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入住城市”: 劳伦斯·布伊尔环境批评中的城市想象*

2018-01-12 23:17:46郭茂全
中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8年2期
关键词:伊尔想象环境

郭茂全

(兰州大学 文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20)

0 引 言

劳伦斯·布伊尔(Lawrence Buell)是美国生态批评领域重要的批评家之一, 《环境的想象: 梭罗、 自然写作和美国文化的形成》《为濒危的世界写作——美国及其他地区的文学、 文化和环境》《环境批评的未来: 环境危机与文学想象》被称为布伊尔环境批评的“三部曲”。 布伊尔不仅探究了以爱默生、 梭罗等为代表的美国自然写作, 还关注着20世纪以来的各类环境想象文本。 “环境想象” “地方依附” “毒物话语” “城市想象” “流域美学” “海洋想象”等范畴组成布伊尔环境批评的话语体系。 本文将重点探讨布伊尔“城市想象”的理论话语。

1 环境批评中“作为环境的城市”

城市是现代人生存的重要空间场所。 英国学者雷蒙·威廉斯说: “对于城市, 人们认为那是代表成就的中心: 智力、 交流、 知识。”[1]1文学创作赋予城市一种想象性的现实, 文学话语中的城市书写不仅包含着社会文化的维度, 还包含着生态环境的维度。 环境批评中的城市想象是对城市生态环境的文学想象的阐释。 传统的研究大多采用文化研究的视角, 将城市作为“文化文本”进行研究, 很少有学者从生态批评的角度, 将想象城市的文学作品作为“环境文本”进行探究。 从文学发展的实际来看, 艺术作品对现代城市环境或城市生态灾难的呈现要早于生态批评对城市环境的关注, 早期的环境批评主要关注自然写作者及其作品。 布伊尔指出, 尽管在1994年美国举办的“界定生态批评理论和实践”的论坛上, 一位学者就“特别强调城市写作与景观的潜在重要性”, 然而, 环境批评中的城市想象并没有得到研究者的重视。[2]512伴随生态批评的不断发展, 城市环境逐渐进入生态批评者的视野, 并产出了一些理论成果, 布伊尔的城市想象理论就是其中之一。

“环境”的重新界定对生态批评者研究“城市生态环境”具有重要意义。 第一波的生态批评将“环境”理解为“自然环境”, 各类文本着力于呈现那些未受人类活动影响的自然空间, “野地”“荒野”“沙漠”“湖泊”成为生态批评关注的重点, 而乡村、 城市等人工环境都被环境批评者忽视。 “对于第一波的生态批评家来说, ‘环境’实际上就意味着‘自然环境’。”[2]21立足于人类“永远不会再遇到一个原始状态的自然环境”的认识, 布伊尔对“环境”作了新的界定, 他认为环境批评中的“环境”并非仅指“自然环境”, 而指自然与人文相统一的“物理环境”。 “我用‘环境(的)’指的是可感知世界的‘自然的’和‘人造的’两个维度。”[3]3“无论是繁荣都市还是偏远地区, 无论人类中心还是生态中心, 它们之间都是相互渗透的。”[2]23“文学与环境的研究必须更为充分地考虑城市和偏远景观之间相互依存的关系以及文学想象环境的传统。”[3]8布伊尔环境批评中的“环境”已不是传统的“自然环境”, 而是“自然”与“人工”的统一, 其中包含着城市生态空间。 布伊尔对“环境”的重新阐释旨在改变一些批评者将生态批评当作“知识肤浅的自然崇拜俱乐部”的偏见。 布伊尔认为, 生态批评不能单一地关注“自然保护”, 还应当关注“大都市或受污染的景观”。 “作为环境的城市, 无论人工还是‘自然’的空间, 总体而言, 都能在文学和批评的想象中显示自身的不同侧面。”[2]88布伊尔环境批评中的城市想象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城市文学研究中“空间理论”与“生态理论”的双重“转向”, 为“环境批评的未来”拓展出一条更为宽广的理论视域。

