堀 和孝著 孙守峰译
( 1.庆应义塾福泽研究中心,日本; 2.山东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济南,250014)
基于《时事新报》初期社论 看福泽谕吉的中国贸易观*共计三次去美国和欧洲,这在当时是
堀 和孝著1孙守峰译2
( 1.庆应义塾福泽研究中心,日本; 2.山东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济南,250014)
在江户幕府末期到明治初期把西方文明介绍到日本,是福泽谕吉在日本历史上的主要功绩。福泽谕吉并非从人生一开始就学习西洋学,也不认为明治维新后一边倒地学习西方正确。福泽谕吉虽然在他本人主编的《时事新报》上发表了“脱亚论”的社论,但在同一报纸上他主张加强与亚洲交流与合作的社论也不少。从《论中国贸易之可能》《英语和中国语》等社论中,可以了解福泽谕吉关于加强与中国贸易的相关言论及主张。
福泽谕吉;时事新报;中国贸易
提起福泽谕吉(1835-1901)在日本历史上的功绩,估计一般的回答都是,他在江户幕府末期到明治维新时期把西方文明介绍到了日本。福泽在明治维新之前共计三次去美国和欧洲,这在当时是极为少见的。他发挥其高超的语言技能,把欧美的学问及思想介绍到日本来。1872年,《劝学篇》一书得以出版,这在当时可以称得上是最畅销的一本书。书中开首,福泽就写下了“天不生人上之人,也不生人下之人”*庆应义塾编:《福泽谕吉全集》第3卷,东京:岩波书店,1959年,第29页。《劝学篇》,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2页。的句子,把源于西方近代的自由平等观念融合到文章里,至今在日本都被广为传颂。
在《福泽谕吉自传》中,福泽回忆年少时,“长到十四五岁才上学,因此很感害羞。别人都在读《诗经》或《书经》,而我却刚开始读《孟子》”*庆应义塾编:《福泽谕吉全集》第7卷,东京:岩波书店,1959年,第12页。《福泽谕吉自传》,商务印书馆,1980年,第7页。。从此也可以看出,福泽并不是一开始就学习西洋学,而且在明治维新后,也不认为一边倒地学习欧美就是好的。诚然,福泽在1885年3月16日他本人主编的《时事新报》中曾经发表过“脱亚论”(脱离亚洲)的社论;但是,另一方面,在《时事新报》里也不乏要加强和亚洲合作与交流的社论*众所周知,福泽被其弟子竹越与三郎用“政治恋爱”来评价其和朝鲜的关系,关于这一点研究颇多,本文采用的是月脚达彦《福泽谕吉与朝鲜问题》(东京:东京大学出版会,2014年)。。本文依据1883年至1887年在《时事新报》中刊载与中国贸易相关的社论,探讨福泽主张加强与亚洲交流的观点。
本文所介绍的《时事新报》社论,出自青木功一著《福泽谕吉的亚洲》(庆应义塾大学出版会,2001年)所收录的《〈时事新报〉论说的对中论调(一)(二)》(均由福泽谕吉协会发行的《福泽谕吉年鉴》第6号(1979年)和第7号(1980年)重新收录)。因此,本文既是对该书内容摘要所省略部分的补充完善,同时也添加了和社论所处同年代的考察(《英语和中国语》收录)*关于福泽的贸易论相关文献,有千种义人《福泽谕吉的经济思想》(东京:同文馆出版,1993年)、藤原昭夫《福泽谕吉的日本经济论》(东京:日本经济评论社,1998年)等。。另外,在《时事新报》中尚有大量匿名社论未被庆应义塾编《福泽谕吉全集》全21卷(岩波书店,1958-1964年)收录*《时事新报》的社论大体可以分为以下几类。①福泽独自执笔撰写全文;②福泽口述由社论记者整理,最后福泽修改;③记者独自起草,最后福泽校正(福泽谕吉事典编辑委员会编《福泽谕吉事典》,东京:庆应义塾,2010年,第195页)。福泽生前所发表的《时事新报》社论和相关漫谈论题一栏均收自同一事典。,因此,本文所选取的社论不受《福泽谕吉全集》收录所限,只要是主张扩大对中国贸易、需要派日本人赴中国调查了解该国情况的内容,均会被本文采用*庆应义塾编:《福泽谕吉全集》(第9卷),东京:岩波书店,1960年,第91~94页。。
