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論‘不隔’:從費經虞到王國維

2018-01-23 14:08
词学 2018年2期
关键词:人間

汪 超

關鍵詞 不隔 費經虞 王國維

王國維《人間詞話》對近代詞學批評影響深遠,而‘境界説’、‘隔’與‘不隔’、‘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也共同構成學術史的三大熱點,其間不乏朱光潜、錢鍾書、饒宗頤、唐圭璋、葉朗等先生各闡己見,或接着説、或自己説,推動詞學理論批評的深入發展。然而,‘他所説的詩詞中“隔”與“不隔”的分别是從前人所未道破的。’〔一〕對於‘隔’與‘不隔’的理論辨析,除了闡明與‘境界説’若即若離的關係,還在於深究其理論的淵源所自,不少學者依據古典詩論進行溯源,如肖曉陽認爲《薑齋詩話》是《人間詞話》的先聲〔二〕,孫維城認爲《藝概》對《人間詞話》直接啟迪〔三〕。也有學者如羅鋼以‘直觀’爲切入口,藉鑒叔本華美學的核心術語來解讀王國維的‘不隔’論。〔四〕所以,梳理‘不隔’作爲名詞或術語的所在領域與理論淵源實有必要,也對審視王國維的詞學批評大有裨益。

一 ‘不隔’一詞的術語梳理

王國維《人間詞話》以‘不隔’進行詞學批評,衆所周知不是其個人的理論創新,‘“隔”與“不隔”的美學命題是靜安先生融匯中西美學思想的産物。一方面,它來源於西方的直覺論,即叔本華所謂“直觀生活的理念”;另一方面,中國傳統詩學批評本身包藴着對直覺的重視,浸潤於傳統文化中的王國維從中汲取了豐厚的營養。然而,從更深層次説,“不隔”來源於中國傳統的心物交感的哲學思維。’〔五〕其實,‘不隔’一語在古代傳統話語體系裏並不陌生,反覆出現於佛道領域、哲學領域以及詩詞作品,成爲古代文獻資料裏較爲常見的詞語。

‘不隔’一詞較早出現在春秋戰國時期的《亢倉子》:

祭公問賢材何從而不致,亢倉子曰:‘賢正可待不可求,材慎在求不慎無。若天子靜,大臣明,刑不避貴,澤不隔下,則賢人自至而求用矣。賢人用,則四海之内明目而視,清耳而聽,坦心而無鬱矣。’〔六〕

此處‘不隔’表示不要阻隔的意思,作爲動詞指向較爲具體的實義,而後出現在審美等領域則慢慢虚化,所指漸漸傾向於並不確切的涵義。魏晋以降佛學傳入中原,‘不隔’便不斷出現於禪師語偈,如《黄梅山東山(法)演和尚語録》云:‘古人道:“無邊刹境,自他不隔於毫端。十世古今,始終不離於當念。”’〔七〕而《五燈會元》卷十三《報慈藏嶼禪師》也記載:

僧問:‘心眼相見時如何?’師曰:‘向汝道甚麽?’問:‘如何是實見處?’師云:‘絲毫不隔。’……問:‘情生智隔,想變體殊。只如情未生時如何?’師曰:‘隔。’曰:‘情未生時,隔個甚麽?’師曰:‘這個梢郎子未遇人在。’〔八〕

‘隔’成爲討論心眼所見、情生未生的關鍵詞,但是其所指‘絲毫不隔’與‘隔個甚麽’,顯然刻印上佛語避實就虚的特點,一切在於悟與不悟之間。而後‘不隔’也成爲儒者思考哲理的重要術語,如有宋一代鴻儒朱熹討論天理性氣時云:

蓋是理在天地間,流行圓轉,無一息之停。凡萬物萬事,小大精粗,無一非天理流行。吾心全得是理,而是理之在吾心,亦本無一息不生生,而不與天地相流行。人惟欲淨情達,不隔其所流行,然後常與天地流通耳。〔九〕

朱熹闡述天理存在於天地之間,是普遍常見流行於世的道,所以萬物萬事都爲天理流行,而人心欲與天理生息,就要不隔其所流行,究竟如何不隔仍未明確,含有道不破的哲理意味。

同時,在古代文人所作的詩詞作品裏,‘不隔’更是成爲婉約抒懷的代名詞,如南宋詞人葉夢得《石林詞》裏多處可見:

花殘卻似春留戀。幾日餘香吹酒面。濕煙不隔柳條青,小雨池塘初有燕。 波光縱使明如練,可奈落紅紛似霰,解將心事訴東風,只有啼鶯千種囀。(《木蘭花》)

蘭茞空悲楚客秋。旌旗誰見使君遊。淩雲不隔三山路,破浪聊憑萬里舟。 公欲去,尚能留。杯行到手未宜休。新詩無物堪倫比,願探珊瑚出寶鈎。(《鷓鴣天》)

詞人將内心婉約難言的細膩情思,用‘不隔’一詞恰到好處地傳達,不隔的背後似乎更是隔的無奈與苦楚,這種看似不隔實又隔不斷的情感,在詞這一文體得到傳神的演繹。

可見,‘不隔’一詞無論指向實義的動詞,還是虚義的名詞,都被古代文人運用於多重領域,成爲既熟悉其指又不明其義的詞彚,但是直至王國維《人間詞話》提出‘隔與不隔’論,則又重新引發人們的熱議,而如何跨界到詞學領域,使得本來較爲明晰的詞意轉變爲模糊難辨的術語,這裏雖有王國維獨到的批評造詣,但仍有其他蛛絲馬迹值得搜尋,其間明清之際費經虞在詩學批評的介入就不容忽視。