2 布伊尔对城市想象的理论建构

2.1 “群岛城市”的理念

布伊尔不仅反思了文学作品中城市想象的传统范型, 还反思了生态批评中城市想象的固有模式, 倡导一种开放性、 群岛性的“城市生物区域”观念。 生物区域主义坚持尊重和保存自然系统, 同时以可持续的方式满足人类的基本需要。[2]135布伊尔认为, 当前有关“城市生物区域”想象的文学作品仍然相当缺乏, 而且是支离破碎的, 一些生态批评家的城市写作研究视域依然是较为狭窄的。 “值得注意的是, 迄今为止, 生态批评家时常关注在城市写作中以故事、 散文和诗歌等形式表现的城市中意外出现的自然迹象, 如一块荒芜的空地、 公寓楼墙里筑巢的红尾鹰、 令人赞口不绝的蓝天、 城市河流沿岸的林荫路、 尤其是醒目的树木、 闪现在房顶或房后地的园艺。”[2]56布伊尔环境批评认为, 部分学者在研究城市写作时受制于“自然环境”观念, 只将视域局限于“城市中意外出现的自然迹象”, 忽视了“整个城市”, 是一种碎片化、 边缘化、 封闭性的研究。 “人们能轻易地以图表的方式在空间上规划一个城市, 但是作为复杂经验的大都市生活, 可能更需要一个城区或多个生境与通道组成的‘群岛’间的联系。”[2]87都市生活不是一座“孤岛”, 而是相互连通的“群岛”; 不是平面化的“图表”, 而是立体多维的“经验”。 布伊尔倡导一种开放性的城市生态观念与全新的写作方式。 “生态型的城市不再把城市当作孤岛来观察, 而是开始让它自己向更广大的生态联系敞开。”[4]112布伊尔倡导的“群岛城市”无疑是当代城市建设的生态模型之一。

2.2 “环境正义”的理想

“生态批评将人工环境或城市、 郊区等纳入生态批评考察的范围, 旨在协调生态中心主义维度与环境公正维度互动共存的路径。”[5]242城市生活中的“环境正义”问题是布伊尔关注的内容, 也是环境批评理论建构的核心。 受生态批评思潮流变的熏染, 布伊尔的环境批评经历了从关注自然写作、 自然诗歌、 荒野小说到关注社会贫困、 阶级压迫、 种族歧视、 性别差异、 动物形象、 城市景观的“转向”。 这种“转向”既是布伊尔深入反思第一波生态批评局限的结果, 又是主动调整自己研究方向后的收获。 “环境正义与主流的环境主义形成鲜明的对照, 后者以受过教育的中产阶级白人且以男性为主导, 前者将公共健康、 反对种族歧视纳入重要行动日程, 少数族裔和不同肤色妇女也进入了领导者的行列。”[2]142“环境正义”是布伊尔城市环境想象的重要理论基础, 少数族裔作家的作品因此受到布伊尔的关注。 通过一些城市环境文本的解读, 布伊尔将“环境正义”思想运用到文学批评实践中。 布伊尔指出, 美国黑人小说家理查德·赖特的《土生子》中的诸多篇幅描写剧场、 台球厅、 豪宅、 公寓、 法庭等封闭性的城市空间, 并创造了一个具有象征意蕴的人物形象。 尽管小说主人公别格生活在地球上最富裕的地方, 但是遭遇了无法进入这种生活的痛苦、 异化及暴力的可能性, 别格既是凶手又是受害者。[3]142美国非裔诗人格温多林·布鲁克斯的诗作《在麦加》表现了单亲家庭中十个孩子的命运。 在《在麦加》中, 孩子们在拥挤、 破旧的公寓大楼里维持着他们的家庭。 “环境正义”既包括人与人之间的环境平等、 生态共享, 还涉及不平等的社会关系所导致的人与环境关系的“异化”。 布伊尔指出, 温德尔·贝里的诗歌《清算》中表现了农场的重建或家园的重建, 诗作将个人与土地、 地区以及国家联系在了一起。 可以说, “环境正义”因此成为布伊尔城市想象的重要评判标准。

