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 可 李凤萍(宁波大学科学技术学院 315211)
《边城》作为沈从文的代表作,是其最广为人知的作品,它描绘了湘西地区特有的风土人情,在中国近代文学史上享有独特的一席。
《边城》共有四个英译本,其中翻译家戴乃迭(Gladys Yang)的译本是第三个译本,出版于1962年的The Border Town;前两个译本鲜有人问津,而戴乃迭译本流传较广,评价也最高,对带有传统文化色彩的中国现代小说的翻译具有一定参考意义。由于《边城》本身的文学地位,国内外学者对于《边城》原文进行了很充分的研究,而对于其英译本的研究却为数不多。根据中国知网检索结果,目前国内共有大概64篇关于《边城》英译的研究,从美学、生态翻译学、符号学、语境理论视角等多个方面对其进行了探讨。
1979年,钱钟书在《林纾的翻译》中提出“化境论”:“把作品从一国文字转变成另一国文字,既能不因语言习惯的差异而露出生硬牵强的痕迹,又能完整保存原作的风味,那就算得入于化境。”(钱,1979)同时,他还指出翻译应是从一种语言向另一种语言的“投胎转世”;他还提到“讹”的概念:“译文总有失真和走样的地方,在意义或口吻上违背或很不贴合原文,那就是讹。”(钱,1979)
徐建平(1997)指出“化境”并非文学翻译的标准,而是译者应追求的理想境界;陈大亮(2006)对“讹”进行了进一步探讨;马莹莹(2013)阐释了“化境论”指导下的文学翻译过程研究。
《边城》原文仅四万字,是篇幅较小的中篇小说,然而其中的文化负载词却多达三百个。这是由于《边城》中有关风土人情的描写占了书中很大一部分比重,而正是这些描写带有大量的文化负载词。而由于书中描写的“边城”地域偏僻、时代遥远,许多文化习俗都不为英语国家读者所知,这就无形之中为其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增加了很大难度,是否能在保留湘西风情的同时,不让读者为连篇的生词所累,就成了摆在译者面前的一个巨大难题。故对《边城》中文化负载词翻译的讨论大有意义。
奈达(1993)将文化负载词分为生态、社会、物质、语言、宗教五大类,本文根据奈达对文化负载词的分类,也将《边城》中的文化负载词分成相应的五个大类。在戴乃迭的《边城》英译本中,译者主要运用了直译、意译及注译的翻译策略来翻译其中的文化负载词。
本文举例时,将简明罗列文化负载词的原文与译文;而对于与所在句联系紧密的文化负载词,本文将给出所在句的原文与译文。
《边城》中生态文化负载词的翻译主要采取直译的方式,采取直译的文化负载词数量为21个,在本类文化负载词中(下同)占77.8%;采取意译的数量为6个,占比22.2%。由于生态文化负载词在很大程度上和英语国家有所重合,采用直译的方式不仅保留了原文的原汁味,还能够直观地表达作者的意思;而在容易引起误解的生态文化负载词时,译者就采用了意译的方式,以更好地传达原文。
a.直译
[例]青浪滩
[译文]the Green Wave Rapids
这里的“青浪滩”直译为the Green Wave Rapids,其中“滩”的翻译尤为精准,文中的“滩”指的是“水滩”、“急滩”,译者根据上下文选择了rapids,而不是望文生义译为beaches,是相当正确的。这说明在翻译生态文化负载词,特别是地名时,纵观全文,方能避免“讹”的产生的错误。
b.意译
[例]白河的源流,从四川边境而来,从白河上行的小船,春水发时可以直达川属的秀山。
[译文]The White River rises on the Sichuan border,and in spring when the water is high small vessels can push up as far as Mount Xiu in Sichuan.
“春水”是中国文化中的一个自然意象,此处没有简便地直译为spring water,是因为英语中spring water还有“泉水”之意,如译为spring water容易让读者混淆文意、感到不明所以,就属于“走样”了;于是,译者聪明地将“春水”拆解,意译成了in spring和the water两部分,既表达自然、灵活通顺,又保留了原文的意思。
采取直译的社会文化负载词数量为47个,占比42.7%;采取意译的数量为60个,占比54.5%;采取注译的数量为3个,占比2.7%。社会文化负载词的翻译多采取意译的方式,但也有相当一大部分采取直译的方式,清楚简练;采取意译的文化负载词翻译大多数十分传神,入得“化境”。同时,译者考虑到了社会习俗的复杂性,对个别词采取了注译。
a.直译
[例]花轿
[译文]bridal sedan-chair
“花轿”是中国传统婚俗文化中的一个重要符号,而在西方的婚礼中并无对应的符号,故译者选择清楚地直译为decorated bridal sedan-chair,在短短的三个词内即解释清楚了“花轿”的功用,可谓精炼而准确,一下子在英语读者的脑中投射出一个“花轿”的样子来。
b.意译
[例]“再过两年,若我有闲空能留在茶峒照料事情,不必像老鸦成天到处飞,我一定每夜到这溪边为翠翠唱歌。”
[译文]“In a couple of years,if I am able to roost in Chatong instead of flying off in all directions,I’ll come to this stream every eight to serenade her!”
