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语言在古典诗词中的审美价值

2018-01-02 02:22程晓红
文化学刊 2017年12期
关键词:罗敷意境诗词

程晓红

(文化艺术出版社,北京 100700)

【语言与文化】

模糊语言在古典诗词中的审美价值

程晓红

(文化艺术出版社,北京 100700)

高度灵活、语义丰富的模糊语言在中国古典诗词中有着重要的审美价值,它不仅能引起自由的审美感受、给读者留下“创作”的空间,而且可以寓情于景,浑然天成,构成完美的意境,有着“精确化语言”连篇累牍所不能达到的艺术效果。

模糊语言;古典诗词;审美价值

人类总是通过语言来认识世界、表达感情和思想的。然而,语言虽然是我们认识世界的媒介,但它并非就是与这个世界具有相同的逻辑结构,能够完整地描述这个世界的镜像。亚里斯多德在他的《诗艺》中谈到,诗比历史更哲学、更严肃、更真实。当我们不能用精确细致的语言回答“问君能有几多愁”的疑问时,诗人李煜却用“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描述将一切情感、思想秋毫不差地“拍摄”下来,而且“人的大部分知觉过程和思维过程都浸透着模糊性,语言描写就其本质来说是模糊的,因为这种描写通常是对复杂情况的概括(summary,或译为扼要的)描写”。模糊语言具有含蓄蕴藉、旨在言外的艺术魅力。本文试从模糊语言能丰富审美感受、模糊语言形成的修辞效果、模糊语言形成的意境美等三个方面对模糊语言在古典诗词中的审美价值进行分析。

一、模糊语言能丰富审美感受

语言作为一种交际工具,它的意义在于使用,“一切表述只有在生活之流中才有意义”。在实际生活中,并不存在罗素曾描述过的那种理想的、单一的、精确的语言,即“没有一个词有两个意义,也没有两个词会有相同的意义”。过分精确单一的语言会使艺术的光晕丧失殆尽,面目变得支离破碎。王夫之指出“诗无达志”,是说诗歌审美意象的多义性思想。“作者用一致之思,读者各以其情而自得。”也就是说,作者未必然,读者未必不然。不同的读者、不同的欣赏者各取所需,在真实与模糊之间、似与不似之间感知弦外之音、言外之意,唤起潜藏于心中的审美体验和审美能力。试想如果李商隐的《锦瑟》不存在元好问“一篇锦瑟解人难,只恨无人作郑笺”的感慨,没有众说纷纭的解说和猜测,它的审美价值也就有了折扣。“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在这幅充满意象的图画中,“锦瑟”指的是乐器,还是女子?“华年”是美好的,还是悲伤的?“庄周梦蝶”“蓝田玉烟”是快乐,还是迷惘?“沧海明珠”“杜鹃泣血”是美丽、还是悲凉?有人说这是一首悼亡诗,有人说它描写刻骨铭心的爱情,也有人认为其是作者慨叹仕途坎坷的自伤之作。面对可以追忆的似水年华,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世界,复活了自己的心灵。传统的心理学认为,主客体的关系是刺激——反应。而皮亚杰发生认识论的核心建构学说是把主体看成是对客体刺激作消极被动反应的理论,不全符合主客体的真实关系。主体吸收适合主体审美要求的客体美,在量上丰富和扩充审美意识结构,产生出审美的意象。模糊和多义使得能指和所指打破了传统的一一对应的逻辑关系,促使语言本身具有辩证性和开放性,使文本处在了古往今来的解释链上,而读者的能动性和创造性,对审美感受自由和丰富的追求,正是一切优秀的艺术作品经久不衰的原因。

