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静 于庆峰
(大连工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 大连 116034)
基于人类解放及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视域,马克思对代表资本生产力的机器及机器大工业进行了持续的关注与考察,并在其最重要的政治经济学著作《资本论》中进行了系统的论述。通过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历史过程的考察,马克思明确提出:机器的产生既是工场手工业下技术发展的自然产物,同时也是资本追求自身增殖逻辑的社会结果。工场手工业在自然技术层面与社会资本层面的双重作用下,发展出机器及机器大生产这一资本主义生产的新形式与新阶段。在此基础上,马克思洞悉了机器的资本主义性质。他指出,机器尤其是机器体系的特点使其成为资本追求相对剩余价值的最佳选择,同时机器也只有在资本的统治下并以资本的形式出现才能实现其社会生产力,二者同属于一个历史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工人在工具与机器使用过程中所起的作用存在本质上的差异,这种差异是导致工场手工业过渡到机器大工业的根本,也是资本主义应用对工人造成愈加严重的剥削与压迫的技术前提。这种剥削与压迫本质上源于资本的增殖本性,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在使工人处于愈加悲惨的生存处境的同时,也使工人处于严重的异化状态。
马克思是在生产方式的历史性变革中考察机器的产生、发展及其资本主义应用的。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展经历两个阶段:工场手工业、机器大工业。其中,工场手工业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第一个阶段,在其内部,又分为以协作为基础的初期工场手工业时期和发展的以分工为基础的工场手工业的典型形态,这一时期在真正的工场手工业时期占据统治地位,机器也正是从这一生产过程中产生的。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指出以分工为基础的工场手工业有两种生产方式:不同种的独立手工业者受同一个资本家的指挥进行联合;同种的手工业者受同一个资本家的雇佣而进行协作。产品的生产与完成过程相较于以协作为基础的初期工场手工业时期也相应地发生了变化:由包含多种操作的独立手工业者的个人产品转化为包含不同局部操作的各个手工业者的总体联合产品。这两种生产方式一方面使分工进一步扩大并固定化,另一方面却形成新的分工的结合。虽然出发点与生产方式相异,但是二者在客观上都使工人成为终身从事同一种简单操作的片面的局部工人,成为从事这种局部职能的器官。因此,工场手工业生产被马克思称为“一个以人为器官的生产机构。”虽然相比于简单协作时期,这一阶段的劳动的形式发生了较大变化,但是马克思深刻意识到在工场手工业时期,劳动仍然是手工业性质的,劳动效率仍然取决于工人的熟练程度、工人使用工具的能力以及工具本身,因此,“劳动生产率不仅取决于劳动者的技艺,而且也取决于它的工具的完善程度[1]。”对于劳动生产率的追求必然会促进劳动工具日益分化和专门化,“工场手工业时期通过劳动工具适合于局部工人的专门的特殊职能,使劳动工具简化、改进和多样化[2]。”而机器是由许多简单工具结合而成的,因此工场手工业时期创造了机器生产的物质条件。
马克思在分析了工场手工业为机器所做的技术准备外,进一步指出工场手工业自身所存在的局限性也是推动机器产生的必要条件。在对生产方式进行分工的基础上,马克思进一步对工场手工业的组织形式进行划分:混成的工场手工业及有机的工场手工业,后者也是工场手工业的完成形式。在其完成形式上,劳动生产率显著提高,不同阶段和职能的劳动形成一种连续性、划一性、规则性和秩序性,但是这种结合因其手工性质仍然无法实现真正技术上的统一。这进一步导致了多方面的障碍:对手工业者熟练程度的依赖同时也使工场手工业受制于工人,且无法在全社会范围内形成统一的生产基础,“工场手工业本身的狭隘的技术基础发展到一定程度,就和它自身创造出来的生产需要发生矛盾[3]。”这一局限性体现了机器产生的必要性,在客观上进一步推动了机器的产生与发展。工场手工业自身发展的局限性除了体现为其内部的发展矛盾外,同时也体现了机器产生的社会需求。
马克思在对机器产生发展的自然过程进行考察的同时也明确指出,伴随机器发展自然过程的,是机器产生及发展的社会因素,也即是资本的增殖本性对剩余价值的追求在生产工具和生产方式上的体现。马克思明确指出:工场手工业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特定阶段,因此其生产必然处于资本的统治之下。从简单协作发展到以分工为基础的工场手工业是自发的过程,但是当真正的工场手工业得到巩固和发展,“它就成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有意识的、有计划的和系统的形式[4]。”马克思从多个层面对此进行了论述。
