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与“独创”的语义分析与对比

张剑平, 柯梅品

(湖北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68)

“原创”与“独创”的语义分析与对比

张剑平, 柯梅品

(湖北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68)

“原创”和“独创”近年来屡屡成为社会热议词， 二词在语义既有重合也有区别， “原创”强调非抄袭模仿， “独创”则侧重作品的客观新颖性和独特性。 二者存在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 “原创”是“独创”的基础， “独创”是“原创”的深化。 社会各学科和领域的发展， 应建立在原创的基础上， 由具有社会共识价值的独创作品来推动。

原创； 独创； 语义分析

近年来， 作品抄袭问题在文学艺术创作、 学术研究等各个领域层出不穷。 热播影视剧、 热门小说深陷抄袭丑闻， “学术泡沫”“学术垃圾”大量出现……这些问题都引起了社会越来越多的重视， 反对抄袭、 呼吁原创和独创成为全社会的必然要求。

但是， 当人们在呼吁反对抄袭、 提倡自主创作的时候， 对“原创”和“独创”二词却没有明确的认知和界定， 原创作品和独创作品也常常被一概而论。 相较之下， “首创”“自创”“创新”等这些词语则语义明确， 很少出现误用的情况。

究竟何谓“原创”和“独创”？有学者在艺术创作理论上进行研究， 也有从法学知识产权保护角度分析， 而大部分研究则直接围绕在不同领域如何培养独创与原创意识， 以及论述原创的重要性上， 许多研究绕开了对二词语义内涵的论述和界定。 在语言学领域， 这两个词尚未有一个清晰的语义辨析和语用分析， 这容易导致其他领域对“原创”和“独创”出现一定程度的曲解。

笔者认为， 从语义学角度来研究屡被误用的“原创”与“独创”很有必要， 只有在此基础之上， 才能进一步理解原创文学、 原创歌曲、 原创作品等其他衍生词语的内涵， 并探究原创和独创的社会作用——这也正是语言学与社会学的结合点。

1 “原创”和“独创”的语义分析

1.1 “原创”的语义分析

《现代汉语词典》[1](第6版)对“原创”和“原创性”的释义如下：

“原创：(动词)最早创作； 首创：～精神|～歌曲。

原创性：(名词)作品等具有的首先创作或创造而非抄袭或模仿的性质”。

值得一提的是， 旧版《现代汉语词典》(商务印书馆1978年12月第1版)没有收录“原创”和“原创性”二词。 根据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对[2]“原创”一词使用频次的历史统计图(图1)， “原创”是从1994年才开始以目前人们所共同认可的含义开始被使用的， 进入21世纪后越来越多地被大众关注， 使用频次有了显著增长。 而在《辞源》与《辞海》中， 无论“独创”“原创”还是“原创性”都没有出现。

图 1 1946-2014年“原创”使用频次图(北京语言大学BCC现代汉语语料库)

1.1.1“原创”必然意味着“最早创造” “原创”在《现代汉语词典》中的解释略显单薄， 指的是最早的、 首先的创作行为。 换言之， 即某个作品成果在原创行为发生之前是不存在的， 此前没有人创作出这个作品。 在用法上， 这是一个动词。

例1：围绕话语问题， 他俩先后使用过三个相关概念， 分别是言语(索绪尔原创)、 言谈(自创)、 以及俄文的CROBO(说话、 讲述之义)。 (赵一凡《话语理论的诞生》， 载《读书》杂志)

例2：至于这个古文版的米兰达法则， 则是由网络写手马伯庸原创的。 (金十七《让数字说话：审计， 就这么简单》)

此二例中[3](本文语料均采自于北京大学CCL语料库)的“原创”指的是， “言语”这个概念是由索绪尔最先提出来的， 而不是别人， 在此之前的语言学中并没有“言语”这一概念； 古文版的米兰达法则也是马伯庸自主创作出来的， 此前也并不存在这种法则。

那么， 这是不是意味着， “原创”仅仅强调创作时间上的首现或优先呢？笔者认为， 就“原创”作品本身而言， 每一个“原创”都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它由客观上的偶然因素(如环境、 机遇、 经历的变化等)与创作主体的主观上的必然因素(如个人风格、 知识结构、 不同观念等)共同促成， 即使同一作者在另一时刻另一地点再行创作， 出现的也不会再是这一个作品了， 而是另一个全新的“原创”， 因为客观因素发生了变化。 从这个意义上说， “原创”这一行为必然意味着“最早创作， 首创”， 这是它本身的固有的语义内涵。

