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俊伟, 马变红
(山西大学 哲学社会学学院, 山西 太原 030006)
关羽是民族英雄, 他胸怀春秋大义, 以勇践行志向, 生前光明磊落, 殁后护佑一方, 是忠义化身, 是激励后世砥砺前行的楷模, 以致于历朝历代, 各方民众对其虔诚的信仰有增无减。 遍布全国各地的关帝庙是关帝信仰兴盛最直接的证明, “祠孔子者止郡县而已, 而侯则居九州之广”[1]1-2的文武圣庙之比较, 更能直接明了地彰显关羽在民众心中的崇高地位。 发源于荆楚地区, 兴起于民间的关帝信仰, 经过历史积淀, 多方力量协力倡导最终呈“米”字型态[2]16的空间格局。 此格局统筹下的各个群体用多样的行为方式阐释着自身信仰和关羽在各个领域不同的职能, 群体成员薪火相传, 在变通中继承着种种行为方式, 使关帝信仰历久弥新。 纵横交错辐射中外的关帝信仰网格, 包罗众多的信仰群体, 从官到民, 从商到学, 无不在用独特的行为方式诠释着自身的信仰。 在每个信仰群体铭刻的记忆和深邃的观念里, 关帝也从不局限在某一个职位上, 他是无所不能的全能神明。 信仰群体在阐释内心深处信仰的同时, 更是将关帝信仰及文化推至无法企及的高度。
关羽的忠义仁勇品格与民众心中的道德追求完美契合, 使民众自觉地将其树立为文武双全的英雄典范。 他的人格魅力随时间推移被不断地升华, 由人至神。 传统中国社会, 小农经济生产低下的靠天生产性, 动荡社会的流离失所朝不保夕性, 古商业经济背井离乡的高风险性, 自身不顺遂无力抗拒的无从改变性, 都使得普通民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因此, 民众只能将希望寄存在神秘的神灵处, 期盼通过虔诚的跪拜和供奉感通神明以致愿有所成, 而关羽刚好是“有祷必应”的神明。 在“惟灵是信”[3]“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的奉神观念影响下, 普通民众形成了杂乱多神的信仰体系; 在神明显不显灵仰仗自身信仰虔不虔诚、 修为足不足够的文化解读和全民共识中, 关帝在普通民众信仰体系中树立了崇高的地位。
普通民众的信仰存在着惯常心态和从众心理, 即使没有明确的信仰缘由, 依然会产生真诚的信仰行为。 传统社会的关帝信仰遍及社会的各个角落, 渗透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 随着社会的变迁, 即使到了科技文化昌明的现当代社会, 烙印在民众心间的关帝信仰也不会消退。 惯常心态和从众心理是关帝信仰的传承性和永续性的表现, 是“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奉神心理的彰显, 是遵从和敬重先祖信仰的合理情怀。 不管是古今共有的对生活中不如意之事的无奈, 还是奉神的惯常心态, 合力造就了普通民众纷繁的关帝信仰。
