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嵩
我职业生涯的起航点是一所乡村小学。一排两层楼的教学用房,前面一片三亩见方的砂石操场,东侧一排昏暗破败的宿舍楼,几棵梧桐掩映,构成了她所有的空间布局;约莫十一二个班五六百个学生,外加三十几个老师,便是她全部的内涵所在。
那些年,我家住汪家整坞。没有摩托,每个清晨的七点,我准时蹬一辆咯吱作响的永久牌自行车,碾过七里马路的风霜雨露,去赶第一节早读课——新任的教师,总是当班主任,也总得在早读课前到班。
那时,我教三年级语文,一群衣衫褴褛、涕泪不绝的村下顽童,让我高傲的头颅不得不降低姿态,急躁的性情不得不耐心克制。18岁的男青年正處于童心远去、爱心未至的空窗期。更要命的是,那段时间我正疯狂地爱上了写作,每天在范晓波、刘亮程、傅菲等人的华美文字间徘徊流连,深陷而不能自拔,试图以无病呻吟的模仿做派,为苟且的生活装饰上高蹈的锦绣文字,而转过身来,却不得不以最直白、简单、浅显的语言风格和表达方式来面对我的学生——即便是这样,也往往反反复复却不能实现所期待的沟通或交流。这样的倾轧让我疲累、疼痛、苦闷。我不想误人子弟,却力不从心,无计可施。
课后的郁闷亦是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同办公室的一些中年教师,总是用方言将一些道听途说的花边新闻描述得绘声绘色,一阵阵哄堂大笑却让我面红耳赤、心惊肉跳,不得不低下头去装着批改作业以躲避尴尬;为数不多的几个年轻老师,女的总喜欢聊一些服饰或妆容之类的话题,或者叫几个“问题生”过来一顿训斥;男的除了偶尔到篮球场释放荷尔蒙,便是不加掩饰地讨论着哪个女孩子好看,或者头晚牌局的输赢,与我这个穷酸对象自然不屑为伍。
好在下班后可以回到整坞,静默的夜晚可以置身“跳蚤斋”——“跳蚤斋”是我的私密空间,横不过五六步,纵约莫六七步,一张高低木板床占据了小半空间,一只红漆老鞋柜抵墙而立作了书桌,一面土墙粘上报纸钉一根木档挂一块帘布权当衣帽间,一只南窗便可以让我窥望户外的星辰起落、月白风清。后来我结识了曲阳、蓝云等文友,他们偶尔去“跳蚤斋”小坐,总没来由地嗟叹条件简陋、环境局促。但有什么关系呢?我坐对的木板墙上张贴着自己稚嫩手书的“剑胆琴音”横幅,书桌上堆满了路遥、柳青等人的著作和《散文》《星火》《涉世之初》等期刊,一台录音机可随时播放齐秦和罗大佑的歌曲。最关键的是还有母亲——整坞“跳蚤斋”那些年的夜晚,她忙完了家务,总会端一个火桶坐我面前,纳一只永远纳不完的布鞋底,麻线穿过鞋底的“呲呲”声与我笔尖划过稿纸的“沙沙”声呼应成夜晚最美的和声——母亲已经去世快三年了!
这样的日夜轮回,既解构着我的生存状态,也拷打着我的心灵状态,而反复的解构和拷打则让我越来越笃定坚强。感谢写作,推着我变得包容、丰满并日趋成熟,而“深挖一口井”的坚持和睿智也开始积蓄力量,让我的醒悟和转身变得信手拈来——不过几个月后,除了写作时的释放与思考带来的愉悦和顿悟,稿子的陆续发表和稿酬的接踵而至也带给我成功的快感,而大量阅读又深层次影响并重塑着我的思维、心态和气质。一念之间,我的人生思路开始变得通透,人生道路开始变得豁亮,人生色彩开始变得明艳。
是的,你无力改变当前的命运,但你可以调整自己的心态。譬如所从事的工作非你所爱,但它毕竟是你的衣食之源,是你不可或缺的人生“右手”;有什么关系呢?你工作之余,还可以选择并坚持你所喜欢的兴趣“左手”,来收获你的快乐和精彩。而当你秉持“天不帮忙人努力,一有机会不放过”的人生信条,当你因修持和积累让“左手”之力远超“右手”,你自然就可以让兴趣的“左手”颠覆本来的命运姿态,改造成你喜欢的样子。“左手”“右手”皆可以精彩!
接下来一切开始变得从容:课堂上我尽心尽力,于结果我心中坦然;与人相处我真实随心,不患得患失;我先后考取专科和本科文凭并引领全校老师参加了自考;我加入了省作协并参加了上饶日报社首届重点作者笔会;我推动近半的同事尝试写作并在市级以上报刊发表作品……2001年至今,源于平时的学习积累,历经多次选拔、竞选,我也由一个乡村“孩子王”转变为一名国家公务员。我兴趣的“左手”,四次掰赢了命运的“右手”,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走向。
如今的我依旧如此,闲时看书,写作授课——我兴趣的“左手”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作者单位:上饶市行政中心市委政研室)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