二、模糊语言能达到事半功倍的修辞效果

按照卢梭的理解,人类最初的说话动机是出于情感的需要,最初的表达方式是比喻。情感是一种非理性的表现,是非常不确定和难以捉摸的,所以古人云“《易》之有象,以尽其意;《诗》之有比,以达其情”“情欲信,辞欲巧”,说得就是语言的隐喻特征。卡西尔曾在它的《人论》中转述过著名语言学家麦克斯·缪勒的话,即“语言就其本性和本质而言,是隐喻式的;它不能直接描述事物,而是求助于间接的描述方式,求助于含混而多歧义的语词”。这一点在中国古典诗词中表现得最鲜明。比如,文学史上有许多描写美人的篇章就大量运用了模糊修辞手法,《诗经·卫风》里《硕人》中形容卫庄公的夫人庄姜,“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赞叹“东家之子”的美是“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孔雀东南飞》中焦仲卿妻的美为“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陌上桑》中的罗敷之美是“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绡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怒怨,但坐观罗敷。”曹植的《杂诗》说:“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长恨歌》里的杨贵妃有着“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美;《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等。纵观文学史上这些脍炙人口的佳篇,无一不是运用比喻等修辞手法构成模糊语言来描写美人之美,其效果是精确词语望尘莫及的。当一个不完全的形呈现于眼前时,主体视觉会产生一种强烈的追求完整的倾向,即会激起一种心理冲动,要将它补充为应有的完整的形,此时主体知觉的兴奋程度和愉悦程度也就会大大提高。再拿文学史上抒写愁情的佳句来看,李煜《虞美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贺铸《横塘路》:“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秦观《江城子》:“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李清照《武陵春》:“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这些优美的诗句将精神化为物质,将抽象的感情化为具体的形象,或用夸张,或用比喻,把难以计量的愁绪用模糊而又形象的语言表达出来,自然妥帖,不着痕迹,寓情于景,浑然天成,构成了完整的意境。

三、模糊语言能创造韵味悠长的意境美

杨慎曾揣度过杜牧《江南春》中的诗句:“千里莺啼绿映红”,说千里当是“十里”之误,理由就是“千里莺啼,谁人听得?千里绿映红,谁人见得?”何文焕驳得好:“即作十里,亦未必尽听得着、看得见。”可谓击中要害。王安石曾有“春江水暖鸭先知”的诗句,苏东坡曾调笑道“鹅岂不知?”。可见,作者在创作时,根本没去考虑莺啼的具体距离、范围是多少,也不是要从逻辑上考证鸭鹅到底谁先下水。所以陈望道指出李白的《秋浦歌》中的“白发三千丈”是“情趣之文”。许多优美的文学作品正是用这种模糊语言创造了一个个令人神往的意境。意境具有“境生象外,超以象外”的审美结构,只有在创作者与欣赏者的头脑中,意境才会浮动、生发出来,意境是特定的形象及其在人们头脑中表现的全部生动性或连续性的总合;是特定的艺术形象及其所表现的艺术情趣、艺术气氛,以及它可能生发的丰富的艺术联想和幻想的总和。马致远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崖”;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杜甫的“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徊,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这些诗篇,字里行间无不是模糊语言,但正是这能激发无限想象和联想的模糊语言,才使我们思绪万千,心潮澎湃,在我们的头脑中形成了一幅幅或雄壮、或悲凉、或寥廓的意境画面。宋代著名画家郭熙在《林泉高致》中说道:“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严羽在《沧浪诗话》中强调诗歌的境界要“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如“空中之音,象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这些模糊语言超越了演绎性、分析性和时间性,在意象背后深刻地透视出一种天人合一、物我交融的审美境界。所以可以说,具有高灵活性、语义变量丰富的模糊语言是表达散发性思维的重要手段。在一定条件下,模糊性较强的语言用寥寥术语,就可以产生“精确化语言”连篇累牍所不能达到的效果。

如上所述,中国古典诗词中大量模糊语言的使用,使得诗词的涵义渊繁,联想丰富,使得我们的诗词极其变化多姿之能事。“青霄”“碧落”,意味不同;“征雁”“飞鸿”,神情自异。“落英”缤纷,并非等同于“断红”狼藉;“霜蛾”幽独,绝不相似于“桂魄”高寒。我们在欣赏时就要细心玩味其间的意味,于模糊中见形象、见韵味、见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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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7)12-0175-03

2017-09-25

程晓红(1971-),女,山西洪洞人,副编审,主要从事应用语言学研究。

王崇】

汉 千秋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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