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杰
(景德镇陶瓷大学, 景德镇市 ,333403)
瓷器是中国文化象征和民族文化展示的重要符号,也赢得了世界其他文明的认可,并形成了以中国为核心的瓷器产品和文化的传播交流圈,对推动人类社会进步和文化融合也有积极意义。从唐宋开始,中国就开启了陶瓷器物对外输出的历史,到了明清时期,达到了鼎盛局面。在全球性的瓷器商贸往来和文化交流中,景德镇无疑是最具代表性的区域。从陶瓷贸易路线和商业往来,探究作为商品的瓷器运输过程中的诸要素,能够从全方位的视角认知和了解景德镇发展和影响力的形成,进而思考中国陶瓷器物的重要影响力,并认知器物在世界文明交流中的地位和意义。
关于陶瓷文化对外交流和传播,学术界已经进行了系统的研究,也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明清时期中国瓷器对欧洲生活方式和文化的重要影响力。[1]二是景德镇瓷器手工模板化生产模式的构筑及其在前工业时代的引领性地位。[2]三是景德镇陶瓷外运的线路及其运输模式[3]。尽管学术界已经就相关学术研究进行过系统探讨,但仍有值得深入思考的空间:一方面,学术界还没有分析探讨瓷器贸易和瓷文化圈构筑的互动关系;另一方面,学者没有系统性分析商人与商路在景德镇陶瓷文化对外交流传播中所起到的作用,而其在商业贸易中起到了较为关键性的枢纽作用;二者的互动关系在一定层面上推动了瓷器的对外贸易和影响,也成就了中国瓷器文明的发展。也正是因为商路上的文明交流和互鉴,促使了中国陶瓷业的持续发展,更是成就了景德镇瓷业辉煌。将商品、商路和商帮结合起来分析探究,更有助于认清陶瓷文化发展演变的内在逻辑,思考商品贸易中的诸多元素,全方位认知景德镇陶瓷文化内涵及其文化交流与传播路径。
基于元典文化视角对景德镇陶瓷文化进行分析和论述,有助于我们更清晰的认知其发展演变过程。从陶瓷制造历史来看,因为水土宜陶的自然资源,景德镇在远古时期就开启了陶器制作的历程。万年仙人洞发展人类迄今为止最早的陶片尽管不能直接推断出距离很近的景德镇也有如此漫长的陶器生产史,但依旧可以展示景德镇陶瓷生产脉络。唐朝时期,景德镇已经开始了大规模的陶瓷生产。乐平南窑遗址出土了碗、罐、壶等大量日用瓷的残片,证明景德镇已经初具影响力。到了宋朝,陶瓷生产规模更是进一步扩展。周边地区近百处瓷窑遗存就能证明。尤为关键的是,由于宋朝商业化迅速发展和人口增加,加之生产技术的成熟,瓷器已经成为了人们日常生活的重要器具。景德镇也正是借此机会,开始了辉煌的发展历程。此外,关键的是,景德镇瓷器得到宋真宗的认可和赏识,在吸收借鉴宋代五大名窑基础上,继续发展。也正是这一时期,景德镇陶瓷生产开启了规模化分工生产阶段,逐步奠定了其生产地位和影响力。“景德窑,宋景德年间烧造,土白壤而埴质薄腻,色滋润。真宗命进御瓷器,底书‘景德年制’四字。其器尤光致茂美,当时则效著行海内,于是天下咸称景德镇瓷器,而昌南之名遂微。”[4]元朝以后近六百年的瓷器制造史,景德镇在全世界处于独尊地位,构筑了完善的瓷业生产体系和产业发展格局。
