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成语法框架下有关中介语研究的综述

2018-01-01 07:48张娜娜
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二语句法母语

张娜娜

(天津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384)

早在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许多研究者(如 Selinker 1972)指出,二语学习者的语言运用中,许多成分既非来自母语也非目的语。据此,Selinker(1972)提出了中介语(interlanguage)这一概念,认为学习者通过接触大量的目的语材料,依靠分析、归纳和推理等思维来认知,逐步形成了学习者自己的语言知识体系——中介语。五大认知过程(语言迁移、训练迁移、二语学习策略、二语交际策略、目的语规则的泛化)被概括为导致中介语的成因。

而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生成语法框架下的二语习得研究则将视角转移到中介语的本体,即表征方式、形式属性(戴曼纯 2007: 446)。探讨的内容从最初的中介语语法表征是否受UG制约到更为具体的习得过程中某阶段(如初始状态)的表征方面问题。

有关表征方式的研究反映的是二语知识的静态表征,不足以揭示二语习得的全貌(戴曼纯 2007, 2011)。中介语不是静固的,而是处在动态变化中。发展中的中介语虽显现出个体差异,但仍有规律性可循、呈现出系统性。最简方案下的特征理论为中介语发展变化的研究提供了新思路。

一、中介语的表征

从刺激贫乏的角度看,二语习得也存在逻辑问题:有的中介语知识不可能是靠观察分析二语输入,多次接触语言材料、教学、类比推理等获得(White 2003:23)。中介语是否同样受到普遍语法的制约是生成语法框架下的二语习得研究初期主要探讨的问题。关于UG可及性的三种假说包括不可及、直接可及、间接可及。

进入到20世纪90年代,研究者则把关注更多的投向了具体的中介语语法知识表征,除了核心问题UG可及性外,还试图解释中介语的初始状态或最终状态下,非本族语学习者和同一语言的本族语习得者的语法在某些方面显现出的差异(White 2003)。

(一)初始状态

儿童母语习得的初始状态(initial state)就是UG,而学习者开始学习第二语言时其语言器官往往已趋于成熟,二语习得的初始状态与一语习得不尽相同。

中介语初期(early interlanguage)的语法表征涉及UG、一语语法表征、二语语言输入、学习机制等多方面。衍生出的相关实证研究,方法不尽相同,结果差异明显,假说层出不穷。

1.早期表征完整说

Schwartz & Sprouse(1994, 1996)在二语学习者的实证研究基础上提出完全迁移/完全可及假说(Full Transfer/Full Access)。他们认为,与目标语接触的初期,二语习得者采用了已形成的母语语法表征,一语语法构成了二语习得的最初状态。当二语输入包括一语中没有具体表现(instantiated)出来的属性,学习者通过UG做出选择,表征将被重构(restructuring)(White 2003)。

Flynn(1996)也赞同中介语初期的功能语类表征的完整性,但他认为一语不是中介语的初始表征。通过重新整理一系列二语学习者的实证研究,他提出了完全可及假说(Full Access Hypothesis):中介语早期语法直接源于UG,无需借助一语语法,UG提供了所有功能语类、特征及特征值。

2.早期表征缺失说

Vainikka & Young-Scholten (1996) 的最小树假设(Minimal Tree Hypothesis)是基于二语学习者口语的研究数据中缺乏屈折形态和语序。他们认为中介语初期只有一语语法的实义词类而没有功能语类迁移。但这种缺失是暂时的,中介语的功能语类逐步发展。后来,他们(Vainikka & Young-Scholten 2013: 598)提出的有机语法(organic grammar)是此假设的延续,句法结构建立的初期,VP投射(包括动词和动词论元)被从母语中迁移过来,由于功能语类投射与相应的功能形态紧密相连而无法迁移。

与最小树假设的观点类似,Eubank(1994)也认为早期中介语表征存在缺失,提出无赋值特征假说(Valueless Feature Hypothesis)。初始状态下实义词类和功能语类迁移至中介语,但功能语类的特征值没有被充分设置,处于惰性状态(inert)。当屈折变化等形态特征被习得之后,二语的特征值才被赋予。