其中,“唱歌”一词的翻译绝为精妙。这里的“唱歌”,之所以算作文化负载词,是因为它负载了茶峒男子为心爱姑娘在夜里唱山歌的传统,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唱歌”。而英文将其翻译为serenade,其词意为“对所爱慕的女子唱小夜曲,奏小夜曲”,这样的翻译可以说是入得“化境”,真正实现了词语从一种文化向另一种文化的“投胎转世”。
c.注译
[例]猜拳行酒
[译文]the finger-game
译者注:A traditional Chinese game played at drinking feasts.
“猜拳行酒”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种活动,在英语文化中是不存在的,故此处译者为方便读者理解采取注译,解释了“猜拳行酒”游戏规则,也是为了将英语读者带入这个情境。
采取直译的物质文化负载词数量为32个,占比48.5%;采取意译的数量为34个,占比51.5%。物质文化负载词是《边城》中直译与意译占比最接近的一类文化负载词,直译与意译几乎各占一半。如果在英语中有对应的或功能相似的物质便采取意译;如果在英语中没有对应的或功能相似的物质,便老老实实采取直译,绝不“讹”诈读者。
a.直译
[例]鲤鱼豆腐
[译文]crisp brown carp fried with beancurd
b.意译
[例]铜子
[译文]coin
“铜子”是中国古代的货币,此处译为在英语文化中一样功能的coin,较为合理。
采取直译的语言文化负载词数量为11个,占比13.7%;采取意译的数量为69个,占比86.2%。可见《边城》中的语言文化负载词在五类负载词中最大比重地采取了意译,这是由于语言文化负载词包含了习语、俗语,往往与一种语言本身的特质是紧密联系的,盲目直译到另一种语言就会使其就失去活性,“投胎转世”失败;而小部分文化负载词采取直译,也做到了表达地道,准确凝练,绝不累赘。
a.直译
[例]重利轻义
[译文]setting such store by right,so little by profit
“Well,it isn’t a mountain,murder isn’t a mountain,”observes one of the fifteen-year-olds,who stands grinning with his hands in his jacket pockets.His friend takes it up,sagaciously:“You’re right.Molehills is murder,but mountains isn’t.”
“重利轻义”是一个成语,此处直译既用了英语中set store by sth.的地道表达,又一字不差、清清楚楚地传达了原文的意思,采取直译也能入得“化境”,译者的翻译功底可见一斑。
b.意译
[例]好勇取乐
[译文]bold
“好勇取乐”意译为bold,bold在牛津字典中的解释是brave and confident; not afraid to say what you feel or to take risks,代表的是一种主动的、积极的勇敢(brave则相对被动、消极,强调面对危险、厄运时的勇敢),与“好勇取乐”的精神十分吻合。
采取直译的宗教文化负载词数量为6个,占比54.5%;采取意译的数量为3个,占比27.2%;采取注译的数量为2个,占比18.2%。宗教文化负载词总体上在《边城》中占比较少,主要采取的是直译;同时,与社会文化负载词一样采用了注译,这是考虑到英语国家读者对于佛教、道教相对比较陌生,通过注译的方式能够更好地传达中国的宗教文化。
a.直译
[例]道士
[译文]Taoist
“道士”是中国道教的神职人员,此处采用英语中“行业-ist=从事此行业的人”的组合直译为Taoist,较为准确。
b.意译
[例]这些事从老船夫说来谁也无罪过,只应“天”去负责。
[译文]In the ferryman’s view,no one was to blame,the whole fault lay with Heaven.
中国道教中的“天”与西方文化中的Heaven,即“天堂”,二者的功能在各自的文化中是相对应的,能让英语读者对原文的意思有一个快速的把握。
c.注译
[例]观音
[译文]Guan Yin
译者注:The Goddess of Mercy.
“观音”是佛教中的神,此处对其采取了音译并简单地注释The Goddess of Mercy,出于对宗教文化的尊重,没有直接意译为The Goddess of Mercy,是为保不“讹”。
戴乃迭、杨宪益的《边城》译本根据不同的文化负载词的自身属性,采取了不同的翻译策略,总体来看,意译多于直译;按照意译占比升序的排序分别是语言、社会、物质、宗教和生态文化负载词;在三种翻译策略中,注译采用的最少,这是出于尽量少打断读者阅读节奏的考量;仅在社会文化负载词和宗教文化负载词的翻译中采用注译,是由于中国的社会习俗以及宗教文化往往带有其独特性及复杂性,难以一言以蔽之。
此译本对文化负载词的基本符合“化境论”的精神,意译能入得“化境”,直译做到不“讹”,堪称完美的译本。“化境论”是翻译的“最高理想”(许,1997),能达到其标准实属不易。随着中国文化日益“走出去”,越来越多带有中国传统文化色彩的文学作品需要更好的翻译,其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便是重中之重,以“化境论”来看,中文小说英译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可探索。
[1]Nida,A E,Language,Culture and Translating[M].Journal of Women s Health,1993.
[2]陈大亮.重新认识钱钟书的“化境”理论[J].上海翻译,2006(04):1-6.
[3]戴乃迭,杨宪益.《边城》&The Border Town [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7:213.
[4]马莹莹.“化境”论与文学翻译过程研究[D].中国石油大学(华东),2013.
[5]钱钟书.林纾的翻译 [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696.
[6]许建平.钱钟书“化镜”说新释[J].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01):93-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