1.1.2“原创”的词义转移今天， “原创”在使用上远不止“首创”这么简单， 随着社会的发展， 它有了更丰富的含义。 不论是词性还是词义上， 都有了一定程度的变化。 为了更好地理解， 我们有必要借助例句来帮助分析：

例3：龚卿告诉记者， 这篇文章是实打实的“原创”， 每个字都出自他的手， 未经秘书代笔。 (《文山市长2小时写就“骈体文”》云南网)

此处“原创”强调文章由作者龚卿自己自主创作， 未经人代笔， 也不是挪用他人的作品。

例4：他们和“第五代”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第五代”擅长历史和农村题材， 主要的作品都是从小说改编而来， 而“第六代”的电影多数是原创的， 他们写的“都市边缘人”实际上是自己的人生和情感， 视野很独特。 (丁亚平《中国当代电影史》)

例中强调第六代导演的电影不是改编和模仿， 而是从自己人生经历中提取出来的独立创作。

例5：此次演出的两出台湾新剧， 就是两岸戏剧人共同创作的成果， 如《天地一秀才》不仅由大陆剧作家原创， 其编腔和部分饰演演员也都来自上海京剧院。 (新华社2004年新闻稿)

这里“原创”指《天地一秀才》是由大陆剧作家自主独立地创作出来的一部全新的剧， 是大陆剧作家主观能动性的成果。

以上几个例句中所提及的“原创”意在强调作品并非抄袭或模仿， 是创作主体自主独立创作的。 创作主体必须在发挥自身的创造力和主观能动性后， 才能创造一件新的作品， 使得“最早创作， 首创”成为可能， 所以“原创”行为所产生的作品， 必须是带有作者个人创作风格和主观能动性的作品。 当然， 这里的个人风格不一定是内容或形式上的独特新颖、 特立独行， 而是指融入了作者的主观因素(知识结构、 观念等)， 打上了作者思想、 个性、 特征的烙印。

因此， “原创”一词在使用过程中逐渐由其本义——强调时间上的“首创”， 转向了强调由作者自己创造， 带有个人风格和主观性， 非抄袭或模仿的创作行为或过程。

1.2 “独创”的语义分析

第6版《现代汉语词典》对“独创”的解释为：

“(动词)独自创造； 独特地创造”。

第一种释义“独自创造”强调作者创作过程中没有他人从旁协助或参与。 但这一涵义使用非常少， 在笔者所搜集的几百条语料中， 仅发现以下3例：

例6：《金瓶梅》则是第一部文人独创的小说。 (《中国儿童百科全书》)

例7：这些话并不是他独创的见解， 叫别人听了会冷笑。 (张天翼《新生》)

例8：只要看伊近来不很附和， 而且常常提出独创意见， 有些唐突的举动， 也就可以了然了。 (鲁迅《呐喊·端午节》)

这三个例子中的“独创”都是强调作者独自创造， 没有他人参与。

1.2.1“独创”的语义侧重一般来说， 独自或独立创造出的作品， 都含有某种程度上的独特性， 这是由创作主体的主观性所带来的， 是必然特征。 那么， 这就引申出“独创”的第二层涵义——“独特地创造”， 指作品的创作过程与该领域其他的、 之前的各类作品不同， 在内容或形式上具有新颖性， 在该领域产生客观的、 独特的、 前所未有的创新。 这个涵义在今天用得比较多， 已经成为了大部分语境中“独创”的实际涵义。

例9：我国独创的脉诊， 为全世界医疗卫生事业做出了贡献。 (《中国儿童百科全书》)

例10：针灸疗法是中国独创的一种优越的医疗技术， 起源很早……(阴法鲁， 许树安《中国古代文化史》)

例11：因此南山律宗， 成为我国独创， 到唐代末季， 经过一次教难和五代的丧乱以后， 律宗也和以外的各宗一样， 呈现着衰微的景象。 (明旸《佛法概要》)

例9和例10强调我国的“脉诊”及“针灸疗法”是我国古人独特的创造， 在当时古代的医疗领域是全新的、 前所未有的医疗技术， 也不同于国外的诊疗方法； 例11强调“南山律宗”是我国自主形成的一种独特的全新的佛教宗派,并非外国流传进来。

需要指出的是， 在特殊情况下， 并非所有独自或独立创造的作品都具有独特性， 例如牛顿和莱布尼茨在并没有互相接触交流的情况下， 分别同时发明了微积分。 横向上看， 他们在几乎同一时间发明了同一种数学体系， 那么理论上说发明微积分的独特性就不复存在。 但这显然只是一种历史的偶然， 不能因此就断言微积分不是二人的独创， 其原因是：纵向上看， 他们的发现具有相同独特的价值和贡献， 因此不会削弱二人发明成果的各自的独创色彩。

