阐释学视角下的《道德经》英译研究

2018-01-01 05:30
鞍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5期
关键词:雅各阐释学韦利

常 青

(鞍山师范学院,辽宁 鞍山 114007)

一、翻译与阐释学溯源

翻译是不同文明与文化之间交流与沟通的桥梁,它不仅仅是不同语言与文字之间的转换,更离不开翻译所处时代的社会、意识形态和诗学等,这在国内外的学者中已经形成了一个共识,翻译学者与研究者勒弗菲尔[1]、根次勒[2]等均有相关论述。此外,阐释人类学中的“深度描写”“深度翻译”等也同样指明了翻译与译者所处的社会、意识形态等的密切关系。自德国的施莱尔马赫开创了阐释学之后,海德格尔、伽达默尔、斯坦纳不断地传承和发扬阐释学。阐释人类学创始人吉尔兹[3]以“深度描写(thick description)”来完成文化阐释。在此基础上,美国学者阿皮亚[4]提出了将翻译文本置于语言与文化背景中进行深度描写的“深度翻译 (thick translation)”。有些学者,如张佩瑶[5]、张旭、白立平等也称之为“丰厚翻译”。深度翻译是深入阐释源语文化的有效途径,也通过前言、注释、脚注、词汇表、附录等突出了译者主体性地位。笔者运用深度翻译的策略对于不同时期不同译者的《道德经》文本进行深度描述与阐释,冀以阐明不同社会时期的文本所反映的不同意识形态与诗学特征。

二、文言文本与深度翻译

中国的典籍以文言文的形式表达叙述出来,其中蕴含了丰富的文化内涵。就《道德经》而言,其本身就是开放性的文本,其“道”可言而言之不尽。篇章之内可谓明述,篇章之外所蕴含的意义可谓暗示。冯友兰在《中国哲学简史》中说:“明述和暗示正好相反,一句话越明晰,其中就越少暗示的成分;正如一种表达,越是采取散文的形式,就越不像诗。中国哲学家的语言如此不明晰,而其中所含的暗示则几乎是无限的[6]”。亦如《道德经》原文所言:“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其“象”、其“物”是所见,而其“精”、其“信”在暗处非所见,但确是和象、物合为一体的存在。因此,在用重逻辑、分析和实证的英文语言与思维范式来翻译重形象、综合和直觉的汉语语言及其思维范式时候,能译出的是所见的“象”“物”,不直接所见的“精”“信”只有通过深度的描写和深度翻译才能得到充分的阐释和翻译,即通过译文加注释、评论等翻译原文本。

三、《道德经》译本中的深度翻译

语言本身具有辅助人类认知和理解的功能,自《道德经》诞生之日起,就开始经历历朝历代不同学者和人士的解读;当《道德经》走出国门之后,亦是经历不同语言的多种翻译和解读。五千言的文字被解读和翻译成不同语言和文字的著作,这也正是《道德经》所阐释“少”则“多”的辩证思想。下面以《道德经》第四十二章中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为例,解读不同译者包括里雅各、亚瑟·韦利、安乐哲和郝大维对《道德经》进行的深度描写与深度翻译。

里雅格的译文为:“ The Tao produced one,One produced Two;Two produced Three;Three produced All things.All things leave behind them the Obscurity (out of which they have come),and go forward to embrace the Brightness (into which they have emerged),while they are harmonized by the Breath of Vacancy[7].”在接下来的阐释中,里雅各写道:“ so far therefore we have in this chapter a repetition of the lesson that ‘the movement of the Tao is by contraries,’ and that its weakness is the sure precursor of strength.But the connexion between this lesson and what he says in par.1 it is difficult to trace.Up to this time at least it has baffled myself.The passage seems to give us a cosmogony.‘The Tao produced One.’ We have already seen that the Tao is ‘The One.’ Are we to understand here that the Tao and the One were one and the same? In this case what would be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生( ‘produced’ )? ——that the Tao which had been previously ‘non-existent’ now become ‘existent,’ or capable of being named[7]? ”

依据里雅各的阐释,我们不难看出其对于“道”理解的局限。“道之往复,两极互生”是译者所明晰的,但就“道”和“一”译者自己也承认对此的困惑。译者认为此章讲宇宙进化论,讲道生一,而译者根据其先验经验及文化价值观已经认定了“道”就是“一”,就是那个超绝的存在。那“生”又有什么意义呢?道怎么由先前的“不存在”变成了“存在”,由“不可名”变成了“可名”?接下来的阐释中,译者引用了《吕祖道德经解》和《道德真经合解》中的话来进一步说明“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的含义。

事实上,根据道家哲学,无形与有形本为一体。正如《道德经》第十一章所言,“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汉语中“无中生有”“空生妙有”表达的是同样的道理,也和儒家所倡导的“体用不二”“即体即用”等论述有异曲同工之处。熊十力在《体用论》中阐释“《易大传》曰:显诸仁,藏诸用。一言而发体用不二之蕴,深远极矣。显仁者何,生生不息之仁,此太极之功用也。藏者,明太极非离其功用而独在[8]。” 由此可知,良知之体所示之“道”是不可名状的,而其用所在是可以名状的。

尽管里雅各没有最后明确“道”与“一”以及何为“三”的解释,但译者已经把其所能找到的关于“道”与“一”“二”“三”的论述进行了深度阐释和深度翻译。

亚瑟·韦利的译文为:“ Tao gives birth to the One;the One gave birth successively to two things,three things,up to ten thousand.These ten thousand creatures cannot turn their backs to the shade without having the sun on their bellies,and it is on this blending of the breaths that their harmony depends[9].”

