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二香
三垧梁这个在达拉特旗很响亮的名字,是达旗有名的工业园区,公路四通八达,高楼林立,绿树成荫,工厂众多。大型企业十几家,小型企业几十家。这样一个现代化繁荣昌盛的地方,过去却是个很少人知晓的穷沙窝。两年前我去了一次三垧梁,三垧粱发展之快,变化之大,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过去那连绵的黄沙梁都被移为平地,变成了绿色的海洋,一座座高楼工厂有序的坐落在上面。原来生长的黑乎乎的沙蒿变成了一行行树木花草。好像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卷,三垧梁的蜕变是人定胜天的一个奇迹,它神话般地把无垠的沙漠变成了绿洲,实现人们几百年的黄粱美梦,我被眼前景象迷呆了。
以前也经常听人讲三垧梁今非昔比,富甲一方,没想到变化如此神速,过去的模样不留一点痕迹。我努力回忆记忆中的三垧梁,它是那么遥远模糊不清。大概在我七八岁时,经常去嫁到三垧梁的姑姑家里住,三垧梁虽然是一个生产队,但地盘很大,方圆几十里,四面环沙,地广人稀,穷沙恶风,非常荒凉。冬春两季,隔三差五风沙肆虐,黄沙慢慢,天昏地暗。在外面行走的人,横行的风沙让你无法睁眼。有时要连续刮上三四天大风,一场暴风扫荡过后往往是半院沙子,屋里到处是沙土,让这里的所有人一筹莫展。三垧梁是个半农半牧的小队。春天种上的庄家常常会被大风刮死或者被沙土掩埋吞噬,这里的人们常年饱受风沙之苦,苦不堪言。那时正三垧梁居住着六七户人家,其余都分散居住在各处,有一二里住一户的,也有三五里住一两户的。各自都有个小地名,什么李家壕,贾家壕,沙棘壕等等都属于三垧梁的地盘。人们出行相当困难,只能步行,脚下除了明沙梁就是沙蒿,社员们在沙蒿地里开发出一些田地,可以种糜麻五谷以及土豆,粮食产量很低,多数的年头是吃国家供应粮,救济粮。由于三垧梁沙蒿多,还有许多苦荳苗,下湿地的苦荳林里长着很多苦菜、蒲公英。在一些沙湾也生长蒿子、绵蓬、沙蓬,灯箱,沙芥等野生植物。因此我们生产队的羊官差不多天天要去那里放羊。我二爹脑筋反应有点迟钝,是我们队的羊官,每当遇到恶劣的大风天气,就晕头转向找不到回家的路,每当出现坏天气时,我父亲就会到二爹常去放羊的地方找他回来,有时他转了方向,顺着大风跑了,我父亲找不到他,他就会在三垧梁的沙里来回转一夜,害的一家人一晚为找他着急不得安生。
我姑姑刚嫁到三垧梁时,每次来爷爷家临走时就犯愁。于是我母亲就让我跟着姑姑去她家住上几天,姑姑家具体的位置在沙棘壕,距离我家有十多里路,差不多都是连绵起伏的沙粱,几乎没有路,爬上一道沙坡,下一道沙湾,走累了就休息一会儿,有时姑姑会拉着我的手走。那时姑姑不到二十岁,她可能不习惯那个人烟稀少荒凉的地方和那个奇怪的家庭。姑姑没有婆婆,一家四口人,只有姑父一人健康齐全,五官端正。她有一个一只眼睛是瞎子的公公,一个有小儿麻痹症瘸腿的小叔子,还有一个非常矮小五十来岁的光棍叔公,她一嫁过去就成了料理所有家务活的家庭主妇,白天只有姑姑一个人在家,姑父是二贵壕大队学校的民办教师,早走晚归,她公公给生产队放羊,一走一天。小叔子在树林召念书,礼拜天回家。叔公经常东飘西荡不在家。姑姑每天忙各种家务活,我就傻傻地坐着想:爷爷怎么会把姑姑嫁到这么个穷沙窝,姑姑又怎么会看上这么一家人家?我们那里虽然也不富有,东靠沙粱,和三垧梁是近邻,但,西边是平滩地,距210国道很近,出入方便。那时姑娘找对象刚开始时新要一台缝纫机,或者是要一辆自行车。姑姑什么也没有,不知是没要,还是要了姑父家穷的给不起。反过来又想,这里即使有自行车也骑不了,没用,别说人骑了,人推着走也走不动,只能自行车骑人。这鬼地方永远不可能有油路。假如今天修一段路出来,或许明天就被沙埋了。
在姑姑家的日子是孤独的,由于人家稀少,没有同龄的伙伴可以一起玩。距离姑姑家一里路,有一家叫员外的人家,家里有几个孩子,最大的八九岁。他家离姑姑家的自留地很近,姑姑去自留地干活。带我去他家玩,那家主人名叫员外,却穷的叮当响,俩间低矮的破土房,一间住人,一间是凉房。住人那间,三十六眼窗窗,窗户纸也不知是被风雨吹打破的,还是被孩子扯烂的,大窟窿小窟窿没有一眼是完好无损的。一盘大土炕,睡着一个四五个月大呜呜哇哇哭闹的婴儿,跑着一个用绳子在腰间拴着,走路不稳东倒西歪俩岁多的小孩。破旧的被子、枕头乱七八糟摆的一炕。地下放着三四个大小不一的瓮,柴火和垃圾堆了半地。炉台上放的米汤盆苍蝇黑森森爬的一层,家里的苍蝇人进去那是飞起一群,落下一片,满屋子骚尿味。院里还有三个刨土土的孩子,他们大概有四五岁的、六七岁的、八九岁的。除了那个最大的穿衣服外,那两个小的基本不穿什么衣服,他们都光着脚,全身都脏兮兮的。员外的老婆见到我们就和姑姑说话,她身体瘦小,穿着邋遢,说话口齿不利索,像蜜蜂嗡嗡叫,是个靠鼻子,她说什么,我听不清。我在她家院里站了一会儿,就跟着姑姑走了,以后再没去过她家,员外家大孩子我记不清叫什么名字,他时常来姑姑家,他来了只是在地下悄悄站着,不说话,过一会就走。后来姑姑告诉我,员外因为穷,找不下老婆。直到三十多岁才讨了个蔫老婆,不会做针线活,只会生孩子,日子过的一塌糊涂,是三垧梁最穷的一户,吃穿全靠国家救济。那年月作为家庭主妇不会缝新补烂,家里人穿着就没有着落,家中的破败情形可想而知。员外被逼无奈,简单的针线活自己缝,复杂的只能求人帮忙。员外身材高大,有点驼背,和他特别矮小的老婆走在一起,用骑骆驼赶鸡来形容不算太夸张。
