是会战胜我爱惜自己学者羽毛的顾虑,我总是忍不住拿起笔,再一次为一本新书的出版,献上祝福的心声,猜测着它问世后,可能为这个世界带来的种种美好。
《图林深处——广州阿华田和他的图书馆学故事》于我并不是一本新书,其中的绝大多数文章,最初当作博客帖子发表时,我都一字不落地读过。我这半辈子很少赶时髦,难得的一次赶时髦,是在2006年前后,成为图书馆界最早的一批博客写手之一,当时我最担心的是会不会因为写博客而暴露幼稚、得罪师友、影响发展。万万没料到的是,我却成为博客写作的很大受益者,炫才、出书、交友,颇得甜头。在这批神交的朋友中,郑永田是南方的代表,地位在图书馆界的博客中,大概相当于黄飞鸿。每当我沉浸在博客的江湖幻境里,遥望南天,云上的月亮就会幻化成永田光亮的脑门。
这些随笔文章大概可以分成四类:热血类、纪实类、学术类、混合类。热血类是点评学术观点、学术生态时略显恣意的表达。比如,有的观点自知裹挟情绪,不好在论文中写出,但又不吐不快,那就热血一把,发在网上。对评职称时的不公、委屈现象,有时他也会仗义执言,为人为己轻声呐喊,这类文章在血醒之后,有时候还会悄然拿掉、永不示人。《下一站天王——斯波福德》《“2008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之竹帛斋主”颁奖词》的情绪都比较燃,大概可以归入此类。纪实类多是交友记,去的何地,游的何景,与谁游,他都老实巴交地一一记下,完全不经对方审定和同意,偏偏有时他又记不真切,漏掉最好的事物和最美的瞬间,颇令对方懊恼。比如,《北大@王波》记录到北大访问我的情景,我请他吃的最好的那道菜他却忘记了。学术类属于他的资料集,读书时遇到有用的资料,灵感突发,随手一记;游览图书馆和与图书馆有关的胜迹时,联想到自己的图书馆,一计涌上心头,也会挥洒成文。比如,《美国图书馆史上鲜为人知的一幕——纪念林达·菲尔特先生》《谢拉著作中的中国元素》大概可归入此类。混合类则是一篇文章里,既有学术,又有交游,夹杂激情、调侃,如《沿着Doctor Lee前进的方向》《中国图林很新很新的新人》。因为成分复杂,这些文章既有学术价值,又有史料价值,读来可放松心情、了解资讯,增长知识,提升情趣,值得结集出版。
我读行业内的书,遵循一个原则——欣赏其为人,细读其大著。我之所以爱读永田的文字,甚至追着博客读,首先因为他是一个大好人,我们全家都是他的粉丝。我喜欢他,有很多理由。一是他自强不息、修成正果。他的起点并不高,但经过十多年的不懈努力,终于成为图林名家乔好勤教授、程焕文教授的高徒,拿到博士学位,担任华南师范大学图书馆副馆长,已经出版的博士论文《美国公共图书馆思想研究(1731-1951)》汇通中西,给人以深刻启迪,在业界影响颇大。二是他结社研学、引领有方。他组建的“图林五散人”是图书馆界罕见的学术团体,堪称学术天团,“五散人”皆为图书馆界青年俊彦中的翘楚,他们钻研学术、学问相长、树标立范,颇有古风。三是他敬业爱岗,以馆为家。据去过华南师范大学的朋友告诉我,永田在带人参观图书馆的时候,不是低头捡起一片碎纸,就是随手整理书架,或者帮助同事搬东弄西,不经意间流露的都是以馆为家的责任和勤快。四是他孝敬长辈、深爱故土、善待朋友。永田的微信朋友圈里,遇到年节,晒的都是驱车返乡、孝敬长辈、故园合影等内容,凡有朋友到广东,他都热情款待,令人感动。他把事业、家庭打理得各具精彩,十分了不起。我想,读永田的书,应该深入了解他这个人,知人论世,才能读懂读透书中的内容。
永田的文字,大概当初未作出书之想,写得散漫随意,从书稿看,虽然轻松可爱,颇具平日说话、日记的原生态之美,但是若想成为一本好书,统一、规范的空间还比较大,比如外文的翻译、口语的书面化、网络语言的适度采用等,还需要花点力气。
图书馆员,守卫书的宝山、知识圣殿,理应多写好书、积极献宝。永田出书,为之贺,拉杂几段,充为序。
王波
2018年4月26日于北京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