二 費經虞:‘詩要到家,只是不隔’

費經虞(一五九九—一六七一),字仲若,崇禎十二年(一六九三)舉人,後受知雲南昆明。作有《毛詩廣義》二十卷、《字學》十卷、《雅倫》二十卷等,其間尤以《雅倫》最爲著名,陸時雍在《重修〈雅倫〉跋》云:‘費氏著書三十餘種,其登諸梨棗者,如《荷衣集》、《漢詩説》、《掣鯨堂集》、《貫道堂集》諸書,已不脛而遍宇内矣。《雅倫》一書,尤爲當世艷稱。……余則曰:“詩歌之科律,莫《雅倫》若矣。”’〔一一〕費經虞在《雅倫》自序也簡單梳理其讀書生涯:

經虞性魯劣,未能承先人之學,惟手詩傳注,家世舊業,少誦習之。年十八,頗好古學,遂稍用志經史。在諸生間二十餘年,甫得待次公車邀,一命遠宦南荒。遽丁世變,解組還蜀,行年五十矣。還蜀數載,亂不可存,乃避地遠出,羈旅沔縣。客中爲饔餐計,復授徒村塾,經書之外,無可觀者。……〔一二〕

費氏家族是四川新繁縣的儒學世家,自幼接受正統教育從事注詩經志,雖然仕途不算順利,但也能避禍於世安度於世。所以,在費經虞的詩學主張中,傳統的政治教化依然成爲遵奉的信條,‘詩者,上自天子,下至庶民,皆得有焉。所以化風俗而成政教,先王遺澤也。……學者時當自省,非上有關於君德王道,下有繫於風俗教化,立身修德者不載,以不徒編詩事而已。’〔一三〕但是,費經虞《雅倫》立足明代詩學辨體批評的時代背景,闡發其自樹一幟的詩學審美思想,并且思路清晰、體制規範,按《自序》所言共分十四部分:源本、體調、格式、製作、合論、工力、時代、針砭、品衡、瑣語、題引、盛事、音韻、詩餘,基本模式都是先引述前人之論,最後點題闡明自己的觀點,其間既有對前人觀點的評議,又有自我對此問題的再論。

然而,《雅倫》更值得關注的還是《瑣語》部分,‘觀先賢詩話,經虞偶獲一二語,遂鈔成帙,名曰《瑣語》。費經虞記。’〔一四〕雖然謙遜出言只是一二偶獲,但所涉詩論主張不乏真知灼見,體現在《瑣語》的‘可取之語’則是提出諸多新的詩學觀念,費經虞對於明人詩歌擬古之風保持着謹慎的態度,並對盛唐與宋元的詩歌有着清晰的認識:

又大都尊唐而卑宋、元,殊不曉晚唐亦有如許不佳處,宋、元亦有如許合作處。宋粗元俗,約略之辭,高篇妙什,非盡絶也,但當持擇耳。所謂不佳,字陋句鄙,俚索鋪陳,言無餘味,聲無餘韻,讀之不能爽人神思是也。所謂合作,秀潤温厚藴藉,高潔閑雅,不涉議論,使人悠然自適是也。〔一五〕

其打破以時代先後評議詩歌的復古範式,認爲有明一代尊崇的晚唐時期也有‘不佳’之作,卑視的宋元時期也有‘合作’之篇,將評價詩歌的標準從以時代爲準,轉變而爲風味、韻度等審美上來,從而回到詩歌自身來討論詩學。其中,費經虞以一介布衣的身份,從‘隔’的角度論述復古思潮尤爲關注,是其詩論闡發不可回避的關鍵詞。

首先,以‘隔’爲關鍵詞論詩分爲宏觀的審美層面與微觀的具物層面。一方面,費經虞認爲‘詩有是而工者,有是而未工者,有遠隔而未是者,有似是而非者,惟似是而非最難辨。’〔一六〕從模擬學習的角度而言,並非只有復古派所强調的漢唐時代的宏觀風尚,還存在‘似是’與‘遠隔’詩藝創作的微觀層面,即使去努力刻意地模擬範鑄,但終究存在‘未工’與‘而非’的狀態。所以,費經虞進一步指出‘明人詩,非不具體唐人,只未到融金爲液,鍊玉爲漿,終覺隔一層。’〔一七〕江西詩學强調爲詩要融會前人,進而‘點鐵成金’,這種擬古之作在費經虞看來仍是‘終覺隔一層’,將詩論從取盛唐抑或宋代、學格調抑或聲律中解放出來,轉折至‘隔’與‘不隔’的審美層面,從而開拓出一條新的思考路徑。

爲此,費經虞接着總結‘詩之大端無他,一言以蔽之,曰“透過”。不透過,終隔一層,非是作者語。’〔一八〕‘透過’就是消解中間的障礙,從而順利到達所要實現的境界,也就是打通人與我之間的隔閡,幫助讀詩、解詩者正確理解作詩者的情感思想。所以,‘透過’實則是作詩與讀詩的重要杠杆,打通語言、時代、情感諸多因素的阻隔,就會達到實現詩歌創作的真諦。這一術語也爲清代詩人沈德潜藉鑒論詩,其《唐詩别裁集》卷七評《夜聞觱篥》詩下注:‘本言行路之難,而以干戈之滿,形之不見其難矣。透過一層,家鄉既蕩盡,遠近理亦齊,用意亦復爾爾。’〔一九〕透過不同的層面就會達到不同的境界,從而實現豐富多元的詩學理想。