从陶瓷器物制作和装饰风格的演变也能透析出文化的发展演变。从考古发掘来看,唐朝,景德镇周边地区的遗存残片主要以青釉和黄褐釉居多,但这一时期中国最具代表性的陶瓷产品是唐三彩。也就是说,从当时中国国内陶瓷生产发展来看,景德镇并未处于引领者的地位。尽管这一时期也曾出现过唐朝瓷器进贡的事情,但其只能证明景德镇陶瓷生产规模已经扩展,无法证明其瓷器精品取得了认可。宋朝青白瓷是景德镇代表性的产品,也成为了中国文化内涵的载体与代表,逐步成为最受欢迎的产品。元朝青花瓷器在海外市场的一枝独秀成就了景德镇瓷器发展的辉煌地位;到了明清时期彩瓷的发展,景德镇已经形成了完善的陶瓷产业体系,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瓷都。陶瓷生产体系和陶瓷器物自身的转变,能够印证和表现中国自身文化体系的变迁。
从五大名窑到景德镇窑口起落消长的历程来看,就能发现景德镇自身所具有的独特优势。就区位特征而论,景德镇位于皖赣交界地的山区,四周群山环抱下的盆地结构。同北方平原地区的窑口相比较,景德镇自身发展的局限性一目了然。首先,远离政治中心,也处于经济发达区域的边缘,难以从政治经济发展中得到更多的关注。其次,交通不发达,周边低山的丘陵地形阻碍了景德镇对外交流。但在独特的历史时期,这些看似影响景德镇瓷业生产的弊端能够转化为有利条件。宋朝时期,景德镇迎来了发展的关键时期,其背后一个推动因素是相对封闭的地理空间为其他地方窑工提供了生存的机会。大量外来移民来到景德镇从事瓷业生产,也推动了景德镇瓷业发展。到了元朝时期,景德镇在前期基础上,继续发展,拥有了陶瓷生产的独尊地位,也开启了景德镇全球化的生产。元末战争尽管也对景德镇陶瓷生产带来了破坏性影响,但相比较而言,景德镇依旧是环境相对安定的地区。在加之长期以来形成的瓷业生产体系,景德镇在瓷业生产中依旧处于非常重要的地位。元朝在景德镇设立的陶瓷管理机构就能非常明确地表明这一点。明清时期,御器(窑)厂的设置最终确立了景德镇独尊的历史地位。
发达的水系弥补了景德镇区位优势的不足,在传统交通不便利的情况下,保证了景德镇瓷业生产原料和瓷器产品运输的条件。就内部水运而言,以昌江为中心,构筑了完善的生产和运输系统。周围的群山和南方多雨的气候特征,为瓷业生产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运输条件。昌江是景德镇水量最大的河流,能够常年通行各类内河小型船只。从周边地区运输的燃料、瓷石等生产的必备生产物质能够源源不断的运送到景德镇,形成了区域性生产和贸易中心。而周边支流体系为瓷石加工和运输提供了不竭的动力。沟通鄱阳湖并进而与长江、赣江等连通的瓷器外运线路保证了瓷器可以源源不断的运输到国内外的许多区域。而这些运输安全且便捷的运输模式促使了景德镇形成了瓷器贸易和运输的独特机制和体系。
景德镇以瓷业生产和瓷器运输所构筑的完善的商业贸易线路,并进而形成了全球性的商业影响。而在此过程中,大量商帮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唐宋时期景德镇瓷器贸易因为史料缺乏,并没有明确的记载。但根据史料关于景德镇瓷器运输到长安的记述,也能证明其瓷业生产规模和运输体系已经相当完善。“新平霍仲初,制瓷日熟精巧,唐兴素瓷在天下,仲初有名。”[5]宋朝高度发达的商业运营体系也保证了景德镇水路瓷器运输的便利。以北宋东京为核心的内河水系网络保证了全国范围内商品的流通。到了南宋时期,无论是国内还是海外贸易均非常发达,也开启了商品在全球范围流动的大幕。元朝构建的商业帝国模式形成了新的传播机制,也出现了新型商品模式和商业贸易主体。