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成义
庄子的是非观认为是非是辩论不清楚的。正如他所说,“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齐物论》)。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对的不一定就是对的,实际上是这样的也不一定就是这样的。对的和实际上是这样的如果果真是对的或者这样的,那也就无须去争辩。所以忘掉生死,忘掉是非,就能达到无穷无尽的境界,这样就可以把自己寄托于无穷无尽的所在了。从上可以看出,庄子对于是非的结论就是“辩不若默”“无为可以定是非”。
如今的世界纷争不断应该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是世人对于这些纷争的根源的看法却大相径庭。诚然,正如托尔斯泰在他的《战争与和平》中所启示的那样,任何一个历史事件其实都是无以数计的原因导致的,但是争战双方对于是非的执着作为一个主要原因的解读应该没有太多的疑义。正如庄子曾说,“圣人以必不必,故无兵;众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列御寇》)。也就是说,圣人掌握着永恒不变的真理尚且不固执,所以没有兵戈纷争;众人掌握着不必然的小理却坚持其是永恒的真理,所以多争执纷乱。如果我们回顾过去十年世界发生的主要的冲突,都不难发现这种对于是非的执着在其中所起的作用。
如果我们环视世界的几大文明,我们可以说西方文明一定程度上是对其是非观最执着甚至最狂热的文明。我这里的西方文明是一个比较笼统的概念,包括了由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等为支柱发展起来的文明。他们的执着性和狂热性有一大部分原因是来自于其一神论宗教的影响。而由基督教为基础发展出来的欧美文明,也即我们通常所说的“西方文明”,她的哲学认知传统也增加了她的执着性和偏激性。尼采在他的《道德谱系学》一书中有详尽的阐述。比如,他就分析了古希腊哲学家如何将原本相辅相成的“善与不善”的关系转化成了不共戴天的“正义与邪恶”的对决 。可以说西方的认知传统发展到今天已经高度倚赖于实证分析和辩论了,但正如庄子所指出的“分也者,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辩也”,故“圣人怀之,众人辩之以相示也”。
进一步的问题则是每一个视角其实都能得出一个自足的知识系统,并且很难从外部打破。……对于无为,西方同样认为他们的“小政府,大社会”的治理模式是更无为的。他们会指出西方个人享受的各种自由和非西方国家很多人都对移民西方趋之若鹜为据支持这个观点。对于他们的对外政策,他们也可以说是“迫而后动”的,所以比较接近“无为”。但是,西方的所谓的“无为”其实是有问题的。一方面,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有时也会体现在行动上,他们对于不能接受其主流价值的个人从来都是藐视甚至视其为消灭对象的,而且对于越拒绝反对其领导和价值观的政府和人民这种态度和冲动越强烈。另一方面,如果他们真是套用庄子“无为而治”的思想来为西方的自由民主辩护的话,那么他们就完全误读了庄子的原意。实际上,庄子“无为而治”的思想是有非常关键的前提的,那就是政府的“无为”是建立在没有其他负面力量影响老百姓身心健康的基础上的。这也是我们中国传统文化之所以强调“不役于物”的精神的主要原因之一。
如果我们再追溯到更深一层的原因,那么西方的问题在于他们只囿于“天人二元对立”的人的范畴而不能超越。他们没法放弃人道的思维与价值,也不能做到像天那样的“不言”“无为”。事实上,美国的开国者们最初给美国的设想也是要做一个“无为而治”的世界的“灯塔”的,所以才有十九世纪初的希腊试图摆脱土耳其帝国统治时美国总统的讲话:只要是追求自由和独立的地方,我们的心就和你们在一起,并有祝福和祷告伴随左右,但是她并不会外出寻找怪兽并将其捣毁”。那时的美国明显接近于庄子所说的“无为可以定是非”的境地。但是,其后美国的外交政策则与此原则渐行渐远……如果庄子“无为可以定是非”的标准还成立的话,那么世界和平面临挑战的症结也就很清楚了。从这个角度看去,中国一以贯之的“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的“不干涉主义”则是一个极好的参照与对比,值得世人反省与深思。
(选自《人民日报》2012年6月1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