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民众, 即使挣扎在勉强糊口的边缘, 也定当竭力为信仰的神灵构建栖息之所。 解州关帝庙现存的关于村民首次募捐修庙的碑刻资料显示: 明代, “一贫叟郭宠与其妇谷氏历经一年的募众得百余家响应”[4]152。 虽然筹化到的资金只够用来铸圣像、 香炉、 铁狮子等, 但这种方式也足以彰显民众内心的虔诚和敬畏了。 普通民众的信仰热情与日俱增, 在随后信女路氏的募化中,“蒲郡人索沃神庥, 皆乐有是举也, 捐金施捨者云集”[4]208, 争先为圣庙的辉煌增添色彩。 清朝年间, 每次解州关庙的修葺都会涌现出一大批民众慷慨解囊, 他们潜移默化地将关帝信仰和修庙事业传承了下去。 信仰是一种量力而行之上的坚持与守护, 当无从给予资金支撑时, 民众便捐物以表信仰。 明朝有居民为关庙捐献具牌、 门对的记载, 清朝直接上升为施地。 普通民众小民小力, 依然竭力用筑庙的方式诠释关帝信仰, 如此便能窥见关帝在他们心间崇高的地位, 而长期不间断地参拜更能深化这种信仰。
“夏县朱昌里信女刘门张氏等, 从万历三十九年(1611年)起, 每年四月初八日关老爷圣会施茶结缘祈保阖家平安吉庆。”[4]196立碑时间为明天启元年(1621年), 该碑文虽只寥寥数语, 却把信众数十年来定期至关庙参拜的坚持道尽。 一声“关老爷”更是拉近了民众与关帝的距离, 使关帝崇高却不失亲切地护佑着一方。 时至今日, 运城还有一大帮民众亲切地称呼关帝为“关爷” “关老爷”。 参加庙会来祭奠神灵的行为从古延续至今, 解州关帝庙每年四月初八、 金秋九月的隆重庙会为普通民众的参拜提供载体和场所。
笔者有幸参加了2017年农历四月初八运城解州的老爷庙会, 这是一场精彩绝伦繁华震撼的盛会。 庙会持续五天, 此间庙内香火葳蕤, 人声鼎沸, 热闹非凡。 庙会重头戏是农历四月初八日九时开始的“关帝游城”活动。 游城前一系列请神敬神活动是必须的仪式, 是在关庙崇宁殿前完成的。 首先迎请的是主祭人、 陪祭人以及奉驾人; 接着迎请关圣帝君圣像, 向圣像上香、 荐酒、 恭读迎神文; 之后向关帝像献艺, 包括唢呐、 锣鼓、 花鼓等表演。 仪式的完成开启了巡城序幕, 此时会有专人抬着关爷圣驾, 在一片锣鼓声中向解州城进行。 巡游有规划严整的路线, 沿途的商铺和住户都提前在路边摆上小的供桌, 奉上圣像和瓜果, 希望能够分得巡城关帝圣像的灵气以保佑其生意兴隆、 阖家平安。 巡游的终点在崇宁殿前, 人们需要上香恭送神明, 妥置圣像。 整个巡游活动大约持续三个小时, 场面蔚为壮观。 关爷庙会是信仰者情感体验、 心理慰藉、 寄存希望的场域, 是地区吸引游客、 促发经济、 传播文化的平台, 是区域展现民族记忆、 民族信仰、 民族艺术的舞台。 严整的庙宇, 鼎盛的香火, 不仅是关帝在人们心间崇高地位的体现, 更显示了人们内心的希望和心灵的净化。
将神明请进家中虔诚参拜并及时供奉是普通民众最便捷有效的信仰方式。 当财力有限时, 人们只能请回关公画像, 但张贴神明画像的传统在当今时代已经被边缘化, 只在少数地区少数人家可能还存在着记忆和传承。 与此相比, 更多民众会选择供奉关帝圣像。 恭请圣像较为复杂, 人们需要选择面相丰瑞的关帝铜像, 并提供生辰八字以定开光日期, 行过上香叩拜之礼请专人开过光之后, 请者便可以用红布或红纸裹着圣像沿大路请圣像归家了, 切记路上不可与人说话, 以免泄了圣光或被邪气沾染。 圣像需要圣物供奉, 需配备象征富贵的铜制香炉、 一对铜制烛台、 一块金元宝、 一对不能高于关公头部的花瓶、 供盘等。 