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
那些影影绰绰的人,翻越千山万水而来
残破的灵魂不堪负重内心的行踪
那些魂不守舍的人,像海默尔症患者
他们找寻着什么但又不知再找寻什么
他们沿返乡之路围着寺院和白塔磕起长头
磨破了华丽的衣服,露出了带血的肌肤
云丝环绕着佛塔,金身的大佛高坐莲花
檐角风铃的乐音,使他们屏住呼吸一语不发
雪山、祥云、佛塔、莲花以及檐角的风铃
自古坐落在深山老林,静观岁月更迭风云变化
是谁将迷途的人群,指向亘古的雪峰
他们含着泪花呢呢喃喃,大佛从不开口说话
菊
在旷野中,沿低处的海拔与杂草相拥西行
呼啸的凌冽之风挟裹着冰雹
两肋插满尖锐的锋芒,痛在叶脉间游走
叶片骤然黑绿,它们合力托起头顶的
花蕾,在杂草倒伏的呻吟中独自摇曳
内心蓄积的霜雪,满含百草根的
苦味,这精华的养分将会催开皱褶的笑脸
环视十万雪峰的挤兑和神秘的指令
那一支支傲骨可以抵御寒冷的风暴
却抵挡不了明晃晃的阳光笑里藏刀
这种以苦为乐的植物,原来也是一种草
它们潮润冰凉的花朵,有降温清火的功效
我最终没有看到它们头顶的
花蕾,在风雪中怒放拯救人类的自尊和孤傲
它被太阳榨干了苦水,成了鲜活的标本资料
熊
在青藏南部游历,海拔不断抬高
我的头颅,四千三百多米的甘德
我与英雄格萨尔雕像以及东吉寺相遇
空阔的场地上,一排白塔撑起蓝空
一群群乌鸦和鸽子,在寺院的屋顶翻飞
寂了的街道上,一只只流浪犬相互嗅着对方的身体
静谧的空气
映衬着霞光中水墨的流动
我的心像西柯曲一样安详清澈
甘德,山坡的经幡在风中唱着颂歌
我在高反的布控下,策划向达日跋涉
达日,怀抱云端的黄河,奔向太阳最后的去所
我被无边的慢紧紧地、紧紧地搂抱着
然而,那头白熊却在我的梦境突然出没
它在凌晨摇头怒吼,挡住我山谷间的去路
窗外遍野的大雪之上,黑色乌鸦谋划黑色的阴谋
在距达日一步之遥的档口,逼我节节退回原路
牙
这父母精血的钙化物,洁白而锋利
它一直蜗居在我黑漆漆的洞穴里
帮我剔下骨头上的肉丝,咬开坚果
承受窝在内脏的嗳气熏烤,被酒精浸泡
我一直压制着它咬牙切齿的怒火
我深知它早年咬过亲人、朋友、红颜知己和敌人
以及手握重权者的后果,做人变得温和
可它最近遭到内火的挑唆,抗议我的懦弱
欲捍卫游荡在欧洲上空的幽灵的魂魄
我反复思忖之后,再也不敢让它旧事重做
我忍着泪水,对站起来的挑事者记神经摘除大过
让它失去对所有食物的试探和敏锐的知觉
我将在慢慢的疗养中,开始心平气和的生活
夜
黄昏时分,抵达玛沁,我在格萨尔雕像前搜寻
阿尼玛卿雪峰,雪国安恬的女神
一直站在青南高地,凝望鹰子们在暮色中扇动的翅翎
我一路翻山渡水,像一枚深秋金黄的叶子
熬过了四季岁月的拷问,从时光之树悄然滑落
风尘仆仆,沿着她的经轮声赶在子夜之前回到家中
河
一边是天神布下的一線天巨峰
——上帝要阻断谁的归程
一边是珠姆弓腰攀山高擎着群星
——欲为格萨尔点燃桑烟引路
峨马河细小的腰姿,被它们加持,纯洁而清冽
厚重的藏袍遮不住内心流动的春潮
零星的帐房与牛羊,黑色的石头与金黄的秋草
在暮色中侧着双耳,聆听峨马河淙淙的欢笑
藏獒的吼叫,引领着盘山而上的灯火
峨马河的清冽洗净了众生的内心和头脑
那些珠姆的追随者,更像是无边黑夜中的朝觐者
怀揣星光,将自己的迷茫深观返照
【作者简介】原上草,本名赵元文,甘肃武都人。2009年就读于鲁迅文学院第十一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中国文联第四届中青年文艺评论家高级研修班。在数十家刊物发表作品,著有诗集《苦旅》《原上草诗选》《青藏诗旅》,小说散文集《低处的雪光》、文学评论集《镜像》《词语背后的灵思》(与他人合著)等13部。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理事、青海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青海省文联第七、八届委员会委员。现供职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文联,《金银滩文学》杂志主编、《西部诗报》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