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溶詞心論析

2018-01-23 14:08唐碧紅
词学 2018年2期

唐碧紅

内容提要 明末清初詞人曹溶歷經明清鼎革,因仕清被名列‘貳臣’之列,以詞原心,其室名字號‘倦圃’之‘倦’實爲心緒的核心投射,‘倦心’主要源於儒家用世思想作用下仕隱兩失的痛苦,加之改朝换代的劇變,心緒隨着人生境遇的跌宕而呈現不同的狀態,具體表現爲:一方面是面對家國變故以貳臣身份宣泄故國情懷時形成杜鵑失啼之悲以及‘棄婦’之怨;另一方面是在新朝仕途不順時倍感委屈與怨憤,從而多有鄉關之思與追悔情緒。相對於傳統士人的仕隱心理,曹溶因積極用世的個性與‘貳臣’身份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倦心’。

關鍵詞 貳臣 曹溶 詞心

曹溶(一六一三—一六八五),字潔躬,號秋岳,晚號倦圃,浙江嘉興人。著述豐富,以詞最爲著稱,對清初詞學復興有倡導之功。蔣景祁《陳檢討詞鈔序》云:‘其年先生幼工詩歌,自濟南王阮亭先生官揚州,宣導倚聲之學,其上有吴梅村、龔芝麓、曹秋岳諸先生主持之。’〔一〕顧貞觀《與栩園論詞書》亦稱:‘香嚴、倦圃,領袖一時。’〔二〕朱彝尊將其尊爲‘浙派先河’:‘數十年來,浙西填詞者家白石而户玉田。舂容大雅,風氣之變,實由先生。’〔三〕曹溶一生歷經患難,於崇禎十年(一六三七)成進士,明朝時官至御史,甲申年(一六四四)遇國變,年僅三十二歲成爲名副其實的‘兩截人’。入清後由京官先後貶至廣東、山西,康熙六年(一六六七)後長期家居位於浙江嘉興的别墅倦圃。曹溶身處明清易代之際,背負‘貳臣’駡名,加上宦海失意,種種復雜的心緒凝結詞中,其詞集最初命名爲《寓言集》,陳之遴曾指出:‘詞名《寓言》,其亦竊莊生之十九乎?’〔四〕陳之遴是曹溶的同年兼詞友,其評論可謂知人之説。近人沈軼劉亦云:‘(曹溶)有《靜惕堂詞》一卷,其生活歷程,兩朝各半,秋蟬無聲,春鵑自咽,中心糾結,有不可宣泄者在。’〔五〕然兩人的話皆引而未發,本文試圖以曹溶的詞作爲主要文本,結合其生平,來深入探討曹溶的詞心。

一 倦心的形成

‘倦’字出現在《靜惕堂詞》中的次數多達二十三次,考察詞集中‘倦’字的文本意義,主要指厭倦宦遊生活。如《唐多令·阻風銅陵》:‘盡把香車吹散了,剛留我,倦遊船。’〔六〕《臨江仙·次日復同瑶如諸公飲》:‘去留無限恨,倦鵲起僧寮。’又《念奴嬌·採友堂夜集》:‘揖冷侯門多倦羽,猶自高談觴政。’其次指因宦遊引起的孤獨懈怠心理,如《東風第一枝·園中摘茄》:‘爲菜羹、夢想江鄉,倦聽數聲砧杵。’《眼兒媚·旅情》:‘夜長天倦,數聲檐鐵,瘦盡梅花。’又如《念奴嬌·與侍兒和李易安春情韻》:‘中酒停杯,傷春倦繡,一樣灰頽意。’單看文本意義,曹溶對‘倦’字的使用並未超越前人,但其頻繁使用是有意爲之並有寄寓之意的。

曹溶以‘倦圃’作爲室名與號,朱彝尊在《倦圃圖記》一文中論及:

倦圃距嘉興府治西南一里,在范蠡湖之濱。宋管内勸農使岳珂倦翁嘗留此著書,所謂金陀坊是已。地故有廢園,户部侍郎曹先生潔恭治之以爲别業,聚文史其中。暇則與賓客浮觴樂飲,以倦圃名者,蓋取倦翁之字以自寄。〔七〕

岳珂爲南宋名將岳飛之孫,曹溶將其舊居金陀坊重新修葺作爲自己的居所,並取岳珂之字作爲園名。倦圃的建園時間較早,在順治十年(一六五三)前已建好,順治十年曹溶再次入京任職,期間作《憶倦圃三首》,其二:‘悔涉紅塵路,三年夢草亭’,其三:‘十畝閑閑宅,胡然滯國門’,〔八〕可見倦圃乃曹溶仕途失意後身心栖息的場所,‘以倦圃名者’並非單純源於園圃的歷史,而是有‘自寄’之意的。魏禧的《倦圃説》更爲詳細地闡釋了倦圃的‘自寄’之意:

客曰:‘倦非先生意也。’先生顧謂魏子曰:‘何如?’魏子曰:‘吾何知哉?雖然,吾愛陶公《歸去來》之辭曰:“雲無心而出岫,鳥倦飛而知還。”雲之出也,天氣降,地氣升,山川鬱勃鼓翕於其中,雲於是乎出,其布於天,彌漫乎高岫平原,則風爲之驅,而雲何知焉?若夫鳥終日飛不遠其巢,鵬搏扶摇直上九萬里,而不能不去以六月之息,故物之窮大,久必樂返其故居者,情也。是故雲之出也無心,鳥之倦而還也有知,古人之善言物情也。然莊生曰去以六月息,息,生也,猶鳥之倦而還焉,而將復飛。故曰水之積也不厚,則負大舟也無力,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是故倦所以培風也……是故鳥倦而後知者也,倦而知其明不息。昔者舜嘗曰:“吾倦於勤矣”[中缺]然而堯之倦也勤於舜,舜之倦也勤於禹,則知人之説也。’先生笑曰:‘吾何知哉?’……〔九〕

魏禧是‘易堂九子’之一,著名的明遺民,卻與曹溶過從甚密,對曹溶的人品亦頗爲認可:‘公好士,敏於知人,士有一能一才,必傾身下之爲之地,其賢不在好古法書。’魏禧還爲救助遺民李天植求助於曹溶〔一一〕。文中抓住曹溶最爲在意的‘出處’問題,以陶淵明的兩句話爲核心闡釋‘倦’之意:第一,‘雲之出也無心’指出曹溶處於時代風雲際會當中出仕的不得已;第二,‘鳥之倦而還’並不是陶淵明般厭倦官場,而是出於情感慰藉的需要,‘倦所以培風’更是點出曹溶仕進之心不息的心理。從曹溶的回應來看,魏禧的解説是深得其心的。魏禧之兄魏祥還特意圈點出此文的五個‘知’字,在最後一個‘知’字旁批:‘兄云另出一知字。’並評點此文:‘大有微指,文亦如夏雲之多峰。’説明魏氏兄弟對曹溶出仕的理解,魏祥所説的‘微指’,顯然是指曹溶的‘倦’與他的命運處境相關。曹溶曾謂友人‘仕隱情踪俱未遂’〔一二〕,他個人的境况亦如是,但他與以往士人的出處矛盾又有差异,其中個性與經歷是形成其獨特倦心的重要因素。

曹溶性情磊落,頗有英雄情結。他曾在《驀山溪·烏江渡》詞中評價項羽:‘讀書擊劍,没個青雲器。隻手易侯王,霸西楚、縱横如意。興闌神盡,何必諱天亡,江東小,劉季多猜忌。’對項羽功績由衷讚歎,對他的失敗則歸結爲‘興闌神盡’。其友龔鼎孳有和詞《驀山溪·登吴山弔伍子胥,用秋岳烏江渡韻》,詞中論道:‘倒行鳴怨,七尺等浮雲,生有爲,死何難,濺血非讒忌。’兩人同聲相應,龔氏所强調的生而有爲,正是他們的人生信念。‘英雄’二字在曹溶詞中屢屢出現,如《滿江紅·錢塘觀潮》:‘是英雄、未死報仇心,秋時節。’《一絡索·行中僧將賣藥,賦此堅之》:‘直饒手挽上池來,怕未識、英雄病。’直到晚年,這種英雄意氣還未消歇,其《摸魚兒·酒間答星期,四疊前韻》:‘浮沉處,遊俠難逢軹里。丹砂轉訝成米。男兒胸次多冰雪,興到誰嫌騰起。’

曹溶仕進之心甚熾,他年輕時即表現出干時的熱情,曹溶在《漸川集序》回憶道:

崇禎中盗起,秦隴蔓連楚蜀,宇内騷動。丁壯急征,發老弱充饋運。飛蝗蔽江而下,五穀不稔,斗米千錢,民交鬻子相食。余時方二十餘,右吉少余一歲。夜同宿里塾,慨然曰:‘士爲世用,當執戈殳,運籌策,刈盗鼠,若草菅電掃河洛之會,使耕者得息。不爾便結束妻孥,廬舍山塢,漁釣大澤之陽,聲迹不交於外。’〔一三〕

文中可以看出曹溶關心民瘼,有憂時之心,思想核心在於‘用世’二字。柳如是亦稱譽曹溶‘其人鄴下軼才,江左罕儷’。〔一四〕曹溶於崇禎九年(一六三六)成舉人,十年(一六三七)成進士,可謂年少得志。早年曹溶以武昌學使身份前往就職時就表現出時不我待的憂慮:‘丈夫年幾三十無所成,枯株安得乘羽翼。’〔一五〕‘禄仕乘壯齒,躑躅不顧家。黄鵠自生翼,何能不天涯。’〔一六〕爲官正直有爲,‘改御史,謇諤有直聲,中朝貴人多側目’〔一七〕。對於隱士,曹溶在《水調歌頭·釣臺》中對嚴光的看法可見一斑:‘欲起雲臺將相,羅拜先生床下,漢鼎定千年。’曹溶强烈的用世思想注定他對隱士的作爲並不認同。

明清易代之際,曹溶仕清,應是他清醒的選擇。首先曹溶對明朝敗亡有理性的認識。曹溶在《崇禎五十宰相傳》談及東林黨時云:‘門户相承,衣鉢相禪,邪正雖殊,其爲植黨則一。’〔一八〕其詞《采桑子·鞏都尉席上》透露出政治風雲當中曹溶的心緒:

古藤花下銀釭滿,紫鳳斜飛。賈涕沾衣。吹徹秦簫事已非。 圖書只似蓬蒿冷,碧甃雙扉。宫漏霏微。説劍青燈客未稀。

鞏都尉即崇禎朝駙馬鞏永固,鞏永固於紫禁城破之日殉國。審詞意,此詞作於明亡前夕。賈涕即用賈生涕典,表達憂國傷時的心情,‘吹徹秦簫’,表面用簫史弄玉典故,此處應有實事所指,《明史·公主列傳》:‘甲申春,賊破宣、大,李邦華請太子南遷,爲異議所格。及事急,帝密召永固及新樂侯劉文炳護行。叩頭言:“親臣不藏甲,臣等難以空手搏賊。”皆相向涕泣。’〔一九〕‘事已非’三個字,道盡曹溶當時傷感絶望之情。其次,知道明朝大勢已去,曹溶並未遠離是非中心。曹溶被農民軍拷打敲詐致足創不能行,但當李自成於甲申年四月二十九日在京稱帝並於次日倉皇離京時,曹溶仍堅守都城,《清史紀事本末》記載:‘都中自自成遁去,原任御史曹溶率衆城守,搜餘賊。’五月清兵進城,曹溶降清。

入清後曹溶仕途不暢,順治四年(一六四七)以濫送貢監被革職回籍;在順治十一年(一六五四)、十二年(一六五五)當中有過短暫的升遷,官至户部右侍郎。之後因政治盟友陳名夏、陳之遴在南北黨爭中失敗而受到牽連,先後貶謫至廣東、山西。曹溶既要背負‘貳臣’的道德壓力,更要承受新主的猜忌,心理負擔極重,杜浚在《挽曹秋岳侍郎》其一中論其‘兩登八座亦淒涼’〔二一〕,但其用世精神又使他忘卻不了對民生的關注。康熙六年(一六六七),曹溶遭裁缺回里,在《與高某某》的一封書信中云:‘除夕前五日,始達里門,所見邑井蕭條,都非故物。人民凋瘵,十室九空。江右之貧,過於西土,大率氣運使然。不佞叨庇歸來,相如壁立。事親課子,一意杜門。惟雲中數萬窮民,時時縈我夢寐。’〔二二〕歸家後的曹溶雖‘一意杜門’,但正如他自己所説的‘無奈熱腸閑不得’(《南鄉子·陳集生遺酒》),‘只蒼生況瘁,焉敢言别’(《萬年歡·和濟武感懷》),所見所想皆是民生。曹溶在《己畦集序》中云:

暇日嘗與余論器,慨天下囿於器中,雖有至人舉,莫能外。恒有遺棄群物、葆真靜治之思。余曰:‘不然。器無心而適用,不用則窳,歷世千百而不窮者,人運之也。復何病於器乎?’〔二三〕

此序作於曹溶去世前一年康熙二十三年(一六八四),代表晚年觀點。中國哲學中的道器論源於《易傳·繫辭上》:‘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傳統哲學崇道黜器,貴無賤有。這種解讀在晚明已經有所改變,王夫之將傳統的有無論改爲隱顯論:‘形而上者隱也,形而下者顯也。’〔二四〕這種解讀非常重要,將具有等級意味的有無論改爲表裏相關的隱顯論,把器的地位抬高,也就有了後來大家能接受的由器求道的轉變。相對於葉燮‘遺棄群物、葆真靜治之思’的想法,曹溶則有更爲通透的道器觀,器當用則用,這跟他積極入世的思想密切相關。雖然垂垂老矣,但熱腸未冷:‘共訝狂奴老矣,蒼生淚、猶似平時。仗三更漁笛,回風吹散情痴。’(《揚州慢·與林鐵崖、陳鹿友、程古狂飲》)頗具濟世情懷的曹溶不惜在易代之際身仕二姓,在新朝又仕途顛躓,命運侘傺不偶,生平經歷與其個性形成衝突,這種衝突没有得到調整,而内化成一種疲憊的心理,又以曲折深隱的詞體呈現出來,形成詞中獨特的倦心。這種倦心的深層内涵又具體體現在兩方面:一是家國變故之倦;二是仕途失意的羈旅行役之倦。