另一方面,‘隔’的詩學理想又進一步被具體細化,‘近世鄙人詩文,輒曰“門外漢”。安岳張象樞云:“人能至門外漢,頗近矣。所隔止一户限,堂中物事,亦皆望見,但身未實入耳。只恐尚隔一道大城,或尚在大江大河之外。然學者每以隔江隔河之物,自以爲升堂入室之事,往往而誤也。”’費經虞藉用他人之論,從門外之隔的角度來批評時人詩作,認爲所隔之度不僅有堂户與江河的大小之别,而且還有眼見熟悉之物與遥不可及之物的區分。所以,‘不隔’最初指向的就是目前所見的不隔之物,描寫熟悉的目之所見、耳之所聞,而不是向古人詩歌去求材、尋趣。

費經虞特别鍾情以日常熟悉的不隔之物來評詩,‘古人詩有個大法,有個傍法。大法一定不移,傍法偶一爲之。大法如住宅,妻子奴婢所居,蓄積所在;傍法如别業,時一登眺遊覽,與款客而已。大法如鷄豚魚羊,酒飯之物,日日供饌;傍法如山珍海錯,偶一設之而已。’〔二一〕對於‘大法’與‘傍法’的辨析,擇取大家熟悉的居住與飲食素材,運用貼切形象的比擬方式進行描述,將單一的詩法理論闡述得生動具體,‘不隔’既是對詩歌描寫對象的創作要求,又是對詩歌批評的再次升華。

其次,費經虞將‘不隔’與‘到家’聯繫起來,‘詩要到家,只是不隔。旅中房屋,器用飲食,雖濟楚,畢竟隔一層。若到家,即竹樹鷄豚,皆自家物。風雅但要如此。’〔二二〕‘到家’一方面指嚮日常不隔的真實場景,是一種順其自然的生活狀態;另一方面指向真實親切的文學場景,是一種水到渠成的寫作狀態。那麽,‘到家’與費經虞强調的另一關鍵詞‘家數’是否一致呢?‘家數’的概念最早形成於諸子百家,强調古人學行皆爲家數之列,而被引至文學領域則成爲各自流别演變的規範,如吴自牧《夢粱録》介紹‘小説講經史’:‘説話者謂之“舌辯”,雖有四家數,各有門庭。’〔二三〕南宋嚴羽論詩更是明確‘家數’之别,如《答吴景仙書》:‘世之技藝,猶各有家數,市縑帛者,必分道地,然後知優劣。’就是强調技藝的自是一家,具體到論詩法則爲‘辨家數如辨蒼白,方可言詩。注:荆公評文章,先體制而後文之工拙。’〔二四〕‘家數’的内涵從整體的風格特徵涵蓋至具體的篇法技巧等,其突出者如元代楊載《詩法家數》就專門討論詩學正源、作法準繩等。

費經虞在《體調》論及詩體時也直承嚴羽《滄浪詩話·詩體》的觀點,按照時代不同、宗派不同、家數不同予以區分,‘有家數不同,如曹、劉備質文之麗,靖節爲沖淡之宗,太白飄逸,少陵沉雄,昌黎奇拔,子瞻靈隽,此家數不同也。詩之不通過,如人之面。學者能辨别其體調,分其高下,始能追步前人。’〔二五〕只是其延續嚴羽詩學思想的同時,提出辨别‘家數’不囿於清新、雄渾等風格的限定,如果一味拘泥則又陷入模古泥古的境地,從而突破一味追求某一家數的束縛。而費經虞突破這一評判的標準,就在於重新塑造‘到家’的理論,‘詩家數甚多。清新也可,雄渾也可,古奥也可,幽細也可,只要是到家句’〔二六〕。‘到家’似與‘家數’不是同一層面的意思,‘家數’延續嚴羽的詩學辨體理論,指向詩歌風格的範疇,而‘到家’卻是詩歌寫作狀態的描述。可見‘到家’是對‘家數’的突破與超越,明代復古理論强調模仿既成風格的‘家數’,而費經虞則志在打破這種界限,一方面强調‘若要成家,不可隨人轉動,又不可妄自主宰’〔二七〕。另一方面也强調‘自家詩,果是個並鐵刀劍,番玉梡楪,秦漢印章,柴哥窑器皿,即一時没人識,千百年後,必有個鑒賞家把做性命’〔二八〕。只要是按照‘不隔’的寫作狀態,就會創作自我‘到家’的詩文作品,突出詩歌寫作的個體化和個性化,從而成就一家之詩的人生理想,顯然是晚明心學思潮影響下的産物。

所以,布衣文人費經虞開拓了明代詩學辨體的理論,立足詩歌創作的範疇,圍遶‘不隔’的詩學概念,提出‘到家’的詩學理論,從而突破嚴羽的‘家數’觀點,從模擬復古的陳規套路中解放出來,是對明代復古思潮的有力反撥,其提出詩文創作的個體審美追求,更是對明代詩學批評的有益突破。

三 王國維:‘語語皆在目前,便是不隔’