1.2.2“独创性”辨析同样的， “独创性”也是由“独创”发展而来的名词形式， 用以表示作品或成果在形式和内容上具有创造性、 独特性和新颖性。

例12：创始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灌钢技术， 是中国冶金史上的一项独创性发明。 (阴法鲁， 许树安《中国古代文化史》)

也可以表示某人具备能创造出独特、 新颖事物的能力和精神。

例13：能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西方心理学常用的智力测验能测出具有高智力的人， 却不能测出在科学、 艺术等方面具有独创性的人。 (方富熹， 方格《儿童的心理世界——论儿童的心理发展与教育》)

《现代汉语词典》中未收录“独创性”一词， 以下是“百度百科”[4]对“独创性”的概述：

“独创性也称原创性或初创性， 是指一部作品经独立创作产生而具有的非模仿性(非抄袭性)和差异性。 一部作品只要不是对一部已有作品的完全的或实质的模仿， 而是作者独立构思的产物， 在表现形式上与已有作品存在差异， 就可以视为具有独创性， 从而视为一部新产生的作品， 而不是已有作品的翻版”。

很显然， 百度百科把“独创性”混淆于“原创性”和“初创性”， 直接把“作者独立构思的产物”和“非模仿性(非抄袭性)和差异性”列为义素之一， 这是不准确的。 “原创性”与“独创性”固然包含某些相同的义素， 但也存在语义差异， 二者的侧重点也不同。

需要强调的是， 法学的著作权领域所说的“独创性”与语言学角度所分析的“独创性”有所不同：

《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实施条例》(2002年9月15日起施行)第二条：著作权法所称作品， 是指文学、 艺术和科学领域内具有独创性并能以某种有形形式复制的智力成果。

法律保障具有独创性作品的著作权， 但各国法律在“独创性”的判断标准上至今仍存在差异。 根据姜颖《作品独创性判定标准的比较研究》[5](2004)所述， 不同的判断标准有：投入了劳动技巧或判断， 不要求作品具有创造性； 反映作者的个性； 对于“独创性”只要求少量的创造性。 我们可以据此推知， 法学领域的“独创性”实际上类似语言学领域的“原创性”， 并非强调作品在某一领域进行了独特的创造。

2 “原创”与“独创”的语义对比

根据上文分析， “原创”与“独创”有很大程度的相似性：词性相同， 义素也有一定程度的重叠。 从语法上来说， 二者即使在上文13个语例中全部互换， 也不会影响句子结构， 但却会影响部分句子的句义。 “原创”与“独创”并非全然可置换的， 词义的差异决定了二者的不同用法。

笔者认为， 满足“原创”定义的三个充分必要条件是：作品由作者发挥主观能动性创造； 非抄袭模仿； 作品具备作者个性化创作风格。 “独创”除了以上三点(作为必要条件)外， 还需要具备另一个充分条件——客观上的新颖性和独特性。 需要说明的是， “独创”的客观新颖性和独特性与“原创”的个人创作风格有本质区别， “原创”的个人风格是针对创作主体本身而言的， 是作者主体意识的外化。 我们可以说， 任何一个凝聚了作者主观能动性的作品都是独特的， 都打上了作者个人风格的烙印， 但是一个作品具备个人风格却未必意味着它在客观上也新颖独特。

“独创”意味着一个作品的新颖性是客观的——不论它与共时的、 同领域的其他作品相比还是对作者自身而言， 其创新和独特性是显而易见、 人所公认的。 而这种创新又往往使独创作品具备共识性价值和突破性贡献， 当然， 这也是必然的。

因此， 大部分时候， 人们在使用“独创”时， 侧重是“客观新颖性和独特性”这一义素； 而使用“原创”时， 则侧重“非抄袭模仿”义素。

我们以前文的其中两个例句进行分析：

例14：中美大使级会谈先是在日内瓦， 后是在华沙举行， 延续15年。 这是周恩来主持下的新中国外交在特定条件下的一种独创， 它使中美两个大国在互不承认的对立情况下， 有一个沟通意见的渠道。 (迪克·威尔逊(英)著， 封长虹译《周恩来传》)

这里的“独创”如果替换成“原创”， 句子的意思就产生了变化。 原句中“独创”是强调中美大使级会谈持续了15年这一现象的新颖性和独特性， 横向看， 它与当时所有的两国会谈都不一样； 纵向看， 中美两国在历史上也没有这样做过。 “独创”的语义指向是句子主语“这”。 如果替换成“原创”， 强调会谈方式是由周总理创造出来的， 那么语义指向就变成“周恩来”， 同时， 这一会谈方式的新颖性和独特性也在句子中被淡化了。