二 家國變故之倦

第一,杜鵑失啼的悲哀。

江山换主,出處選擇令士人之間鴻溝驟現,大節有虧的貳臣們只能相互慰藉。在清朝文網高張的環境中,故國之思是一個觸忌的話題,對貳臣而言,變節與背叛令其更加失去言説此話題的資格。正如龔鼎孳所言:‘怪底檐花如雨,杜鵑長是吞聲。’(《木蘭花慢·和雪堂先生感懷》)‘吞聲’並非無聲,只是言説的空間變小,對象亦十分有限,情感的吐露更爲隱忍。曹溶與同爲貳臣的龔鼎孳、熊文舉、李雯等人頻繁唱和,龔鼎孳在《題畫與曹秋岳》一文中云:‘甲申夏,與秋岳留滯燕邸,鬱鬱寡歡……嗚呼,吾等生逢戎馬,身作俘囚。登王仲宣之樓,時無劉表;讀庾子山之賦,夢繞江南;蘭荒芷老,悲三徑之難尋;玉樹後庭,與千秋而同感。乃猶收拾杜鵑之淚,低徊翡翠之床。弔草憑花,申吁表哭,有情必怨,無韻不淒。’〔二五〕他們現存幾首與‘春’相關的唱和詞,如曹溶的《念奴嬌·感春和芝麓》、龔鼎孳的《念奴嬌·和雪堂先生感春》、熊文舉的《大酺·懷古和曹秋岳》、龔鼎孳的《大酺·和秋岳春憶》、李雯的《風流子·送春》、龔鼎孳的《風流子·社集天慶寺送春,和舒章韻》等。崇禎帝在甲申年三月十九日殉國,傷春、送春成爲詞人悼念故國的特殊題材,曹溶詩《送余澹心還金陵歌》云:‘共是銷魂落魄人,不堪回首漢宫春。’〔二六〕詩中以‘漢’代‘明’,寓意十分明顯。詞體較爲深隱,這裏可以通過唱和詞之間的關聯來深入探求詞意。試看曹溶的《念奴嬌·感春和芝麓》:

遊絲吹盡,爲春歸、撩亂幾人心緒。欹枕長亭聞玉笛,萬事何如故土。花墜宫簾,燕巢陵樹,付與漁樵語。踏歌燈下,讓他年少爲主。 鎮日病酒孤眠,征衫不暖,憶得分離苦。芳草香銷南國恨,僥幸新來雁羽。畫槳徐開,珠屏曲掩,莫識留儂處。東風方便,願隨輕絮飛舞。

這首詞明寫離别之傷、宦遊之苦。被春歸所繚亂的‘心緒’,除了分離之苦,還有兩層意思值得關注。

首先是抑鬱心頭的故國之思。曹溶這首詞是滯留京城時與龔鼎孳的唱和詞,龔氏原詞中出現‘一夕梅魂芳霧散,把酒頻澆黄土’,‘何處麥雨葵風,含桃金盌,九十春光惡。惆悵江南花落盡,玉樹歌聲重作’此類語句,同樣使用春歸、江南、落花意象,以落花與寓意明確的‘玉樹歌聲’相聯繫,又以‘惆悵’一詞表達他對故國的傷悼之情。曹詞中出現的‘花墜宫簾’、‘芳草香銷’也比較明確地指明朝的滅亡,‘付與漁樵語’,詞人在慨歎興亡時並未明顯表現出對故國的情感。但在另一首詞《浪淘沙·夜思同芝麓作》中云‘鶯囀舊時音,芳樹成林。自從離後損瑶琴’,龔鼎孳的和詞《浪淘沙·春夜同秋岳小飲》中也有‘沈郎消瘦舊時吟’句,這種‘消瘦舊時吟’則透露出詞人情感上對故國的懷舊與依戀。政治上的背叛使這種故國之思變得隱忍。遺民可以堂皇地表達無家的悲愴,如屈大均《河傳》所云:‘故國茫茫失路。恨年年寒食,與野死重華。總無家。’貳臣詞人在悲愴之餘更生愧疚,如曹溶的《浪淘沙·夜思同芝麓作》:‘故國千門難鎖夢,歸路沉沉。’又如龔鼎孳的《大酺·和秋岳春憶》:‘夢逐江流去。還懊惱、數峰遮住。料難到、家山路。’現實中不復存的故國,夢裏執着地尋找,但夢裏亦難到家山則是貳臣微妙而特殊的心理體驗。龔鼎孳在與曹溶的書信中談到:‘昔人夢到家山,怕渡溪頭,猶是得意之語,若是身經喪亂,夢裏無家,夜夜搬演古今愁,正復閉眸骨戰,惱人何限,豈止尋蝴蝶於萬里,而怵蛟龍以水深乎?’〔二七〕内心若無愧,何以恐懼至‘閉眸骨戰’?