從明末清初的費經虞到晚晴時期的王國維,圍遶‘不隔’進行詩學批評也偶有間出,如爲《雅倫》作跋的陸時雍在《古詩鏡》評《入西塞示南府同僚》:‘露清曉風冷,天曙江光爽,薄雲巖際出,初月波中上。黯黯連嶂陰,騷騷急沫響,回楂急礙浪,群飛爭戲廣。’後附小字:‘起四語物色詩情,一絲不隔,是爲妙手。’〔二九〕同樣基於詩外之物與詩内之情的毫無遮蔽,强調詩歌創作的順其自然,對於詩法藝術的追求可謂别具匠心、伏脈千里。

王國維對於‘不隔’一語的鍾情之至,首先表現在詩詞作品的嵌入表達,其所作《浣溪沙》:‘似水輕紗不隔香,金波初轉小回廊。離離叢菊已深黄。’又《浣溪沙》:‘燒後更無千里草,霧中不隔萬家鷄。風光渾易去年時。’就表現出對於‘不隔’之境的别有情懷。而王國維非常欣賞的清代詞人納蘭性德,其詞如《采桑子》:‘天樣紅墻,只隔花枝不隔香。’《荷葉杯》:‘化作彩雲飛去。何處。不隔枕函邊。一聲將息曉寒天。腸斷又今年。’等句〔三一〕,‘不隔’仿佛也是這位婉約詞人抒情敞懷的標籤。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裏更是將‘不隔’列爲與‘境界’同等重要的關鍵術語,只是其論‘不隔’的語境發生變化,内涵也隨之豐富起來,具體指向語言的明白曉暢、結構的自然清新、典故的貼切運用、情感的真摯動人等方面,而這大概呈現於以下四個層面:

第一層爲‘不隔之語’。初刊本第三六則云:‘美成《青玉案》詞:“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覺白石《念奴嬌》、《惜紅衣》二詞,猶有隔霧看花之恨。’〔三二〕抛開王國維對於周邦彦的其他微詞不論,這裏高度肯定其用‘一一’這般不隔之語,來摹寫夏日荷塘不隔之景,‘不隔’就是用明白曉暢的語言來進行表達。而姜夔詞作則將寫人與寫荷融爲一體,難以清晰地予以辨認賞析,所以猶有‘隔霧看花’的感覺,雖然這也是别樣的審美境界和人生感受,但王國維從‘不隔’的角度進行否定也在情理之中。

第二層爲‘不隔之景’。初刊本第三九則云:‘白石寫景之作,如“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數峰清苦,商略黄昏雨”,“高樹晚蟬,説西風消息”,雖格韻高絶,然如霧裏看花,終隔一層。梅溪、夢窗諸家寫景之病,皆在一“隔”字。北宋風流,渡江遂絶。抑真有運會存乎其間耶?’〔三三〕此處進一步辨析姜夔詠物寫景之作,雖然在格韻方面較北宋詞篇略勝一籌,但是從‘不隔’角度而言又輸三分,并且成爲南宋諸家寫景詞篇的通病,也是王國維揚北宋抑南宋在‘不隔’問題的再現。

第三層爲‘不隔之體’。初刊本第四十則明確論述‘不隔’:

問‘隔’與‘不隔’之别,曰:陶、謝之詩不隔,延年則稍隔已;東坡之詩不隔,山谷則稍隔矣。‘池塘生春草’、‘空樑落燕泥’等二句,妙處唯在不隔。詞亦如是。即以一人一詞論,如歐陽修《少年遊》詠春草上半闕云:‘闌干十二獨憑春,晴碧遠連雲。千里萬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語語都在目前,便是不隔。至云‘謝家池上,江淹浦畔’,則隔矣。白石《翠樓吟》:‘此地。宜有詞仙,擁素雲黄鶴,與君遊戲。玉梯凝望久,歎芳草、萋萋千里。’便是不隔。至‘酒祓清愁,花消英氣’,則隔矣。然南宋詞雖不隔處,比之前人,自有淺深厚薄之别。〔三四〕

此處論‘隔’與‘不隔’有詩體與詞體之别。論詩分别從詩人和詩篇入手,其中評詩人陶淵明、謝靈運、蘇軾、黄庭堅等則稍顯籠統,何爲‘不隔’?又何爲‘稍隔’?只是一種感知式的整體印象,既未進行細致具體地闡釋,又未注意到詩人創作的多元化特徵。而評‘池塘’和‘空樑’二句詩篇,‘妙處唯在不隔’,如費經虞所言一樣,指出詩歌描寫日常生活的即目所見、即興之感,從而表現得如在目前、真切自然。王國維論詞體則要比詩體豐富,注意從詞作結構的上下半闕細致分析,認爲歐陽修與姜夔兩詞上半闋直寫目前之景,故而明白曉暢;下半闕曲用典故,則要細加體味,才能深入其旨,顯然與王國維强調的‘不隔’之旨有所不同。

第四層爲‘不隔之情’。初刊本第四一則云:‘“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服食求神仙,多爲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寫情如此,方爲不隔。“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寫景如此,方爲不隔。’〔三五〕此處從寫情與寫景來細説‘不隔’,實際上是對‘不隔’理論的完整補充。《古詩十九首》非常直接地表達出東漢末年文人的時代之感,以及最爲真實親切的生命體悟,這已經不是區别於傳統比興手法的寫作狀態,而是傳達出超越時空的人生狀態,表現出文人内在生命的真實體驗,恐怕也是王國維所言‘不隔’的終極旨歸。