(二)最终水平

最终水平(ultimate attainment)是指语法发展的结果,即在语法发展过程的终端:一个二语能力处于稳定难有变化的阶段,学习者所获得的某个方面知识(如形态、句法等)的状态(Lardiere 2013:670)。

就母语而言,通常情况下,习得者在5-6岁就已经完成了核心语法系统的发展,掌握了封闭型语类(戴曼纯 2012:17)。母语习得者最终的语法水平相当。相比之下,二语学习者(特别是成年二语学习者)接触目标语时间晚,语言发展往往会出现停滞,最终水平往往难及母语习得者。石化现象(fossilization)被认为是二语最终水平的一大特点 (Long 2003)。

1.关键期问题

通过考察失语症的情况,Lenneberg(1967)指出母语习得的关键期(critical period)是2-12岁。关键期以内,儿童仅靠接触语言便可自动习得。关键期过后,毫不费力地、无意识地自动习得似乎是不可能的。

一些研究者(如Bley-Vroman, 1989等)也将二语习得中的石化现象归咎于关键期问题,认为关键期或敏感期(sensitive period)过后,由于大脑偏化完成、脑弹性(plasticity)降低,二语学习者知识获得要靠一般的学习机制,二语语法表征局部或整体损伤。二语习得与母语习得有着质上的差别。原则上说,类似母语的水平是无法达到的。

2.语言能力问题

一些研究者对关键期本身是否存在提出质疑。依靠神经造影技术,有研究(Osterhout & al. 2006; Pallier 2007)表明青春期后二语学习者的大脑弹性虽降低但仍持续起效,二语学习者内在隐性学习确实存在。

而有些研究者(Prevost & White 2000等)则对表征损伤提出异议。他们认为语法表征属于内在隐性语言能力的范畴。语言运用中表现出的缺失(如屈折词缀)是表层的,不是由于抽象语法表征的局部或整体损伤所致,而可能由于实际运用中词汇提取、发音困难,句法系统与屈折词缀匹配上存在问题。外在的语言实际应用不能与内在隐性的语言能力混为一谈。

(三)有关中介语表征研究的一些问题

1.模糊的界定——“初始”还是“初期”、“石化”还是“稳定”

有关中介语初始状态表征的研究首先要明确的是“初始”还是“初期”。戴曼纯(2011a:125)曾明确指出,二语的初始如果是指一语状态的终极、是二语的零起点的话,则没有时间跨度,即“无二语知识”的表征。而没有任何二语输入的所谓的二语初始状态本身是不存在的,一个不存在的状态没有任何研究意义。与之相比,二语习得的初期状态有时间跨度,反映中介语发展始端的动态变化,才是有真正研究的实际意义。

就二语习得的结果而论,中介语发展中特有的所谓“石化现象”确实是很多学习者不易逾越的。但确切地说,“石化”是中介语动态变化中的一个相对稳定阶段(stabilization)(Long 2003),即动中的静。但我们不能就此否定“静中亦有动”、否定二语学习者达到目标语状态的可能性。“有潜能但未达到”和“无潜能”有着本质区别。

无论是关注度较高的初期和终端两个阶段,还是中介语语法发展的其他阶段,相关实证研究中对时间段的明确界定无疑是举足轻重、动关大局的。实验中数据获取时间的确定对数据采集、解读至关重要,直接影响研究结果的有效性和可信性。而要科学客观地界定某个发展阶段(如,何为“初期”、何为“终端”等),我们认为要从中介语发展的整体出发,去探讨局部的语法表征,只有站在整体的高度才能看清局部的全貌。

2.双重的判断标准——“语言能力”还是“语言实际应用”

在二语习得领域,研究者往往采取双重标准判断习得的成功与否。一方面遵循Chomsky的理想化语言能力确定母语的完美性,另一方面在评价二语成功程度时却参照使用者的实际运用水平(戴曼纯 2012: 17)。

但事实上,在语言应用时,二语学习者的语言能力可能会被现实中各种内外在因素所抑制而无法体现出来。内在的语法知识和外在的知识运用不总是完全一致的(White 2003:37)。中介语发展的某个阶段二语学习者实际运用中表现出的缺陷不一定能真实反映语言的深层属性。相关研究能否据此以同一语言本族学习者的能力作为标杆来衡量中介语语法的表征值得商榷。

