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锤宽
周诗,泛指流传于周代的诗歌,当时的公卿大夫于政治生活称诗或引诗,皆单称以“诗”,惯用之形式为:“诗曰”或“诗云”,也有称以“周诗”的情形,如鲁襄公三十一年(公元前542年),卫国的卿北宫文子言于卫襄公论楚令尹兼及威仪时,所称的诗即以“诗云”与“周诗”并用。①北宫文子评论楚令尹并论威仪连引5篇诗,参见[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40,台北:艺文印书馆2013年版,第689-690页。今人普遍所知者系经孔子删订,作为周王朝教育国子文学素养的基本教材,见诸先秦的典籍所载,“周诗”也作为一般名词,表述流传于当时的乐歌。由于历史的诸多因素,此一记录与描述公元前第六世纪之前的华夏民族的音乐集成,汉代之后被颁订为经学的教材之一,名称乃有所变异,从《诗》而为《诗经》。
关于《诗》的收集与编删问题,历来有若干不同的说法,稽之《史记·孔子世家》,周代的诗与孔子的密切关系,司马迁曾有颇全面且具体的论述,故而其论当更值得采信:
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②“孔子删诗”之说,引自[汉]司马迁撰、[宋]裴骃集解:《史记·孔子世家》,武英殿刊本,卷47,台北:艺文印书馆2011年版,第770页。
据司马迁之论,孔子有感于周王室礼乐崩坏而缺诗书,因而从存见的三千余篇曲词之中,删除重复,并选取具有教化作用内容者,将其中305篇编为《诗》,作为祖述尧舜周公的礼乐世界之依凭。
以曲目数量言之,“诗三百”的说法已成普遍见于孔子的教学及政治思想的阐述中,如《论语·为政》第二: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③[魏]何晏集解、[宋]邢昺疏:《论语注疏》,《十三经注疏》本,卷 2,台北:艺文印书馆 2013 年版,第 16 页。
即以“诗三百”概称该部集成的作用。具体言称技术细节时,于《论语·子路》第十三则称:
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④[魏]何晏集解、[宋]邢昺疏:《论语注疏》,《十三经注疏》本,卷 13,第 116 页。
在实践层面,孔子认为即使遍习整部《诗》,于从政或作为使节时无法达成任务,仍无法达到诗教之功。相同地出自孔子所言之“诗三百”,上述所指的意义为两个不同的层面。不论如何,“诗三百”所指的曲目数量已见于孔子时代,且成为论述中国文化的重要词汇之一。
以置入式的观点,即本文所称生态史观,周代诗歌在当时的运用颇为广泛,从宴飨娱乐至政治生活,或以诗作为演唱曲目,或取诗义作为阐述思想理念,经由史籍如《春秋左传》《国语》,言行录如《论语》《晏子春秋》,以及思想论述类如《孝经》《荀子》《墨子》等文献,能具体了解周代音乐活动的诗篇,以及诸子百家言行思想与诗歌的关系。
周代的诗乐活动能确知人事现象与时间空间者,最早者为鲁隐公二年(公元前720年),卫国人赞美庄姜之贤而演唱【硕人】的歌声,⑤“卫人美庄姜而赋【硕人】”,参见[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3,台北:艺文印书馆2013年版,第53页。该首诗歌能见于经孔子删订的305篇本《诗》。⑥〈卫风·硕人〉诗,以及内容为赞美卫国夫人庄姜等,参阅[汉]毛亨传、[汉]郑玄笺、[唐]孔颖达疏:《毛诗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3之2,台北:艺文印书馆2013年版,第129-131页。初步搜集统计,东周时期诸侯之间宴飨歌诗,以及诸侯大夫论述称诗、诸子百家立论引诗等,其篇章见于《诗》者,计有四百篇次。至鲁庄公二十二年(公元前672年),陈公子称诗【翘翘车乘】,⑦“齐桓公欲授陈公子以卿事”,参阅[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9,第163页。以婉辞齐桓公任命为卿;或鲁僖公二十三年(公元前637年),晋公子重耳于秦穆公宴飨时所唱的【河水】⑧“秦穆公宴晋公子事”,参阅[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15,第 253 页。,皆不见于经孔子删订的《诗》。不见于孔子删订的305篇本《诗》,汉之后注疏十三经与诸子百家论著的学者,都将该类诗歌称以“逸诗”。