王國維不僅於‘不隔’的内涵不斷深入豐富,而且圍遶‘不隔’不斷修訂自我的批評理念,《人間詞話》有兩處改動的地方值得注意:其一爲《人間詞話》(初刊本)即王國維手稿本中選録六十三則並補寫一則,刊發於一九○八與一九○九年之交的《國粹學報》,從其手稿的改動之中隱約可見王國維思想觀念的轉變;其二爲《人間詞話》(重編本)將初刊本和手稿本重新斟酌調整爲三十一則,刊發於一九一五年的《盛京時報》,同樣可見王國維前後不同階段詞學觀念的轉型。

其一,手稿本由‘直觀’向‘目前’的術語調整。從王國維《人間詞話》手稿明顯可見,原稿最初作‘語語可以直觀’,而後改爲‘語語都在目前’〔三六〕。‘直觀’作爲叔本華美學思想的關鍵術語,早年王國維潜心於叔本華哲學研究,於一九○四年發表《叔本華之哲學與教育學説》一文就將‘直觀’視爲叔本華哲學的‘全體之特質’,‘美術之知識,全爲直觀之知識,而無概念雜乎其間,故叔氏之視美術也,尤重於科學’,‘美術上之所表者……在在得而直觀之,如建築、雕塑、圖畫、音樂等皆呈於吾人之耳目者,唯詩歌一道,雖藉概念之助,以唤起吾人之直觀,然其價值全存於能直觀與否’〔三七〕。所以,此際王國維對於叔本華美學思想的接受批評,直接影響其以此反觀中國古代文學,如以悲劇來解讀小説《紅樓夢》(一九○四),以‘直觀’來審視歷代詞體(一九○八),存在着特殊時代背景下的特殊語境。

‘目前’作爲古代文學批評的特殊術語,禪宗裏常見‘目前法’、‘目前意’、‘目前機’等詞,所指都含當下即見之意,如黄龍祖心禪師曰:‘若也單明自己,不悟目前,此人有眼無足。若悟目前,不明自己,此人有足無眼。’〔三八〕同樣,唐代王維也將‘目前’一語引入畫論:‘夫畫道之中,水墨最爲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或咫尺之圖,寫百千里之景。東西南北,宛爾目前;春夏秋冬,生於筆下。’〔三九〕而宋代歐陽修引梅堯臣語用之論詩:‘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目前’即是眼前所見的真切之景與情,如同費經虞所説竹樹鷄豚等家物,作者與讀者之間無所阻隔,自然也就是‘不隔’的境界。由此可見,王國維將叔本華所言之‘直觀’,改爲古代批評常見之‘目前’,其間隱約可見其思想左右之痕跡,以及回歸古代詩學批評體系來論古典詩詞的意圖。

其二,《人間詞話》(重編本)三十一則對原有詞論内容的删減調整。初刊本論述‘不隔’分别有三六、三九、四、四一這四段文字,而重編本則有一九、二四、二六這三段文字,其中原三六則論述周邦彦與後一九則的内容基本一致,原三九則論述姜夔與後二四則的内容也幾乎相同,其間變化最大的就是重編本的第二六則:

問‘隔’與‘不隔’之别,曰:‘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服食求神仙,多爲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寫情如此,方爲不隔。‘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寫景如此,方爲不隔。詞亦如之。如歐陽修《少年遊》詠春草云:‘闌干十二獨憑春,晴碧遠連雲。千里萬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語語皆在目前,便是不隔;至换頭云:‘謝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與離魂。’使用故事,便不如前半精彩。然歐詞前既實寫,故至此不能不拓開。若通體如此,則成笑柄。南宋人詞則不免通體皆是‘謝家池上’矣。〔四一〕

王氏輯録於《二牖軒隨録》之自選《人間詞話》條目,其中‘問“隔”與“不隔”之别’條,合原詞話二條爲一,而有增删。其所增處,如‘南宋人詞,則不免通體皆是“謝家池上”矣’諸語,極爲直截鋭厲。王氏論詞所以尊五代北宋而薄南宋以下,於此條中可以深究其故。此爲該二條之最後定稿,此條雖不够‘舊’,以價值及重要性論,實均超過了原稿與定稿。〔四二〕

同時,從初刊本到重編本整體内容也呈現出不斷精簡的趨勢:‘王國維的有些修訂可能也帶有將西方理論淵源隱性化的意圖在内。譬如第三三則論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原稿在此則後面概况爲“此即主觀詩與客觀詩之所由分也”。王國維稍後將此句删除,主觀上或有隱没西方痕迹的意思。’〔四三〕不過有些偶有增加的部分尚需注意,如重編本第二則云:‘言氣格,言神韻,不如言境界。境界,本也;氣格、神韻,末也。境界具,而二者隨之矣。’〔四四〕‘氣格’、‘神韻’等都是古代詩學理論的重要術語,這裏强調標舉‘境界’與其對應,再次呼應了王國維回歸古代詩學批評體系的意圖。又第三一則論元曲套數也是後面增加的内容,自《人間詞話》的‘詞論’轉向《宋元戲曲考》的‘曲考’,僅從學術研究的思路方法而言,就折射出王國維後期學術觀念的慢慢轉型,如果説‘時報本的學術取向確實帶有比較明顯的“去西方化”色彩’〔四五〕,還不如説是王國維有意識地回歸古典詩學批評。

四 費經虞與王國維的同异解讀

以上針對詩詞批評的‘不隔’之論,目前没有確切的資料表明王國維直接受到費經虞的啟發影響,但是我們深入辨析二者的理論批評,發現他們之間存在着許多有趣的話題,既有針對不同時代的文學現象有感而論,又有心有靈犀式的殊途同歸,共同指向詩詞文學的内在審美和品性趣味。