工场手工业的自然起点是人数较多的工人受雇佣并受统治于同一资本。随着分工的日益细化和固定化以及生产规模的日益增加,工人人数的增加是必然趋势,活劳动这一可变资本的增加必然要求不变资本部分的增加,这使资本规模不断扩大,由此资本的生产力也不断增加。在这个过程中,工场手工业的基础仍然有赖于工人劳动的结合:工人局部劳动的结合、不同手工业的结合、不同工场手工业的结合。这就必然导致一个问题,在这一生产过程中,再生产工人的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的劳动时间由于分工的片面性以及无法实现技术上的统一而受到限制,这必将影响剩余价值的生产,影响资本自我增殖欲望的实现,因此“工场手工业时期很快就表明减少生产商品所必要的劳动时间是自觉的原则,因此也就间或发展了机器的使用[5]。”尤其是当机器产生初期,自动机器体系还处于发展阶段,法律对工作日界限的规定使如何缩短商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以增加剩余劳动时间就成为资本关心的问题:“自从剩余价值的生产永远不能通过延长工作日来增加以来,资本就竭尽全力一心一意加快发展机器体系来生产相对剩余价值[5]。”
马克思通过考察指出了工场手工业这一特殊生产方式下分工与一般的社会分工之间的关系,指出社会分工的竞争原则促使手工业生产不断推进,使之由工人的分工发展到机器的分工。工场手工业前提是把生产资料集中在个别资本家手中,而社会分工则以生产资料分散在相互依赖的资本家手中为前提。工场手工业的分工以内在的有秩序、有计划的生产为前提,而社会生产则通过一只“无形的手”进行调控。社会分工只通过不同生产所有者之间的竞争来显示其权威,不同生产者之间利益的较量取决于其特有的对局部工人技能及工具先进程度的依赖。在对自身发展的追求及相互竞争中,工场手工业获得巨大的发展的同时也遇到了自身发展的限制,即缺少可靠的、稳定的客观支撑。这在造成其自身发展的矛盾外,也无法进一步满足其资本的增殖本性,必然面临着进一步向机器发展的趋势。
马克思深刻认识到,在从工场手工业到机器大工业转变的过程中,工具和机器的区别是导致两种生产方式不同的根本原因,这种区别主要体现为工人在劳动过程中的地位存在本质差异。“生产方式的变革,在工场手工业中以劳动力为起点,在大工业中以劳动资料为起点。因此,首先应该研究,劳动资料如何从工具转化为机器,或者说,机器和手工业工具有什么区别[6]。”由工具到机器转变过程中,工具机的发明是转折点。发达机器由三部分组成:发动机、传动机及工具机,其中发动机、传送机的任务仅仅是把运动传给工具机,由工具机器完成一系列的操作。工具机应用规模的扩大和数量的增加需要一种较大动力的发动机,这一需求直接推动了蒸汽机的发明与使用,成为18世纪工业革命的起点。
马克思通过对两种关于工具与机器区别的错误观点进行批驳并阐释了二者真正的本质区别。针对“工具是简单的机器,机器是复杂的工具”这一说法,马克思指出这种单纯的技术比较缺乏社会历史维度;而对另一种“工具的动力是人,机器的动力是不同于人的自然力”这一论断,马克思则通过考察历史的方式指出其荒谬性。通过批判,马克思指出工具与机器的本质差别在于工人在劳动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不同,“工具机是这样一种结构,它在取得适当的运动后,用自己的工具来完成过去工人用类似的工具所完成的那些操作[7]。”在工具生产过程中,工人使用工具对产品进行操作,工人的工作呈现出一种完全的参与性;而在机器生产过程中,工人则仅仅成为机器工作的一个助手,产品如何生产由机器完成。“工场手工业与大工业的区别,就在于生产中到底是以”劳动者“还是以‘机器’为中心,这是个原则问题[8]。”在工场手工业中,工人利用工具,而在大工业中,则是工人服侍机器。机器及机器体系的应用摆脱了工场手工业时期对局部工人技艺及工具完善程度的依赖,使劳动效率从人类劳动力的生理限制下解放出来并形成了统一的技术基础,借助动力机器的革命,社会生产力得到了极大的提高,资本追逐剩余价值的欲望通过相对剩余价值不断地得到满足。“这种变化体现了生产力的深刻变革,它带来了必要劳动时间的极大缩短,资本于是开始从绝对剩余价值的生产过渡到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9]。”
机器从一开始诞生就成为资本实现自身的工具,便以生产资料的形式出现。马克思明确指出了机器的资本属性:机器是生产相对剩余价值的最有力手段。随着机器的应用,由于工人生理及法律的限制,绝对剩余价值的获得已经愈来愈退出历史舞台,如何提高劳动生产率,缩短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延长相对剩余时间就成为资本的迫切需要。而机器之所以能够承担这一使命的根源在于机器的使用极大地缩短了生产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相应的资本家用于购买工人的资本不断减少。与此同时,资本家通过不断提高机器的速度和扩大同一工人看管机器的数量来保证活劳动的价值生产不影响其对剩余价值的追求。“资本家手中的机器就成为一种客观的和系统的利用的手段,用来在同一时间榨取更多的劳动[10]。”
机器成为资本榨取相对剩余价值的手段需要满足一个根本条件:对活劳动的依附。马克思坚持其劳动价值论的立场并指出,机器及机器体系作为最先进的生产力,其自身并不产生剩余价值,资本的可变部分即活劳动是剩余价值的唯一来源。因此,机器是以物的形式存在的资本,通过不断地吸附活劳动来创造价值并榨取剩余价值,进而再生产出更多的资本,这即是机器生产获得其社会生产力的根本方式,不断提高的社会生产力会进一步加强资本对劳动过程的剥削。“机器生产的发展使资本中越来越大的部分固定在这样一种形式上,在这种形式上,一方面资本可以不断增殖,另一方面,一旦资本同活劳动的接触被中断,它就会丧失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11]。”也是机器资本本性的根源所在。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详细阐述了机器的资本本质并明确指出,不是机器本身,正是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造成了对工人不断加深的剥削与压迫,并使工人处于异化状态。