周代的卿大夫与诸子百家之赋诗、称诗或引诗,并不能以被孔子删订的305篇本《诗》作为衡量的依据:孔子系出生于鲁襄公二十二年(公元前551年)⑨“孔子之出生年”,引自[汉]司马迁撰、[宋]裴骃集解:《史记·孔子世家》,武英殿刊本,卷14,第259页。,在此之前,春秋时期诸侯国的公侯与卿大夫,已有活跃的赋诗与称诗活动,对时人而言,未经孔子删订的三千余篇诗,其价值或功能都相同于305篇本《诗》,故而陈公子所称之【跷翘车乘】,或晋公子重耳所赋的【河水】,以生态史观之,实不能视为逸诗。
如进一步地以历史观点检视,形式属“赋诗”者,多仅为诗的篇名,曲词已经不传,该类诗歌确实已成为逸诗。至于形式为“称诗”或“引诗”者,虽多为断章式摘引二句,其中仍有以多句呈现,如鲁成公九年(公元前582年),春秋时期的小国莒,由于不修武备,以致轻易地被楚国击溃,时人有感,乃称诗【虽有丝麻】以讽:
君子曰:恃陋而不备,罪之大者也。……诗曰“虽有丝麻,无弃菅蒯,虽有姬姜,无弃蕉萃,凡百君子,莫不代匮。”言备之不可以已也。⑩[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26,第 449 页。
观上述以“君子”名义所称之诗计有6句,篇幅已不短于305篇本的《诗》,根据对今本《诗经》中的国风之分析,每章为4句者将近80篇,每章为6句者有32篇。以此论之,存见6句的【虽有丝麻】,以及存见4句的【跷翘车乘】,皆可视为完整的诗篇。
又如春秋末期、战国初期的著名学者墨翟,在他的思想集《墨子》,仍有引诗作为阐述之依据,在论述兼爱时所引用的诗甚至为长篇:
且不惟誓命与汤说为然,周诗即亦犹是也。周诗曰“王道荡荡,不偏不党,王道平平,不党不偏。其直若矢,其易若厎,君子之所履,小人之所视。”⑪引自[周]墨翟:《墨子·兼爱上》第十四,卷4,无求备斋《墨子集成》(共计52册),台北:成文出版社1977年版,第1册第115页。
上述引诗仍不见于305篇本《诗经》,墨翟则明确地称以周诗,篇幅计有8句,根据词义,能判定为2章。分析今本《诗经·国风》的篇幅,由2章组成者计有39篇,故而墨翟引诗之【王道荡荡】,已经能视为一首完整的周诗。
综此,从诗歌文本的构成观之,【跷翘车乘】【虽有丝麻】至【王道荡荡】,形式已如被收入305篇本《诗》〈国风·召南〉中的【驺虞】,或〈邶风〉的【式微】,此二篇周诗的篇幅都由2章,每章4句组成。以生态史或周人的观点,陈公子敬仲或墨翟所称之诗,都属于周代的诗歌,亦即有文献可查的周诗,其曲目为三千余篇,其总称为“周诗”。经孔子删订的周诗为305篇本《诗》(以下简称为《诗》),为孔子时代及战国时期儒家学者持用本,即使当时的大学者墨翟,引用的周诗仍有未见于《诗》的曲目。其次,今所称之《诗经》,系汉代之后独尊儒家思想,而将属性为音乐的文本奉为经书;本文既为探讨周代的诸侯与诸子百家的政治与社会生活中的诗歌使用情形,故而行文都以周诗或《诗》为称,于观念上为了区别时,方使用《诗经》一词。
经初步分析史籍类文献《春秋左传》《国语》,部分具有史料内容的《尚书》,言行类的文献《论语》《孔子家语》《晏子春秋》,思想论述类包括《管子》《孝经》《孟子》《荀子》《墨子》《吕氏春秋》《韩非子》等,显示周诗于当时的政治与社会生活的运用颇为广泛,本文将以见于文献的使用形式为依据,分为:称诗、赋诗、引诗之节次,以论述周诗于社会与文化层面的功能。
称诗,为春秋时期诸侯国曾政治层面的往来或交涉,卿大夫以言词分析时势,或表述意志、思想理念时,爰引周诗作为理论,或总结形势时的依据。由于战争以及互相结盟的关系,春秋时期诸侯之间的来往极为频繁,在各种折冲往来的场合,公侯、卿大夫以至于谋士,无不借着辞令,透过言辩以争取彼此的利益。经由《左传》与《国语》的分析,当时的政治界皆以引用《诗》的章句,作为论述的依据。以呈现型态的不同,春秋时期诸侯间的往来,使用诗的情形,一为公侯卿大夫,二为以第三人称“君子曰”或“孔子曰”,前者为政治来往场合,取诗旨以表称诗者之意图,后者为对该特定的历史事件予以评论。