圣像的供奉有诸多讲究和禁忌: 圣像要面朝大门, 周围环境要清净, 圣像底座要与供者头部平齐, 禁止手指关像, 早晚上一炷香等。 繁琐的请神供神仪式, 是人们隆重信仰希求神明显灵的方式。 如今很多农村地区依然传承着这种请神仪式, 但快节奏生活早已冲淡了繁琐的供神仪式。 在笔者走访中, 有位关帝信仰者表述他家的关帝圣像虽历经了三代但依然完好, 他的妈妈会在正月初一、 正月十五等节庆日为关帝上香, 因为他奶奶就是如此传承下来的。 这是一种家族内部的信仰传承, 是信仰的行为惯制, 也是发自内心深处的信仰行为。 这种方式带有浓烈的仪式感, 延伸出来的是信仰, 是存在和被需要, 是忙碌烦躁生活里感知本心的方式, 是人们对关羽所代表的伦理精神的认可、 拥护与践行。
普通民众的关帝信仰也许纯粹是美好愿望的寄托, 也许是忠义精神的感召, 也许是代代传承的使命, 他们的信仰总是通过朴素真诚的方式来展现, 通过仪式来论说。 他们的信仰更多是寻求心理慰藉, 是在不公躁动社会生活中寻求心理的适当调节, 是希冀对未来的恐惧情感能得以关怀。 关帝信仰对普通民众的关怀、 慰藉、 教化等功能, 从明清的信仰鼎盛期至今依然在发挥着作用。 普通民众的一系列信仰行为, 都是自身需求催化的, 是关帝信仰合理存在的证明。
关羽是义神, 商业团体对他的供奉反映的是一种“以义制利”的社会心态, 是人们对财富合情合理地追求。 胡小伟先生和王志远先生均将关羽被崇奉为财神的时间设定在明朝。[2]254,[5]365这一时期, 经过宋儒们精心地伦理体系重构, “忠义观”重新被人们珍视为重要品性。 此时, 依托地缘优势崛起的晋商, 是超越地缘血缘和宗法社会伦理规范的存在, 他们需要运用团体来增强凝聚力, 维护自身利益, 需要运用共同的信仰纽带联结情谊。 “故乡神”关羽以“义”行天下, 刚好能为商帮提供行为典范。 晋商以诚信为宗旨, 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辉煌的足迹, 他们所到之处一座座会馆式关庙拔地而起, 这为流浪在异乡的同行同乡提供了一个祭拜信仰、 联络情谊的场所, 提供了一个职业道德自律的场所。 会馆式关庙是晋商信仰关帝的一种实物证明。
市场经济的迅猛发展极大地冲击着“以义制利”的商业观念和价值体系, 商界乃至整个社会都出现了道德滑坡的风险, 欺诈行为时有发生, 诚信问题愈演愈烈。 在全社会倡导传统文化的浪潮下, 商业团体开始重拾诚信品质, 向关公精神寻魂悟道。 关帝是商界的道德神, 对商人践行忠义诚信有着道德监督和自律的职能, 使商业团体的求财保财观念贯穿着义的约束。
从《三晋石刻大全》收录的运城解州关庙的修葺史来看, 商业团体的参与次数与捐资金额都是可观的。 然而, 商业团体尤其是晋商捐修关庙的信仰行为更多体现在会馆式关庙的修建上。 据记载, 现存或史料记载的晋商会馆式关庙多达558所。[6]会馆多是商人自愿捐资修建的, 是融敬神与聚会、 融行业自律与利益维护于一体的建筑设计, 它给予飘荡在外的商业团体以精神安慰和联结规范。 会馆是具有民族特色的信仰建筑群, 承载着商帮的信仰情怀。