区别于资产阶级经济学家认为机器体系弥补了劳动力的不足,有助于减轻工人劳动强度的观点,马克思深刻洞悉机器的资本属性。他明确指出不是机器,而是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使其成为与人相对立的异己力量。“问题不是出在机器本身,而是机器成为资本的一部分,资本的内在能力和本质在机器上得到充分展示,增加了剥削工人的权力[11]。”马克思从资本主义制度下的人生存状态视域展开对机器的批判。马克思指出,大工业的起点是劳动资料的革命,当机器一作为劳动资料出现,就开始形成与工人对立的力量,从诸多方面对工人进行剥削压迫。
机器的使用导致大批的妇女和儿童进入生产过程。在《资本论》中,马克思痛心疾首地对这一现象及其造成的后果进行了描述和批判。在他看来,机器摆脱了工场手工业时期对工人体力的依赖,其动力来源使工人的肌肉力量成为偶然,尤其是动力机器的革命,加之机器生产过程中对灵活技巧的需求,缺乏肌肉力及四肢比较灵活的妇女和儿童受到资本的青睐,“资本主义使用机器的第一个口号是妇女劳动和儿童劳动[12]。”这样,机器便把工人家庭成员全部抛到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之中,减少了工人生存及维持家庭所必需的劳动时间,增加了为资本提供的剩余劳动时间。机器不仅扩大了剥削范围,还提高了剥削程度。在受到资本剥削的同时,妇女和儿童的身体受到了极大的摧残。尤其是对儿童来说,缺乏良好的照顾和过早地进入工厂工作使其身体和精神受到极大的摧残,并人为地造成了智力上的荒废。对这一现象,马克思一针见血地指出其背后的本质:这一切明显地暴露出资本主义生产的精神[13]。
马克思还从机器对工人造成的普遍的剥削与压迫进行了阐述。基于资本对剩余价值不断追求的本性以及活劳动是价值唯一来源这一事实出发,机器尤其是机器体系成为资本最有效的延长工人劳动时间和追求相对剩余价值的手段。从其生产本性来说,机器提高了劳动生产率;从其资本本性来说,机器又成为把工作日延长的最有利的手段。因为工作日的延长代表着剩余劳动时间的增加。但是在生理和法律的限制下,工作日的界限使机器转而追求相对剩余价值,即在固定的工作时间内,不断缩短工人生产和再生产自身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同时,增加剩余劳动时间,从而提高了对工人的剥削程度。在这个过程中,资本不断追求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内不断提高劳动强度来提高剩余价值率:一般通过提高机器速度与扩大同一工人看管机器数量的方式。这造成这样的结果:“工资被降到仅够糊口的最低限度,而劳动时间却延长到人能忍受的最高限度[14]。”
在不断提高剥削强度使工人处境不断恶化的同时,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还造成了工人的异化。机器的使用,尤其是机器体系的使用,需要把工人分配到不同的机器上,要求工人学会使自己适应机器的连续的运动,工人由使用工具的劳动完全参与者到被工具使用的工具的服侍者,工人成为机器的一部分,成为机器的有意识的器官。与此同时,因为机器对活劳动的吸附作用,本来是作为资本的死劳动,却成为统治创造死劳动的活劳动的“主人”的权力。机器“就在劳动过程本身中作为资本,作为支配和吮吸或劳动力的死劳动同工人相对立[15]。”在这里,人成为物实现自身的手段,完全处于异化状态。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机器的产生、发展及其本质进行了深刻的论述,并对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对工人造成的一系列奴役现象进行了深刻的剖析与批判,有助于进一步理解马克思对机器资本主义应用解放作用的揭示,深化了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和人类解放理论,具有深刻的理论与现实意义。
我国当前处于复杂的国内国际局势下,科技实力成为世界政治经济力量变化的决定性因素。中国作为发展中的社会主义国家,面临不断加速的新一轮产业革命,只有拥有自主的高新技术产业并改变经济发展模式,才能在愈加激烈的国际竞争中立足并获得自身的发展。马克思的机器理论明确指出了科学技术在生产力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对这一理论进行深入研究有利于我国更好地推进科技创新,进而推进创新驱动发展战略。与此同时,作为资本的机器及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鲜明体现了发达生产方式在促进物质财富增长的同时有其自身的历史限度,因此,对这一理论进行充分的研究有利于我们在科技创新过程和创新驱动发展过程中,进而在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的过程中,保持市场经济健康与稳定的发展,确保人民的主体地位,确保社会主义本质。