《时事新报》刊载的社论中,最早记载主张日本人去中国的,应该是福泽谕吉所写《鼓励中国之行》(《福泽谕吉全集》第9卷收录)。关于这篇社论,福泽这样写道:“仗交通世界变小,虽人少,仍有开疆拓土创文明之局面,此为世人皆知。然徒知之不足亦。唯有破局进取,用交通之便,才无愧文明之人。西洋人士既知交通之便利又能用之。”福泽在阐述完上述观点后,提出了今后日本人应该和邻国中国“促进往来,激励邦人留在本地,与当地人接触交往”的观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对于日本而言,“今后无论在商业上还是政治上争先机定输赢,唇齿之关系的竞争对手”,除了中国别无其他。
但是很遗憾,当时去中国的日本人极为稀少。从“统计年鉴”上来看,1876年到1880年间,为去中国而申领护照者,男女合计共1550人,归国后上交护照者有926人。因此,1880年留在中国的日本人数量是624人,即用申领护照人数减去归国后上交护照人数,算上1876年以前滞留在中国的人数,加起来应该是700人左右(归国后不主动上交护照者比较多,所以实际留在中国的人数远没有那么多。关于此,福泽加了备注)。与此相比较,1880年在日本的外国人数为:中国人3739人、英国人933人。由于中国人本身基数比较大,如果这个人数算作“例外”的话,那么,留在中国的日本人和留在日本的英国人相比较,“谁在关心参与国外之事、谁在利用交通之便”一目了然。
当然,福泽也知道,当时的中国政局不稳,带有风险。尽管如此,福泽还是大力推行鼓励措施,鼓励日本人去中国。在他看来,“我邦之有为青年”要么“忙于谈论政事”,要么“斤斤计较局部之利害”,如果他们能够打开视野去“天赋之富国”中国的话,“对内可以减少兄弟阋于墙的争论,上下朝野,均为自由而运动;对外,可以扩大市场密切邻国之关系”。
《鼓励中国之行》在《时事新报》上发表后的翌年,即1884年4月21日,福泽谕吉再次以《扩大与中国之贸易甚为紧要》为题在《时事新报》上发表社论(《福泽谕吉全集》未收录)。其内容如下:
中国作为世界之大国,地广人多,古今万国能与其媲美者甚少。尤其是我日本与其一衣带水,在蒸汽时代之今日往来交通甚为便利。于社会、政治、商业,日中两国关系愈加紧密是不争之事实。
那么,时下日本人是否在努力了解、认识关于中国的事情?答案是否定的,甚至可以说,“我们日本人对中国之事无视之态度过甚,无论从社会、政治还是商业上,对现在的中华帝国试图了解认识从而为我国所用之心甚为淡薄”。从当年的“外国贸易表”可以看出,当时日本的进出口总额每年达到6600万日元,其中出口中国为530万日元,从中国进口为630万日元,进出口合计为1160万日元,与中国的贸易占到日本国外贸易总额的近五分之一。但是,在中国从事贸易的日本商人状况是,“除去上海一港外,约400余州不见其影是不争之事实”。
当时日本向中国出口的主要商品是干鱿鱼、海带、鲍鱼、干海参、琼脂、干鱼等海产品。社论认为,应该将其贩卖渠道扩大到长江中游区域城市,以求改变现状。为何要选择长江流域,原因在于,“长江是当时通往中国内地的重要渠道,其两岸是江苏、安徽、江西、湖北、湖南等地,这些地方被称为中国一等富庶之地,是贸易重心之所在”。社论认为,特别是“像汉口人口六十万之大都市,乃长江流域一流之中心市场,是最重要之地。日本海产品如能经销到此地,市场之扩大成果甚丰则是毋庸置疑”*《时事新报》(第3卷)~(1),东京:龙溪书舍,1986年,第349页。。
1885年6月22日和23日,福泽谕吉连续两天在《时事新报》上发表社论《论中国贸易之可能》,主张采取措施扩大对中国海产品的出口(《福泽谕吉全集》第10卷收录)。他在社论卷首说,“日本应以贸易立国。兴物产而促制造,扩大与欧美诸国之贸易为强国之本,此乃为我辈之所见”,“商业获利渠道甚为复杂,不能依赖单一区域,与西洋之远洋贸易固然重要,然与东洋之贸易亦不能忽视之,此乃利之所在”。除此以外,福泽还说道,“日本对中国之贸易,未来如能有扩大之势,必能使贸易大增,实乃国力增强之幸”。根据福泽的观点,他认为可以从以下四点预测与中国贸易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第一,“距离近往来便利自由”。一般来说,客户距离越远,越对对方不了解,越容易产生各种分歧和损失,“日中两国一衣带水”,与欧美贸易相比,与中国贸易“省时省力省钱,商业损失风险小”。原本日中贸易多是水产、铜和煤炭等,福泽在将来的可预测商品利润中也没有提及日本与欧美诸国间的主打贸易产品生丝和茶叶,尽管如此,他仍然认为“从距离近,往来便利自由这一点来看,和中国间的贸易毫无疑问有利可图”。