会馆最为精美的部分是戏台或戏楼, 每当喜庆节日或关帝祭日, 商帮便会聚资演戏酬神, 一为答谢神灵对生意兴隆的保佑, 二为凝聚团体的力量。 商业团体设戏娱人娱神的隆重信仰行为, 是人们表达感激与寄存希望的行为。 晋商会馆的另一大特色是拜关公。 会馆内多设有关帝庙或关公殿, 见证了商帮对关帝的虔诚供奉。 通过对史料的考究和对现存晋商会馆的实地求证, 发现会馆关帝圣像的供奉是普遍现象。
供奉关帝圣像是一种超越时空横跨各界的信仰行为, 时至今日在商界依然浓烈。 笔者在走访运城某小镇时发现, 绝大多数商铺中供奉着关帝圣像, 包括综合商店、 酒店、 饭店、 化妆品店等。 根据店面的大小不等, 供奉的关公圣像也参差不齐, 但都是红脸绿袍或亮铜色袍子的关帝坐像。 在店面大的商铺里, 关帝圣像多直接供奉在正厅的专设台上, 坐高约一米左右的关帝或手握经卷, 或手扶大刀, 庄严端坐。 在圣像前多会摆上供桌, 呈着三五盘瓜果, 奉上香炉, 供着插有莲花的花瓶及烛台。 也有的会在供桌前蓄一池清水为许愿池, 既承载了商家的期盼也容纳了来往客人的愿求。 位于运城火车站旁的关公大酒店, 在其大厅里特设装饰精美的神龛, 供奉着关帝全身沉香木雕像, 除了供有祭品外, 每日酒店开门, 门卫保安都会向圣像上香行礼, 员工要学习关公的忠义敬业精神, 这是当地商界供奉关帝的典型代表。 店面小的商店多供奉三四十公分的关公圣像, 直接在收银台旁大概“举头三尺”的高处装饰一个神龛供上圣像, 奉上贡品、 香炉即可。 神龛往往雕刻有“财源茂盛逢三江, 生意兴隆通四海” “招财进宝”等金铜色字样, 供奉的蜡烛和香火也多是电子产品, 常常通宵达旦亮着烛火和香头。 供奉圣像是商家期盼的寄托, 更是人们“以义制利”求财保财观念的彰显。
2013年成立的运城关公诚信企业商会, 倡导商界“以诚为本, 以信为尊”。 直接以关公命名, 蕴含着商会对关帝精神的高度赞同, 对忠义诚信价值的高度推崇。 商会成立后, 在解州关帝祖庙崇宁殿前举行了隆重的揭牌仪式, 并邀请了关学大家胡小伟先生。 在香火葳蕤的大殿前, 在热闹多样的文艺表演下, 此仪式圆满完成。 商会此举弘扬了关公文化, 亦是商业团体展示关帝信仰的一种方式。 2014年, 在第二届世界晋商大会召开前夕, 百余名晋商代表亲赴运城关庙参与“感恩关圣护佑, 为天下晋商祈福”的活动。 在庄严的圣像前, 虔诚地双手合十, 默默许下期盼, 这既是对关帝的一种缅怀, 也是对当代晋商群体进行精神洗礼的仪式。
商业团体的关帝信仰穿插着“义利”制衡的经商态度, 是商帮对忠义精神考量后的果决选择。 他们的信仰行为给我们留下一批批灿烂的文化遗产, 也能让我们在参观时激起流淌在血液中的忠义诚信因子, 并不断发扬光大。 商业团体的关帝信仰行为寄托希望和期盼的同时, 更多的是展现行业的自律和诚信, 是对传统道德秩序和商业秩序的维护, 敬畏神灵之下的诚信经商延续了传统的商业文明。 关帝信仰对商业团体经商态度的引导和诚信精神的贯彻, 在晋商的发展过程中展露无遗。 关帝信仰对此群体的凝聚和引导功用从明清延续至今, 并将继续传承下去。