2.3 “重新入住城市”的观念

不同文学作品的城市想象表征着作家与城市环境的紧密关系, 诗人对城市的“宜居性”的言说表征着“再栖居”的强烈意愿。 布伊尔通过一些表现城市环境的经典诗歌与经典小说, 论述了英美文学中的城市想象和“重新入住城市”的问题。 从西方诗歌发展史的角度看, 包括浪漫主义诗人在内, 诗人们在表现乡村与城市时, 大多将现代城市描述为罪恶之地、 梦魇之城, 而将田园乡村描述为救赎之地、 伊甸乐土。 布伊尔指出, 从文本实际来看, 布莱克、 华兹华斯、 惠特曼、 弗兰克·奥哈拉、 乔伊·哈乔和加里·斯奈德等人的作品表现出“再栖居”的思想倾向。 “尽管各有分歧, 奥哈拉、 哈乔和斯奈德写的这些诗作, 都是对重新入住的努力: 努力将一座城市/自然想象为一个宜居的或者至少可生存的栖息地。”[3]125布伊尔认为, 布莱克的《耶路撒冷》和华兹华斯的《威斯特敏斯特》中对城市的“人格化”就是“再栖居”的文学表征之一。 在描写城市的诗歌中, 观察者的视角经历了从“漫游者”到“入住者”的转变, 从而显示出诗人对城市环境的重新思考与定位, 有的甚至赋予“漫游者”以“环境保护者意识”, 以此来“想象城市重新入住的可能性”[3]89。

“重新入住城市”的观念体现着作家们对城市的再次认识与重新认同, 体现了观察者和被观察者之间、 人与景观之间、 人与地方之间的生态关联。 “当抒情者或叙事者在阅读城市时, 同样从城市栖息地意识出发体验和建构着这座城市。”[3]103布伊尔所倡导的“重新”入住绝非简单的“再次”入住, 而是“创造性”栖居。 在文学想象中, 作家与诗人、 叙述者与抒情者、 人物与读者以不同方式共同栖居于城市, 并以不同的视角共同阅读着城市文本。 “城市的重新入住对于创造性的艺术家和知识分子以及规划设计的专业人士来说尤其重要, 重新入住正检验着个体和群体的打开内心情感、 经验和感觉的能力, 它构成了我们对地方的认知地图。”[3]86布伊尔不仅在文学想象层面关注“重新入住城市”的问题, 还在绿色城市设计、 城市公园、 城市污染物处理等实践层面关注这一问题。 简·亚当斯和约翰·缪尔都将公园等开放空间视为有益于健康的“治疗方法”, 强调清洁的饮用水、 公共洗澡设施、 公共交通网络在城市栖居中的重要意义。 布伊尔以简·亚当斯、 约翰·缪尔等为例阐述了公园在城市栖居中的重要作用。 布伊尔环境批评的“城市想象”无疑就是“重新入住城市”的文学实践。

3 “城市想象”的经典文本解读

如果说“群岛生态城市”是布伊尔“重新入住”的“地方”, “环境正义”是其“重新入住”的“旗帜”, 那么, 布伊尔对沃尔特·惠特曼、 威廉·卡洛斯·威廉姆斯、 简·亚当斯、 约翰·缪尔、 查尔斯·狄更斯、 詹姆斯·乔伊斯等作家城市想象的探究则是其“重新入住城市”的文学仪式。