双重的判断标准无利于研究的进一步发展。我们认为中介语研究应把中介语看作正常发展过程,专注于学习者自成一体的语法体系,以此作为切入点,透过语言实际运用现象揭示抽象语法知识习得的本质。

二、最简方案下的特征习得研究

根据最简方案(Chomsky 1995),语言只有一个运算系统和一个词库。词库包含功能语类和实义语类,这些语类都带特征。语言特征包括形式特征(formal features)和非形式特征(如形态特征morphological features等)。形式特征属于句法范畴,形态特征属于词汇范畴。形式特征可能显性或隐性体现在词汇的形态上。语言间参数差异局限于功能语类的形式特征值的参数差异。

除形式和非形式的划分,语言特征还可分为可解读特征(interpretable features)和不可解读特征(uninterpretable features)。可解读特征表达意义,为句子解读提供基本元素,推导过程中一直保留至LF语义接口层,不可解读特征则是句法推导的关键,必须在进入接口层面之前被删除,否则推导失败。

从形态特征来看,二语学习者的语言输出时常犯错误,省略和/或错误使用时态标记和一致标记、限定词、附着语素等。对此,研究者并无异议,争论的焦点在于错误的来源(Ionin 2013: 507)。表征损伤说坚持形态错误源于深层句法问题,中介语语法受损。相反,表层屈折缺失说主张二语形态缺失的根源不是内在句法损伤而是源自表层的句法和形态映射问题。

具有代表性的表征损伤说包括功能特征失效假说(Failed Functional Features Hypothesis)、可解读性假说(Interpretability Hypothesis)等。假说间存在分歧,但都主张二语中介语在句法表征上受损。根据功能特征失效假说(Hawkins & Chan 1997),学习者仅能利用一语已有的句法表征中的形式特征,二语中出现的新特征是不能习得的。可解读性假说(Tsimpli & Dimitrakopoulou 2007)则明确提出成年二语学习者不能选择或赋值新的不可解读特征。通过对母语为英语的希腊语学习者对接应代词(resumptive pronouns)掌握情况的研究,他们发现学习者可以运用生命性(animacy)这样的可解读性特征,但没有习得不可解读的格特征和一致特征。此外,其他一些相关的二语实证研究支持不可解读特征不可及,如[WH]特征(Hawkins and Hattori 2006)、[Gender]特征(Franceschina 2005)、[Tense]特征(Hawkins and Liszka 2003)。

而根据学习者动词形态习得的研究,特别是相关的个案研究(Haznedar 2001; Lardiere 2000; Prevost and White 2000; White 2003),研究者们发现时态或一致性标记运用的不稳定是形态缺失,错误的屈折形态使用基本上是不存在的,而动词在否定词和副词前后的定位和显性主语及主格标记等动词的其他句法属性已被学习者掌握(Ionin 2013:517-518)。他们认为学习者形态方面的不稳定运用仅是表层形态实现方面的问题,形态缺失不能反映句法缺陷,即表层屈折缺失说。Lardiere(2000: 120-122)进一步提出:母语习得中,形态和句法知识似乎是并肩发展起来的;而二语习得中,句法和形态间似乎是独立发展的,不是直接关联的而是通过之间映射的间接联系;特别是成年学习者,由于关键期已过,建立句法与形态之间映射的能力下降,学习者体现出更大的差异性,甚至是停滞不前;句法和形态的映射才是二语习得的关键。

三、中介语句法的动态发展

最简方案下的特征理论的发展为二语习得研究拓展了新的思路;特征习得的研究结果为探讨中介语句法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然而,有关中介语句法发展的研究需要我们用科学的依据,以发展的眼光,从整体的角度,去考量二语特征习得过程。

(一)研究依据

从初始状态到最终习得的水平,中介语语法的发展不是一蹴而就的过程,而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是一个呈阶段性的渐变过程。二语句法系统的阶段发展观要求我们更加关注表征变化,探求二语句法发展的阶段轨迹(戴曼纯 2011a)。