以《三国志》为蓝本, 以民间普遍认同的关羽形象为原型发展起来的关公戏, 既是民间祭祀关公的一大特色, 又是戏曲行业彰显自身崇拜关帝的舞台。 相对于文本来说, 戏曲带给人们的视听冲击更加真切, 能带来长久的心灵震撼与洗礼。 关帝是存活在人们信仰体系中的神灵, 当用一种人们喜闻乐见的戏曲方式来渲染这种信仰时, 民众自然欣然接受。 且自宋以来朝野上下极力倡导关帝信仰, 这自然为关公戏的繁盛创造了良好的社会条件。 再加上艺人们修德专艺、 锐意进取的修养, 惟妙惟肖地将关公忠义仁勇的英雄形象展现在人们的面前。 总的来说, 关公戏在明清时期走向了大盛。 戏曲要求多角色的配合, 讲求的是各角色之间的信任与义气。 在民间信仰中兴盛的关帝以义行天下, 自然会成为行业选择的崇奉神灵。 当关公戏发展到一定规模时, 需要运用共同的法则来维护行业秩序, 需要用一些仪式来隆重信仰, 内外因素的共同推动, 使戏曲行业也形成了强烈的关帝信仰。
戏班被邀请在关庙式山陕会馆演戏酬神娱神的活动, 本就是展现戏曲行业关帝信仰的一种方式, 而演关戏的一系列禁忌与仪式更能展现他们的信仰行为。 红脸是关公忠义人格最直接的外显特征, 从而将关羽扮演者称为红净或红生, 他们有独特的尊关行规。 据说始于米应先(1780-1832), 又名喜子, 崇阳人, 清朝汉剧演员、 老艺术家: 喜子对关爷, 比别人分外敬礼。 家里中堂供的神像, 早晚烧香, 每月的初一、 十五必到正阳门关庙去走走。 唱关爷戏的前数日, 斋戒沐浴; 到了后台, 勾好了脸, 怀中揣了关爷神马(指画有关爷神像的纸片, 演出结束后在关爷神像前焚化), 绝不与人讲话; 唱毕之后, 焚香送神。 他那虔诚真叫做一言难尽。[7]26-27行规由此奠定, 并不断发展成形。 笔者在走访时, 有幸了解到运城平陆地区某一红生行演关戏的行规, 他们说上世纪70年代前唱关戏, 后台须设香案; 关公扮演者在演出前三天需斋戒独宿, 熏沐净身; 演出当天需里外三新; 扮演者勾脸前须在关老爷香案前烧香三拜九叩头, 意为请神; 扮演者挂了美髯须便代表了神灵之躯, 切不可开口说话; 其他人应知此忌法, 切莫此时与扮演者说话; 演出时扮演者要在盔头或前胸挂上关老爷像的黄表符箓; 演出结束后要用此纸拭脸, 并拿到关爷神像前焚化, 一为感谢老爷对演出的庇护, 二为送神; 扮演者用青龙刀时, 须对刀静默一分钟, 清除杂念和以示敬畏…… 关戏行规在时代变迁中发展地传承着, 现今, 虽然并不完全遵守旧规, 但依然行有约束: 戏班接受邀请演出时, 需携带关爷圣像前往; 开演前需拜关像; 扮演者上妆后不可大笑, 不能举止轻浮; 其他人此刻也不能举止失仪…… 演关戏的种种禁忌约束, 都是戏曲行业对关帝的信仰形式。 关帝扮演者脸谱的勾绘形象总是逼真如关羽再生, 明清小说中总有鬼怪狐媚等见戏台上关公提刀而被吓得逃之夭夭[8]106的场景。 关公扮演者形象的讲究和细致, 也是戏曲行业的一种信仰形式。
戏曲行业独有的关帝信仰行为, 在传递他们对关帝的敬奉、 崇拜、 敬畏的同时, 以一种艺术渲染的手法丰富了关帝的形象, 以一种身临其境的方式传递了关帝的精神和文化。 戏曲行业的关帝信仰行为, 经历着由繁至简的发展过程, 但这种信仰对此行业一直在发挥着警示和规范的作用。
除了上述信仰群体外, 关氏后裔、 华侨、 宗教人士等同样有着浓烈的关帝信仰, 他们的信仰行为与上述群体存在相似, 敬奉神明的虔诚同样真挚, 寄托的情感与诉诸的愿求同样真诚。