就景德镇瓷器生产而论,来自中东地区的青花钴料成了成就了名扬天下的青花瓷。“多采自外国,如青花初用苏泥勃青。”[6]而高度发达的商业贸易促使了景德镇瓷业发展。“往时富民,往诸蕃商贩,率获厚利,商者益众,中国货轻,蕃货反重。”[7]同中东地区日益密切的商业往来推动了来自海外的原料也就意味着波斯商人已经融入景德镇陶瓷生产之中。也有学者通过陶瓷生产类型来证明中东地区的工匠在景德镇从事陶瓷生产。基于上述分析的理由是青花瓷在景德镇属于高度成熟的青花瓷生产技艺,这种不属于技术渐变式的生产类型主要是外来文化的冲击和影响。而在瓷器装饰风格上面,也能明显的伊斯兰文化的风格,这种装饰风格体现在器形和纹饰上面。具有宗教风格的大器型器物和伊斯兰风格的器型风格成就了景德镇陶瓷生产的创新和发展。但可以确认的是,元朝高度发达的海外贸易促使了景德镇陶瓷业的迅速发展,印证了在商业利益驱动下景德镇瓷业生产的迅速发展。
明朝御器厂的设立,促使了景德镇陶瓷生产达到了鼎盛时期,也成就了高度发达的民窑瓷业生产。在此背景下,以景德镇为核心,逐步形成了完善的商业贸易线路,也构筑了发达的商业模式,也成就景德镇成为世界制瓷业的中心。郑和七次下西洋沟通的亚非贸易线路,促使景德镇陶瓷形成了巨大的影响力。“中国宝船到彼,开读赏赐毕,其王差头目遍谕国人,皆将乳香、血竭、芦荟、没药、安息油、木别子之类,来换易纻丝、瓷器等物。”[8]而同样在《西洋番国志》多次提到了东南亚地区西化中国的青花瓷盘和瓷碗的现象,并用宝石和珍珠来交换。郑和下西洋开启了景德镇国际化的瓷器贸易,推动了民间贸易的勃兴。根据相关史料记载,广东、福建的商船也开展了同东南亚和印度的贸易。福建郑芝龙兄弟拥有成百艘商船,到景德镇、江苏等地采购瓷器和织锦,其贸易的商船到达日本、印尼和印度等国[9]。
16世纪沟通的中西海上贸易,开启了景德镇瓷业贸易新的辉煌历程。在漫长的瓷器贸易中,欧洲商人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最初在中国从事瓷器贸易的欧洲国家是葡萄牙,也成为因为如此,才促使马六甲和澳门的兴起。马六甲在中国史书上被称为满刺加国,元朝时期就是中国商船到印度洋的重要港口。葡萄牙兴起以后,垄断了东南亚的贸易,他们把胡椒、宝石等珍贵货物卖给中国商人,把中国瓷器、丝绸等卖给欧洲人,赚取巨额利润。也正是因为葡萄牙商人,才诱发了欧洲对中国瓷器疯狂的历程。澳门也是葡萄牙人的重要的中转贸易基地,在强行占领澳门以后,葡萄牙人再次扮演中转商人的角色。在欧洲,葡萄牙首都里斯本成为欧洲中国瓷器商品的批发和贸易中心。继葡萄牙之后兴起的西班牙以菲律宾马尼拉港口为中转站,开启了新的贸易历程。“中国大帆船运来了生丝、安息香、台布、轻便马车和车厢里的小地毯、珍珠、宝石、水晶、金和铜制成的脸盆、水壶以及质量优秀的各种规格的陶器、瓷器。”[10]以瓷器为代表的中国手工艺品成为欧洲市场最受欢迎的产品,形成了新的商贸路线。在这条商路上,大量中国商人和欧洲商人进行交往和联系,维系着当时世界上最为繁荣的商贸路线。根据朱培初先生的研究,到了16世纪末期,在菲律宾定居的中国人多达一万二千人左右。[11]