韦利在翻译时加了四个注释:第一处注释在“ten thousand(万物)”的后面,标明“ten thousand” 即 “everything”,涵盖了每一样事物。第二处注释是在“These ten thousand creatures cannot turn their backs to the shade without having the sun on their bellies”后面,对整句话的注释“which symbolizes the fact that they are themselves a mixture of light and dark,hard and soft,water and fire,etc.”即在翻译出“万物负阴而抱阳”之后,加注了对词句的理解:“这即表明凡事物都是明和暗、硬和软、水和火的混合体这一事实”。第三处注释标注在“the breaths”后面,着重指出“breaths”的含义“the warmth ‘breath ’ of the sun and the cold ‘breath’ of the shade.Hence ‘breath’ comes to mean a ‘state of the atmosphere’ in a wider sense”.韦利在注释中给读者一个明确的“气”的解释,太阳的热气和荫蔽的冷气才为老子所说的“气”,而“气”在广义来讲也是气氛所处的状态。第四处注释标注在“harmony” 后面,告诉读者中文的“和”可以译为“harmony”,也可译为“balance”。这样以注释进行的深度描写和深度翻译无疑增加了言外之意的解读,便于读者的理解与接受。

安乐哲和郝大维的翻译如下:

Way-making (dao) gives rise to continuity

Continuity gives rise to difference

Difference gives rise to plurality

And plurality gives rise to the manifold of everything that is happening

(wanwu).

Everything carries yin on its shoulders and yang in its arms

And blends these vital energies (qi) together to make them harmonious

(he)[10].

作为哲学家的译者,他们从比较哲学的角度把“一”“多”“连续性”和“差异性”直接带入原文的翻译。在第二十五章的翻译中,安、郝二位译者援引了唐俊毅对道家自然宇宙观“一多不分”的描述,因此有“continuity”“ difference”和“ plurality”的译文来突出“道”的连续性和衍生性。这个和第二十五章对“道”的描述相呼应,从变化性和流动性来看“道”为“逝”;从其衍生性来看,“道”为“远”;从其关联性和连续性来看“道”为“反”。依据“道”是万物之母且具有连续性、差异性和衍生性的特性,译者给出如下两种译文供读者进一步理解译文:

Dao engenders one,

One two,

Two three,

And three,the myriad things.

以及:

Dao gives rise to continuity,

Continuity to difference,

Difference to plurality,

And popularity,to multiplicity[10].

不仅如此,译者结合第二十五章和四十二章关于“道”的论述又进一步进行了哲学的推断,根据“道”的循环往复的衍生性和其创生出差异性个体的连续性,译者得出了如下的哲学论断:

The myriad things engender three,

Three two,

Two one,

And one,dao.

以及:

Multiplicity gives rise to popularity,

Popularity to difference,

Difference to continuity,

And continuity to dao[10].

用哲学中焦点与场域的观点来看,万物都是全息的,都蕴含着“道”的特质,同时展现其所在的语境化的场域。译者认为“阴”“阳”这一语对蕴含了无穷无尽的多样性和经验,是万事万物的核心,阴阳之间的平衡与和谐是最具创生力量的。译者在翻译完原文之后所给出的深度阐释,一方面用比较哲学的观点对中国道家哲学进行解读,另一方面给不熟悉中国哲学的读者们一个详尽而易于接受的阐释。而这些理解和阐释恰恰是道家哲学的精髓所在,译文在这种深度阐释下似乎显得微不足道,但正是这样的阐释使得译文的翻译更加丰满。

由上述《道德经》的翻译中不难发现,里雅各译本、亚瑟·韦利译本、安乐哲和郝大维的译本都采用了或显或隐的深度描写与深度翻译。里雅各译后接着就是阐释;韦利则是以译文脚注的形式补充阐释其对原文与译文的理解;安、郝则在译文后直接标注出“commentary”进行大篇幅的哲学阐释。可见阐释充分发挥了译者的主体性,而不同译者的理解与阐释也根植于其所处的时代的域境。从其译语语言也能反映出同一文本在不同时代的不同阐释,与译者社会、意识形态等均密不可分。

当经典的作品呈现在译者面前的时候,这部经典已经同时具备了过去和现在的意义;当译者所处时代与社会的意义与价值被植入到翻译作品当中的时候,经典就变成了新经典。所以说,译作是力图忠实于原作并和原作对话的产物,是过去和现在对话的产物,译者通过深度描写和深度翻译呈现出《道德经》在不同时代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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