对于关氏后裔来说, 关羽是他们共同的祖先, 他们的关帝信仰融合了祖先崇拜。 在综合普通民众关帝信仰缘由的基础上, 贯穿血液的一脉相传, 关氏后裔的信仰行为带有浓烈的追宗忆祖情怀。 关氏后裔散居在五湖四海, 每年清明祭祖时节集聚运城参加祭祖活动, 此活动从2012年开始, 定期在运城开展。 届时, 来自全国各地的关氏宗亲组成千人大型祭祖团队, 奔赴解州关帝庙、 常平关庙等处进行敬奉花篮、 宣读祭文、 上香敬酒、 行跪拜礼等扫墓祭祖活动。 祭祖是缅怀亲情传达思念的方式, 但其涵义却不止于此。 关氏宗亲亲临关帝信仰浓厚的运城, 感受“齐思祖训, 追忆绵绵, 扶携互助, 共圆族梦……”祭文的洗礼, 用仪式感知和强化关帝信仰, 效仿忠义, 践行诚信。
关氏后裔的另一信仰行为是世界关氏后裔恳亲大会, 由关氏宗亲总会举办, 三年一届, 从1984年至今已成功举办了十二届。 关氏宗亲总会将秉承关公忠义精神作为主旨之一, 是世界关氏宗亲对忠义诚信的关公文化和伦理道德的认可和尊崇, 是对关帝的敬奉和信仰。 2014年, 运城成功举办了第十一届关氏后裔恳亲大会, 大会涉及多项议程, 包括各地宗亲在运城关氏后裔联谊会会长关森柱的陪同下, 在关帝家庙崇宁殿前谒拜先祖, 行三跪九叩礼。 跪拜是最展现人们敬畏的姿态, 一跪一拜间, 内心得以净化, 情感得以升华, 信仰得以加深。 关氏后裔的关帝信仰带有明显的祖先崇拜色彩, 浓烈的信仰往往能够带领他们漂洋过海在当阳、 在运城、 在中国这片热土上寻根问祖, 参拜辉煌庄严的关庙, 感受关羽的忠义情怀。 关氏后裔的关帝信仰蕴含着缅怀先祖的情怀, 这信仰具有联络血缘亲情的功能。 这功能不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转移。
华人华侨是将关帝信仰携带至世界各地的群体。 早期远赴异国的华人有两种: “淘金”族和华工族, “淘金”族多是自愿的, 华工多是被贩卖到东南亚、 非洲、 美洲等地的中国人, 他们的生活悲惨无奈。[5]443两种华人都是在异乡求生存的群体, 他们需要用共同的信仰来联结情谊, 增强凝聚力。 关帝是全民尊奉的神灵, 自然也是华人用来团结群体的选择。 散居在世界各地的华人一旦有了财力, 便迅速投入到关庙的兴修上。 越南有史记载: 供奉关公圣像的40多个宗教建筑物, 有半数以上是华人华侨出资修建的。 印尼、 泰国、 古巴、 美国等地都有华人修建的专门供奉关帝的庙宇或殿堂。 关庙是华人华侨的精神寄托之所, 进庙参拜是他们寻求心理慰藉的行为, 是感知家乡神灵, 密切与祖国联系的行为。 海外地区, 但凡是华人聚居区, 酒店、 发廊、 诊所甚至股票交易所都会供着关帝的神龛、 圣像和画像, 经常会看到人们在神像前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甚至行跪拜大礼。[9]162一些地区还会在关帝重大祭祀日举行隆重的集会, 在热闹缅怀场景中感受关帝信仰。 悉尼华人在中国农历六月二十四日关帝诞辰祭时, 聚集在四邑关帝庙, 敲打中国锣鼓, 在圣像前焚香点烛, 顶礼膜拜, 感知和缅怀民族英贤关羽。[10]悉尼华人的另一关帝信仰行为是在中国新年的除夕。 是夜, 华人华侨早早守候在关帝圣殿, 香客在熙攘拥挤中静默许愿。 当12时钟声敲响时, 锣鼓齐鸣, 鞭炮震天响, 人群欢呼不止, 这集祭祀与节庆于一体的活动, 是海外华人表述家国情怀和关帝信仰的方式。 成立于美国的“刘、 关、 张、 赵龙冈亲义总会”(初为刘、 关、 张、 赵四姓侨胞在美国的联络中心)及其下设的130多个世界各地分会, 更是华侨直接彰显关帝信仰的民间组织。 关帝信仰给予华人华侨心理慰藉的同时, 更是他们对中华文化的认同, 是他们增强乡谊的选择, 是追溯先祖、 思念祖国的民族情怀。 明清时期, 中国国门被不断洞开, 散居于海内外的华人华侨逐年递增。 关帝信仰对他们来说, 有凝聚力量、 联络乡情、 民族认同等价值和功能, 这些功能不管是在明清时期还是在当代, 都不容忽视。