我姑姑雖然年轻,她精明能干,把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她利用三垧梁有限的自然条件,增加收入,她在自家门前房后多种一些土豆,等春天苦菜上来,就天天挖苦菜,喂猪或人吃,土豆和苦菜都是好东西。即可当主食,又可当副食。煮土豆拌苦菜,再炝点素油美味可口。她利用三垧梁野生苦菜多的有利条件,每年多喂一口猪,到了一百四五十斤卖到供销社,可以得到六七十元钱。每到冬季,她就开始割蒿子,揉蒿子,半月二十天下来,能弄到一百几十斤蒿子,卖四五十元钱。在一个馒头五分钱的年代,四五十元钱是一笔可观的收入。遇上好年头,沙里的棉蓬,灯葙颗粒饱满,她还会搂灯葙,棉蓬。灯葙、棉蓬的子磨成面粉可以蒸窝头吃。而且顺口。不过搂灯葙打灯葙是一份苦差事,灯葙浑身都是刺,手挨着就扎的受不了。有的男人也干不了这种棘手的活,姑姑却干的很熟练地道,她会把搂在一起的灯葙用脚踩结实,然后用叉子挑在硬地上,再用连枷打。她什么都会干,扬场,筛波粮食,农活样样不拦手。三垧梁多数人吃国家供应粮时,她家的生活过的比较滋润。虽然粗茶淡饭,但粮食总是有存有放,亲戚邻里谁家揭不开锅了,就去她家借上三斗两斗是常事。她们家虽说瞎子、瘸子、矮子俱全,但他们身残脑不残。都有发家致富的头脑。姑姑的小叔子,大名叫什么,我不清楚,他们家里人都叫他二小子,外人都叫他二瘸子。他的一只脚严重变形,向里弯曲,走路总是一跳一跳,一只手几个手指头向里紧紧的抽到一起,不能活动,另一只手只能做一些简单营生。他曾经也是一名学校民办教师,后来不知怎么回家务农。那时姑姑早已有了孩子,我也渐渐长大,有了自己该做的事,不再去姑姑家了,她家的事情只是偶尔听说一点。endprint
改革开放以后,政府号召三垧梁群众发展畜牧业,种草,植树造林。二瘸子和他父亲和姑姑分了家另立门户,专职养羊,逐渐富裕起来。只是三十大几岁了还没老婆,刚开始别人给他介绍那些有毛病的,或者脑筋不清呆傻的,他都看不上,也看到了不惑之年,不知怎么糊里糊涂听人介绍娶了个傻姑娘,什么也不会干,就是个女人。有时二瘸子用好言乖哄傻老婆还能放几个小时羊,由于他养殖经营妥善、管理得当,收入可观,手里有了余钱。傻老婆又为他生了一双儿女,后继有人,他满怀希望,一心祈盼孩子的智力能像自己,然而事不随人愿,两个孩子越来越像她母亲,头总是像要打鸣的公鸡向后仰,嘴半张着,眼朝天不知在寻视什么东西,只会吃饭,人事不懂。他只能承受自己酿造的苦果,当初有人劝别让傻老婆生孩子,抱养一个精干人家的孩子,他总想儿要自生,地要自种,孩子还是自己生的好,现在是追悔莫及。他只有多赚钱,让两个有智障的孩子以后生活有保障。于是他把手里的存钱放给个人,利息自然要比存在银行高出四五倍。几年下来利滚利钱增值很快。很快成了三垧梁比较富裕的有钱人。九十年代末到二十世纪初借贷归还是有保证的,一个瘸子养活的三个蔫子,而且生活富足有余,这让那些常常向二瘸子租钱借款四肢健全的聪明人感到汗颜。
让三垧梁人真正大发大富起來的是国家征地补偿,二十世纪初,旗政府决定把三垧梁打造成工业基地,招商引资,建造现代化的工业园区。给三垧梁的村民统一建造了高档宽敞的住宅区,统一搬迁。村民们人均得到征地补偿款百万元,同时住进了结构时尚装修新颖的房屋,住宅区前后都修了宽展的油路,苍松翠柏掩映。年轻人大都开着奥迪、宝马、奔弛、路虎等高级车。姑姑家生活自然不必说,二瘸子的日子当然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得到三百万的征地补偿,再加上原有的存款,今后的生活那可是穿着雨衣打着伞双保险呢,他住上了高档的搬迁房,雇了保姆,家里虽然没有具备开车能力的人,他还是买了一辆小汽车放着,出门临时个雇司机。那个员外和他的老伴早已离世,他们的五六个孩子也早已成家,和所有的三垧梁村民一样,过上相当富裕的日子,享受现代文明生活,出门见景,被绿色环抱。三垧梁是新时代跨越式发展的典型代表,是达旗人民的骄傲和自豪。
——选自作者新浪博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