例15：创始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灌钢技术， 是中国冶金史上的一项独创性发明。 (阴法鲁， 许树安《中国古代文化史》)

例中， 如果换成“原创性发明”， 那么灌钢技术的突破性历史贡献和科技价值就被淡化了。

例16：能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西方心理学常用的智力测验能测出具有高智力的人， 却不能测出在科学、 艺术等方面具有独创性的人。 (方富熹， 方格《儿童的心理世界——论儿童的心理发展与教育》)

在科学、 艺术方面具备独创性的人， 即在科学和艺术领域有开拓创新精神和能力， 所创作的作品具有客观独特性和新颖性的人。 如果替换成“具有原创性的人”， 则强调具有原创精神、 不抄袭和模仿的人， 意思是不同的。

综上， 虽然“原创”和“独创”互换后意思都说得通， 但二者的义素和侧重都不同， 我们可以通过表1来说明。

表1 “原创”和“独创”义素

如表1所示， “原创”在最后一个义素“客观新颖性”前面打上了“±”号， 意为它既可能具备客观新颖性也可能不具备， 客观新颖性不是“原创”的必要条件和限制因素， 但“独创”则一定具备客观新颖性。 与此同时， 两个词也共享了前三个共同义素。

3 结束语

“原创”与“独创”尽管词性相同， 形式类似， 拥有三个共同的义素(作者自主创作、 非抄袭模仿、 具有个人创作风格)， 但他们的语义内涵是有差别的——“原创”的语用意义强调非抄袭模仿， “独创”的语用意义侧重作品的客观新颖性和独特性。 二词的根本区别就在于前者不一定具备客观新颖性， 而后者必须具备， 所以“原创”包含“独创”， 也是“独创”的基础； “独创”则是“原创”的一部分， 是“原创”的深化。

了解二词的语义内涵对界定何谓原创作品、 何谓独创作品有指导性意义。 要推动具有社会共识价值的作品产生， 先要鼓励独创作品的创作， 这之前又首先要了解什么是原创， 鼓励原创。 当然， “原创”在社会不同领域有不同的应用和标准， 在鼓励原创的过程中， 更需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1]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6班)[M].商务印书馆,2002.

[2] 北京语言大学.BCC现代汉语语料库[EB/OL].[2017-04-05]http://bcc.blcu.edu.cn/.

[3] 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CCL语料库检索系统[EB/OL].[2017-04-05] http://ccl.pku.edu.cn.

[4] 百度百科[EB/OL].[2017-12-05]https://baike.baidu.com/item/.

[5] 姜颖.作品独创性标准的比较研究[J].知识产权,2004,14(3):8-15.

SemanticAnalysisandComparisonofYuanchuang(Originality)andDuchuang(Ingenuity)

ZHANG Jianping, KE Meipin

(SchoolofForeignLanguages,HubeiUniv.ofTech.,Wuhan430068,China)

“Yuanchuang”(Originality) and “Duchuang”(Ingenuity) have constantly become hot topics among the public in recent years. These two words have both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semantically. In particular, the pragmatic meaning of “Yuanchuang” emphasizes “no copying or imitation”, whereas “Duchuang” focuses more on objective novelty and uniqueness of the work created. “Duchuang” is contained by and based on “Yuanchuang”, yet it is more specific in meaning. Therefore, all subjects and areas in our society should advance on the basis of “Yuanchuang”, and be enhanced by “Duchuang” work with its commonly recognized social value.

Yuanchuang(originality)； Duchuang(ingenuity)； semantic analysis

2017-04-10

湖北省教育科学规划2016年度专项资助重点课题(2016ZA009)

黄广芳(1976-)， 女， 湖北十堰人， 文学博士， 湖北工业大学副教授， 研究方向为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

梁璐茜(1992-)， 女， 湖北武汉人， 湖北工业大学硕士研究生， 研究方向为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

1003-4684(2017)06-0109-05

H13

： A

[责任编校：张岩芳]

[收稿日期] 2017-04-14

[基金项目] 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重点项目(16D037)

[第一作者] 张剑平(1968-)， 男， 湖北荆州人， 湖北工业大学副教授， 研究方向为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 汉语国际教育

[通信作者] 柯梅品(1992-)， 女， 江西九江人， 传播学硕士， 澳洲新快传媒集团记者/网站编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