美国浪漫主义诗人沃尔特·惠特曼倾心描述自然景观, 也描述城市景观。 惠特曼并没有因歌颂自然而抵触城市发展, 其诗歌中的城市是由人工环境与自然环境共同构成的复合生态系统。 在乡村度过童年的惠特曼常以田园修辞的方式想象宜居的城市, 并以实际行动表达“重新居住的愿望”。 19世纪20年代至60年代的纽约, 面临灰尘、 污染、 疾病和拥挤等诸多城市生态难题。 作为城市栖居者, 惠特曼参加了修缮街道、 清除垃圾、 改善街道照明、 提高供水和污水管道系统的活动。[3]94作为诗人, 惠特曼表达了栖居于城市的愿景, 其城市题材诗歌《穿越布鲁克林渡口》是对城市公共交通的“第一个伟大的描写”, 也是对愉快的城市生活体验的讴歌。 “因为惠特曼知道这座城市需要更多的芳香和清洁以及市民的相互信任, 他坚信城市和市民本该如此。”[3]102尽管惠特曼对工业加速发展带来影响的批判方面与梭罗有相似之处, 然而, 与梭罗坚持的湖畔独居追求截然不同。 惠特曼的“入住”观念与其对个体“自我”的理解相联系。 布伊尔指出, 惠特曼的“自我”不再是单一的, 而是“复合”的, 自我复合灵魂中还包括周围环境中无生命的物体, 个体需要在“重新入住城市”中确定自我的存在。

布伊尔认为, 美国诗人威廉·卡洛斯·威廉姆斯创建了“城市的生态诗学”。 威廉姆斯的《帕特森》是一首关于“我的城市”的诗, 城市在其诗作中是人格的化身。 一个人本身就是一座城市, 一座城市本身就是一个人。 “《帕特森》显示了一个生物区域主义者对他的城市及附近地区的理解。”[3]118威廉姆斯的城市书写是多元的, 诗歌中的抒情主人公不再是“城市漫游者”, 而是病理学的诊断者。 通过对城市的文学想象, 威廉姆斯抵达了城市, 也抵达了自己。 城市漫游者最终变成了再次入住者, 个体的、 孤立的自我最终变成了具有城市生态意识的自我。 布伊尔肯定了惠特曼诗歌中“综合性”的个体观念, 也肯定了威廉姆斯的个体与公民及物理环境相互依存的观念。 布伊尔发现, 诗人对城市的感情是复杂多元的。 威廉姆斯的《帕特森》中就存在“瀑布和山脉的神秘美丽与工业的可怕之间的对比”, 同样, 惠特曼的《穿越布鲁克林渡口》中也混合着对城市生活的“满意”与“焦虑”。

“重新入住”既有在文学想象层面从漫游到入住, 又有在实际生活层面从离城到返城, 并不断调整人城关系的各种行为。 布伊尔认为, 狄更斯是第一个探索现代都市全部问题的作家, 其作品《艰难时世》《荒凉山庄》《小杜丽》等都探索了城市环境的多重意义。 “特别是在狄更斯后期的小说中, 不同类型的房屋、 街坊、 工厂以及风景都成为禁闭性的场景。”[3]132厄普顿·辛克莱的《屠场》中人与城市空间的关系更趋紧张。 “辛克莱的小说是以被羁押者的立场写的, 与全景式的视野相互作用, 包括邻居、 街区或机构成了一个监禁的整体, 摧残着生活于其中的所有生命。”[3]138与现实主义作家笔下的监狱般的城市空间塑形不同, 现代主义作家笔下的城市物理环境常常被转述为一个心理空间。 布伊尔指出, 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通过小说中的人物布鲁姆漫游都柏林, 展现了一个心理化、 神秘化的城市景观, “显示了如何适应城市的热情”, 将城市想象为“可以容身的栖息地”[3]104。 乔伊斯在城市想象中不仅塑造了众多城市人物形象, 还展现了纪念碑、 公共建筑、 私人住宅、 电车轨道、 供水系统等城市的物理环境。[3]105作家对城市的心理感觉与物理环境的描述无疑会增加自身及人物与城市之间的联系, 而不会使人物生活于真空之中。 在弗吉尼亚·伍尔夫的《达洛维夫人》中, 女主人公达洛维夫人对周围的环境十分敏感, 伦敦的城市景观对她的影响要大于有战争创伤记忆的史密斯对她的影响。 布伊尔以诗歌、 小说中的城市想象为例, 通过城市漫游者到栖居者的叙述身份的变化, 详细阐述了“重新入住”的思想理念, 阐明了城市环境与人类生存的密切关联, 为当下的生态批评提供了一种独特的话语范式。