荷兰是随之兴起的海洋大国,他们也在远东地区建立了多个贸易基地,包括南洋群岛、中国的广州、台湾、澳门、厦门、福州、漳州和澎湖列岛等。为了更有效地加强以中国为核心的远东贸易,1602年荷兰成立东印度公司,开启了与葡萄牙和西班牙竞争的过程。正是通过东印度公司,中国瓷器才大规模进入欧洲市场,也直接促使了景德镇陶瓷业生产的繁荣。根据欧洲学者的统计,在1602年到1682年八十年间,有一千二百万件瓷器被荷兰商船运送到荷兰和世界各国,其中绝大多数是景德镇瓷器。[12]尤为关键的是,为了满足欧洲上层社会需要,荷兰商人把需要生产的产品式样带动中国,由景德镇瓷器工匠制作加工后运回欧洲,在满足市场需求的同时,也推动了景德镇陶瓷生产的进步和发展。相对成熟的贸易线路为后来法国和英国瓷器的贸易奠定了基础,也直接推动了广彩瓷生产的崛起。就整个国际瓷器贸易商路来分析,从景德镇出发,经过鄱阳湖转口后,沿赣江而上,经清江、吉安再到粤赣交界地带的赣州,最后通过广东南雄顺北江而下,运送到广州,进而通过海路形成全球性的瓷器贸易。
以广州为枢纽和核心中转站的世界上瓷器贸易的商路,不仅主要面向欧洲市场,还包括亚洲、非洲和美洲市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美洲和俄罗斯贸易市场的开辟。1784年,美国“中国皇后”号从纽约出发,在经过一年多漫长航行后达到广州,购置了九百六十二担瓷器、四百九十一担丝绸等中国商品,返回美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随后,费城、波士顿等地区也开启了和中国的直接贸易,直到1839年,美国还有商船源源不断到中国进行贸易。[13]不同于其他国家的海上贸易运输模式,俄罗斯和中国的贸易主要通过陆路贸易运输到莫斯科,然后再转运到其他地区。
总之,以景德镇为核心,构筑了世界性的陶瓷贸易路线,并形成了广州、澳门、马尼拉等著名的世界性贸易的中转城市,也成就了世界性的瓷商群体。就国际贸易来分析,主要是以国别为特征的商人群体,尤其是以欧洲各国的东印度公司为代表。就国内而言,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在景德镇建立商帮,从事瓷器贸易。根据民国时期商帮统计就能投射繁荣时期的情形,当时来自全国的商人包括赣商、浙商、粤商、湖北商人、四川商人、河南、甘肃、江苏等近30个商帮群体,维系国内的瓷器贸易和运输。而与世界性的瓷器贸易联系起来的全球的商人群体,保证了整个贸易的完整和沟通。
以商业贸易为核心,在推动景德镇瓷业发展的基础上,也构筑了世界性的瓷文化圈,成就了景德镇世界瓷都的历史地位。就瓷文化形成和构筑的范围来看,依照历时性和共时性角度来分析,可以包括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国内瓷文化圈的交融与扩散。宋朝青白瓷、元朝青花和明清彩瓷是景德镇代表性的文化器物,也是成就其瓷业辉煌的关键性元素。青花瓷生产工艺的成熟,引起了国内其他窑口的学习与模仿,在福建漳州、浙江龙泉等窑口出现了专门生产出口青花瓷的基地,继而形成其国内影响力。明清时期,由于广州对外贸易的繁盛和欧洲商人的独特需求,形成了“广彩”艺术类别。其主要代表性的特征是商人从景德镇购买白瓷和颜料,到广州进行彩绘加工。新型陶瓷类别一方面可以满足欧洲上层社会需求,另一方面又能很好的推动景德镇陶瓷文化的影响力,形成自身的生产模式和产业特征。二是在亚非地区形成的瓷文化圈的影响力及其发展历程。中国陶瓷在亚非影响力历史悠久,早在汉唐时期,大量陶瓷通过丝绸之路源源不断输送到西亚和北非的许多地区,形成了中国陶瓷文化的海外影响力。