第二,“港口多市场广阔”。比如说,从日本出口到中国的海产品在运到上海后,可以进一步分散到中国各地的市场。根据某项调查,鲍鱼会销往福建、浙江、直隶、江苏、四川、江西、湖北、河南、山东、广东、云南等十一省,干鱿鱼销往广东、云南、江西、浙江、江苏、湖北、湖南、四川、河南、陕西十省,合计贸易额达到80万日元。这个金额与当时日本对中国的出口总额530万日元相比不能说是小数目,但是如果被中国十省平均的话,一个省只有区区8万日元。不仅如此,中国一个省的平均人口要达到2千万人到3千万人,几乎相当于一个国家。“如此人口众多之国,来自日本的水产鲍鱼销量只有区区八万日元,以后绝无供大于求之忧”,福泽还表示,与中国的贸易“大有前途、大有余地、大有希望”。
第三,“货物非一时流行之品”。当时,日本出口到欧美的商品除了生丝和茶叶外,还有陶瓷和手工艺品等杂货。这些商品,不是“欧美人的必需品”,“作为时尚,只是供当时的绅士室内装饰点缀之用,物以稀为贵,把玩所需”。且这些商品“随着贩卖量之增加,商品稀缺性渐失,价格随之而降。当其他竞争者进入,市场扩大,商品数量增加之时,即是市场萎缩之时。日本商人艰难开辟之市场会再度缩小”。这都是当时不得不面临的“困难”。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扇子。当时在美国,日本的扇子是紧俏商品,美誉度极高,1880年出口额一度达到17万日元,当时的日本商人都看中这个市场。随着供给增加,扇子“不再流行”,加之法国也开始出现扇子的仿制品,日本的扇子出口额从1881年的10万日元到1882年的8万日元,再到1883年的4万日元,每年都急剧下降。与此相反,出口到中国的主要商品是海产品,它们是“日常消费之所在”,“若诚实交易,待五年乃至七年,随渠道之明确,日本出口之常用销售渠道可期也”。
第四,“货物生产容易”。“日本四面环海,所到之处均是河海港湾,水产之物比比皆是。日本固有饮食习惯,食物之十之八九为水产鱼类”,水产品的“生产加工之便利”实非难事。对于中国而言,“总体来讲是内陆国,尤其其内地远离海岸千里乃至两千里,水产之美味自出生起就无从品尝之民众”众多,因此,“唤起水产美味之欲望,让其卧床思念其味而不得入睡”,让这些民众达到这种程度的话,“东洋日本之贸易,必定开创新局面,获取之利润古今不能比拟亦未必不可期也”。
基于以上理由,福泽主张应该加大气力扩大对中国的出口,他还认为同中国的贸易不仅仅在于获得商业上的利益。也就是说,“日中间商业利益之关系,在今日国交之冷淡之际,和政治军事关系一样均能成为决定因素”,他期待,贸易会给因朝鲜问题而日渐冷却下来的日中关系带来转机。*庆应义塾编:《福泽谕吉全集》(第10卷),东京:岩波书店,1960年,第305~310页。
在《论中国贸易之可能》刊载三个月之后,《时事新报》又刊登了以《英语和中国语》为题的社论。在社论开首,福泽这样说:“日本人富必致国力强。国权之伸缩,国力之强弱,唯在财富之多少。日本国欲在今之世界与西洋诸国平等交往,必先发展繁荣工商业,扩大产业发展开拓海外贸易。”为了繁荣海外贸易必先通国外语言,那么首先学习哪国语言,“毫无疑问是英语。”这是因为在海外贸易市场中,不仅“找不到不说英语的地方”,而且“现在日本国的开放港口中,即便仅有五处,如果不使用英语”就基本不可能做成业务。