称诗以作为外交辞令,为春秋时期极为突出的诗教功能。注重辞令而见于籍载者,为《春秋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关于子产之从政谋略:
子产之从政也,择能而使之:冯简子能断大事,子大叔美秀而文,公孙挥……而又善为辞令;裨谌能谋,谋于野则获,谋于邑则否。郑国将有诸侯之事,子产乃问四国之为于子羽,且使多为辞令。……事成,乃授子大叔使行之,以应对宾客,是以鲜有败事。⑫[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40,第 688 页。
子产又名公孙乔,系郑国的为政,为郑六卿之一,被誉为中国历史上宰相的典范。上文描述他能用人,其中公孙挥善为辞令,因此,每次在诸侯国之间的盟会,都罕有败事。
上文见于鲁襄公三十一年的记载属理论性的叙述,同年,郑国与晋国之间发生“子产坏晋馆垣”事件,子产且以精辟的外交辞令使晋国折服,并促使盟主更加礼遇郑伯:
癸酉,葬襄公,公薨之月,子产相郑伯以如晋,晋侯以我丧故,未之见也。子产使尽坏其馆之垣,而纳车马焉。士文伯让之曰……⑬“子产坏晋馆垣”全文,引自[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40,第 686-687 页。
子产对晋平公以鲁襄公之葬为借口,不接见郑伯而愤怒,乃破坏晋国的行馆。晋大夫士匄乃责备他,子产则当面述说晋文公为盟主期间,对各国使节多么礼遇的事迹;如今却以仆役住的地方作为馆舍,且盗贼横行:
对曰……侨闻文公之为盟主也,宫室卑庳,无观台榭,以崇大诸侯之馆。……宾至如归,无宁菑患。……今铜鞮之宫数里,而诸侯舍于隶人,门不容车,而不可踰越;盗贼公行,而夭厉不戒,宾见无时,命不可知。……
由于晋文公的英明,故而各国如晋的卿大夫,都有宾至如归之感。听了一番说词,士匄乃复命。晋国的卿大夫赵文子于是承认不妥当的措施:
文伯复命,赵文子曰:信,我实不德,而以隶人之垣,以赢诸侯,是吾罪也。……晋侯见郑伯有加礼。……乃筑诸侯之馆。
针对“子产坏晋馆垣”的事情,晋国大夫叔向做出辞令重要性的结论,同时引用一首诗作为理论依据:
叔向曰: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子产有辞,诸侯赖之,若之何其释辞也。诗曰“辞之辑矣,民之协矣,辞之绎矣,民之莫矣。”其知之矣。
该引诗系来自《诗·大雅》第二套〈生民之什〉的第十篇【板】,此首诗计有8章,叔向所引为第二章,经比较,与毛诗本略有差异,后者为:
辞之辑矣,民之洽矣,辞之怿矣,民之莫矣。⑭[汉]毛亨传、[汉]郑玄笺、[唐]孔颖达疏:《毛诗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17,第 633 页。
关于辞令的重要性,孔子于言行中尝论及,《论语·宪问》也曾载子产从政所重用的朝臣,以及他们草创辞令与修饰之过程:
子曰: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⑮[魏]何晏集解、[宋]邢昺疏:《论语注疏》,《十三经注疏》本,卷 14;第 124 页。
“命”,指政命盟会之辞,从初拟稿至完成,系经过四个人分工,故而使郑国在外交处理上都罕有败绩。
卿大夫以面对面的辞令中称诗,在无法朝谒诸侯王公的情况下,仍有透过陈书以辞并引诗的情形,其中有名的例子为鲁襄公二十四年(公元前549年),春秋时的盟主晋国要增加盟国的贡赋,郑国的子产以书面分析重币与令德对诸侯国的轻重,《春秋左传》对该事件有详细的描述,本文摘其要并分为三段以分析之:
范宣子为政,诸侯之币重,郑人病之。二月,郑伯如晋,子产寓书于子西,以告宣子曰:子为晋国,四邻诸侯不闻令德,而闻重币,侨也惑之。⑯[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35,第 609-610 页。
郑子产以“重币而不闻令德”作为辞令的开场,随着剖析重币之患,以及美名与德行的重要,并称诗二首作为德与名的总结:
侨闻:君子长国家者,非无贿之患,而无令名之难。……晋国贰则子之家坏,何没没也,将焉用贿。夫令名,德之舆也,德,国家之基也。有基无坏,无亦是务乎。有德则乐,乐则能久。诗云“乐只君子,邦家之基”,有令德也夫。“上帝临女,无贰尔心”,有令名也夫。
侨,为子产的名。他所称的前二句诗,系摘自《诗·小雅》〈南有嘉鱼之什台〉的第二篇【南山有台】⑰【南山有台】诗,参见[汉]毛亨传、[汉]郑玄笺、[唐]孔颖达疏:《毛诗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10,第 347 页。,该篇诗计有5章,每章6句,前二句以“南山有台(桑、杞、栲、枸),北山有莱(杨、李、杻、楰)”起兴,并无政治上的运用价值,故取具有诗旨的第3-4句,以阐述君子为邦家之基。子产称诗的后二句诗,则另引自《诗·大雅》〈文王之什〉的第二篇【大明】,该篇诗计8章,形式较特殊,单数章为6句,偶数章为8句,皆相同地为4字;引诗取自第七章最后二句,其诗义强且振奋。
恕思以明德,则令名载而行之。是以远至迩安,毋宁使人谓子,子实生我,而谓子浚我以生乎。象有齿以焚其身,贿也。宣子说,乃轻币。
子产以比较的方法论述德名与重币之得失,且引二篇诗旨极为明确的周诗为证,韩宣子大悦,乃改贡赋为轻币。
周朝由镐京东迁成周之后,诸侯割据,王室日微,政治局面进入春秋战国时代,诸侯之间屡盟与频繁的征伐,公侯卿大夫借着谈判以处理纠纷,或分析局势,成为见载于《春秋左传》的常见事件。是时诸侯国之间的关系,以国力与土地大小分为三等:大国、次国、小国,实际的例子,能见于鲁成公三年(公元前588年),鲁国处理晋国与卫国派卿大夫到访,以续旧盟的礼仪:
晋侯使荀庚来聘,且寻盟,卫侯使孙良夫来聘,且寻盟。公问诸臧宣叔曰:中行伯之于晋也,其位在三,孙子之于卫也,位为上卿,将谁先。对曰:次国之上卿,当大国之中,中当其下,下当其上大夫。小国之上卿,当大国之下卿,中当其上大夫,下当其下大夫,上下如是,古之制也。卫在晋,不得为次国,晋为盟主,其将先之。⑱[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26,第 437-438 页。
依国的等级关系,晋国的中行伯虽为下卿,等同于小国的上卿,在礼仪等次中,仍先于卫国的上卿孙良夫。当时小国常需向大国进贡,以求获得保护,例如鲁宣公十四年(公元前595年),孟献子进言于宣公向楚国聘而献物。⑲19 “孟献子进言献于楚”,参阅[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24,第 405-406 页。
东周初期,王室之德已不若文王的时代,周襄王时,郑国因故不听王室的命令,襄王竟怒而欲以戎狄军伐郑:
郑公子士、泄堵俞弥,帅师伐滑。王使伯服、游孙伯,如郑请滑。郑伯怨惠王之入,而不与厉公爵也,又怨襄王之与卫滑也,故不听王命,而执二子。王怒,将以狄伐郑。⑳⑳[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15,第 255-257 页。
上述事件发生于鲁僖公二十四年(公元前636年)。由于因小事而欲伐兄弟之邦,属不义之举,周大夫富辰乃称诗以谏言:
富辰谏曰:不可,臣闻之:大上以德抚民,其次亲亲,以相及也。……召穆公思周德之不类,故纠合宗族于成周,而作诗曰“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其四章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而是则兄弟虽有小忿,不废懿亲。今天子不忍小忿,以弃郑亲,其若之何。……
案:富辰为周襄王时的大夫,他的引诗出自《诗·小雅》第一套〈鹿鸣之什〉的第四篇【常棣】,该篇诗计8章,每章4句,“常棣之华”为第一章,“兄弟阋于墙”为第四章,《毛诗》本第二句作“外御其务”。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汉]毛亨传、[汉]郑玄笺、[唐]孔颖达疏:《毛诗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9,第 321 页。富辰引诗旨如此明确的【常棣】,以强调兄弟和睦并共同抵御外侮。接着又阐述周德衰败,以至于要联合戎狄:
今周德既衰,于是乎又渝周召,以从诸奸,无乃不可乎。民未忘祸,王又兴之,其若文武何。王弗听,使颓叔、桃子出狄师。
虽然借着称诗将形势分析得如此精辟,周襄王并不采纳,仍然出狄师。
春秋时期诸侯虽以领地分为大国、次国、小国,实际交涉时则仅为大国与小国,二者如交战,小国也非必处劣势,如僖公二十二年(公元前638年),邾国出师鲁国,由于对方系小国,鲁僖公并不以为意,大夫臧文仲乃谏言:
邾人以须句故出师。公卑邾,不设备而御之。臧文仲曰:国无小,不可易也,无备虽众,不可恃也。诗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又曰“敬之敬之,天惟显思,命不易哉。”……弗听。八月,丁未,公及邾师战于升陉,我师败绩。㉒[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15,第 247-248 页。
臧文仲引二段诗的诗义以对僖公的谏言,第一段系出自《诗·小雅》第四套〈节南山之什〉第五篇【小旻】,该篇诗计6章,前3章8句,后3章7句;引诗“战战兢兢”为第六章5-7句㉓【小旻】第六章诗,参见[汉]毛亨传、[汉]郑玄笺、[唐]孔颖达疏:《毛诗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12,第 414 页。,以示为政需戒慎恐惧。第二段出自《诗·周颂》第三套〈闵予小子〉第三篇【敬之】㉔【敬之】诗,参见[汉]毛亨传、[汉]郑玄笺、[唐]孔颖达疏:《毛诗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19,第 740 页。,该篇诗属单章,计12句,“敬之敬之”为前三句,取诗义再三警惕,保有天命(引伸为周室不易)。深刻的分析辅以所称之诗义契合时局,僖公仍执意出师,最后终尝败绩。
春秋时期诸侯虽交相征战,其中仍有能反省的公侯,显著的例子当为秦穆公面对殽之役的检讨。案:殽之役为春秋时期的大型战争,秦国因误判形势而败于晋㉕“秦晋殽之役”,参见[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17,第 288、290 页。。战败之后,秦国大夫们皆认为该次战役失败,皆因孟明的缘故,乃奏请穆公杀之。鲁文公元年(公元前626年),秦穆公称诗以表对战败应负的责任:
殽之役,晋人既归秦师,秦大夫及左右,皆言于秦伯曰:是败也,孟明之罪也,必杀之。秦伯曰:是孤之罪也。周芮良夫之诗曰“大风有隧,贪人败类,听言则对,诵言如醉。匪用其良,覆俾我悖。”是贪故也,孤之谓矣。孤实贪,以祸夫子,夫子何罪,复使为政。㉖[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18,第 300 页。
秦穆公引《诗·大雅》第三套〈荡之什〉第三篇【桑柔】,该篇诗共计16章,取其中第十三章全章,以表示因己之贪念而未听谏言,故而败于殽之役,仍然继续重用孟明。
获续任之后,翌年,孟明修国政,增加对人民的福祉。晋国的卿大夫赵成子闻之,称诗言于诸大夫,认为秦国将不可抵挡,《春秋左传·文公二年》如此记载:
秦伯犹用孟明。孟明增修国政,重施于民。赵成子言于诸大夫曰:秦师又至,将必辟之,惧而增德,不可当也。诗曰“毋念尔祖,聿修厥德。”孟明念之矣,念德不怠,其可敌乎。㉗“秦伯用孟明以修国政”,引自[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18,第 302 页。
赵成子引《诗·大雅》第一套〈文王之什〉的第一篇【文王】,该篇计7章,每章8句,取第六章前2句㉘【文王】第六章,参见[汉]毛亨传、[汉]郑玄笺、[唐]孔颖达疏:《毛诗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16,第 537 页。,以强调修德对治国的重要性。认为孟明修国政系“念德不怠”,故而将不可敌。
不听信谗言,且任用能者以修国政,秦穆公三十六年(公元前624年)㉙“秦师伐晋之纪年”,引自[汉]司马迁撰、[宋]裴骃集解:《史记·十二诸侯年表》,武英殿刊本,卷14,台北:艺文印书馆2011年版,第250页。,乃帅师伐晋,以雪殽之役之耻:
秦伯伐晋,济河,焚舟。取王官及郊,晋人不出,遂自茅津济,封殽尸而还。遂霸西戎,用孟明也。㉚“秦伯伐晋以霸西戎”,引自[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18,第 305 页。
秦师渡过黄河之后,将船烧毁以示决心,晋乃不敢出兵。于是埋葬并祭拜战死于殽之役的将士而还,秦国乃成为西戎的霸主。时人体察秦穆公之贤明,以及孟明之能,仍透过称诗以志其事:
君子是以知秦穆公之为君也,举人之周也,举人之壹也;孟明之臣也,其不解也,能惧思也。……诗曰“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秦穆有焉。“夙夜匪解,以事一人”;孟明有焉。
赞美秦伯之诗,系出自《诗·国风》〈召南〉的第二篇【采蘩】,该篇诗计3章,每章4句,引诗为第一章。称孟明之诗,出自《诗·大雅》第三套〈荡之什〉的第六篇【烝民】,该篇诗计8章、每章8句,引诗为第七章,取最后二句之诗义,以表孟明辅国之勤。
到了春秋中期,诸侯国之间的往来,作为盟主的大国,已逐渐失去以德服人,而为轻慢无理的态度,如晋景公十三年(公元前586年),鲁成公至晋国,晋侯却对之不敬㉛“晋侯不敬鲁成公”,参见[汉]司马迁撰、[宋]裴骃集解:《史记·十二诸侯年表》,武英殿刊本,卷14,第255页。,季文子因而不满,事见《春秋左传·鲁成公四年》:
夏,公如晋,晋侯见公不敬,季文子曰:晋侯必不免。诗曰“敬之敬之,天惟显思,命不易哉”;夫晋侯之命,在诸侯矣,可不敬乎。㉜季文子对晋国局势的看法,引自[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26,第439页。
季文子为鲁国卿,他引《诗·周颂》第三套〈闵予小子〉第三篇【敬之】,取其前三句以评论晋景公将“必不免”。览阅《春秋左传》始末,季文子此次的观察并不准确,晋景公卒于鲁成公十年,㉝“獳卒”,[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26,第 449 页。并非遭弒,且在位时间仍达19年。
大国的卿大夫一如公侯,出使小国时态度仍傲慢,而这种态度的表现,也透露关于局势的发展。鲁成公十四年(公元前576年),卫侯设宴款待到访的晋卿苦成叔;作为陪宾,卫卿宁惠子有如是的观察:
卫侯飨苦成叔,宁惠子相,苦成叔傲。宁子曰:苦成家其亡乎。古之为享食也,以观威仪,省祸福也。故诗曰“兕觥其觩,旨酒思柔,彼交匪傲,万福来求。”今夫子傲,取祸之道也。㉞“享苦成叔”,[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27,第 464-465 页。
苦成叔名却犨,晋国的卿大夫,卫献公设宴款待他,却表现得傲慢无礼。宁惠子引《诗·小雅》第六套〈甫田之什〉第五篇【桑扈】,该篇诗计4章,每章4句;取第四章“酒杯盛以美酒,不傲慢则万福自来”之诗义,以刺苦成叔傲慢将祸及身。
大国的公侯于邦国的往来,除了表现霸道无礼,另一现象为令出无定,实例可见于晋国在处理齐鲁交界的汶阳之田的态度:成公二年(公元前589年),晋使齐归汶阳之田于鲁㉟“齐人归鲁汶阳之田”,[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25,第 426 页。;六年后,晋却令鲁将汶阳之田归于齐。面对诸侯盟主一二其令,季文子于是向晋国派来的使节韩穿提出微言,事载《左传·成公八年》:
八年春,晋侯使韩穿来,言汶阳之田归之于齐。季文子饯之,私焉,曰:大国制义,以为盟主,是以诸侯怀德畏讨,无有贰心。谓汶阳之田,敝邑之旧也,而用师于齐,使归诸敝邑。今有二命,曰:归诸齐。信以行义,义以成命,小国所望而怀也。信不可知,义无所立,四方诸侯,其谁不解体。㊱“鲁归齐汶阳之田”,[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26,第 445 页。
鲁卿季文子从义的角度分析,盟主以德与信义令小国望之而怀,如信义不存,诸侯之盟或将解体,他进一步引二篇诗,以阐述二三其行的后果:
诗曰“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七年之中,一与一夺,二三孰甚焉。士之二三,犹丧妃耦,而况霸主,霸主将德是以而二三之,其何以长有诸侯乎。诗曰“犹之未远,是用大简。”行父惧晋之不远,犹而失诸侯也,是以敢私言之。
季文子所称的第一段诗出自《诗·国风》〈卫风〉的第六篇【氓】,该篇诗计6章、每章10句,引第四章的7-10句㊲【氓】第四章,参见[汉]毛亨传、[汉]郑玄笺、[唐]孔颖达疏:《毛诗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3,第 135 页。,取“女的并无过错,男的却变心且三心二意”,以喻晋国对汶阳之田的处理反复无常。第二段引诗出自《诗·大雅》第二套〈生民之什〉第十篇【板】,该篇计8章、每章8句,取首章7-8句㊳【板】第一章,参见[汉]毛亨传、[汉]郑玄笺、[唐]孔颖达疏:《毛诗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17,第 632 页。,寓意晋侯无远见,因此敢予以大谏。“是用大简”,《毛诗》本作“是用大谏”。鲁虽力争,唯晋仍将汶阳之田归齐,也因而导致日后不断的纷争。
春秋时期列国之来往,大国之君主在小国之面前展现的举止,从中也能解读诸侯国的发展。鲁襄公三十一年(公元前542年),卫襄公前往楚国,北宫文子见令尹围的威仪,乃知令尹有他志:
卫侯在楚,北宫文子见令尹围之威仪,言于卫侯曰:令尹似君矣,将有他志。虽获其志,不能终也,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终之实难,令尹其将不免。㊴“卫卿北宫文子观楚令尹围之威仪而知有他志”,[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台北:艺文印书馆2013年版,第689页。
北宫文子为卫国卿,楚令尹围会见卫侯时,其姿态俨如国君,乃称引《诗·大雅》第三套〈荡之什〉,取其第一篇7-8句之诗义,以断楚令尹将无以善终。果然,令尹围于鲁昭公年(公元前541年)弒楚君郏敖,自立为灵王㊵“令尹围弒郏敖自立”,引自[汉]司马迁撰、[宋]裴骃集解:《史记·十二诸侯年表》,武英殿刊本,卷14,第261页。,该事亦见载于《春秋左传·昭公元年》。㊶“楚令尹围弒楚王”,见[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41,第 710 页。显示北宫文子对当时局势解读之准确性。楚令尹围即使面对当时的盟主晋国,仍有自以为周文王之气势,具体情形参见下一节之“赋诗以为外交辞令”。
春秋时期诸侯间的来往,主要为征伐及与之相关的盟会,由于战争的关系,为促进诸侯国之间的关系,经由联姻以结盟,为公侯婚娶的主要形式。在各种交际场合,公侯卿大夫称诗以展现个人的意志,为当时常见的话语技巧。发生于鲁桓公六年,齐国乞师于郑国以应北戎的侵伐,郑太子忽帅师救之,大败戎师,《春秋左传》有一段关于郑太子忽对联姻不同观点的记载:
公之未昏(同:婚)于齐也,齐侯欲以文姜妻郑大子忽,大子忽辞。人问其故,大子曰:人各有耦,齐大,非吾耦也。诗云“自求多福”,在我而已。㊷[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6,第 112 页。
原来鲁桓公未与齐联姻时,齐襄公本欲将文姜妻以郑国,太子忽却不依赖大国,且引《诗·大雅》第一套〈文王之什〉第一篇【文王】,取第六章第四句表达其意志,在于“以己力自求多福”,何必依赖大国。案:鲁桓公妻以姜氏,系在鲁桓公三年,㊸“鲁桓公夫人姜氏至自齐”,参见[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6,第103页。准此,郑太子忽称诗【文王】的章句事,当在公元前709年或之前。
郑太子引“自求多福”以拒婚,为列国间的往来,小国无惧于作为盟主的齐国,以称诗表意志之例。推行政务而称诗,可见于鲁昭公四年(公元前538年),郑国卿大夫执行称为“丘赋”的税制,国人因而谤议该法的制订者子产:
郑子产作丘赋,国人谤之曰“其父死于路,己为虿尾,以令于国,国将若之何。”子宽以告。子产曰:何害,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且吾闻:为善者不改其度,故能有济也,民不可逞,度不可改。诗曰“礼义不愆,何恤于人言。”吾不迁矣。㊹“子产做丘赋”,引自[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42,第 732 页。
子产听到子宽报告以人民对丘赋的反应,认为该法系沿袭古制,且有利于社稷,故而并无畏惧,且引诗篇的句子以陈他的意志,该引诗并不见于《诗》,故而被归纳为逸诗。
一般而言,称诗表意志多为了维护利益,春秋时期仍有称诗表谦让的例子:鲁襄公七年(纪元前566年),晋国韩氏领袖韩献子告老,欲立其长子继任,他却以身患残疾为由,让予他的弟弟韩起:
晋韩献子告老,公族穆子有废疾,将立之,辞曰,诗曰“岂不夙夜,谓行多露。”又曰“弗躬弗亲,庶民弗信。”㊺[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30,第 518-519 页。
韩献子的长子无忌以二首诗篇的章句,第一篇诗出自《诗·国风》〈召南〉第六篇【行露】,摘引的句子为第一章第2-3句,藉以表示他的身体状态,该章仅3句。㊻【行露】第一章,参见[汉]毛亨传、[汉]郑玄笺、[唐]孔颖达疏:《毛诗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1,第 55 页。第二篇出自《诗·小雅》第四套〈节南山之什〉的第一篇【节南山】,摘取第四章前二句,㊼所摘引【节南山】第四章诗,参见[汉]毛亨传、[汉]郑玄笺、[唐]孔颖达疏:《毛诗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12,第 395 页。以陈述己因残疾而无法躬亲职守。
韩献子的长子由于身体的关系,表示不适担任晋卿的职位,推荐韩起时,分析其有能力且好仁,并称诗以证正直对社稷之福:
无忌不才,让其可乎,请立起也,与田苏游,而曰好仁。诗曰“靖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立之,不亦可乎。庚戌,使宣子朝,遂老。晋侯谓韩无忌仁,使掌公族大夫。
韩无忌所称之诗,出自《诗·小雅》第五套〈谷风之什〉的第七篇【小明】,该篇诗计有5章,1-3章各12句,4-5章各6句,所引者为第五章3-6句,诗旨为神明将助有德且正直之士,称此诗以论人,具有高度的总结性。
春秋时期诸侯国的往来,常有联盟以伐他国之举,为了国家利益,于大国之前,小国需臣服以免,如鲁文公十年(公元前617年),楚联合陈、郑、蔡欲伐宋,司寇华御事乃奏请宋昭公臣服于楚。在招待楚侯田猎时,楚国官僚称诗作为执行任务决心的依据,《春秋左传·文公十年》载之甚详:
陈侯、郑伯会楚子于息。冬,遂及蔡侯,次于厥貉,将以伐宋。宋华御事曰:楚欲弱我也,先为之弱乎。……乃逆楚子,劳且听命,遂道以田孟诸。㊽“孟诸为宋之沼泽地”,参见[西晋]郭璞著、[北宋]邢昺注:《尔雅注疏》,《十三经注疏》本,卷17;台北:艺文印书馆2013年版,第111页。
宋公为右盂,郑伯为左盂,期思公复遂为右司马,子朱及文之无畏为左司马。孟诸,为宋国境内的沼泽地,㊾[周]左丘明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卷 19 上,第 322-323 页。由于地处僻远,田猎过程中需使用火把,宋昭公却违抗命令,并未令载燧,楚司马文之无畏乃当众鞭打宋公的仆人,有人对他无礼于邦国之君的行为提出异议:
命夙驾载燧,宋公违命,无畏抶其仆以徇。或谓子舟(即文之无畏)曰:国君不可戮也。子舟曰:当官而行,何强之有。诗曰“刚亦不吐,柔亦不茹”,毋纵诡随,以谨罔极。是亦非辟强也,敢爱死以乱官乎。
文之无畏称引《诗·大雅》第三篇〈荡之什〉第六篇【烝民】,该篇计8章、每章8句,摘引的部分为第五章5-6句,取诗义“不怕(不吐,喻不怕)硬(刚)亦不吃(茹)软(柔)”,故而即使王者之仆玩忽职守,仍亦惩之不苟。文之无畏借着称诗,发出几近大义的呼唤“敢爱死以乱官乎”,显示春秋时期即使大国之内,仍有秉持正义之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