4 布伊尔“重新入住城市”的理论资源

“尽管困难重重, 人文学科与科学之间扎实的跨学科研究依然是文学生态批评未来必须着手进行的重要工作之一, 许多文学与环境研究的学者也强调了生态批评跨学科研究的必要性。”[6]52布伊尔将各种理论资源运用到其环境批评之中, 其批评体系是开放的, 其理论资源是跨学科的。 布伊尔“重新入住城市”观念是对欧美经典文学作品中城市想象的剖析与解读, 也是对城市乌托邦思想、 后殖民理论、 地方理论、 住所理论、 生物区域主义、 环境美学、 景观美学的借鉴和吸纳。

布伊尔的“重新入住城市”或“城市再栖居”的观念与西方文化史中城市乌托邦理想有紧密的关联。 城市乌托邦的传统历史久远, 而“重新入住城市”可视为城市乌托邦传统的当下激活。 “城市重新入住运动可以被视为悠久的城市乌托邦传统的新篇章。”[3]85基督教中的“上帝之城”、 意大利思想家托马斯·康帕内拉的《太阳城》、 本杰明·理查森的《健康女神: 一座健康的城市》、 爱德华·贝米拉的《回头看》、 勒·柯布西耶的《光芒四射的城市》等文本中的城市想象为后来了生态城市建设提供了精神滋养。 布伊尔认为, 现代绿色城市思考的第一阶段是19世纪中期美国的城市景观和公共卫生改革运动, 以美国景观设计者弗雷德里克·劳·奥姆斯特德为代表; 第二阶段是20世纪初由设计师和文化批评者想象出来的大都市规划愿景, 现代生物区主义城市理论以此理论为基础。

布伊尔认为, 城市生态的文学想象遍及各个领域。 “自19 世纪中叶诗人沃尔特·惠特曼和景观设计师弗雷德里克·劳·奥姆斯特德起, 有关城市生态想象的丰富历史在诗歌、 艺术、 建筑和设计中就已经越来越明显地显露出来。”[7]文学家的创作影响着20世纪早期的城市理论对城市环境的思考, 城市理论的发展反过来又影响着作家的城市形象建构。 布伊尔细致地梳理了文学中的城市想象与社会学城市理论之间的互动性关联。 格奥尔格·西美尔、 沃尔特·本雅明等理论家将城市景观中的异化体验确定为大都市精神存在方式。 格奥尔格·西美尔的《大都市与精神生活》表现城市生存中的独立性与个性, 强调城市中个人的孤立。 雷蒙·威廉斯、 刘易斯·芒福德等理论家的城市文化观念也影响着布伊尔的城市想象。 英国文化理论家雷蒙·威廉斯的名作《乡村与城市》被誉为“生态批评的先锋杰作”[2]14。 《乡村与城市》中对布莱克、 华兹华斯、 狄更斯、 乔伊斯等作家和诗人对城市空间的文学表现以及“绿色语言”“大都市”等的研究无疑影响着布伊尔的城市想象的生态批评, 布伊尔的关于“文化”的解释就引述了威廉斯的观点。