那么,日本人除了需要学习英语外还要学习哪门语言?福泽毫不迟疑地选择了汉语。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现在日本与诸国之贸易,年约七千万日元,与中国之贸易约一千二百万日元,即占据日本贸易总额之六分之一。日本通商国有二十余,除去英吉利与美利坚两国,唯有中国最为重要”。不仅如此,“中国的年度国外贸易总额高达二亿乃至二亿五千万之多”,日本要把现在的贸易额提高三倍、五倍不是难事。但目前的情况是,日本从中国进口砂糖和棉花,却未见为此而赴中国去采购的日本商人,出口到中国的海产品,也是“全权交给中国商人”,今后,“日本人欲赴中国内地开展贸易,必学中国语,而且要精通善说”。
当然,中国人中也不乏“英语熟练者”。但是,那仅限于“该国开放港口或在日人员”,“欲知内地情景,抑或贸易之需要,必与中国人交往,与中国人交流,循环往复于中国,无他”。福泽认为,学习汉语不仅是对中国贸易所需,与西洋开展贸易,汉语学习也是“不容忽视之急务”。为什么这么说?“日本国产引以为傲之产品,眼下唯有生丝、茶二品”,“此二品在中国对西洋贸易中数额巨大”,“中国具有可以左右国外市场之力量,此力量强于日本数倍,中国内地本年度茶叶生产情况如何,生丝收成如何”,所有这些都必须掌握了解。换言之,“中国不仅是日本之合作伙伴有依靠之谊,还是竞争对手必存畏惧之心”,因此,日本商人在学习英语的同时还必须学好汉语。*庆应义塾编:《福泽谕吉全集》(第10卷),东京:岩波书店,1960年,第424~427页。
在《英语和中国语》发表在《时事新报》的前一年,即1883年,象征井上馨外务卿西化政策的鹿鸣馆在东京落成。在鹿鸣馆,接待过为修改不平等条约而邀请来的外国贵宾和上流社会人士,甚至为他们举办过社交舞会,在那种西化政策推行的时代背景下,福泽仍然提出有必要扩大对中国贸易,并学习该国语言的观点,实在令人惊叹。关于《英语和中国语》的主张,我们可以推测,福泽实际上是在影射,他认为,一个国家的“文明”不在于政府当局建造像鹿鸣馆那样的豪华场所,而在于民间从事商业的人群中蕴藏多少财富。
附带介绍一下,早在1880年1月,福泽在庆应义塾就开设了教授汉语的会话和时事文章的“中国语科”。成立之初聘请的中国人教师名为龚思録,还把庆应义塾毕业、当时在北京公使馆做翻译见习的金子弥平也聘请过来。最初学生有40名左右,龚思録和金子弥平两人约一年后辞职,后由张泚肪和鉅鹿赫太郎继任。但是,张泚肪半年后也回国,出生于浙江省的郭宗仪继任。龚思録和张泚肪教的是北京官话,而郭宗仪操着一口南方口音,学生发音方面出现混乱,1881年该专业被迫关闭。虽然短暂,但是“中国语科”是庆应义塾早期所设置的专业,通过这件事也能看出福泽很早就意识到汉语的重要性了。*庆应义塾史事典编辑委员会:《庆应义塾史事典》,东京:庆应义塾,2008年,第37页。
1886年10月13日和14日,以《中国贸易》为题的社论连续两日在《时事新报》上连载(《福泽谕吉全集》未收录)。在社论开首,记载了以下之事:近来,大阪商人为了日中间进出口贸易,组织成立了“东亚贸易商会”,该商会在天津开了分店。德国的克虏伯商会和英国的“某商会”互相竞争互相牵制,从清政府那里获得了开平(今唐山市)到天津间铺设铁路的订单,铺设铁路所需枕木由日本三井物产公司来供货。社论认为获得这样扩大商机的机会“值得可喜可贺”,同时又提出勿忘之前数次“在南中国的贸易中每次失败的案例”。
为什么之前日本人在和中国人的贸易中没有大获成功?该社论认为主要原因是,“在从事贸易的商人中没有合适人选”。也就是说,在此之前,日本人在和中国人做贸易时还是采取和欧美人做贸易一样的方式,依靠“书生气人物”,他们熟练掌握“英语”,知道“万国形势”。他们到上海或香港后,直接学习当地的英国商人做法,“做大门面,装修豪华,尽享美食,注重交际,所谓儒商绅士气十足”。但是,反观中国人,“不在意粗茶淡饭衣着简朴”,更擅长“卖之时耐心周旋买之时巧砍价格”。能和中国人“抗衡”的要算德国人了,英国人也要被中国人“压制”,日本人很像英国人。社论又说:“今后在和中国做贸易时,不要选用没有任何实践经验的书生气人物,必须选用能节俭、能忍耐粗衣淡饭,不在意豪华门面外表,深谙世事、具有生意经的人。”