首先,立足依據的時代背景不同,‘不隔’之説的内涵也有所别。費經虞生活於明末清初之際,其詩學思想明顯受到明代復古思潮的影響,《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百九十七評曰:‘是書詳論歷代之詩,分源本、體調、格式、製作、合論、工力、時代、針砭、品衡、盛事、題引、瑣語、音韻十三門。……瑣語類中,皆經虞之筆記,間有可取之語。大致於古宗滄浪,於近人宗弇州也。’〔四六〕費經虞詳述《格式》等部分就不遺餘力地徵引嚴羽與王世貞的詩論,也基本證明對於二人詩論的認同,而《體調》列舉十六種體調風格如‘建安體’、‘元祐體’等,從時代劃分而言唐以前有八個,唐代有七個,宋代僅爲一個,宋以後則没有,顯然也折射出受嚴羽詩論影響的痕迹,正如其孫費錫璜《汪慎皎詩序》云:‘昔先子授錫璜詩法,始令讀天寶以前詩,天寶以後詩不令讀。’〔四七〕

但是,費經虞身居晚明文壇的變革之間,雖然詩論學習嚴羽宗尚盛唐,但又不是一味求法,也體現出變通反思之處,顯然又受到晚明詩學革新理論的影響,如針對明代復古流派尊古卑今的傾向,費經虞認爲:‘明人鄙薄宋人。須要知宋人於唐人外,另立規模。明人卻步步依仿,聲色臭味,皆求合古人,然反不及宋人。’〔四八〕‘古人所見也是這些道理,所遇也是這些事物,所入也是這些意思,所用也是這些字眼,何以古人便高妙,後人便卑鄙?’〔四九〕如此大膽的言論可謂公安派的餘響,所以費經虞重新樹立‘不隔’的審美標準,力求打破復古流派對於‘家數’的遵循,强調‘只要到家’的文體要求,以及詩文寫作的主體個性,從而創作出自成一體的‘自家詩’。

王國維《人間詞話》初刊於一九○八—一九○九年之交,既是晚晴向近代的轉型,又有西學東漸的交替,成就了王國維論‘不隔’内涵的復雜深邃。一方面,王國維論詞之‘不隔’有着强烈的現實之感,尤其是針對清代‘近人詞’批評嚴厲,其‘未刊手稿本’第三一則曰:‘近人詞如復堂詞之深婉,彊村詞之隱秀,皆在吾家半塘翁上。彊村學夢窗,而情味較夢窗反勝。蓋有臨川、廬陵之高華,而濟以白石之疏越者。學人之詞,斯爲極則。然古人自然神妙處,尚未夢見。’譚獻和朱祖謀作爲晚清四家詞的代表,他們詞作主學南宋姜夔之法,也是王國維論‘隔’指摘較多之處,與其倡導的‘自然神妙’相差甚遠,所以被視爲‘學人之詞’自在情理之中。此後第五八則也曰:‘竹垞以降之論詞者,大似沉歸愚,其失也枯槁而庸陋。’〔五一〕針對另一位清代詞學大家朱彝尊所論嚴苛,其‘枯槁而庸陋’同樣也是遠隔‘自然神妙’。所以,王國維以‘不隔’論詞的時代背景即在於,有感於譚獻等近人詞主尊南宋,强調寄託遥深的詞旨風格,從而有意推尊北宋詞以正其弊,也再次迎合其自然的審美理想。

另一方面,王國維論詞受到西學思想尤其是叔本華哲學思想的影響,其《靜庵文集續編自序》云:‘余之研究哲學,始於辛壬之間,癸卯春,始讀汗德之《純理批評》,苦於不可解,讀幾半而輟,嗣讀叔本華之書而大好之。自癸卯之夏以至甲辰之春,皆與叔本華之書爲伴侣之時代也。……去夏(一九○四)所作《紅樓夢評論》,其立論雖全在叔氏之立腳地,然於第四章中已提出絶大之疑問,旋悟叔氏之説,半出於其主觀之氣質,而無關於客觀的知識,此意於叔本華與尼采一文中始暢發之。’〔五二〕試圖以‘直觀’等觀念來解讀古典詩詞,而最爲直接的反映就是‘未刊手稿本’第一則:‘叔本華曰:“抒情詩,少年之作也;叙事詩及戲曲,壯年之作也。”余謂:抒情詩,過敏幼稚時代之作;叙事詩,國民盛壯時代之作也。’〔五三〕直接藉鑒叔本華的批評語言,嫁接轉述形成自我的思考,這與前論手稿‘語語皆在直觀’的解釋保持一致。在當時西方文學觀念不斷引入中國的背景下,王國維試圖藉助西方視角來審閲當時文學之發展,以及中國文學之特質,有意在詞論方面超越浙西詞派和常州詞派的局囿,較爲自然地融進比較新穎的西方理論,無疑爲當時詞學批評注入新的活力,從而被其他研究者不斷放大和强化,然而王國維自己早已意識到這種傾向的偏頗有失,所以從‘不隔’的討論裏即已發現其對傳統詩學批評的回歸,立足傳統的詞話形式和概念術語,才是闡釋古典文學不可回避的路徑。

所以,費經虞論‘不隔’立足從生活狀態到寫作狀態的不同,王國維‘引進西方美學,以整理我國文學遺産,並使之與傳統詩論互相“化合”,以“境界”闡明詩的本質,從而構成一家的較有體系的審美觀者,正式地講當自王國維始’〔五四〕。其站在近代中西方文學思想呼應的轉折點,自覺作出自己的諸多思考和反省,深入語、景、體、情等批評層次,從寫作狀態又提升至人生狀態,不僅批評體系顯得豐富深邃,而且内涵得到極大程度地升華。