布伊尔“重新入住城市”的观念受到一些理论家“再栖居”思想的影响。 “再栖居”(reinhabitation)是美国生态学家彼得·伯格和雷蒙德·达斯曼在20世纪70年代创造的一个术语, 指学会在一个被以往的开发所扰乱和破坏的地区进行融入地方的生活, “再栖居”不仅涉及通过认识这个地区的内部及周围的生态关系而成为本地居民, 还意味着采取行动以丰富此地的生命, 恢复它的生命系统, 并在此地区建立一种生态和社会意义上可持续发展的生存模式。[2]146生态诗人加里·斯奈德认为, “再栖居”的条件之一是在此依靠土地过着轻松的生活, 条件之二是对生态意义上可持续发展的生活方式的责任感, 这种生活方式的责任感包括生态认识能力和对一个以地方为共同体的投入。 “斯奈德的生态诗歌在生态思想方面的主要成就是其生态整体观、 生物区域主义, 以及建立在这些基本思想之上的生态实践观核心——重新栖居。”[8]299布伊尔不仅承继了斯奈德的生态观念, 还援引了海德格尔关于环境是一种“建构”的观念, 认为“我们有能力栖居”的前提就是负责任地将人自身安置在其环境之中。[2]66在布伊尔的再栖居思想中, 人们不难发现海德格尔的“环境是一种结构” “诗意的栖居”等观念对他的深刻影响。 布伊尔“重新入住城市”的观念蕴含着“离开曾经生活的城市—走向乡村或荒野—重新返回城市”的生活空间转变, 蕴含着“厌倦—冷漠—认同”的情感变化, 还蕴含着“在地—多地—重新在地”的生存哲思。

布伊尔探寻了城市文学写作与城市漫游者“重新栖居”的可能性。 “入住”就是要懂得“成为一个地方的本地人”。 “重新入住的倡导者和实践者们, 不管他们是否使用这个术语, 他们都是开始于这样一个假设前提, 即不但环境已经被滥用, 而且有抱负的重新入住者们自己由于流离失所和生态无知已经受了伤, 因此, 他们必须(重新)学习懂得成为一个地方的‘本地人’意味着什么。”[3]84个体的重新定位不是个体的自我追寻, 而是通过吸收历史传统, 与数代居民一起融入城市社区的过程。 “重新入住”是人类与非人类环境在一个地方建立一种互惠的关联。 作为“地方”的城市的存在需要栖居者“身体的在场”, “地方依恋”暗含着对地方的适应, “重新入住城市”的观念要求栖居者必须“成为本地人”。

地方理论中的“地方适应性” “地方依恋”等观念影响了布伊尔“重新入住城市”的观念。 美国人文主义地理学家段义孚的“地方”作为“可感价值的中心”、 埃里卡·卡特与詹姆斯·唐纳德的“地方”作为“被赋予意义的空间”等地方理论都影响了布伊尔的城市想象。[2]63“生态批评能够认可‘城市’, 而不将其视为‘非地方’, 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和必要的进步。”[2]88布伊尔对列斐伏尔、 索亚的城市空间理论也有所汲取, 此外, 布伊尔的环境观念又与当代西方的环境美学观念相契相通。 无论从对城市乌托邦的建构想象还是对现代绿色城市的规划设计, 布伊尔环境批评理论都表现出显明的多元性、 跨学科性与开放性。

5 结 语

水源污染、 空气污染、 交通拥堵、 噪音不断、 雾霾频繁等诸多城市生态问题困扰着当代城市人的生活, 但全球范围内的城市化依然在发展中国家加速进行, 人们建设理想城市的脚步也从未停止。 城市是人类重要的居住形式之一, 城市让生活变得更美好是当代人的城市建设理想。 “人们聚集到城市里来是为了居住。 他们之所以聚居在城市里, 是为了美好的生活。”[9]493人类已经无法离开城市, 家园意识应当是成为城居者的主导意识, 诗意栖居也应当成为城居者的生活理想。

尽管许多文人学者对城市发展中的城市文明病与城市生态环境危机忧心忡忡, 但无法改变现代社会的城市化进程, 因为“走向荒野” “融入野地” “重返自然”的浪漫理想终究很难在现实层面上实现。 “生态的启示”也许在“荒野”, 而“生存的答案”却只能在“城市”。 布伊尔倡导的“重新入住城市”观念无

疑是对乡村乌托邦或田园理想的理性拒绝, 也是对当代人生存的现实可能性的自觉探寻。 无论对环境文本的解读还是对人与城市生态关系的理解, 布伊尔的环境批评理论对当下的城市生态建设与城市文学想象都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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