在谈到选用“合适人才”从事中国贸易时,该社论在关于“商业上的安排”方面提出三点要求:第一,要慎重考虑出口“商品”和“销售区域”的“比例”。这一点在前面《论中国贸易之可能》一文中已有说明。当时的日本商人,缺乏“团结一致高瞻远瞩共同牟利之习惯”,“在海外贸易中一旦有利可图就都去争抢出口”,从而导致价格战,“出现粗制滥造之品,致声誉尽失最终同归于尽之例”不在少数。在《论中国贸易之可能》社论中举出的是出口到美国市场的日本扇子例子,而在《中国贸易》中是关于火柴的例子。当时,中国对日本生产的火柴需求不断,新燧社生产的火柴质量仅次于德国造,虽然价格高(德国造一捆28.9美元,新燧社造一捆24美元左右,其他欧洲造一捆17.8美元),但是口碑很好。结果,日本商人听到火柴出口能赚大钱后,都去生产火柴出口到中国,造成供给过剩,出口火柴里面还有部分“劣质品”,因此,造成的后果是,“日本火柴质量不好,最终被排斥淘汰”。该社论在介绍这个事例的同时,对此表示惋惜:“若我国出口商品无粗制滥造之品且出口额度有限制的话,那将成为对中国贸易的顶级商品。”同时,在和中国贸易中,还提出了一个建议,那就是“根据不同商品种类,可以先摆放样品,待有顾客需求后再调货”。
第二,“大额商品出口时要做好转换市场的准备”。日本人大概是尚未适应“海外地理及市场情况”,向国外出口商品在当地销售不好时经常会“含泪大甩卖”。例如,1884年,由于国内经济不景气,大阪商人把在国内卖不动的“甩卖品”伊万里和九谷的陶器出口到香港,在当地也是销售不佳,“一对几百日元”的花瓶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就被迫降价。然后,一直在等待降价的外国商人把商品一扫而空。外国商人完全是为了转卖而购买,购买之后他们再把商品转卖到上海、西贡(今胡志明市)、新加坡乃至墨尔本、悉尼等地。该社论对日本商人提出了同样要求,如果在香港卖不动,要寻找到其他市场转卖的“时机”。
第三,“商品设计要符合消费者需求”。由于中国人“比较保守,墨守固有传统”,所以作为卖方的日本人需要考虑“买方”需求,在“投其所好”上下功夫。举的具体例子是,日本出口的扇子由于比较小,不适合中国男性使用。扇子由日本的“寻常卖书画家”作画,即使运用“芋山罗列,蚯蚓并行”之手法,也只不过是“徒增笑话”。从北海道出口的罐头,外包装贴着白底黑字的商标,这种配色在中国是不受欢迎的。与此相反,用红纸包着的挂面,火柴外边包着的五色纸却极受欢迎。以上所举事例只不过是关于中国贸易需要注意的“管中窥豹”,“中国幅员辽阔,南北方人民风俗习惯各异,作为商人应该更加详细探索其商业之道”*《时事新报》(第5卷)~(1),东京:龙溪书舍,1986年,第177、181页。。
1887年8月5日《时事新报》刊登了《日本桑蚕家不应忘记与中国之竞争》(《福泽谕吉全集》第11卷收录)一文,文中呼吁大家要对中国这个竞争对手引起注意。在该文开头部分介绍了流传在坊间的一些论调:近年来由于法国、意大利等欧洲诸国“大力鼓励桑蚕业”,所以,“西洋生丝产业会更加发展繁荣,从而会抑制东洋的供给,东洋生丝要迎来低谷期”。但是,福泽对此却并不悲观,他认为“日本的桑蚕绝不应担忧在西洋的未来”。因为,“日本百货皆廉,西洋实乃难以竞争”,不仅如此,单凭“光泽和韧性二点”,日本产的生丝就远超西洋。
然而,福泽认为,日本的“养蚕制丝家”不要忘记,“最恐怖的竞争对手在邻国中国”。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东洋有适合蚕业发展之气候土壤,然中国与日本共享此优势”,“其国土更宽广其生产更具无限可能”,而且,“其工钱低且民众有不厌劳动之风气”,这些都是优于日本的条件。前些年,富冈制丝场聘用的外国技术人员去上海制丝场做了试验,发现,“无论是光泽还是韧性,日本丝几乎完败给中国”。十年前,在美国市场,中国生丝出口量为八九千俵(计量单位,1俵约60公斤),日本生丝出口量约为八九十俵,不到中国的百分之一。在仅不到十年时间就增加到了一万七八千俵,那完全是“率先进行技术改良之结果”。但是,近年来,中国的“机器缫丝”量逐年增加,又逐渐解决了“狡猾的商人”在生丝里掺杂假货之现象,因此,中国是“不能掉以轻心的对手”。因此,福泽说,“日本应抢占先机尽最大之力扩大市场,巩固己方之优势,实乃当下之急务”*庆应义塾编:《福泽谕吉全集》(第11卷),东京:岩波书店,1960年,第327~329页。。