其次是舊巢傾覆的彷徨悲怨。曹溶詞中的‘畫槳徐開,珠屏曲掩,莫識留儂處’,‘東風方便,願隨輕絮飛舞’,道出詞人彷徨的心緒。結尾的‘輕絮’意象值得關注,輕絮即柳絮,隨風飛舞,命運無法自主。龔鼎孳在唱和詞中也用柳絮表達了相同的意藴:‘斷魂無那,霎時間、柳絮萍花吹合。幾點殘紅隨蝶粉,倒掛蛛絲檐角。’(《百字令·其二》)曹溶在《南浦·寄香侯》總結的‘關愁不小,劫灰身世誰根蒂’,道出命運無法自控的悲涼。當他們在新朝的政治前途遭到打擊時,這種仿徨的心緒更爲强烈。熊文舉的《大酺·懷古和秋岳》與龔鼎孳的《大酺·和秋岳春憶》是他們先後遭貶集於金陵時所作,曹溶原詞已失,不過從熊、龔二人的和詞可以得到不少信息。熊文舉的詞收入《瑶華集》時題作‘金陵懷古’,曹、龔還有另外兩首唱和詞《虞美人·泊京口有寄》與《虞美人·其二,用秋岳泊京口韻》亦作於同一時期。順治三年六月龔鼎孳携顧媚奔父喪,之後流連江南,在杭州、揚州、南京一帶活動〔二八〕。熊文舉於順治三年秋辭官歸江西〔二九〕,曹溶也在順治四年春遭革職歸里,後寓居蘇州,可謂一損俱損。詞的創作地點在明朝故都金陵,大劫之餘,在新朝又仕途失意,難免有茫然自失的心緒。龔鼎孳《大酺·和秋岳春憶》上闋:‘憶柳如煙,烏啼月,江左琅琊何處。高樓紅樹裏,有銀筝紈扇,與花相妒。六代鶯聲,三山草色,曾記遊人否。芳懷隨雲散,悔芳華走馬,此行原誤。更風滿敗葉,燕穿飛絮。’三人在政治鬥爭中受到打擊,因此詞中有‘與花相妒’語,‘悔東華走馬’乃痛定思痛後對功名之心的反思。又熊文舉的《大酺·懷古和曹秋岳》:‘飄零如逆旅。看魂夢、千里隨烟波。寧知道、花晨月夕,地角天涯,烏啼更有誰回顧。’熊文舉詞中更着重於表達孤獨無依的淒涼之情。曹溶此《大酺》詞雖未留存,但在《虞美人·泊京口有寄》中亦有‘南朝一抹沉烟霧,唤作銷魂路’的慨歎,在《春草》一詩中有更爲直露的表達:‘初驚寒滅燒痕新,旋覺淒迷委路塵。’生動地寫出詞人在動蕩中的命運與感受。

第二,以夫婦喻君臣的失偶之怨。

曹溶在明朝已官至御史,國家變故令其産生强烈的被遺棄感,但這種情感無法明言,曹溶運用以夫婦喻君臣的傳統比興手法來吐露心聲,試看其《唐多令·乙酉七夕感悼》:

梧葉一聲乾,瑶華再見難。洞簫中、清淚成團。惆悵仙郎騎白鳳,剛遇得,漢宫殘。 乞巧欲追歡。銀河入夜寒。鵲雙飛、不到長安。從此天孫新樣錦,空付與,玉樓看。

清軍於順治二年四月屠揚州城,五月攻陷南京,閏六月屠嘉定,並再度頒佈剃髮令,激起江南士民的反抗。發生在家鄉江南的慘况真正令曹溶體會到亡國切膚之痛,題爲感悼,時間又點明七夕,七夕是漢族人民的傳統節日,傳説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曹溶藉題發揮,‘梧葉’、‘洞簫’、‘乞巧’這些意象指向失偶,但是‘漢宫殘’、‘不到長安’這些語彚又隱晦地揭示了亡國的事實。這首詞的主題回到藉男女之事來喻君臣之義的比興傳統當中,‘惆悵仙郎騎白鳳,剛遇得,漢宫殘’則更多表達了詞人正值人生昂揚的壯年之時卻遭遇亡國的‘棄婦’感,‘天孫’指織女,‘從此天孫新樣錦,空付與,玉樓看’,寫出孀婦般的悲涼心態。龔鼎孳在《掃花遊·元夕同秋岳作於無外邸中,用周美成韻》詞中亦提到曹溶的這種失偶之怨:‘報導鸞簫,吹斷天孫舊苦。’曹溶詞集中已找不到這首唱和之作,但其詩《無外户部席上觀劇同芝麓限韻》則可見‘天孫舊苦’意藴:‘失路誰招杜宇魂,歷年騷席締金昆。’迷茫的前途,喑啞的故國情懷,只能在手足般的交遊中找到相憐之感。這種悲涼的心緒在與史可程的唱和中也有宣泄,其《江城梅花引·除夕和赤豹》:

蕭蕭疏影弄新紅。盼東風。未東風。眼角一杯香氣透簾櫳。酒自著人人自懶,淒涼甚,莽關山,剩倦翁。 倦翁。倦翁。小樓中。燈又濃。夢又重。夜也夜也,夜過半、難解詩窮。賴有長箋清響寄高鴻。總把寒更吹教暖,春動也,怕春光,不屬儂。

赤豹是史可法堂弟史可程的字號,國變時史可程被清軍用以招降史可法,之後流寓宜興。在除舊迎新的除夕夜,曹溶對到來的新時代有着强烈的疏離感,‘淒涼甚,莽關山,剩倦翁’,國破山河仍在,人事已非,舊臣在新的春光中處境尷尬,因此詞人在最後直言‘怕春光,不屬儂’的憂慮,這種憂慮與‘天孫舊苦’的心緒如出一轍,透露出曹溶作爲明朝舊臣入清後的身份焦慮,儘管有如龔鼎孳所言的‘古人所以不死者,誠欲用其所未足耳’的理由,也無法消弭貳臣身份帶來的沉重壓力。

三 宦遊羈旅之倦

首先是遷謫的牢騷怨憤。曹溶入清後的仕途以失意居多。空有濟世之志而時運不佳令曹溶進退失據,牢騷奮髯之情時露於詞。順治十三年(一六五六)曹溶左遷廣東布政使,途中作《唐多令·阻風銅陵》,其詞下闋:‘無語淚空懸。征衫似舊年。望江心、白浪連天。儘把香車吹散了,剛留我、倦遊船。’在京城短短三年,仕途稍順的曹溶遭此打擊,其内心無疑是失落的。康熙元年(一六六二)曹溶被派往山西守軍,時已五十歲,山西是邊塞苦寒之地,還未動身,曹溶筆下已是窮途歌哭之狀,《念奴嬌·將赴雲中,留别胡彦遠,兼戲其賣藥》:

瘡痍四海,笑澄清計短,鬚髯如戟。酒社飄零詩友散,高卧元龍百尺。女子知名,男兒失意,聊學韓康劇。千金肘後,何妨堪愈愁疾。 我亦北阮窮途,鮫人淚盡,雙鬢多添白。風雪差排關塞去,不唤傷心不得。馬背多寒,貂裘易敝,秉燭娱今夕。渭城歌徹,樓外晚山重碧。

胡彦遠即胡介,著名的遺民詩人,兩人私交甚好,曹溶在這首詞中將滿心的委屈向摯友傾訴,‘瘡痍四海’是寫實,‘澄清計短’是曹溶的自嘲,後面幾句連用典故,用陳登、韓康的故事調侃胡介的隱逸。下闋感歎人生苦短、處境困頓。‘窮途’、‘淚盡’、‘傷心’等詞體現了曹溶怨憤的程度。曹溶乃江南才子,在年過半百時涉足塞上,且是不得志之行,其筆下的西北風情總是夾雜侘傺不遇的牢騷。如‘帳底燒春,樓頭熱浴,百錢便博征夫醉。寒原望斷少花枝,臨風也省看花淚’(《踏莎行·答客問雲中》),又如‘落日馬蹄窮塞主,白髮一肩行李’(《賀新郎·答横秋見壽,時將行役雲中》);‘列戟西風高樓上,空説雄心似虎。欹客枕、鼕鼕戍鼓’(《賀新郎·答右吉》)。雄奇的風物加上俊爽老辣的用筆,詞人振翅難飛的辛酸溢於紙上。

一貶再貶的仕途令曹溶産生一種心灰意冷的倦怠感。在前往大同的路上途經河北懷來縣的沙城,曹溶作《南柯子·旅恨》,其上闋:‘馬度離人地,山銜去國程。孤身都似雪花輕。僥幸不知春色、過清明。’以‘雪花輕’來比擬‘孤身’,透露出詞人由政治上的挫折帶來心理上的卑微感。《燭影摇紅·答香侯》中與知己好友的對話中意思更爲顯豁:‘未脱征衫,一年聽盡銅壺箭。錦騮成隊玉關開,近息沙場戰。不信孤臣身賤。但看取、冰華拂面。難醫白髮,任説丹砂,夜涼人倦。’‘孤臣身賤’是類似‘雪花輕’的自嘲,‘不信’二字仍透出了内心的憤懣。一年的風霜,令曹溶呈現了一個年老衰頽的形象,在與老友俞汝言的書信説得更爲明白:‘三年塞上,賤同候吏,冷過廣文,卧雪吞氈,殆難名狀。’〔三一〕山西的境遇令曹溶很容易引白居易爲知己,在詞中多有呈現,如《眼兒媚·旅情》上闋:‘衣錦軍中恨如麻,美酒近難賒。春衫濕透,唐家司馬,不爲琵琶。’又如《賀新郎·答右吉》:‘獨有江州青衫在,濕透當年淚雨。吾老矣,中宵起舞。’這裏對白居易青衫典故的運用又非簡單的沿襲,濕透青衫的淚中既有如麻的怨恨,還有中宵起舞的不甘心。曹溶的心境夾雜着不甘於逆境但又無計可施的無奈,因此倦意重重。

其次是濃重的鄉關之思。身處西北窮塞,家鄉江南成爲詞人魂牽夢繞的地方。南國風情是詞人心靈流連之地,《送入我門來·夏日塞上》下闋:‘南國嬉遊此日,抛殘墮釵枕簟,湖上安排。遍種紅蕖,潮動畫船回。數年不見輕羅扇,聽銀箭、空將蠟炬催。祝良宵好夢,個人相送,到客窗來。’除了這類情感表達較爲明確的詞作外,曹溶還有一些以鄉關之思爲主題的作品具有更爲復雜的意藴。如《江城梅花引·秋思》:

夕陽山闊戍樓空。厭西風。已西風。何事風吹偏向客愁中。沙草斜連銅狄路,酒旗捲,一程程,繞漢宫。 漢宫。漢宫。掃殘紅。花一叢。柳一叢。憶也憶也,憶遠送、又泣孤鴻。可惜鴛鴦湖上冷歸蓬。謾道夢魂能識路,今夜裏,比春來,夢不同。

此詞作於鎮守大同時期,明寫客愁,‘何事風吹偏向客愁中’、‘可惜鴛鴦湖上冷歸蓬’都明確地表達了這種鄉思。而詞中‘漢宫’、‘殘紅’在清初語境中又具有特殊意藴,很强烈地將詞意引向另一層解讀,使鄉關之思又包含着深沉的故國情懷。末句仍然採用‘夢回’這樣的虚筆,但詞人又很明確地指出‘今夜裏,比春來,夢不同’,這種故國情懷與早年京城時期以傷春主題表達故國之思的詞作相比又有不同,早年‘夢裏無家’的愧疚已經被半生逆旅的痛苦所冲淡,另一首表達秋思的詞作《永遇樂·雁門關》可作爲這句詞的注腳:

眼底秋山,舊來風雨,横槊之處。壁冷沙鷄,巢空海燕,各是酸心具。老兵散後,關門自啟,脈脈晚愁穿去。一書生、霜花踏遍,酒腸澀時誰訴。 闌珊鬢髮,蕭條衣帽,打入唱驪新句。回首神州,重重遮斷,惟有翻空絮。歲華貪换,刀環落盡,草際夕陽如故。嗟同病、南冠易感,登樓莫賦。

這首詞作於雲中爲官時期,所言的秋思意藴相當深沉而豐富,此時的‘唱驪新句’包含着失意沉淪、老大無成的無奈,也消歇了剛上任時‘敢詫封侯萬里’(《賀新郎·答横秋見壽,時將行役雲中》)的英雄意氣,而代之書生的酸心。結尾連用‘刀環’、‘南冠’、‘登樓’三個典故,‘刀環落盡’,用李陵拒絶歸漢的故事自言故國已歸不得的事實,又用楚囚鐘儀戴南冠與王粲登樓的典故曲折地表達情感上對故國的認同與皈依。康熙六年(一六六七)遭裁缺,曹溶卻按捺不住雀躍的心情,作《得省官報誌喜二首》,詩中‘急買舟車趨汶泗,徑穿錍鐸離幽燕’〔三二〕可見他思歸的急切心情,并且自嘲‘松菊原無用世才’,最後云‘不堪回望李陵臺’,被罷官的他竟然獲得了一種解脱的心理。書信《與沈繹堂》:‘六月歸雲,便聞裁信,弟五年清塞,日夢江湖,得此好音,快出意表。’〔三三〕亦可見其相同的心情。

第三,年歲漸長,仕途失意,讓曹溶對出仕選擇作出反思。《喜遷鶯·湖上值朱子蓉》:‘瘴雨蛇懸,邊沙虎踞,我獨塵埃驅使。世事浮沉失算,雪點垂垂過耳。’廣東與山西都是曹溶遷謫之地,‘失算’一詞尚能看出詞人計算得失的理性。又《念奴嬌·同鐵崖、古狂、逢吉集登子寓樓,吴姬適至》:‘春色抛人容易也,蝴蝶空餘情性。錦纜横江,珠鞍驟馬,總是淒涼境。’羈旅行役躭誤及時行樂是詞中的表面意義,聯繫曹溶的個性與經歷,‘空餘情性’、‘淒涼境’這些字眼則可見其内心對出仕的否定。這種否定還表現在對功名之心的自嘲:‘豪遊舊夢,鳳凰樓側花驄繫。徒識祖生,鞭尚在,博得幾番清涕。’(《南浦·寄香侯》)‘盾墨磨殘征袖冷,少黄金、鑄就封侯骨。’(《賀新郎·書懷》)

人生境遇的不同所引起的心態變化不能不加以考量。曹溶因與龔鼎孳經歷相似常常被人並稱並談,兩人的好友杜浚在《挽曹秋岳侍郎》中稱‘龔曹異撰有同心’〔三四〕,但就貳臣心理而言,康熙元年是兩人的分水嶺,在這之前他們政治上同進退,文章共同唱酬呼應,相互勸慰振作有爲,對失節雖有愧疚,但更多地表現爲不甘。康熙元年後,曹溶鎮轄山西陽和道,龔鼎孳則以侍郎缺補用,重回中央。與曹溶的‘傷心’不同,此時的龔鼎孳更多地表現爲‘懼’。在給友人的書信中吐露心跡,《復胡彦遠》:‘方托興於抽簪,遂蒙恩於弄印,控辭不可,肩任殊難,終懼無補蒼生,慚負良友。’〔三五〕又《寄鄧孝威》:‘不自意枯樹寒灰,起之病顙,責以馳驅,誠懼末路摧頽,貽羞同志。’〔三六〕這兩封信應寫於康熙元年這次被起用前後。信中都出現了‘懼’字,儘管在語境中着重於表達有爲蒼生的决心,但也不無如履薄冰之感。‘懼’的心理在具體的行爲中則化爲‘圓’,在康熙十年(一六七一)爲冒襄長子冒禾書送行的詞《賀新郎·中秋有感,兼送轂梁》中云:‘朱輪華轂爭榮顯。但低頭、與時聾啞,隨人圓扁。徑欲拂衣長嘯去,何處擔琴携犬。便狂醉、難乎其免。’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晚年的圓滑心態。晚年龔鼎孳官至禮部尚書,身居高位,對新朝已不能有任何的牢騷,壓於心頭的唯獨是不能全的名節之憾,嚴迪昌先生準確地拈出他晚年‘栖巢如繭’的抑鬱心理與‘破鏡尤堪典’的憂懼與遺憾〔三七〕。曹溶亦有寫鏡篇章,其《霓裳中序第一·詠鏡》:‘菱花裏、自看妖冶,卻勝薄情眼。’對於曹溶而言,新朝無疑是‘薄情’的,三年的邊塞持守,令他吃盡苦頭,《與倪伯屏》:‘寒門風雪,一奉音郵。……弟浪跡邊地,荏苒三年,奇窘奇寒,百苦交逼。平生狷狂習氣,摧折無餘。乃於冷淡之中時有入處,以奉義命自慰,忘其困窮。’〔三八〕此時曹溶所謂的‘奉義命’已經不能簡單地理解爲清廷的授官,曹溶以優良的人品獲得‘人師楷模’〔三九〕的稱讚,一生結交友人無數,尤其獲得了對立陣營中的遺民的認同,無論在廣東還是山西,曹溶都盡力收羅資助來自各方的遺民,山西期間,來自各地的遺民顧炎武、傅山、屈大均、李因篤等,奇妙地聚集在曹溶的周圍。這種‘奉義命’的心理在很大程度上減輕了曹溶因‘失節’所帶來的愧疚情緒,在一定程度上重建人格自信,正如他在《摸魚兒·宴米山堂》中云:‘吾有癖。縱弱絮沾泥,何損鬚髯戟。’