对二语句法的表征变化的考察需要首先梳理其判断依据。形态标记不是句法知识发展的充分必要证据(戴曼纯 2011a: 130)。学习者语言运用中形态正确与否并不具备句法层面的解释性。形态特征和形式特征相关联,但前者的发展是词库的发展问题,而后者属于核心语法,前者不一定能够直接地、全面地体现句法知识的发展。

禁锢在形态发展的描写层面阻碍了我们对中介语自然语法发展规律的深入探究、对二语句法习得本质的揭示。二语中功能语类及其形式特征系统的发展才是句法的发展问题。我们认为中介语句法研究应坚持形态特征和形式特征的二分法,以句法原则的分解成分(如形式特征、可解读/不可解特征)为着眼点,以形式特征有无及其与相关形态的映射为依据(戴曼纯 2011a:130)。

(二)形式特征的赋值

此外,中介语句法发展研究还要求我们有一种登高视下的整体观。从发展的某个节点来考察特征习得,很多时候论断不免有失偏颇。我们更应从发展的整体出发把握中介语特征值的设置问题,局部的阶段性特征习得研究才更为客观。

从整体观来看,中介语语法心理表征的发展过程大致分为三个阶段(Herschensohn 2000):二语学习的初始阶段到中级阶段,从母语特征值的存留到二语特征值的设置未标注充分(underspecification) ;发展到最终的娴熟阶段学习者完成特征值设置。词汇形态也逐步习得直到掌握。

整体意识使我们认识到,二语习得过程中,从二语输入触发形式特征的选择到功能语类的特征充分标注,特征值的设置不一定是非此即彼的速成。在中介语发展过程中,UG默认值、一语参数值与二语的新特征值间相互博弈,有些特征值标注可能还不够稳定,仅仅是中介语语法的临时属性(戴曼纯 2007)。中介语语法是否受损需要我们从特征值设置的渐进性来考量,发展过程中的临时属性与特征属性恐难同日而语。

(三)功能语类的特征组装

除了功能语类特征值的设置,二语句法发展还涉及特征的重新组合问题。Lardiere(2008, 2009)认为二语句法习得远比参数设置(即特征选择)复杂得多;人类天赋拥有一个通用的语言特征库,它是人类语言运算系统的一部分。但一门语言不一定选择所有特征;不同语言以不同的特征组合方式组装成相应的功能语类和词项,建立词库。对于母语中未选择但二语中新出现的特征,二语学习者需要进行特征选择,而对于母语和二语特征组合方式不同之处,需要进行重新组装(Ionin 2013:526)。

例如,虽然可以说汉语和英语参数化都选择了复数[+plural]这个特征,也都有显性词缀形态表现(如“们”和 “-s”),但与英语不同,汉语[+plural]特征与[+Human]、[+Definite]特征紧密联系(Lardiere 2009)。因此,无论母语是汉语的英语学习者还是母语是英语的汉语学习者,句法习得都可能涉及抽象特征重组的问题。特征组装的习得对句法发展至关重要。只有习得了功能语类的各种特征组装,才可能将特征组装在实义语类上,才能保证二语运用时将特征组装在具体的词项上(戴曼纯 2011b: 94)。

虽然对于有关形式特征库的界定、特征组合方式等问题,二语习得研究者还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特征组装假说(Feature Assembly Hypothesis)的提出(Lardiere 2008, 2009)为特征习得发展研究拓宽了视野,被看作是二语习得研究范式(戴曼纯 2011b: 98)、是二语习得研究的新方向(Ionin 2013: 525)。

四、结语

生成语法框架下特征理论的发展促进了中介语特征习得研究。相关特征习得研究使我们认识到中介语语法不是一语“完美语法”比照下的残次品,而是正常的自然语法系统;不是形态描写层面下的断简残编,而可能是UG、一语迁移、二语特征值等相互竞争中的渐进发展。

随着特征习得研究的不断深入,许多有关中介语渐进发展的新问题不断显现,如二语输入触发新特征的赋值、二语功能语类特征重组等。新的研究问题必将带动更多的探索性实证研究的展开,而新的研究又为二语习得理论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实证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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