但由于这一时期,景德镇陶瓷还处于起步阶段,难以断定有无产品出口。但即便有陶瓷通过商路出口,但依旧难以形成独特影响力。到了宋元时期,景德镇青白瓷和青花瓷器开始在日本和朝鲜半岛形成影响力。朝鲜李朝通过朝贡贸易体系从中国学习到瓷器制作技艺,并开启了自身的瓷器制作历史。明朝时期也仿造中国御窑生产模式,设立官窑,生产满足宫廷需要的瓷器。此外,在长期生产过程中,朝鲜制作的白瓷成为了具有民族特色的产品,也对中国产生了影响。日本陶瓷生产技艺受中国影响历史悠久,从南北朝开始,日本就派人到中国学习,诞生了 “濑户烧”等著名的品牌。明朝时期,青花瓷传到日本以后,得到了日本各界的认可。为了学习中国制瓷技艺,日本陶艺家伊藤五良太辅曾不远万里来到景德镇学习制作技艺,回国以后在日本肥前伊万里烧造陶瓷,取得了巨大的成功。[14]18世纪,伊万里的陶瓷曾出口到欧洲市场,和中国进行竞争。西亚和北非许多地方也在景德镇陶瓷生产推动下生产技艺有了进一步的提高,形成了自身独具特色的陶瓷文化。三是景德镇陶瓷文化在欧美形成的更广范围的影响力。从明朝开始,由于海上交通技术的成熟,大量景德镇青花瓷器运输到欧洲、美洲的许多国家和地区,在对世界生产格局产生巨大影响力的情况下,也构筑了以景德镇为核心的世界瓷文化圈。
新式器物的发明、交流和使用促使生活方式的转变,并进而构筑新的文化体系,景德镇瓷器也不例外。在对外传播交流中,以瓷器贸易为基础,构筑了瓷文化共同体,产生了巨大影响力和文化传播力。具体而言,景德镇陶瓷文化影响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形成新的生活方式,重构社会发展模式。在对外贸易中,大量日用器物在景德镇陶瓷出口中占非常大的比重。这从大量海底考古发掘就能证明。尽管中国使用陶瓷历史悠久,但对世界上许多国家和地区而言,使用瓷器的时间非常短。东南亚许多部族地区的民众还使用自己生产的赤土陶器,甚至树叶。但瓷器的使用,直接推动了这些区域文明的进步,实现了跨越式发展。这种情况也适合与欧洲社会。在中国瓷器出口到欧洲之间,欧洲上层社会贵族多使用金银器,大多数社会民众使用陶器等。但瓷器的大规模引入,促使欧洲形成了分餐制,加快了社会制度的变革。其次,实现了陶瓷生产技艺的传播和交流,诞生了许多陶瓷产区。中国瓷器出口巨额的贸易利润,加速了各国仿制的历程,无论是在亚洲、非洲还是后来居上的欧洲均是如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以景德镇为学习模板,诞生了世界上所有的著名陶瓷产区,著名代表有日本的伊万里、荷兰代尔夫、法国利摩日和德国迈森等。在学习和模仿景德镇陶瓷生产技艺基础上,构筑了自身的生产体系和发展模式,并继而形成了世界性的陶瓷生产共同体。最后,实现了文化的交互和影响。瓷器所承载的中国文化也伴随着器物的使用而得到进一步传播。在器物交流背后是文化的巨大影响力。在东南亚许多地区,来自中国的瓷器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这从中东地区壁画中大量青花瓷器的出现就能证明。欧洲的情况也不例外。许多欧洲君主和上层贵族以拥有中国瓷器而感到骄傲,也出现了专门鉴定中国瓷器的专家。这方面研究已经非常多,许多学者专门对法国路易十四、奥古斯都二世、美第奇家族等收藏的中国瓷器进行研究。也正是在欧洲上层消费理念的引领下,整个欧洲在16到18世纪开启了模仿中国生活方式的“中国风”。从器物使用和交流最后到对中国文化的认可和模仿,印证了器物在文化交流中的作用和影响力,也推动了景德镇巨大影响力和历史作用。