其次,秉持‘自然’與‘真’的追求,‘不隔’之説的旨趣殊途同歸。費經虞《雅倫》多處論及‘自然’,這一方面指向經典詩句的自然渾成,如:‘古人所傳警句,皆天然渾成,無牽强者。’〔五五〕‘天然去雕飾之謂自然。出語圓活,下字平貼,對法流動,若不曾用一毫意。然而對法亦精工,下字亦超别,成句亦獨詣。孟襄陽而外,罕見其匹矣。’〔五六〕從明代復古流派反復强調的字句格律角度,主張實現語式不隔的理想狀態。另一方面又指向整體風格的天然真趣,如:‘《頌》如對官長之言,簡直而正;《大雅》如朋友之言,入情而文;《風》如家人婦子之言,無文無體,而自然中節也。’〔五七〕尤其是其所稱道的唐代詩人孟浩然:‘孟浩然詩,自然之極,天真獨出,雅致無雙。杜少陵、李太白極推服之,有以也。’〔五八〕則又延伸至詩歌風格的層面,在格律聲色的基礎上融合氣味韻度的審美標準。

王國維論詞更是頻頻出現‘自然’之眼,其初刊本第五二則云:‘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五九〕王國維非常欣賞納蘭性德,以‘自然’來評其詞,與‘不隔’有异曲同工之妙。‘以自然之眼觀物’,不僅是描寫真實的自然外物,而且還有真實的自我個體、真實的内心情感,這是一種完全超脱的、直接透過的純粹狀態,這或許是王國維努力强調的生命觀照吧。這也可與第五六則互相印證曰:‘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辭脱口而出,無矯揉妝束之態。以其所見者真,所知者深也。詩詞皆然。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可無大誤也。’王國維進而論‘不隔’與‘真’聯繫密切,《人間詞話》第六則曰:‘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都非常明確地表達出對於真情真景的感歎讚賞,所以近人錢振鍠深有體會地説:‘靜安言詞之病在隔,詞之高處爲自然,予謂隔只是不真耳。’〔六一〕‘不隔’與‘真’融爲一體,成爲王國維思考人生狀態的終極寫照。

最後值得一提並極爲有趣的是,費經虞《雅倫》也提出‘境界’一語,‘學詩如釀酒,自曬稻、舂米、蒸飯、拌,歷多少境界,而後酒成。尚窨如許歲月,而後酒美,皆非一日可至。詩至成酒,上天下地,横説竪説,無所不可。釀而不成,酒必把作不良也。’〔六二〕只是未如王國維一樣依此作爲詞學批評的核心觀念。

五 結語

錢鍾書曾論及王國維之境界曰:‘“不隔”不是一樁事物,不是一個境界,是一種狀態(state),一種透明洞澈的狀態——“純潔的空明”,譬之於光天化日;在這種狀態之中,作者寫的事物與境界得以無遮隱地暴露在作者的眼前。作者的藝術的高下,全看他有無本領來撥雲霧而見青天,造就這個狀態。’〔六三〕如果説費經虞力在改變明代復古流派創作詩歌向古人求詩材的現象,提出‘到家’的‘不隔’理論,從而拉回至現實生活的目前之景,抒發詩人自我的内在真心,可以説‘不隔’概念衍生而出的是一種生活狀態,進而形成一種寫作狀態;而王國維身居晚清朝代更替、西學東漸的特殊背景,圍遶‘不隔’術語打造‘境界’理論,從語、景、體、情等多層次强調‘不隔’的體系,完成詞體創作的多重構建,可以説又重新塑造一種寫作狀態,進而形成一種人生狀態,一種沉鬱透脱的人生狀態。

總之,選擇‘不隔’的術語來梳理費經虞與王國維的詩詞批評,不是强調其對王國維詞學批評的先聲或引導價值,而是旨在以此契機打通歷來文人的理論探索,從魏晋的鍾嶸談‘直尋’到晚明的公安派倡‘性靈’,從費經虞説‘到家’到王國維論‘不隔’,都直指古代詩詞文體的審美核心,尤其是王國維立足中西文論思想交匯的時代背景,其所作出的選擇與回歸是對當下的最好啟示,這也是致力於梳理從費經虞到王國維的意義所在。

〔一〕 朱光潜《詩的隱與顯——關於王靜安的〈人間詞話〉的幾點意見》,《朱光潜文集》第三卷,安徽教育出版社,一九八七年,第三五五頁。

〔二〕 肖曉陽《〈姜齋詩話〉〈人間詞話〉的先聲》,《船山學刊》二○○三年第一期。

〔三〕 孫維城《〈藝概〉對〈人間詞話〉的直接啟迪——王國維美學思想的傳統文化精神》,《文藝研究》一九九五年第五期。

〔四〕 羅鋼《‘把中國的還給中國’——‘隔與不隔’與‘賦、比、興’的一種對位閲讀》,《文藝理論研究》二○一三年第二期。

〔五〕 張建斌《‘隔’與‘不隔’之辨》,《合肥師範學院學報》二○一四年第五期。

〔六〕 張清華主編《道經精華》,時代文藝出版社,一九九五年,第一二九二頁。

〔七〕 賾藏主編集《古尊宿語録》卷二十二,中華書局,一九九四年,第四一六頁。

〔八〕 普濟《五燈會元》卷十三,中華書局,一九八四年,第八四五頁。

〔九〕 朱杰人等主編《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十七,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二○一○年,第二七四一頁。