同月末,刊登的题目为“中国新设立银行对日中贸易之影响”(1887年8月27日,《福泽谕吉全集》未收录)的社论。该社论指出,清政府筹划和美国实业家合作,大规模开设银行。据社论报道,银行初期资本金为一千万两白银,四分之三股份为美国和中国商人持有,剩下的二百五十万两为清政府持有,清政府持有的资金是由“美国富商米建威氏”(Vanderbilt)以低利息提供的。银行“总经理”自然为李鸿章担任,“米建威氏”派人参与监督管理。根据《最近之报》消息,这个计划由前驻英大使曾纪泽在伦敦和美国人以整顿“内约”而开始,业务涉及到“陆军海军铁路电信疏水运河造币造船乃至国库及各省现金管理”。
在日本,关于中国设立银行,各方议论纷纭。有人认为“西洋诸国欲干涉中国之内政,恐在东洋重蹈土耳其、埃及之覆辙,实乃大祸”,也有人认为,“财政税法紊乱”之清朝国家,导入“秩序井然制度严明西洋流之银行”岂不是“更加混乱”。但是,该社论却认为,“作为局外人的日本人应该祝愿新开设的银行能够按照预期达成目的,同时日本人亦可共享其便利”。之所以有如此主张,那是因为当时在中国还没有“国家意义上的银行”,都是“各自为战各为己利之私立银号”来开展银行业务,外国商人一般不会享受此便利。此次设立之银行可以方便在中国内地广泛开展业务,从而获取“特许自由”,“内通外联之银行”很有可能就此诞生。社论还期望通过银行来改革中国币制。目前,“现行的货币银两由于是天然银块,买卖皆不便”,除此之外,还“真假伪造同在”,同时中国商人在交易时还要把银两重新铸造再交给银号,为此还要鉴定。如果新设立的银行能够渐进改良中国货币制度,则会给“一衣带水之我日本商人之商业利益”带来重大利好。不仅如此,社论还认为,再加上“铁路电信之便利”,会对中国内地的贸易“理所当然带来非常进步之势”,日本人也应该做好准备,“不落后于西洋人逐利中国中原”*《时事新报》第6卷~(2),东京:龙溪书舍,1986年,第543页。。
次月月末,《时事新报》上刊载《日本中国之贸易》文章(1887年9月30日,《福泽谕吉全集》未收录)。该文论及到中国独有的“厘金税”。在文章开头,列出了从1877年到1886年间的日中贸易统计,从中可以看出,在这期间贸易额基本翻了一倍:
在公开这些数据后,社论认为,“中国国土广大其海岸少,故水产渔业货物匮乏”,为此,“让该帝国四亿人口对海产物之需求达到厌倦程度尚需数年或更久远,日本国扬此优势销售国产之物其利大焉”。但是,其中一个阻碍是“被称为厘金税的一种变相课税”。在中国各省均以厘金税之名征收税赋的极端情况下,国外产品卖到消费者手中时已被征税十余次。而且由于厘金税“在税率和可征收次数方面变化不定”,西洋商人苦不堪言。前年,英国借在云南传教士被杀之机,发起改革厘金税的谈判,与中国签订了“半口税”的税则协议。主要内容是,在增加海关税率五成的前提下,取消厘金税,如此,进口商人就能看到进口商品之未来,贸易额也随之增加。社论认为,“日本和中国的条约虽和西洋诸国在中国利益有不同,通商自由对日中双方皆有利之前提下,早晚日本人亦可免受厘金税之束缚,从而获得内地通商之自由”。
该社论还对从事中国贸易的日本商人提出以下希望,“查探彼国商务之事情,再行以实地之考察”。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中国的海外贸易“存在变通之则”,即便推行“文明之商规则”,然“他们变通之则包罗万象,进退自由”,被套牢其中之事不在少数。虽说日中贸易总额在十年间由876万日元倍增到1,618万日元,但生意失败之日本商人颇多。其失败原因大都是因为,“对彼国人之商务习俗知之甚少,带些许资本宁信文明之信用”。“从函馆到横滨,在日本开放港口买日本物品后将其出口之人,十之八九为中国人。日本人对于近在眼前之对手毫无防范,抓住机会还是要走出国门”,虽然有此建议,但是,“我辈即使听闻此说亦无意去留中国”。中国人在日本购买日本物品,与此同时日本人也去中国销售物品的话,“日中贸易之盛大可期也”。所以,日本人去中国,加深认识其“国情”就显得非常有必要*《时事新报》第6卷~(3),东京:龙溪书舍,1986年,第138页。。