文明的交流和融合是维系一个文明发展的必要元素,只有在吸收借鉴中才能与时代发展同步才能不断保持其自身魅力,景德镇陶瓷文化的发展就是代表性的个案。从宋朝的青白瓷到元青花,再到明清彩瓷,景德镇之所以能够从最初的默默无闻到名扬天下,就在于其不断吸收借鉴其他瓷业生产技术基础上的创新与改变。同理,世界上其他陶瓷产区也是在学习和模仿景德镇基础上实现了自我生产理念的改变,器物不断发展变迁背后的主导因素是审美文化的变迁。正是以文化为基础的调适和变迁,才成就了景德镇瓷业发展,也正是因为开放的文化体系,才让景德镇陶瓷文化推广的同时,成就了世界瓷业的发展,最终构筑了世界性的瓷文化圈。
诚然,以商品贸易为基础的世界文化交流是最为便捷和有效的交流形式,也是各国最易接受的形式。但依旧值得反思的是,以技术为基础的器物所承载的文化,会在技术基础上形成自身文化基础上,构筑出新型的器物类别,维系民族文化的独特性。换言之,在文化相互学习和交融基础上的文明发展依旧有自身的发展的规律,保持其文化独特性。这种文化的表现和发展体现在中西瓷文化交流的诸多方面。以景德镇陶瓷文化变迁为例,元朝时期的青花瓷更多作为出口中东地区的外销瓷,在国内并没有赢得精英社会的认可。因此,在陶瓷器型方面多是满足外销需要的大型器物,在纹饰方面的表现尤为明显,更多反映的是伊斯兰文明的装饰风格。但在其发展演变中,无论纹饰和器型也都根据中国文化自身发展特色而进行改变,进而得到中国消费者认同,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青花瓷。16世纪以后,在对欧洲瓷器出口中的情况也是如此。在最初的陶瓷贸易中,瓷器出口多为中国风格的器物。但随着大量的陶瓷出口到欧洲,体现自身文化特征和身份象征的器物就成为了必要的产品。为此,出现了大量来样加工的定制瓷器。“专售外洋者,商多粤东人,贩去与洋鬼子载市,式多奇巧,岁无定样。”[15]17世纪中期,荷兰东印度公司带着适合欧洲消费风格的木制样品到中国进行加工,试烧成功以后,再进行大规模生产,这方面最具代表性的产品是纹章瓷和克拉克瓷。尤为值得一提的是,在欧洲各大产瓷区模仿中国瓷器生产过程也是如此。从前期作品风格来看,绝大多数是依照中国产品风格进行制作的,而到了后期,逐步形成了自身的陶瓷品类。从这一视角来分析,器物文化交流背后的文化变迁是值得深思的问题。换言之,以商品为基础、以商帮为纽带构筑的世界性陶瓷贸易和文化交流之路,成就了景德镇瓷业辉煌,也构筑了世界性的瓷文化圈。在对外商品贸易和文化交流中,景德镇所持有的开放模式和融合心态,是其辉煌成就的关键所在。以瓷器贸易为基础,所形成了世界性的陶瓷贸易之路是和平之路,也是文化融合之路,来自全世界商人其中扮演了非常关键性的作用,构筑了以景德镇为核心的世界瓷文化共同体。商品作为文化载体也展示出其自身独特性一面。在世界贸易中,商品的交换是基于其实用性功能,而其所承载的文化在不同国度会随着文化的变迁而变化,进而形成具有自身民族特色的文化。器物功能性和文化差异性问题也在文化共同体构筑中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