〔一〇〕 葉夢得《石林詞箋注》,上海古籍出版社,二○一四年,第一五一、一六二頁。

〔一一〕 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齊魯書社,二○○五年,第五○九一頁。

〔一二〕 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齊魯書社,二○○五年,第四四三八頁。

〔一三〕 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齊魯書社,二○○五年,第四九五七—四九五八頁。

〔一四〕 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齊魯書社,二○○五年,第五○二六頁。

〔一五〕 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齊魯書社,二○○五年,第四八二六頁。

〔一六〕 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齊魯書社,二○○五年,第五○三七頁。

〔一七〕 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齊魯書社,二○○五年,第五○三七頁。

〔一八〕 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齊魯書社,二○○五年,第五○二六頁。

〔一九〕 沈德潜《唐詩别裁集》,劉福元點校,河北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七年,第一六○頁。

〔二〇〕 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齊魯書社,二○○五年,第五○三一頁。

〔二一〕 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齊魯書社,二○○五年,第五○三三頁。

〔二二〕 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齊魯書社,二○○五年,第五○三五頁。

〔二三〕 吴自牧《夢粱録》,中國商業出版社,一九八二年,第一八一頁。

〔二四〕 嚴羽《滄浪詩話》,郭紹虞校釋,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六一年,第二五一、一三六頁。

〔二五〕 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齊魯書社,二○○五年,第四四六二頁。

〔二六〕 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齊魯書社,二○○五年,第五○二六頁。

〔二七〕 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齊魯書社,二○○五年,第五○三○頁。

〔二八〕 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齊魯書社,二○○五年,第五○二九頁。

〔二九〕 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齊魯書社,二○○五年,第三六七頁。

〔三〇〕 蕭艾箋校《王國維詩詞箋校》,湖南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四年,第一四九、一三二頁。

〔三一〕 夏承燾主編、馮統編校《飲水詞》,廣東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四年,第二八三、八六頁。

〔三二〕 彭玉平編著《人間詞話》,中華書局,二○一○年,第五七頁。

〔三三〕 彭玉平編著《人間詞話》,中華書局,二○一○年,第六二頁。

〔三四〕 彭玉平編著《人間詞話》,中華書局,二○一○年,第六四頁。

〔三五〕 彭玉平編著《人間詞話》,中華書局,二○一○年,第六六—六七頁。

〔三六〕 王國維著《人間詞 人間詞話手稿》,浙江古籍出版社,二○○五年,第七八頁。

〔三七〕 王國維《王國維遺書》第三册,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三年,第四一○頁。

〔三八〕 靜、筠禪僧編《祖堂集》卷十七《處微和尚》,張華點校,中州古籍出版社,二○○一年,第五五九頁。

〔三九〕 王維《山水訣 山水論》,人民美術出版社,一九六二年,第一頁。

〔四〇〕 歐陽修《六一詩話》,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六二年,第九頁。

〔四一〕 彭玉平編著《人間詞話》,中華書局,二○一○年,第一九八頁。

〔四二〕 佛雛《人間詞話手稿整理瑣議》,載吴澤主編、袁英光選編《王國維學術研究論集》(三),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一九九○年,第三四六頁。

〔四三〕 彭玉平《王國維對〈人間詞話〉手稿的修訂略説》,《文學與文化》二○一○年第四期。

〔四四〕 彭玉平《〈盛京時報〉本〈人間詞話〉校訂並跋》,《中山大學學報》二○○八年第三期。

〔四五〕 彭玉平《被冷落的經典——論〈盛京時報〉本〈人間詞話〉在王國維詞學中的終極意義》,《文學遺産》二○○九年第一期。

〔四六〕 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百九十七,中華書局,一九六五年,第一八○四頁。

〔四七〕 費錫璜《貫道堂文集》卷一,第二五頁,國家圖書館館藏清刊本。

〔四八〕 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齊魯書社,二○○五年,第五○三一頁。

〔四九〕 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齊魯書社,二○○五年,第五○二七頁。

〔五〇〕 彭玉平編著《人間詞話》,中華書局,二○一○年,第一四五頁。

〔五一〕 彭玉平編著《人間詞話》,中華書局,二○一○年,第一八○頁。

〔五二〕 王國維《靜庵文集》,遼寧教育出版社,一九九七年,第一五九頁。

〔五三〕 彭玉平編著《人間詞話》,中華書局,二○一○年,第一一九頁。

〔五四〕 佛雛《王國維詩學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一九九九年,第二八三頁。

〔五五〕 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齊魯書社,二○○五年,第五○二六頁。

〔五六〕 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齊魯書社,二○○五年,第四九○八頁。

〔五七〕 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齊魯書社,二○○五年,第五○三○頁。

〔五八〕 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齊魯書社,二○○五年,第四四七六頁。

〔五九〕 彭玉平編著《人間詞話》,中華書局,二○一○年,第八三頁。

〔六〇〕 彭玉平編著《人間詞話》,中華書局,二○一○年,第九頁。

〔六一〕 周錫山《人間詞話匯編匯校匯評》,太岳文藝出版社,二○○四年,第一○四頁。

〔六二〕 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齊魯書社,二○○五年,第五○三六頁。

〔六三〕 錢鍾書《論不隔》,《寫在人生邊上》,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二○○一年,第九五—九八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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