宗教人士的关帝信仰被溶解在祭祀、 科仪斋蘸、 求神解签等仪式里。 仪式中赞美备至的言辞、 毕恭毕敬的动作与规范严明的秩序, 均是他们对关帝的敬仰与崇拜, 是他们接近神明、 感知神明的过程。[11]197即便是向关帝求签解签, 也是一个虔诚信仰的过程。 同时, 宗教人士托神造经的举措也是一种信仰行为。 明清是关帝信仰的鼎盛时期, 也是宗教界以经卷形式推崇神灵、 影响民众、 提升威望的时期。 明道教经书《关王忠义》以关帝口吻自述生平倡导忠义; 清《觉世真经》 《关圣大帝返性图》等一批批劝善经书, 亦是从关帝的角度教化世人行忠孝节义; 《桃园明圣经》更是用“仁莫大于忠孝, 义莫大于廉洁”[2]300等直白言语将关公信仰推到了极至。 关帝是儒、 释、 道三教共同尊奉的神灵, 依神造经一为提升关神地位, 二为借助经文和关公形象的文化符号推崇儒家伦理体系与价值, 使关帝真正成为全民道德神, 成为教化和引导民众的标榜。 宗教人士的种种信仰行为带有神秘色彩, 在展现和加深关帝信仰的同时, 使关帝信仰朝更广的范围和人群扩散。 关羽是被宗教界不断神化的历史名将, 宗教人士的种种信仰行为, 是关帝信仰的宗教形态。 关帝信仰对此群体的功能主要体现在教界秩序维护和教化民众等方面。
关帝信仰, 无论是源于鬼神崇拜的惯常心态, 还是源于外界大力倡导的助力, 或源于生活的无奈, 都已在人们的神灵信仰体系里存在并将长期存在。 明清时期, 全社会的关帝信仰达到了鼎盛时期, 现当代逐渐回归为民间信仰, 这种信仰并没有因为封建社会的终结而中断。 时至今日, 关帝的信仰行为虽然由繁至简了, 但对社会、 民众的功用和价值依然并持续存在着。 关帝已经成为不同地域、 不同行业、 不同信仰的华人的民族象征, 成为用高尚品格凝聚炎黄子孙的纽带。 关帝信仰涵盖的群体甚是广泛, 涉及形形色色的人群, 从普通民众到商界到学界到戏曲等行业。 关帝是传统伦理价值体系的化身, 是忠义仁勇精神的忠实践行者, 是民众尊奉和敬重的道德楷模, 生为英贤, 殁为神明, 护佑一方。 历史的推演赋予他各种神职, 逐渐被各行各业认可和尊奉, 成为行业的守护神和展现行业品质的标志, 成为一个国家、 一个民族的象征和符号。 关帝的信仰行为更是纷繁多样, 投入大量的资金和人力修葺庙宇, 遵守复杂苛责的禁忌, 参与严肃讲究的仪式, 甚至只是简单的供奉关帝铜像或画像都渗透着虔诚。 行为是内心世界的外在表述, 不管是凝聚在物化世界里的信仰行为, 还是融合在仪式过程中的信仰行为, 都是关帝信仰群体感知神明的方式。 透过种种信仰方式, 窥测的不仅仅是关帝在民众心间的崇高地位, 更是在时代生活里, 关帝能够起到的伦理教化、 心理慰藉、 文化传播、 促发经济等价值和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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