福泽谕吉认为,国家富强必须要繁荣贸易,中国与日本地缘接近,国土辽阔人口众多,是不可多得的市场。1880年代,从日本出口到中国的主要商品是干鱿鱼和鲍鱼之类的海产品,福泽认为,海产品出口不能完全依靠中国商人,建议日本人应去中国内陆直接销售(《论中国贸易之可能》)。自打出生以来从未吃过海鲜的中国内陆民众,吃上日本的鱿鱼和鲍鱼后是否觉得这是“美味”呢?福泽谕吉是否说过此话,不得而知,他的确说过,日本人为了扩大销路,需要学会说汉语,而且很有必要。在当时政府完全推行西化政策时,这个主张可以说是对政府的一种隐形批判。另一方面,围绕向欧美出口的生丝和茶叶,福泽认识到,日本和中国是竞争与合作关系,但在能够左右国外市场的力量方面,中国要强于日本数倍(《英语和中国语》)。另外,他同时指出,为了更加认识了解中国内地情况,汉语知识不可或缺。
顺便提一下,笔者1992年进入庆应义塾大学经济学部学习时,选择了汉语作为第二外语,当时,绝大多数学生还是选择德语或法语作为第二外语的。然而,25年后的今天,听说欲选择汉语作为第二外语的学生是最多的。可以说,福泽谕吉的主张经历百年洗礼后终于在今天结出硕果。
HowFukuzawaYukichiarguedabouttradewithChinaintheearlyperiodofJijishinpou
Hori, Kazutaka1,Translator: Sun Shoufeng2
(1.Fukuzawa Memorial Center for Modern Japanese Studies, Keio University; 2.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 Jinan Shandong, 250014)
Fukuzawa Yukichi’s main contribution was introducing the Western civilization to Japan from the end of the Edo era to the beginning of the Meiji era. But he neither studied European sciences in his childhood nor thought it desirable for Japan to be totally committed to the West after the Meiji Restoration. Although he published his editorialDatsu-ARon(Argument for leaving Asia) in hisJijishinpou, we can still find lots of his editorials in the same journal which advocated deepening exchanges and cooperation with Asia. His editorials, such asShinanoBouekiniNozomiNakiniarazu(There is a possibility of trade with China) andEigotoShinago(English and Chinese), reflected his opinions about and claims of promoting trade with China.
Fukuzawa Yukichi;Jijishinpou;trade with China
李宗刚
F114.45
A
1001-5973(2017)06-0079-08
国际数字对象唯一标识符(DOI):10.16456/j.cnki.1001-5973.2017.06.008
2017-10-15
堀 和孝(1974— ),男,日本东京人,庆应塾福泽研究中心特别研究员;孙守峰(1975— ),男,山东郯城人,山东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