〔一〕 陳維崧《湖海樓詞》二十卷,乾隆六十年(一七九五)浩然堂刻本。

〔二〕 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續編》卷三,載唐圭璋《詞話叢編》,中華書局,一九八六年,第三五三頁。

〔三〕 曹溶《靜惕堂詞》卷首,清康熙刻本。

〔四〕 聶先、曾王孫編《百名家詞鈔》,清康熙緑蔭堂刻本。

〔五〕 沈軼劉《繁霜榭續集》,浙江蕭山文聯印刷廠一九九五年,第二六頁。

〔六〕 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全清詞》編纂研究室編《全清詞》第二册,中華書局,二二年,第八九頁。本文所引詞作皆據《全清詞》順康卷,爲免冗贅,餘不一一出注。

〔七〕 朱彝尊著,王利民等校點《曝書亭全集》,吉林文史出版社,二九年,第六五六頁。

〔八〕 曹溶《靜惕堂詩集》卷十六,《清代詩文集匯編》第四十五册,上海古籍出版社,二一年,第三四三頁。

〔九〕 魏禧《魏叔子文集外篇》卷十五,《清代詩文集匯編》第九十二册,第四五七頁。

〔一一〕 魏禧《與周青士書》,《魏叔子文集外篇》卷六,《清代詩文集匯編》第九十二册,第一七四頁。

〔一二〕 曹溶《飲冷梅庵寓輒贈二首》,《靜惕堂詩集》卷三十一,《清代詩文集匯編》第四十五册,第四七一頁。

〔一三〕 伊湯安修,馮應榴纂《(嘉慶)嘉興府志》卷七十三,《經籍二·集部》,嘉慶五年刻本。

〔一四〕 柳如是《致汪然明尺牘》第二十五通,《柳如是集》,遼寧教育出版社,二一年,第六三頁。

〔一五〕 曹溶《丈夫行》,《靜惕堂詩集》卷十,《清代詩文集匯編》第四十五册,第二八九頁。

〔一六〕 曹溶《途中雜詩三首》其一,《靜惕堂詩集》卷二,《清代詩文集匯編》第四十五册,第二三九頁。

〔一七〕 錢仲聯《清史紀事》(三),江蘇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七年,第一五六三頁。

〔一八〕 曹溶《崇禎五十宰相傳》,《續修四庫全書》史部第五三七册,上海古籍出版社,二二年,第一六頁。

〔二一〕〔三四〕 杜浚《變雅堂詩集》卷七,《清代詩文集匯編》第三七册,第三二四頁。

〔二二〕 黄汝銓編《曹秋岳先生尺牘》卷二,康熙刻本。

〔二四〕 王夫之《船山全書》(第六册),嶽麓書社,一九九六年,第四九頁。

〔二五〕 龔鼎孳著,孫克强、裴喆編輯校點《龔鼎孳全集》(四),人民文學出版社,二一四年,第一八八七頁。

〔二六〕 曹溶《靜惕堂詩集》卷十,《清代詩文集匯編》第四十五册,第二九三頁。

〔二八〕 董遷《龔芝麓年譜》,載孫克强、裴喆編輯校點《龔鼎孳全集》(四),第二五八四、二五八五頁。

〔二九〕 朱中楣《隨草詩餘序》後跋語,《清詞序跋匯編》第一册,鳳凰出版社,二一三年,第八頁。

〔三一〕 胡泰編《倦圃曹秋岳尺牘》卷上,清含暉閣刻本。

〔三二〕 曹溶《靜惕堂詩集》卷三十四,《清代詩文集匯編》第四十五册,第四九七頁。

〔三三〕 黄汝銓編《曹秋岳先生尺牘》卷一,康熙刻本。

〔三五〕〔三六〕 周在浚等輯《藏弆集》卷三,《四庫禁毁書叢刊》集部第三六册,北京出版社,一九九七年,第二八五、二八六頁。

〔三八〕 胡泰編《倦圃曹秋岳尺牘》卷下,清含暉閣刻本。

〔三九〕 李鄴嗣《杲堂詩文集》,浙江古籍出版社,一九九八年,第六二二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